1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和諧富饒的國家，那里的子民安居樂業(yè)，他們都相信這樣一個真理：命運把握在自己手里。

　　而國家唯一的繼承人，卡爾德隆王子，在出生之前就被父母鋪墊好了未來道路：學習必不可少的知識，并加以實踐，成為出色的下任領(lǐng)導(dǎo)人。接著與鄰國公主進行聯(lián)姻，擁有子嗣，他將跟卡爾自己的一生一樣，永遠循環(huán)下去。

　　卡爾對于這生來就成定局的一生毫無異議。他擁有母親的聰慧、父親的勇猛，更重要的是，他從未對那些使他身心疲憊的課程皺過眉頭。

　　這位溫柔聽話的王子，他十八歲之前的時光雖然刻苦，但樂在其中。可十八歲之后，一個決定性問題第一次讓他露出焦慮的表情。

　　——聯(lián)姻。

　　由于一心專攻知識與戰(zhàn)術(shù)演練，他的私人時間很少。除了身邊的女仆，他沒有機會直接接觸女性，而又因為時間流逝，逐漸擺脫稚氣，即使是貼身服侍他已有十年之久的女仆長，他還是在突然開竅的那一天覺得羞澀，很快就換了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仆。

　　除了歷史書上對杰出女性寥寥無幾的描述，他什么也不知道。但聯(lián)姻是必然事件，卡爾的不安很快被他的老師發(fā)覺。

　　忙于政務(wù)的國王王后終于得知此事，驚訝之余也內(nèi)疚自己平常疏于跟卡爾的溝通。于是他們在一天晚上跟卡爾進行了長達一夜的對話，但效果甚微。
　　所以，他們打算給卡爾找一位新的教師，專門教他如何與女性相處。

　　然而，這個課程實在是前所未有，他們找遍了全國各地的教師，卻沒有一位能夠勝任此職位。

　　2

　　賢明的國王王后并沒有就此放棄，當即寫了一則告示，希望有人應(yīng)征。
　　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收到民眾寄來的信件，沒過幾天，侍者就提著滿滿一箱信件來到了國王面前。

　　關(guān)系到卡爾的未來，國王決定讓王子自己做出選擇�？墒切偶�，十天十夜也讀不完，卡爾便跟國王說：“我想讓他們進行面試。最后選定的，就是老師了�！�

　　國王欣然同意，并將面試地點定在了皇宮大廳。

　　很快，等到面試當日，卡爾一走進大廳，就看見從大廳門口直到皇宮外面，排起了望不到頭的長龍般隊伍，直到消失在地平線。

　　這可能不是個好辦法。卡爾想著，過去坐在位置上，由侍衛(wèi)宣布面試開始。

　　沒想到的是，卡爾這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民眾太過于熱情，五花八門的回答使他一直持續(xù)著高強度思考，他俊俏臉蛋上的黑眼圈甚至比以前學習功課時還要濃重。

　　一臉疲憊的卡爾終于面試完最后一位應(yīng)聘者，等到侍衛(wèi)關(guān)上門，他一邊忍著困意起身，一邊考慮著誰才是最佳人選。還沒踏出兩步，皇宮大門卻重重地被叩響。

　　卡爾示意侍衛(wèi)打開門，門外站著一身奇裝異服的異國女人。

　　她的頭發(fā)是黑的，眼睛是黑的，前額碎發(fā)被汗水浸濕，一身的凌亂則代表了她風塵仆仆地趕來。

　　她美得驚人，奇怪滑稽的衣服完全掩蓋不住她散發(fā)的魅力�？栥躲兜乜此齽t平穩(wěn)了氣息，之后才開口說話：
　　“聽說這里需要老師，”她的聲音干啞，像是重度缺水，“我就是。我來自東方，在那邊最有名氣的一家學城做教師。”

　　她頓了頓，接著道：“我會教別人如何與女性相處�！�

　　3

　　盡管王子對這句話抱有懷疑，但她畢竟是第一個明確說自己會教別人如何與女性相處的人。出于禮貌，又順便想展現(xiàn)一下國家對外國人的友好，卡爾決定給她一次機會。

　　她的名字叫裘珍，看著比他大幾歲。雖然卡爾的國家里有不少移居過來的外國人，但如此特別的東方面孔，不僅是他，甚至連老百姓都是第一次見。

　　裘珍為了使卡爾信服，將在一所平民學校里舉行一場公開課，消息一出，大家紛紛表示愿意旁聽（當然更多的原因是想一睹芳容）。
　　幾日后課程如期舉行，而令卡爾驚訝的是，課還沒開始，他才剛到，已然座無虛席。

　　更使他驚詫的是，這位東方女子，完全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
　　她提出的新穎的教學方式無不使所有聽眾心服口服，極高的水準與生動的教學內(nèi)容，使大家在課程結(jié)束后情不自禁地爆發(fā)出轟鳴的掌聲。

　　一邊鼓掌的卡爾的第一感覺是：他已經(jīng)對女性了如指掌。

　　他的第二感覺是：這位聰明神秘的裘小姐，馬上就會成為他的新老師。

　　他對裘珍實在好奇，如此一位美麗淵博的女子，一定不是平民，怎么說，也應(yīng)該是個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中上階層。
　　他在課后等著群眾散光，只剩下他們二人的時候，他突然發(fā)現(xiàn)跟女生說話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困難。

　　但心中所想與實際表現(xiàn)根本不是一回事。他還是雙頰通紅，聲音帶著緊張和輕顫，那些疑問到了嘴邊，卻變成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你是——公主么？”

　　裘珍愣了一下，接著挑挑眉，她說的話讓卡爾至今難忘。

　　“我不是公主，我是龍的傳人�！�

　　4

　　卡爾缺乏與女性相處的經(jīng)驗，所以一開始會感到束手束腳，說話結(jié)巴，臉紅時看著十分青澀。但他本就聰明，英俊的外表也不愁沒有女伴，再加上裘珍的明確性指導(dǎo)與適當訓(xùn)練，不出一個月，就已經(jīng)可以跟貴族女性正常地聊起天、跳起舞來了。

　　因為裘珍的課程輕松無負擔，有時還會開些玩笑，所以卡爾老是笑，笑的時候臉上也會紅撲撲的。裘珍也并非嚴厲刻板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跟卡爾熟絡(luò)起來。

　　然而，裘珍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就在這個時候來到。

　　她的課程表顯示，需要從零開始到婚后生活全部教給卡爾。而一開始的“如何接觸”，她已經(jīng)教完，愛情一類則是時間問題。
　　裘珍不確定卡爾是否適應(yīng)牽手，或者是接吻，甚至是更親密的舉動。但這些是必經(jīng)之路，就算他不愿意，他的未來王妃也一定有這方面的需求。

　　她不知道提起這件事后卡爾會臉紅成什么樣，但根據(jù)目前的經(jīng)驗來說，他最起碼全身熟透。

　　他們最近的課程是為十日后鄰國國王的到訪做準備。兩國關(guān)系友好，出于多個方面考慮，鄰國公主塞布麗娜將順道來此游玩幾日。如果沒有什么意外，卡爾會陪她一同游玩。

　　“這將是你第一次跟真正的公主進行接觸。”或許這也是唯一一次——裘珍早先已經(jīng)聽過下人描述鄰國公主的樣貌：柔軟的金發(fā)，洋娃娃般精致的臉龐，還有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zhì)。這幾點統(tǒng)統(tǒng)在暗示，她與卡爾是絕配。

　　而實際上，塞布麗娜確實是最有可能跟他結(jié)婚的公主。二人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各自的父親又是好朋友。但塞布麗娜作為鄰國國王最寵愛的唯一的女兒，她嬌蠻潑辣，就如一匹無法駕馭的烈馬。
　　裘珍不確定，像綿羊一樣隨和溫柔的卡爾是否能收服……不，首先得看他能否承受。

　　“那么平心而論，卡爾，你可以做到嗎？”裘珍略微擔憂地看著他。

　　“我相信我可以�！碑斔⑿χ�，帶著自信又有點天真的眼神回答時，裘珍都不忍心戳破他幻想的泡泡。

　　5
　　十日后。

　　正如裘珍所想，塞布麗娜一進宮就大發(fā)脾氣，斥責馬車害她的身子都快散架了。

　　偏離她所想的是，卡爾德隆一出現(xiàn)便使她安靜下來。

　　卡爾身上帶著一種使能別人安靜下來的氣場，而她從未注意到。畢竟他第一次跟她說話時就是紅著臉結(jié)巴，他給她的一直是個害羞大男孩的印象。

　　這不是壞事。她更加肯定。只要制造出獨處機會，再偷偷幫助卡爾一把，他倆就會結(jié)成連理，自己也能在課程上做出相應(yīng)調(diào)整，減輕工作量。最后她就能成功身退，帶著一輩子用不完的金幣回到老家，享受做有錢人的生活。

　　一切都很好，兩國國王的會晤舉行成功，塞布麗娜的烈性收斂起來，卡爾與塞布麗娜游玩了幾天，心情看似很不錯——雖然他永遠都是微笑示人。

　　一切都好，然而，總會有不好的一天。

　　“是誰讓你這個侍女隨意出入宮殿的？！”

　　當塞布麗娜看到裘珍的時候，眼里的嫌棄嫉妒之意一下子就竄了出來。當時裘珍只是過來通知卡爾課程延期的事，本打算很快離開，并沒有預(yù)料到會見到公主本人。
　　所以她一下子就愣住，并驚奇地發(fā)現(xiàn)塞布麗娜當著卡爾的面竟然也會……展現(xiàn)本性。

　　情況一度有些尷尬，所以她道歉過后很快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塞布麗娜還在那喋喋不休，裘珍走得飛快，并沒有聽見塞布麗娜之后說的話。

　　但她很快就聽到了。

　　傍晚時分，卡爾向裘珍大步走來，掛在他臉上的永久性微笑不見了。他嘴唇微抿，看著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
　　他比她高出一頭，裘珍第一次在卡爾面前感到壓迫。她只是怔了一瞬，便恢復(fù)平常：“怎么了？”

　　“……塞布麗娜公主，”裘珍感覺他好像咬牙切齒地念出這幾個字，“我不喜歡她�！�

　　還未等裘珍說話，他繼續(xù)說：“裘小姐，我知道——你很想撮合我們。雖然我不清楚原因，但我們之間不會有愛情�！�

　　卡爾能看出來自己的意圖，裘珍并不覺得意外，但他竟然會生氣，那對這段感情來說可不是好兆頭。裘珍推測塞布麗娜是說了什么過分的話，她需要知道她到底說了什么，好對癥下藥。

　　“她說了什么，我親愛的王子？”裘珍像以前上課那樣，一副真心想聆聽的模樣，并微笑看他。

　　一如既往地有效�？栔皇羌m結(jié)片刻，便說了出來，眼里冷意閃過，然而這已經(jīng)是他克制之后的程度：

　　“她說你是……狐貍精，用巫術(shù)蠱惑人心。”

　　她剛一皺眉頭，二人的神情就像突然互換了一樣，卡爾就對她微微一笑，像平常一樣乖巧，轉(zhuǎn)變態(tài)度快到讓裘珍措手不及：“好啦，別生氣，裘小姐。你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本性如此，不是嗎？”

　　6

　　那晚的事情像沒有發(fā)生過，卡爾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依然如沐春風，在所有人面前依舊和善迷人。

　　塞布麗娜依舊圍著他團團轉(zhuǎn)，裘珍卻覺得悚然。這個天然無害的笑臉像是他的偽裝，背后有望不到底的深井。

　　塞布麗娜回國幾日后，寄來一份表示思慕的信件，還提到她希望他不要再與那個女人（裘珍）有往來。

　　裘珍是在卡爾書房的垃圾桶里發(fā)現(xiàn)這封信的。信被拆開撕毀，結(jié)果已經(jīng)非常明顯：裘珍的如意算盤落了空。

　　如意算盤落空的，不只是她，還有國王王后。

　　原本卡爾這一階段進行得非常順利，塞布麗娜甚至為他收斂自己，這最難的一關(guān)已經(jīng)迎刃而解，接下來就是商量結(jié)婚事宜。國王王后已經(jīng)在會晤過程中跟鄰國國王約定好了，不曾想變卦的竟是一向言聽計從的卡爾。

　　王后把卡爾叫去大書房，還沒嚴厲地質(zhì)問，就被他的服軟澆滅了滿腔怒火，再加上卡爾的撒嬌必殺技，和適時的淚眼汪汪，竟一下使王后母愛泛濫，最后拍著他安慰道：
　　“親愛的，我沒想到塞布麗娜公主竟然會這樣�！蓖鹾罂粗劢菨駶櫟目�，他的鼻尖紅撲撲的，竟更惹人憐愛。

　　王后繼續(xù)說：“你可以不與塞布麗娜公主結(jié)婚。但你肩負著國家的未來，你必須與其他公主聯(lián)姻。”

　　必須與公主聯(lián)姻。

　　卡爾出門就碰到了裘珍。原本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所以她在門外等候。

　　裘珍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的眼淚還在眼眶里轉(zhuǎn)著，用來對付母親的眼淚還是無法讓他擁有自主選擇權(quán)。

　　卡爾一眨眼，眼淚流了下來。他不悲傷，只覺得疲憊。

　　“裘珍，裘小姐。”他叫著她的名字，看著她走近。

　　裘珍一把抹去他的眼淚，他的眼睛像碎開的藍寶石。

　　對王后不起作用的眼淚，卻使裘珍的心微微顫動。

　　他說：“我不想聯(lián)姻�！�

　　7

　　不想也沒用。

　　國王王后給周邊各國的公主貴族發(fā)布邀請函，邀請各位來參加為王子舉辦的舞會，將在下月舉行。
　　他必須要在眾多佳麗中挑選一人，沒有猶豫的余地。

　　而這期間，裘珍的課程依舊進行著，卡爾的悟性很好，比她計劃得要快很多。很快，課程就快到了尾聲——也就是讓裘珍頭疼的婚后關(guān)系。

　　她先以牽手為開頭�？柋硎荆瑑簳r母親會牽著他手一起玩耍。而他在之前練習舞蹈時，也會握住女伴的手。

　　裘珍點點頭，當她把話題引到接吻時，卡爾就有些不淡定了。

　　裘珍試探著說是臉對臉，他還以為是貼面禮，直到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跟裘珍預(yù)測的一樣，他的臉燒了起來。

　　“接吻�！彼t著臉小聲重復(fù)，“天啊，我還沒做過這種事�！�

　　接下來的可不止這個程度。裘珍有點焦慮，一邊斟酌一邊安慰道：“沒事，凡事總有第一次。你完全可以放心，因為我也沒做過�！�

　　等卡爾突然抬頭看她時，裘珍才覺得她這話說的不太對，連忙補充：“呃……我的一些朋友也沒有做過�！�

　　啊啊啊她在說什么！卡爾的臉紅像是會傳染，她也莫名地感到有點燥熱，原本想好的措辭一下子就跑到了九霄云外。

　　但是實話說，他臉紅時，臉上僅有的嚴肅謹慎也消失無蹤，顯得非常可愛。
　　裘珍覺得讓他知道這些是對他的摧殘，而且這種話題應(yīng)該是由他的母親來跟他說。

　　裘珍欲言又止，因為課才剛開始。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一種奇異的氛圍。

　　還是卡爾先開口的，他說他應(yīng)該需要知道接下來做什么。
　　接下來？裘珍慢慢地說：“嗯，然后……”

　　“然后，”卡爾思忖著接話，“是不是要在房間里大叫？然后就會有小寶寶了？”

　　離譜！裘珍一口水差點噴出來：“誰告訴你的？！”

　　“小時候路過父親的寢宮，”他看著裘珍，眼里彌漫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我聽見仆人都這么說�！�

　　“……”

　　很久以后，裘珍才理解了那個眼神的含義。

　　他在暗示，又在詢問她是否能接受。
　　而她當時完全不理解這個情緒的意思，卡爾也沒講，她愣是硬著頭皮跟他講了接吻之后會做的事情。

　　在那之后，二人之間的氣氛一直是怪異的，她有意回避，卡爾也不主動提起。往常他總會舉一反三，這次他可舉不出來了。

　　這種怪異持續(xù)到課程最后一天——舞會當天。

　　8

　　在這段時間里，他第一次正視他與裘珍的關(guān)系。

　　一開始，卡爾德隆只是想利用他害怕女性的性格來延遲聯(lián)姻。

　　但毫無用處，直到裘珍的出現(xiàn)，即使她美得使人無法抗拒，他依舊覺得，這個賣弄學問的膚淺的外國女人，一定只是花瓶一個。

　　她像給了卡爾當頭一棒，直到他聽到群眾幾乎要掀翻屋頂般雷動的掌聲，才不得不承認她過人的技術(shù)。

　　裘·珍，奇怪的名字，不過好在她對卡爾臉紅時沒有任何防備心。
　　她也跟所有人一樣，覺得卡爾是個溫柔隨和的王子。

　　既然如此，按照這樣過下去，對他也沒有任何壞處。

　　她的教學方式確實有效，他也逐漸完全接受，而完全注意起裘珍一切行動時，是因為他的貼身男仆的一句話。

　　“殿下，您難道不覺得裘小姐不像一般女子嗎？”

　　不像，完全不。男仆指的是“一般貴族女子”，她就是一個普通平民，他的男仆從未隨他出訪過，并未接觸過平民百姓。

　　但她學識過人，懂得分寸，從未做出逾越身份的舉動。

　　塞布麗娜的出現(xiàn)，則讓卡爾先破了格。這位公主的個性令他反感至極，但他必須順從父母。她一句話就把裘珍的努力全盤否定，連帶著把他努力修正回來的偏見也給否定。他也早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的紅線是裘珍搗的鬼——她想早點離開。

　　為什么想早點離開？

　　直到母親拒絕了卡爾的請求后，他以為聰明的裘珍會給他一個可行的辦法，可是她也無能為力。

　　原來她也并非那么全能。

　　轉(zhuǎn)機在那節(jié)課開始。他偽裝得很好，天真，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幼時偶然看過一些書籍，不過他想看看裘珍講述時會有什么表情。

　　一如他所想，她臉紅，躲閃，但她臉紅時該死的可愛。他開始動搖，漂亮永遠是她的加分項。
　　卡爾忍不住想起裘珍抹去他的眼淚的時候，那是他們少有的接觸之一。

　　如果她的手往下滑，摸遍他的全身，會怎樣……？

　　恐怕她會立刻身敗名裂。

　　但這個狀況，他還挺樂意它發(fā)生。裘珍的觸碰，輕柔，像一片羽毛拂過。

　　嗯，如果對象是她，倒也不是那么的抗拒婚姻。

　　9

　　卡爾穿上了最正式的舞會禮服，衣服展示出他修長的身形，發(fā)型也被梳理得十分莊重整齊，饒是一直為他更衣的仆人也不禁看呆，更不用說僅僅與他相處半年的裘珍。

　　他難得表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裘珍從沒想過卡爾是那么的……英氣逼人。

　　而卡爾換完裝后就去找裘珍，她那時還在洗澡。他沒想到的是，她換裝所花的時間比他更長。
　　看著面前卻樸素得過分的裘珍，卡爾輕聲說：“你完全可以穿得更華麗。”

　　“這可不是我的舞會，”裘珍教科書式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受邀的公主�！�

　　“可惜沒有邀請到你們國家的公主�！�

　　聽著卡爾的話，裘珍暗自想：能邀請到才怪。他們國家人人平等，本無公主貴族這類階級。
　　但她嘴上說著：“真是可惜�！�

　　他們像往常一樣進行貼面禮，原本輕輕碰一下而已，裘珍卻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拂過耳根。

　　她本來準備好的話突然卡頓了一秒，最后還是成功說出：“……希望你今晚找到最佳公主�！�

　　他看著臉紅的裘珍，突然輕笑一聲，卻沒有立刻回應(yīng)她：“裘小姐，不要提前結(jié)束工作。等著我�！�

　　等著他。

　　等著他應(yīng)付完那三十幾位公主。

　　他會找到答案。

　　做到把持有度也是一門技術(shù)，卡爾從小就知道如何使所有人開心，如何使陌生人放下戒備心，這對他來說就是小菜一碟。
　　他使所有公主貴族滿面春風，卻又能讓她們不注意到自己為何被拒絕。中途幾場舞，他故意讓幾位公主以為自己失誤踩了他的腳，有些內(nèi)向的公主甚至尷尬地偷偷離開舞會大廳。

　　如果裘珍是舞會上眾多公主貴族的一員，她會怎么做？

　　她會不會暗中補他一腳，再偷偷露出得逞的表情？

　　卡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嘴角微微揚起。有點不像她，還是算了吧……但他又忍不住幻想，如果她被氣壞了，可能真的會這么做。

　　身旁的公主似乎一瞬間遜色了許多。

　　到底誰才是最佳人選，他已心知肚明。

　　等到他擺脫侍衛(wèi)監(jiān)視，找到機會來到裘珍面前時，距離零點差一分半。

　　裘珍已經(jīng)打包好行囊，等舞會結(jié)束，她就正式告別這里了。她還穿著那一身樸素長裙，夜色相伴，使她看起來像一個黑發(fā)精靈，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在黑暗里。

　　想讓人伸手捉住。

　　身后沉穩(wěn)的腳步聲響起，裘珍知道是卡爾，便回頭望向他。

　　卻震驚地見他單膝跪地，凝視著她。

　　他的水藍雙眸帶著渴求，輕聲說了一句話：

　　“你愿意帶我走嗎？”

　　10

　　這句話在裘珍腦海里揮之不去。

　　這位王子一定磕到過腦袋，她不是皇家貴族，還要明知故問，結(jié)果當然是不可能。

　　她想要的是錢，卡爾么，繞道吧。

　　即使裘珍回到她的國家已有一年，卻一直忘不掉離開之前，卡爾最后的模樣。
　　搖搖欲墜，仿佛她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他愿意壓低身份，并單膝跪地，按理說，這樣的浪漫場面，她應(yīng)該感到無比心動。

　　確實，直到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跳還是失控地亂跳。但從一開始，她就告訴自己，不能被這些表象蒙蔽。

　　那應(yīng)該是她這輩子最冷血的一刻，卡爾的渴求反而使裘珍呵呵一笑，拋下這么一句話：“有本事，你帶我走�！�

　　他肩負的未來與父母的期望，導(dǎo)致他無法隨心所欲，后來侍衛(wèi)趕到并把卡爾帶回舞會時，他的身影十分落拓，但這就是結(jié)果。

　　“裘珍，”有人叫她，“該去上課了�！�

　　“來了�！彼s緊停止回想，收拾東西。

　　因為家境貧困，她前去卡爾的國家，而取得工作后，每個月都會往老家寄一些錢。她賺來的金幣足夠使她吃喝不愁好幾年，但在家躺了一個星期后，裘珍還是決定出門工作。

　　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女同事總是會在一塊聊幾句，一般聊的都是最新的八卦，裘珍總是旁聽，從不插嘴。

　　“聽說近期我國與西方國家有商業(yè)上的往來，”一同事趕緊引出話題，“你們知道那個新起的西方強國吧？”

　　好新鮮，她們竟然聊起了政治。裘珍一邊想一邊收拾，那女同事話鋒一轉(zhuǎn)：“唉，新繼任一年的國王帥得一塌糊涂�！�

　　其他女士立刻要她再說下去，裘珍也難得地豎起了耳朵。

　　“重點是，他還沒有迎娶過王后。聽說過兩天會來訪我國，可能會經(jīng)過此地，姐妹們，可要抓住時機�！�

　　“可是我們要怎么認出他來？”

　　“他的畫像在最近的畫鋪有賣，銷售火爆。右下角還有他的名字，叫——卡、爾、德、隆�！�

　　11

　　裘珍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家畫鋪，盯著那張熟悉的臉。

　　其實這張畫像沒有畫出卡爾的神韻，但她還是忍不住睹思人。
　　民間消息流傳緩慢，西部傳來的消息要過好久才能傳到東部，卡爾會近期來訪？估計早就訪完回國了。

　　她那時也是，差點錯過那場面試。

　　裘珍嘆口氣，來都來了，還是再看看有什么好買的吧。

　　天色漸暗，畫鋪里沒有點燃燭燈，漆黑一片。她來的時候店主剛剛出門，讓她幫忙看鋪子，好像很放心她在這似的，雖然她回國后名聲確實不錯，但似乎并沒有好到連門都可以對她大敞的境界。

　　室內(nèi)黑到實在是無法行動，她決定在門口坐會兒。不遠處馬蹄聲逐漸接近，應(yīng)該是有人路過。

　　她轉(zhuǎn)身，一跨步，絆到了不知什么東西，竟然摔了個狗啃泥。眼前金星直冒，鼻子生疼，額頭也碰到了。裘珍吃痛一聲，捂住臉，想站起來。但由于空間狹窄，一下子起不來。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好像下一秒就會從她身上踏過去。

　　震耳的聲音終于停下，接著有人走進畫鋪，到她身旁，一下子把她扶了起來。

　　“謝謝你……”裘珍話還沒說完，一股熟悉的味道飄入鼻腔，是清冽的雪松氣味。她一愣，沒來得及思考，那人就安靜地扶著她走了出去，借著月光與燭火，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卡——

　　“裘小姐�！笨柎瓜马涌粗L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使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緒。

　　兩人距離極近，他輕握她的手，語氣里卻帶著一絲危險：“好久不見�！�

　　“你……你原來還沒走？”

　　他笑：“因為我在等你�！�

　　想起自己那時不留臉面的拒絕，裘珍就心虛到不敢對上他的雙眸。但二人這個姿勢，實在是，很難做不到小鹿亂撞。

　　她眼睛左右瞟，看到站在白馬旁邊的畫鋪老板。

　　……是他安排的眼線？裘珍還未做出反應(yīng)，他卻掰正她的臉，讓她看只著他。

　　而裘珍眼里看到的，卻是他臉上的兩片紅暈。她聽他在耳邊緩緩說道：

　　“你要，跟我走么？”
　　12
　　卡爾與父母約法三章，他在一年內(nèi)把國家治理成強國，這期間他不會結(jié)婚，父母也不可涉及此事。如果他治理無方，就接受聯(lián)姻，任憑處置。

　　卡爾深知，他只能成功。

　　一開始所有事情都在走下坡，他度過每個廢寢忘食的夜晚，人也慢慢地憔悴起來。他總能想起容光煥發(fā)的裘珍，預(yù)想他們的重逢，外貌是有力的本錢，他不愿意以這張糟糕的臉示人。

　　他請了最有名的美容師，在他空閑時為他保養(yǎng)。終于，在陰雨連綿的一天，一切急轉(zhuǎn)直下，開始走上坡路。

　　當天晚上，裘珍走進了他的夢里。

　　他走進舞會大廳，只花了三秒就在人群中捕捉到她的身影。
　　裘珍一襲華服，站在舞會的樓梯上，比初見時還要驚人：她的頭發(fā)如黑夜般神秘，笑得像林中仙子，一下就把他的心抓走了。

　　他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墜落到粉色的海洋里，全身充斥著心跳的感覺。

　　卡爾下定決心，不論怎么說，一定要再見一面�？赡荇谜洳幌矚g他，明明當時如此無情地拒絕了他，但還是……到那時再做定論。

　　要知道裘珍的住址并不難，她每月都會去一趟寄件所。

　　然后，就像她說的，“有本事，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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