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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落日的余暉已燃燒殆盡,暮色四合間,一個衣衫襤褸的亡靈在一片茂密的野地里行進著。
它前行的步伐緩慢而沉重,仿佛一架老舊生銹的機器在費力地運作。即便如此,亡靈的步伐也沒有一絲停歇。
明亮的圓月爬上林梢,那片野地已被亡靈拋在身后,它看起來目標明確,除了遇到村莊會繞路外,其余時候都是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在繞過了好幾個村莊后,亡靈終于在一個村莊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村莊,只有十多戶本地村民居住其中,兩三戶逃難來的外地人,村里偶爾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但誰家有難有條件的都會搭把手。在村莊周圍圍繞著一條不大不小的溪流,因為地處平原所以附近沒有高山,只有一座長滿了郁郁蔥蔥的樹木的丘陵,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亡靈這樣想著。
它抬頭望著眼前的村莊,好像有什么晶瑩的東西從臉上劃過,只是因為被那已看不出原本發(fā)色的雜亂毛躁的頭發(fā)遮蓋,來不及看清就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亡靈終于抬腳走進了村莊。村里靜悄悄的,到處熄燈閉戶,沒有人聲只偶爾傳出幾聲犬吠,安靜極了。它順著路左拐右拐在一戶圍著籬笆的茅草房前停下了腳步。
亡靈伸出一只布滿血色劃痕的手,它好像想摸一摸眼前的籬笆圍欄,被亂發(fā)遮住充滿污痕的臉上也忍不住流露出懷念的神色。只是它的手并沒有摸到籬笆圍欄而是從中穿過,亡靈驚愕了一瞬隨即被失望代替,雖然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在這時,從眼前的茅草屋中隱約傳出了人聲,只是聲音壓得很低,聽不真切。亡靈卻激動起來,它拋下剛剛的失望,拖著沉重的步伐穿過籬笆圍欄,又穿過茅草屋進入了屋子里。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正對房門的位置放著一個木箱,上面堆了些雜物,木箱旁邊橫放著一架木床,只在上面鋪了一些柔軟的稻草,稻草上蓋著一張褪色的獸皮,靠近院子的這面墻開了一扇窗,窗前擺著一套木頭桌椅,一名青年男子正低著頭坐在桌前念念有詞。
亡靈一看到這名青年,好像被閃電擊中了似的,整個人呆若木雞,臉上的表情都是空白的。當它回過神來,才忍不住湊近了想聽聽青年在說什么。
“……仁慈的光明女神,請您保佑斯科特平安無事順利歸來,愿您榮光永存。”青年說完在胸前劃了一下光明教會祈禱用的手勢。
亡靈聽完,眼中已飽含熱淚,“阿諾德!”它呼喊著青年的名字,可他什么也聽不見。它伸出手想去觸碰眼前的青年,然而跟籬笆圍欄一樣,手也從中穿過去了。
亡靈在一旁急得團團轉,阿諾德對此一無所知,他祈禱完后,拿出一塊泛白的圓石摩挲了一陣后就上床睡覺了。
亡靈像一只被拋棄的流浪犬,眼看著阿諾德行動卻毫無辦法,直到阿諾德睡著后,突然從他身上傳出一股吸力,亡靈一不留神就被吸了進去。
等它回過神來,眼前的場景已經(jīng)變成了白天,它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事物,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村子里,抬起手發(fā)現(xiàn)沒有血痕,又摸摸臉和頭發(fā),能感覺到都是完好無損的。
“斯科特你在磨蹭什么,”這時從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亡靈不敢置信地回頭望去,只看到一個紅發(fā)少年沖自己喊道,“快點過來呀!”
“來了來了,阿諾德你急什么,東西又不會長腳跑了!”他聽到自己這么說。
斯科特小跑幾步來到阿諾德身邊跟他并排走著,眼神專注地看著他。有多久沒有看到少年時期的阿諾德了呢?還真是懷念啊,斯科特走神地想著。
突然被人猛拽了一把,斯科特冷不丁差點栽個跟頭,回過神來一臉懵逼地問阿諾德:“你干嘛拉我?”
沒想到阿諾德反而一臉怒氣地看著他:“你還好意思說,我臉上是有朵花嗎?那里那么大一個坑你看不到,我不拉你一把你就掉坑里了!”
斯科特順著阿諾德示意的方向一看,還真是,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在路中間挖一個大坑,雖然目測深度只到他胯部位置,但要是沒防備摔下去也討不了好。
“嘿!是誰這么缺德在路中間挖坑!”斯科特先朝遠處喊了一嗓子,然后又一臉討好地對阿諾德說,“我剛剛走神想事情了沒注意到,還是阿諾德對我好,沒你拉著我怕是直接就掉進去摔個狗吃屎!”
阿諾德聽到最后一句差點笑出來,好懸繃住臉色,斯科特見狀邊走邊說了些好話兩個人才揭過這茬。
阿諾德帶著斯科特往森林里走,不知不覺間已逐漸接近森林深處。斯科特拔出綁在腰后的彎刀警惕地看著四周,然后用手肘捅咕了一下阿諾德:“再走可要走進林子中心了,你說的那個東西到底在哪里?”
阿諾德同樣手持著一柄匕首,皺眉回道:“就快到了,到不了中心區(qū)域!
斯科特點了點頭沒說話。
阿諾德帶著他一路左彎右繞,就在斯科特懷疑阿諾德是不是對就快到了有什么誤解的時候,阿諾德終于說出了斯科特期待已久的。
“到了!
斯科特被蜿蜒曲折的道路繞成漿糊的腦子終于為之一振,然后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得說不出話。
他們站在一處懸崖邊上,遠處是一座高聳入天際的高塔,塔周群山環(huán)繞,在這其間,無名之霧阻隔了地下的視線,讓整個場景變得更加神秘不可測。
“這、這,”斯科特一臉懷疑人生地看著阿諾德,“咱們這兒不都是平地嗎?哪里來的那么高的塔和那么多的山?!”
阿諾德挑眉一笑:“管那么多干嘛,或許這是神跡也說不一定!
“神跡嗎?”斯科特一臉思索,“那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這個神跡?”
阿諾德皺眉看著斯科特:“你想去看看?”
斯科特躍躍欲試:“這么神秘肯定有什么好東西吧,難道你就不好奇?”
阿諾德?lián)u頭:“還是算了,不說底下那些霧有沒有害,就說這個懸崖這么高,要下去也不容易!
“我看看有多高!
斯科特走到懸崖邊上想往下看,結果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東西,腳一滑直接摔了下去。
當時他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上仰著看著阿諾德趴在懸崖邊朝他喊叫著的焦急的臉越來越小,然后眼前被突然出現(xiàn)的霧氣所遮掩。
我就要死了嗎?為什么還沒掉到底下?
然后他感覺自己停止了往下掉的過程,有什么東西在托著自己往上升。眼前的霧氣越來越稀薄,藍天白云又重新出現(xiàn)在面前。他往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是一團霧在托著自己。
等到他回到懸崖上,那團霧也自行消散了,而阿諾德正一臉平靜的看著他:“不是說要回去嗎?怎么還不走?”
我又在奢求什么呢?時光回溯是諸神的權能,我只是一個亡靈罷了。它這樣想著。
“嗯,回去吧,有機會真想去那座塔里看看啊!彼箍铺匾荒樑d奮地說。
回去的路跟來時沒什么兩樣,走到村口的時候,阿諾德變成了青年模樣,整個人透著一股穩(wěn)重的氣質,是斯科特熟悉的模樣,而他自己也變成了青年。
這時,迎面走來一位穿著樸素麻布長裙的金發(fā)姑娘,她有著一張圓臉蛋,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來很甜,斯科特記得她是村里鐵匠詹姆斯大叔家的大女兒蘇珊。
此時蘇珊就眨著那雙大眼睛帶著甜甜的笑容對斯科特說:“斯科特,你什么時候來娶我?”
斯科特嚇了一跳,忙不迭搖頭:“你在亂說什么,我什么說過要娶你?!”他一邊說一邊偷瞄阿諾德,可惜阿諾德面色如常也沒有看他。
“誒?”蘇珊面帶疑惑,“可是我上次明明偷聽到你在家對著什么東西說‘我喜歡你,請嫁給嗚嗚嗚……’”
斯科特沖上去捂住了蘇珊的嘴,朝一臉古怪看著他的阿諾德尷尬地笑了笑。
蘇珊費力拉開斯科特的手,探究地打量著斯科特:“咱們村就我一個姑娘,不是我的話,難道……”
斯科特緊張得心臟都要跳停了。
“難道是隔壁村的溫妮?”蘇珊不確定地說。
“對對對!是她!是她!”斯科特忙不迭應道。
“可是溫妮不是……”蘇珊轉了轉眼睛又覺得不對勁。
“你哪來那么多的好奇心,有這功夫去干點活多好,省得菲麗絲阿姨又得說你。我跟阿諾德就先走了!”說完拉起阿諾德的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只剩蘇珊的話散在風里:“……要跟她們村的查爾斯訂婚了嗎?”
等走出一大段距離后,斯科特才松了一口氣。他放開緊抓著阿諾德的手,看著阿諾德,盡量輕松地說:“你別聽蘇珊亂說,我沒有喜歡誰,她當時偷聽到的話雖然是真的,但我那時候只是在預先練習避免遇到喜歡的人自亂陣腳。你也知道我是個孤兒,家里要什么沒什么,想找一個愿意嫁給我的人真的很難。你別聽蘇珊說得好聽,我要是真的想娶她,詹姆斯大叔第一個打斷我的腿。只有臉長得好看是沒用的,畢竟這不是一個靠臉吃飯的時代。”
斯科特摩挲著下巴看著阿諾德,阿諾德一臉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沒有意見的表情。
斯科特感覺這事兒應該是對付過去了,于是換了個話題:“阿諾德,我有東西要送給你,現(xiàn)在放在家里,一會兒我給你送過去吧?”
阿諾德?lián)u搖頭:“一起去你家拿就好了!
斯科特點頭,帶著阿諾德朝家里走。
到了斯科特家門口,只看到一座又小又破的茅草屋坐落在那里。阿諾德家雖然也是茅草屋,但至少看起來結實,而斯科特家的這個看起來搖搖欲墜,屬于既不怕賊偷也不怕賊惦記的類型,難怪斯科特會說出那樣的話。
斯科特帶著阿諾德輕輕推開那扇吱嘎作響的木門,生怕它直接倒地不起。家里也是實在沒別的了,斯科特就讓阿諾德坐在床邊,然后他在床頭位置的茅草里東翻西翻,終于翻出來一塊圓石。
這塊圓石只有女性五指并攏大小,半個指節(jié)那么厚,通體泛白瑩瑩如玉,也沒有裂紋,看起來是個好東西。
斯科特把圓石遞給阿諾德:“咱們朋友這么多年,送給你做個紀念!
阿諾德看了斯科特一眼,接過來把玩了一下,冷不丁說道:“可是我上次聽你跟那個旅行者說,這塊石頭是準備買來送給愛人的!
斯科特直接腦袋宕機,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我、我不是……”
斯科特笑了一下:“緊張什么,我也沒說什么不是?”
斯科特眼睛一亮,難道有戲?
“可是,”斯科特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我都為男子,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也知道會承受什么,對嗎?”
。骸笆堑,我明白。你是家中獨子,你的父母希望你像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繁衍后代。而我雖然是一個孤兒,從小吃百家米長大,但要是被人知道我跟男的在一起也會在這里呆不下去。然而,這有個大前提,”斯科特深吸了一口氣,“你、你到底對我是什么感覺?”
阿諾德嚴肅的神情被他最后一句話搞得有點無奈:“你應該知道我以前脾氣有多爆,雖然現(xiàn)在隨著年歲閱歷的增長已經(jīng)不怎么發(fā)脾氣了,但要是我真的不愿意,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能完好無損地呆在這兒?”
斯科特開心得不知道說什么好,立馬沖上去抱住阿諾德不撒手,像只得到外出散步允許的二哈,阿諾德被他的情緒感染,臉上也有了笑意。
等斯科特興奮勁過了才放開阿諾德:“其實你說的情況我也在考慮,就正好趁這個機會跟你說了吧。”
阿諾德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我決定出去闖蕩一番,搏一個前程回來,至少也得有話語權才行,到時候才有價碼可談!彼箍铺卣f得認真。
阿諾德卻一下明白其中的關竅:“等你衣錦還鄉(xiāng),若是我到時候不同意,你也可以憑勢力逼我就范?”
斯科特立馬眼神亂瞟不敢正視阿諾德:“怎么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阿諾德面色一肅:“不開玩笑了,既然你做了這個決定,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必然勢在必行,那我也就不攔你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家里的情況我都知道,你怎么可能拋下他們跟我離開。而且,我明白你并不喜歡冒險的生活,所以,”斯科特停頓了一下,他仿佛能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我喜歡你,等我功成名就就回來娶你,好嗎?”
阿諾德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不過對于誰娶誰這個問題,他們后來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流,發(fā)現(xiàn)局勢基本呈五五開就不在意了。
等到斯科特要離開這天,阿諾德把斯科特送到村口,斯科特看著遠處模糊不清的景象和隱隱帶著期待看著他的阿諾德,終于還是決定開口。
“其實我已經(jīng)死了,阿諾德。”
阿諾德皺著眉頭看著他。
“是因為晉升的時候擋了別人的路被殺掉的!
阿諾德皺著眉頭看著他。
“沒有履行對你說過的諾言,我很抱歉。”
此時的斯科特已經(jīng)變成了亡靈的樣子,滿是傷痕的身體、雜亂毛躁的頭發(fā)、被頭發(fā)擋住的臟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臉和破敗不堪的衣服,像一個可憐的乞丐。
聽說亡靈的形象會保持在人死前最后一刻的樣子。
它躊躇著想去擁抱一下阿諾德,然而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還是沒有行動。
“我是從王城走回來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在消散前再見你一面,如果可以的話再告訴你我的死訊,讓你不要再空等一個回不了家的人。”
阿諾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重新找個你愛的人和愛你的人開始一段新的人生吧!
“以及,不要忘了我,好嗎?”
我愛你所以希望你幸福,即使這個幸福不是我給予的。亡靈這樣想著。
一個人自說自話實在太累,亡靈感覺自己這輩子的話都在今天說完了。
正當它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阿諾德突然沖上來抱住了它,嘴里語無倫次地說著“怎么可能會死”“我在做夢你都是騙我的”“不是說好要娶我的嗎”……
亡靈手足無措地回抱住了阿諾德,它好像短暫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醒來,斯科特已經(jīng)消失了,阿諾德到處打聽斯科特的消息,果然得到了斯科特的死訊,他崩潰大哭后決定為斯科特報仇。
人總得為自己找尋活下去的理由,而復仇也算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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