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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
如果你不想見鬼,就一定不要在天黑之后,出現(xiàn)在九里街。
這句話,城里男女老少都知道的。
盡管電視上天天播著《科學(xué)世界》,但是在城里,人們始終堅信,唯物解釋不了的東西,是存在的。
湯先生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打聽到了九里街的位置。
他從很遠很遠的海那邊的香港來。
一個灰撲撲的行李箱裝著他全部的行李,春夏秋冬衣物各一套,內(nèi)衣兩套,以及一個紅木漆盒。
長年的漂泊讓白發(fā)過早爬上了他的鬢角,眉間刀刻一樣的皺紋以及眼神里的滄桑,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紀(jì)要蒼老了很多。
他說,沒關(guān)系,只要能再見到阿玉,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阿玉是他的妻,就住在那個紅木漆盒里。
是的,阿玉四年前就去世了,火災(zāi)。
消防員們最終將火撲滅的時候,只見到了四具絞纏在一起的焦黑的尸體。
因為實在無法將各人分開,殯儀館只能將四具尸體一起火化,將骨灰勻作四份,湯先生領(lǐng)到了四分之一。
湯先生與阿玉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在一棟樓里長大,又一路同校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結(jié)了婚。
兩人第一次吵架,是在結(jié)婚第三年,湯先生想要個孩子,阿玉卻不肯。
湯先生是三代單傳,以往事無巨細他一直讓著阿玉,但在孩子的問題上,他想堅持一回,于是賭氣說了重話,然后奪門而出。
誰料這一離開,竟是天人永隔。
“我只想再見一次阿玉,跟她道歉,告訴她我永遠愛她,有沒有孩子都沒關(guān)系!
湯先生笑起來的時候,有些靦腆。
他說,他在香港請了很多有名的風(fēng)水師陰陽師,卻都沒有辦法真正喚出阿玉的魂。
最后有個高人指點他,可以去大陸試試。
大陸或許有高人,但更多的絕對是江湖騙子。
湯先生白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才打聽到了九里街。
按照街上人的指點,湯先生抱著他的紅木漆盒,站在了九里街尾一幢青灰色二層小樓前。
這是一幢西洋風(fēng)格的小樓,陽臺的欄桿上雕刻著潔白的天使,窗欞都刷成淺金色,輕紗窗幔從敞開的窗戶里面飄出來,屋檐下掛著銀色的風(fēng)鈴,和著微風(fēng)叮叮咚咚的響。
湯先生比對了三次門牌和手中的地址,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和煦的小院子里,會住著鬼婆。
不過既然來了,就沒有離開的道理。
房間里面的風(fēng)格也和屋外一樣,潔凈清爽,透著家的溫馨。
倒讓湯先生想起了他在香港的家,有好久沒回去了,地板上該落了厚厚一層灰吧?
阿玉有些微潔癖,她最討厭落灰了,一有空就拿著小刷子四處清掃。
湯先生想著,有心在書架頂上,伸出食指撫過。
干干凈凈,沒有浮灰。
看來,這家的主人也很愛干凈呢。
半小時,一小時,兩小時。
一直到日頭西斜,湯先生也沒等到人。
他倒在沙發(fā)上盹了一覺,什么夢也沒做,醒來覺得頭腦清醒好多。
“真是意外,以往每天都會夢到阿玉呢!”湯先生站起身,揉了揉腰,伸手去取茶幾上的紅木漆盒。
抱在手里立即發(fā)覺不對勁,漆盒怎么輕了那么多?
大驚之下,湯先生連忙打開漆盒,里面的骨灰已經(jīng)全然消失不見,只余了一張照片。
湯先生頹然跌坐在沙發(fā)上,竟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連呼吸都不能。
風(fēng)將漆盒中的照片吹起,飄落在湯先生腳邊的地上。
那是阿玉大學(xué)畢業(yè)時候拍的照片,時隔多年,照片里的梧桐都褪了綠色,阿玉的臉更是模糊不清,看不見眉眼。
“是你,鬼婆,你給我出來!”湯先生眼齜欲裂,對著空蕩蕩的客廳咆哮:“把我的阿玉還給我,還給我!”
血從湯先生的眼角滴落,落在照片上。
湯先生急忙彎腰撿起來,仔細用衣袖擦凈了,竟覺得照片里面阿玉的面容清晰了一些。
“我不拿走你太太的骨灰,要怎么喚回你太太的魂!本驮跍壬⒅掌l(fā)愣的時候,一個短發(fā)的女子從樓梯上走下來。
她的腳步非常輕,落在地板上,一絲聲音也沒有。
她一直走到湯先生的面前。
湯先生揉了揉眼睛,他看不清面前女子的臉,即便兩人只相距十公分。
“你——你——”湯先生無法說出連貫的句子,他的心中似乎起了風(fēng),有嗚嗚的嘯聲在響。
女子在沙發(fā)上坐下來:“你好,我是盧紆!
湯先生見過的真假風(fēng)水師陰陽家不說成千起碼也上百,卻從來沒有遇到一個,喝著咖啡吃著點心與自己互相介紹姓名的鬼婆。
“真是巧,我太太也叫做玉!彼行┘,心想肯定是遇到高人了,說不定真能看見阿玉了。
盧紆認(rèn)真的搖頭;“不是你太太的玉,是紆。”她用小指沾了咖啡,一筆一劃寫在桌面上:“湯先生的普通話說得不錯!
湯先生生澀的笑,雖說明知不禮貌,但他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住性子,像這樣與鬼婆閑談,因此他胡亂捧起咖啡一飲而盡,便想鬼婆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你見過鬼嗎?”盧紆問他。
湯先生愕然,搖頭。
“那你如何肯定,見到你的妻子,你便能認(rèn)出來?”
“難道她不是人世的相貌嗎?”湯先生并不笨,他揣測著鬼婆的意思。
“她在人世最后的樣子,你認(rèn)不出來,不是嗎?”鬼婆的語氣十分平靜,她看了一眼旁邊的紅木漆盒,那里面曾經(jīng)裝著四分之一的骨灰。
“你是說……”湯先生不敢想,消防員從廢墟里挖出那些焦黑的尸體的時候,他根本就辨不出哪些是他的阿玉。
窗外,天黑的透了,秋初的夜風(fēng),吹進窗來,透著涼。
湯先生似乎下定了決心:“我不管阿玉變成什么樣子,我一定要見她一面,跟她道歉,告訴她我愛她!
“是這樣啊!北R紆點了點頭:“那你可以走了,她已經(jīng)聽到了你的道歉!
“可是我還沒有見到她……”湯先生不肯走。
“見到又能如何?橫豎你只想讓她聽你兩句話,你說完了她聽見了,這樣不夠嗎?還是,你有別的事?”盧紆杯中的咖啡就像不會減少一樣,她每次喝完一口,立即又會多出來。
湯先生似乎生氣了,他的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之前齜裂的眼角處,血痂被撕裂,鮮血流進了眼里。
血在眼里蒙上一層紅霧,湯先生赫然發(fā)現(xiàn),原本模糊不清的鬼婆的臉,竟然逐漸清晰起來。
那眉,那眼,分明就是阿玉的長相!
“你!”湯先生吃驚的從椅子上跌下來:“你怎么會長的跟我的阿玉一模一樣?”
盧紆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那倒還長得不錯!
湯先生的臉上,血色開始褪去。
“現(xiàn)在你見到你的妻了,你的話也說完了,你可以走了嗎?”盧紆放下了她的咖啡杯,雙手十指相扣放在膝上,正是阿玉的習(xí)慣。
只是,湯先生已經(jīng)開始尖叫:“鬼!有鬼。
“老公,你在害怕嗎?”盧紆的聲音,也變成了阿玉的,她站起身,走向湯先生。
“你不要靠近我!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你快走,人鬼殊途陰陽永隔,你不要靠近我!”湯先生躲進了桌子底下。
“老公,你真的不想見我了?”阿玉跪在湯先生面前的地板上,捧起湯先生的臉:“我是你的妻呀!”
湯先生緊緊閉著眼睛,他幾乎是在嚎叫:“阿玉我對不起你,我要跟你道歉,那天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吵架,F(xiàn)在你去世了,我們也做不成夫妻,你就去投胎重新生活吧!”
“早有這樣的覺悟,多好!”
阿玉又變回了盧紆的聲音,輕巧的回到桌子后面,繼續(xù)喝她的咖啡。
桌子底下的湯先生也停止了哆嗦,他爬出來,尷尬的拍打著衣褲:“那個,謝謝你,我現(xiàn)在沒事了,那么我就要走了!
“出門小心些,風(fēng)大!北R紆笑瞇瞇的看他,當(dāng)然,現(xiàn)在的湯先生是看不到盧紆的臉的。
九里街上,安安靜靜,聽不到一點聲音。
街道兩邊的房子里面透著燈火,湯先生慢慢的走,突然覺得輕松了很多。
“是啊,這么多年了,終于解脫了!
一個聲音,回答了湯先生心里的話。
湯先生停下來,在他眼前,阿玉就立在九里街入口的告示牌底下。
阿玉在流淚,她比四年前要憔悴了不少。
湯先生突然明白了什么。
天黑之后的九里街,能見到鬼。
阿玉在哭,是因為見到了鬼嗎?
湯先生轉(zhuǎn)頭四下看,街上空空蕩蕩,除了他再無一人,不,一鬼。
盧紆家檐下懸掛著的風(fēng)鈴?fù)蝗积R聲歌唱,叮咚咚,叮咚咚。
“風(fēng)!睖壬e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指化作潔白的粉末,被風(fēng)吹走,乘著風(fēng)打著旋兒,消失在夜空之中。
阿玉扶著告示牌,向前邁出一步:“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帶走湯先生的風(fēng),也牽起了阿玉的手。
盧紆從房子里面走出來,走向在風(fēng)中舞蹈的阿玉。
“跟我走吧。”她向阿玉伸出手。
阿玉有些不舍:“他,會好起來,對嗎?”
盧紆點頭:“當(dāng)然了,這一段執(zhí)念糾纏他太久,解脫了,他自然能好好做他的人!
后記:
旅館老板三天沒見湯先生走出房間,膽小的他報了警。
警察將昏迷的湯先生送去醫(yī)院,治療過后,送他搭上了返回香港的飛機。
他的行李仍然只有那個灰撲撲的行李箱,紅木漆盒沉甸甸的。
過安檢的時候,他接受了工作人員的建議,選擇了托運。
“節(jié)哀順變!惫ぷ魅藛T的態(tài)度很禮貌。
“他應(yīng)該會的,不用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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