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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光
1.
金色的光柱里懸浮著細(xì)小的塵埃,一縷陽光從排氣孔里地照進(jìn)地下城里,照進(jìn)這個令人窒息絕望的世界里。
黑色的地下河蜿蜒地穿過這個城市的中心,安靜的河水只有在火光下才會泛出一絲粼粼的光。
兩排陰灰色石頭房子的外墻被密密麻麻的黑色藤蔓攀附著,完全覆蓋了。那些丑陋的長莖盤根錯節(jié),它們扭曲,它們互相擠壓,就像皮膚下暴起的血管,又像是失眠時纏繞著的噩夢。
這叫人不安的黑色之中忽然多了一抹白色,無垠的黑暗里探入一縷向往的光。
那是一只白色的鳥,它停在藤蔓上休憩,梳理著自己雪白的羽毛。
“嘿,瞧啊,艾莉莎,那是什么!?”魯格興奮地大喊著。
艾莉莎抬頭望去,恰巧對上白鳥的眼睛,黑豆般靈動可愛,它認(rèn)真而好奇地盯著艾莉莎。
艾莉莎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它,回答道:“鴿子。”
“它是不小心飛進(jìn)來的?”魯格慢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動作。白鴿卻像受到驚嚇一樣,撲打著翅膀飛走了。
沒有天空的地下城,人工鑿出的穹頂像巨人尤彌爾的鐵鍋,倒置在上方,黑漆漆、沉甸甸的,似乎隨時要崩潰壓塌下來,說不出的壓抑感。遠(yuǎn)處的教堂矗立在黑暗中,就像是神話里的通天塔。
飛翔的白鴿此時格外醒目,在穹頂下,在城市上,艾莉莎忽然想起了維克爾說的流星,她目送那小小的、白色的影子逐漸遠(yuǎn)去……
2.
艾莉莎的生活里沒有陽光,這句話絕對不是比喻句。
地下城里冰冷潮濕,石頭砌成的房子,傘狀的橛子植物從土縫里擠出來。
艾莉莎坐在臺階上捧著書看,她臉上那種虔誠神圣的神情,就像守候著希望。
這本不是普通的書,這是一本圖鑒,這本書記載了關(guān)于地上世界的一切,冰川、草原、沙漠,還有陽光……
這本書是威爾克借給她的。
威爾克是個瘦弱的少年,柔和的容貌應(yīng)該遺傳自他的母親,因而那秀美中流露出一種憂郁的氣質(zhì),總是穿著一件蓬蓬袖口的白襯衫,干凈整齊,看起來像是一個貴族。
然而也只是“看起來”,他也不過是一個教書匠的兒子。
“我們都生活在地下,有人卻在仰望陽光!本S克爾在他的書上寫了這么一句話。當(dāng)艾莉莎問起的時候,維克爾倒說是一個寫童話的家伙說的。
她偷偷和維克爾去過城市的邊緣,外面的光線從頭頂?shù)拿芗艢饪淄断聛怼?br> 排氣孔的扇葉吱嘎嘎地轉(zhuǎn)動起來,光與影交錯,絞破照進(jìn)來的陽光,像是無數(shù)的透明金帶,它們旋轉(zhuǎn)著,扭動著腰肢。這場盛大的舞會里,揚起的塵埃是閃耀的金粉,星星點點。
艾莉莎想到外面去。
她不止一次想象自己站在陽光下,溫暖柔和的陽光,帶來生命與希望的陽光,而不是通過排氣孔之后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
她想象太陽從地平線上慢慢地出現(xiàn),張揚灼熱的光線吞噬了她最熟悉的黑暗,閉起眼也能感受到它在眼皮上熱度,是那樣強烈到不可忽視的地步。
但是……
“不能去上面的世界!”
這是這個城市最重要的規(guī)則,違反這個規(guī)則的人都會被燒死。
艾莉莎還記得某次火刑,民眾如潮水般涌向廣場,異端被綁在高高的柴堆上,紅衣教主宣判完他的罪行,就有人舉起了熊熊燃燒的火把。
紅衣主教的服飾在她眼中只能用“滑稽”兩字來形容,這倒不是因為特別厭惡教會,而是這令她想起穿著寬大服裝的話劇演員,更別提那尖尖的、有角的大紅帽子了,和小丑的帽子沒什么兩樣。
艾莉莎看見火把扔進(jìn)柴堆里,先是濃煙冒起,火才燃燒起來,那紅色鮮艷得可怕,要吞噬一切。那人原本就干瘦的手露在火焰外,像一段黑炭。
周遭的火光跳動著,映在人們或驚恐或興奮或沒有表情的臉上……
3.
艾莉莎做了一個夢,夢里的她來到了地上,在明媚的陽光下,搖曳的花飄散了花瓣,蝴蝶飛舞,悠長的口琴生澀地演奏著殘缺的樂譜,如同為了幸福而造出的謊言,美麗得失去了真實感,如同泡沫般輕易破碎。
她只身一人,迎風(fēng)穿過色彩斑斕的花田,慢慢踏入一條深深的河流。她就沉沒其中,無法呼吸無法逃脫……
艾莉莎從夢中醒來的時候微微瞇了瞇眼睛,隱約聽見鄰居家的女人哄孩子入睡,在輕輕哼著歌:“我有一所漂亮的房子,我將它漆成紅色,爸爸和媽媽住在里面,數(shù)不清的向日葵,將我的小屋圍繞,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全是燦爛的陽光,淡淡的溫暖,停駐向陽的笑臉……”
歌聲像陽光溫暖了心里某個地方,連這些天的抑郁也淡了不少。
艾莉莎想起前幾天維克爾向她告別,想起那一刻他明亮如星的眼睛。
他說他要離開這里。離開這里,又能到哪里去?艾莉莎他們心知肚明。但是不能說,內(nèi)心的一點雜亂無序又剝離不去的心事,藏在那沉默的背后。
現(xiàn)在她的心情,是祝福?擔(dān)心,抑或是害怕?
艾莉莎點燃了油燈,一抹暖黃暖黃的光,就像是手里的一顆小太陽,但一絲小小的光實在微弱了,畢竟不是真正的太陽。她感覺到心里的希望,希望那散發(fā)著溫暖的、深黃色的光……
“嗨,艾莉莎,你看我抓到什么?那天那只鴿子,不過它好像不動了。”魯格跑到艾莉莎面前,有些炫耀地說。
確實是那只白鴿,不過它靈動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被魯格拿在手里軟綿綿得就像一塊死肉。一個生命就如此歸于冰冷。
“魯格,埋了它吧,它死了!
不久,艾莉莎聽到一個消息,有一群人要逃跑,要去地面上,但是已經(jīng)被抓住了。
4.
艾莉莎再次看見維克爾,他幸運地站在艾莉莎面前,不過他的右腳懸空著,兩邊腋下各支著一條拐杖。
面對艾莉莎詢問的眼神,他平靜地說:“我摔到了,腿瘸了,就這樣!
“維克爾……你還可以復(fù)原么?”
“大概不行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那語氣令艾莉莎明白他確實已經(jīng)對一些東西不在乎了。
雙方的交談出現(xiàn)一陣沉默。
默然許久,維克爾說:“那么,我該走了!
說完,他拄著拐杖,慢慢地離開。
維克爾的背影看起來那么孤獨,艾莉莎想喊住他,不為什么,只是純粹想喊住他。一種結(jié)局渺茫而短暫的心情,心里冒起了傷感。
“對了,維克爾,你的書!卑蛏瘜給他,他盯著書看了一會兒,忽然輕輕地笑了笑。他接過書,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從口袋里緩緩摸出一盒火柴,拿出一根劃開,火焰顫抖燃起,蔓延到書本上。
他盯著火光,自顧自地說:“它是妄想。”
艾莉莎很想告訴他這不是妄想這是夢想,但她說不出話。她的喉嚨里好像卡著一塊東西,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她忽然想起了那次火刑。
明亮的火光跳動著,染紅了她蒼白的臉,照亮了她一直漆黑陰沉的眼眸,書頁燃燒起來,散發(fā)出一陣帶有奇異香氣的焦味,其間的嘶嘶聲,都是夢碎了的聲音。
“我有一所漂亮的房子,我將它漆成紅色,爸爸和媽媽住在里面,數(shù)不清的向日葵,將我的小屋圍繞,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全是燦爛的陽光,淡淡的溫暖,停駐向陽的笑臉,我在其中,酣然入夢。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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