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馬桶的吆喝拉開了弄堂里的又一個“今天”，熱鬧起來，泡飯的“漬漬聲”，自行車的“玲玲”聲，父母送孩子去上學，自己去的，早點往嘴里一塞，拎著書包沖出家門，初夏早晨的空氣已經(jīng)讓小福黏在后背，如常，教室里還沒有人，取出英文書，預(yù)習單詞，許三多的成績在班級里一直保持在中上游，大約過20分鐘，學校開始喧鬧起來，同桌拍拍他，“許三多，聽說我們班級要來一個新同學”，對于小學生來說有新生算得上是特別的新聞，許三多的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哦”，同桌見此，扮出神秘，“聽說是從外國回來的”，“那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你還是繼續(xù)看你的書吧”
　　早讀課后，班主任領(lǐng)進了新生，一清秀男孩子，“大家好，我叫吳哲，吳哲的吳，吳哲的哲”，笑果不錯，“大家以后也可以叫我平常心，因為我的座左銘就是‘平常心，平常心’”，連老師都沒憋住，“哈哈哈，錯了，平常心！”“應(yīng)該是座右銘！”吳哲立馬點頭致歉，“我的中文水平實在太差，還請各位多多幫忙”，掌聲，笑聲。
　　下課后，吳哲被一群孩子圍著，好奇于金發(fā)碧眼們的生活到底怎么樣，那邊的學生讀書輕不輕松，那里的肯德基好不好吃，有些問題特逗，外國人用的鉛筆和中華牌的有什么不同…..吳哲拿本書扇著，在他們聽來的新鮮在他嘴里都是平常，目光一有機會就流過一直在埋頭看書的瘦小，旁邊的吵鬧與他無關(guān)，猶若隔絕，瞄見了寫在封面上的名字，莞爾一笑，名如其人，怪可愛的，被問起住哪兒，“沁綠里39號”，許三多楞了一下，同桌推推他，“你好像也住沁綠里？”
　　“恩，我住在42號”
　　后面的聲音亮起，“太好了，就住對面，我們以后一起走吧”
　　“好，好啊”，總算搭上了話，略帶羞澀的神情讓吳哲交定這個朋友。
　　一路上都是吳哲在講，從上海今天的天氣到大力水手，許三多很佩服吳哲，為了練習中文，頂著辣日說這么多，既然這么能說那他中文應(yīng)該不差啊。
　　學校讓他們帶飲料瓶蓋，做操站隊時要用（注釋1），結(jié)果許三多把他那個給了忘帶的同學，吳哲扔給他一個，解釋覺得好看就放在口袋里，沒想正好派上用場，他還沒想到的是后來許三多又還了一個給他，此事使吳哲清楚許三多也有“驢勁”的一面。
　　吳哲的爺爺是個退休教師，兒子結(jié)婚后去了美國，孫子學了幾年美國文化突然又給送了回來說是不能忘本，父母教育子女要把外語學好，吳哲露句英文，都會羨煞旁人，一次家里的電話出了故障，去弄堂口的公用電話亭打國際長途，通篇洋文，把在旁邊穿著背心吹牛的一群男人說呆了，掛了之后，掌聲打雷，被他們這么一弄，吳哲的心險些不平常，“心跳180不容易”，他向許三多如此形容。
　　許三多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讓他和這位鄰居兼同學處好關(guān)系，相處久了，吳哲越發(fā)樂意和許三多來往，知道他英語薄弱，弄了個方法寓教于樂，心里明白，許三多和他做朋友并無半點企圖。
　　對過大排檔的排骨年糕，王家沙的蟹黃生煎，路邊的油墩子，許三多笑得也似第一次吃，在外面解決早飯，大餅夾著油條，咸味恰到好處的豆腐花，咬在嘴里糯糯的燒賣，冒著香噴白眼的小餛飩，擔心他吃不慣，吳哲的“別具風味”打消了他的擔憂。許三多從吳哲這里了解到上海話“水門汀”是從英文單詞cement音譯而來，吳哲從許三多這里了解到上海人常說的“來賽”是能干，好，“許叔叔很來賽的”，一句話吧許百順哄得喜笑顏開，有次去許家，無這看見他在用蝴蝶牌縫紉機。
　　若是兩人的零花錢不夠，就合買塊光明牌冰磚，奶油在嘴里流開，值完日回家的路上，我請你吃四色杯，你請我喝雪碧，吸完后，將玻璃瓶還給小店老板，冰涼溶在口里，甜蜜溶在心里，對于他們這種年紀的孩子，幸福的小日子如此定義。

　　兩個夏日溜走，初中的生活比起小學怪了那么一點，吳哲如是說，和許三多的成績保存在班級前十，英語和語文不再是兩人的弱項，吳哲說，“小生最近喜歡上了一種叫蝴蝶酥的點心”，許三多笑著告訴他有一家面包房做的很好吃，要擺渡，能吃到，別的就不重要，坐船也不失為欣賞黃浦江的另一種妙法，靠在甲板上，風迎來，問了老板蝴蝶酥的原料、做法，準備親手嘗試，許三多算熟客，老板就讓他們在他店里試一下，成品的味道過得去，讓老板兜售一下，錢三人平分………
　　那年，一部日本動畫燃了整個上海灘，《灌籃高手》，弄堂里時常聽到見玩到一半的孩子大喊“灌籃高手開始啦！”，各沖各家，同個時間點，許三多在吳家履行一個學生的義務(wù)，“三多，你能不能陪我看一會兒，不然我等會一個人做作業(yè)會很無聊，而且我怕打擾你”，坐到一旁，看了起來，影響不到許三多學習的心境，吳哲才會編出這么一個借口，劇情是校園里的熱門話題，流川楓是女生中熱門人物，“藤真健司和吳哲神似”在學生中流傳開來，許三多替他開心，“他們都覺得你長得好看”，當事人雙肩一聳，“蒙受他們錯愛，平常心，其實我倒挺喜歡櫻木花道�！�
　　寒假，窗外絲絲細雨，“三多，我現(xiàn)在特想念烘山芋的美妙，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味？”，人手一個，頂著雨，踩著水塘往回跑，不把濕衣脫下，急不可耐解決美味，笑開的嘴巴周圍粘著一圈，家里人納悶怎么感冒了，不小心受涼，被盯著服下藥，保證下次注意。
　　教室電扇吹出“趴趴”，卷起的習題一次次被不耐煩壓下去，黑板上密密麻麻一大片白，回家后，照樣的，臺扇對著人吹，父母在一旁伺候，許三多只需心靜自然涼，眼酸，抬頭望向窗外休息，對上彼此的眼神，鼓勵。政治是他的另一強項，看似復(fù)雜的分析題對他而言可以直達中心，請教他方法，把問題看簡單就能結(jié)的透徹，每每如此，吳哲會自我感嘆這點遠不如三多，他果然用腦過度。初三的生活在“趴趴”聲中結(jié)束，壓下卷子的手多了份平靜，打鈴聲，松口氣，吳哲情許三多吃了火炬蛋筒，希望他們的前途如火炬般光明，很幸，被他言中，第一志愿。邀了幾個平日里要好的同學，商量去哪搓一頓，從了吳哲，去永和大王，其實去麥當勞還是永和，他無所謂，他了解許三多不喜歡漢堡之類。散了之后，許三多吞吐著要吳哲陪他去個地方，是被廢棄的大棚，吳哲還沒明白過來，耳邊就響了四個字，生日快樂，這事自己從未向別人提過，“我看見你家掛歷上標著的”，許三多揚起一個笑容，這里就是禮物，可以用來做花房，吳哲送了盆仙人掌以表謝意，置在窗臺，花苞路了出來，視線落在上面，心情也隨之展開。

　　同個高中，不同班級，他還是會在42號門前等他一起上學，他會在車棚等他一起回家，夏日黃昏的風伴著蟬鳴撲在身上，襯衣緊貼身體，顯出許三多的瘦小，一絲漸濃的心疼，人大了，原本的心思有點變味，籃球場邊，食堂，多了些異性注意他們，吳哲無視一切，“今天牛肉不錯，這么瘦，你要多吃一點”，一筷子過去，“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臉不至于紅成這樣吧”。許三多的自行車出了問題，打算坐公車，吳哲陪他等，來的幾輛都擠不上去，本打算和吳哲順路的女生早就走了，許三多過意不去，最終在 “逼迫”下，被吳哲騎了回去，站在弄堂口的王阿姨見了，瞪大眼睛，“吳哲，你剛掉水池里去啦？”第二天趁午休一起修好了自行車。吳哲上課時含著許三多給他的薄荷糖，涼意，包裝紙是淡淡的綠，用什么顏色代表許三多，他的選擇就是這種淡綠，沁人心脾。夏季大雷雨，兩個忘帶傘的倒霉蛋坐在閱覽室里，背脊依舊精瘦，撫上去，掌下傳來輕顫，嘴唇湊上前，“吳，吳哲？”
　　“三多，忘了告訴你，這糖很好吃”，空氣里依稀殘存的薄荷味滲進皮膚，混雜他的氣息，很好聞。泡了菊花茶后，許三多火氣降了一些，吳哲沒告訴他菊花的花語為三個字，擔心他害臊，火氣不降反升。高三沖刺的最后階段，許三多在吳哲家，有空調(diào)，環(huán)境相對舒服，幾瓣8424西瓜下肚后，挑燈夜戰(zhàn)，高考結(jié)束，吳哲就要回美國，參加高考一是想對自己有個交代，二是想陪某人度過人生的又一個挑戰(zhàn)。書桌那么點大，手肘觸到對方的，表面沒有反應(yīng)，細細的粘絲在呼吸間散開。對鐵門外焦急等待的父母比出勝利的雙指，互相的笑意更多包含的是只有你我的明了。以老鄰居的身份去送行，寄信是給對方的承諾，他將美國原版的小說郵給他，里面的干野菊是書簽，他將花房的照片寄給他，證明始終代他悉心呵護他的妻妾。

　　工程隊將老房子推倒后，許三多拾起兩塊碎瓦，一塊和他的父親買在一起，承載著不再回來的時光。
　　吳哲回國發(fā)展，在報紙上多次看到許三多的名字，大學畢業(yè)后，在報社當記者，贊嘆說，三多你的文筆夠真的，在同事的慫恿下，吳哲參加了名為“才智大考場”的電視節(jié)目，再答對一道題，最高獎金就歸他，
　　“蝴蝶酥是北京的著名小吃，因外形酷似蝴蝶而得此名，請問它的原料除了有面粉，白糖，白油，還有？
　　A檸檬黃，蛋清 B焦糖，蛋清 C蜂蜜，桂花 D蜂蜜，蛋清“
　　在告訴主持人他吃過蝴蝶酥之后，他希望打個電話
　　“贏了第一件事是不是就是和這人去東北看雪？”
　　“是”
　　接通，“喂” “三多，是我吳哲”
　　“原來是和男性去”，底哄笑
　　“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我在花房”，一陣嗤笑
　　“你等我一會兒行么，我馬上就來，咱兩一起去老地方買蝴蝶酥，那家店還在吧？”
　　“好，那我等你，那家店還在那，老板還記得我們”，
　　“我現(xiàn)在迫不及待想看東北的雪”
　　“現(xiàn)在還是夏天”，時間到，掛斷，聽到嘟嘟聲，許三多不知道剛才那個電話的用意，看了電視，責怪吳哲怎么不告訴他節(jié)目的事情，否則就能去現(xiàn)場加油了，不過這是后話了。
　　吳哲對還沒緩過神的主持人和現(xiàn)場觀眾給出了答案，記憶與某一刻重疊

　　老板告訴他們蝴蝶酥的原料有面粉，白糖，白油還有蜂蜜，桂花

　　“我選C，確定了，不改了”
　　臺詞被搶，“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c東北特產(chǎn)！”彩帶飄落，歡呼聲，掌聲
　　“是不是你的工作和植物有關(guān)，就選了這個？”
　　“不是，我知道正確答案”
　　“.......”
　　“因為我突然想給他個驚喜，而且我也沒說打電話是要求助”
　　“......”

　　店還是那個店，味道還是那個味道
　　在凍結(jié)的河上滑冰，很爽
　　那個汽水瓶蓋，吳哲一直保留著
　　一旦人來瘋，他們又會冒著雨跑出去買烘山芋

　　最后，野菊花的話語是，沉默而專一的愛；菊花是，我愛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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