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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Winter Comes
1981年的冬季陰雨連綿,水汽為虎作倀,助力寒氣自人們的袖口、領(lǐng)口、袍角乃至呼吸著的鼻腔侵入,淪肌浹骨。
阿米莉亞走進廢棄電話亭,抖落傘上的水珠,檢查自己身上有無濕跡,活動凍僵的手指,撥出62442。撥號盤迅速轉(zhuǎn)回原位時,一個女人冷漠的聲音傳進電話亭。
“歡迎來到魔法部,請說出您的姓名和來辦事宜!
“阿米莉亞博恩斯!边@句話重復(fù)數(shù)十次,早不再如臨大敵,“在押嫌疑犯的辯護律師,前來會見委托人!
“謝謝,”那個冷漠的聲音說,“來賓,請拿起徽章,別在您的衣服前!
一枚徽章從金屬斜糟里滑了出來,上面寫著:法律事務(wù)。
“魔法部的來賓,您需要在安檢臺接受檢查,并登記您的魔杖。安檢臺位于正廳的盡頭!
“明白!卑⒚桌騺喺f。
電話亭的地面突然晃動起來,外面的人行道逐漸升高沒過了窗子,黑暗在她頭頂合攏了。伴著枯燥的磨擦聲,阿米莉亞下到了魔法部的深處,一道細細的金色光線照射在她腳上,越來越寬,移動到了她的長袍上。
“魔法部希望您今日過得愉快。”升降機平穩(wěn)地停下來時,那個女人的聲音說。
阿米莉亞用最后幾秒再次整理發(fā)型和著裝,然后狹小空間的門開了,魔法部大廳的嘈雜洶涌而至,她早有準備地迎上塞到自己面前的幾支話筒。
“博恩斯女士,請問西里斯布萊克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是否屬實?”
“博恩斯女士,您近期頻繁會見,是否發(fā)現(xiàn)有價值的新證據(jù)?”
“博恩斯女士,由于威森加摩負擔(dān)過重,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將對部分無爭議的案件簡化審判程序,請問布萊克案是否在此范圍內(nèi)?”
咔嚓作響的快門聲里,灰色短發(fā)的女巫眼睛一眨不眨,單片眼鏡冷冷地折射著閃光燈的銀光。
她的回答從來不變:“無可奉告!
執(zhí)勤傲羅變出黃色警戒線驅(qū)散記者,維持大廳秩序。罪大惡極的食死徒一個接一個落網(wǎng),這件事他們每天都要干許多次,從動作到語氣都熟練而懶散。新聞獵手們不甘不愿地退開了,電梯到安檢臺的距離是五十六步,阿米莉亞踩著她的低跟皮靴,一步一步地縮短這段距離。
她受到了阻礙:一名人高馬大的年輕記者鉆過警戒線,連人帶速記羽毛筆侵入她的個人空間,幾乎撞上。
“您好,博恩斯女士!”他神情熱切,透出勃勃的野心,“我對您在戰(zhàn)爭中的遭遇深表同情!請問作為食死徒暴行的受害者,您對為最臭名昭著的食死徒布萊克辯護作何感想?”
阿米莉亞立在原地,收起一切反應(yīng),僅瞳孔轉(zhuǎn)動,打量這個唐突的人。他胸口“預(yù)言家日報”的牌子肯定是偽造的,魔法部上個月頒布了行政令,禁止除三家主流媒體編制人員以外的記者進入魔法部范圍內(nèi)進行采訪或旁聽庭審,但在真正的大新聞面前,違令罰款往往顯得微不足道。
“你的名字是?”她問,記者頓時神色一亮,眼睛又飛快地瞟過執(zhí)勤傲羅,估量自己還有多少時間。
“詹姆斯米勒!彼鲋砸詾檎嬲\的鋪墊,“根據(jù)1915年生效的《辯護人履職法案》,執(zhí)業(yè)律師不能拒絕擔(dān)任指定辯護人,我理解您的處境,想必您——”
“米勒先生!卑⒚桌騺喆驍嗔怂,“根據(jù)與你引述的相同法案及1964年約翰遜訴傲羅辦公室等案,妨害辯護人履行職責(zé)的,辯護人有權(quán)要求排除妨害及賠償時間損失,損失標準參考辯護人正常咨詢收費計算。您可以選擇從我的路上走開,或者稍后領(lǐng)取民事訴訟傳票!
米勒的羽毛筆唰唰地做著記錄,反應(yīng)比主人快得多。執(zhí)勤傲羅終于姍姍來遲,要求這位記者退到黃線后直至秩序恢復(fù),閃光燈繼續(xù)從不同方向閃爍。
“《預(yù)言家日報》編制記者中沒有詹姆斯米勒,建議檢查他的準入證!卑⒚桌騺喺f。
米勒的驚慌在傲羅要求他出示證件時轉(zhuǎn)為鄙視和憎恨,她繼續(xù)前往安檢,步伐加快,以彌補被耽誤的寶貴三分鐘。
比記者更難進入魔法部的是受害者及其家屬,他們的人數(shù)更加眾多,情緒更為激動,恨不得將傷害自己親人的被告連皮帶骨生吞。每天從早到晚,都有許多人擁擠在安檢臺附近,軟磨硬泡,或企圖跟著上班的人混進去。以牙還牙是最直白的需要,哪怕罪犯被判處阿茲卡班終身監(jiān)禁,對受害者而言,可能都不如一頓拳打腳踢來得解氣。
“布萊克殺了我兒子!”她的魔杖和提包接受檢查時,一個尖利的聲音脫穎而出,“我的兒子!彼得佩迪魯!他是個英雄!你在幫那個殺人兇手——呸!”
阿米莉亞側(cè)身讓開,唾沫劃出一道弧線,落在安檢臺上。那個叫伍爾弗里克的工作人員皺起眉頭,眼神示意同僚前去安撫佩迪魯夫人的情緒,清理干凈臺面。
“每天都是這樣。”她將提包還給阿米莉亞時說,“真難為你們!
“工作罷了!卑⒚桌騺喥届o地說。
就這方面來說,布萊克案在她負責(zé)的幾個辯護案件里算是好應(yīng)付的。他出賣的波特夫婦除尚在襁褓的兒子沒什么親屬,炸死的十三人中有十二名是麻瓜,他們家人甚至不知道受害者是怎么死的,也永遠不會知道。
“而且你還這么年輕,真難得。”伍爾弗里克打手勢讓她前往內(nèi)部升降梯,“工作順利!
“謝謝!
跟她一同搭乘電梯的還有另一名辯護人和三個魔法部員工,這陣子她來得勤,不知道名字的也大都臉熟了。幾人抱怨了會兒天氣,都說冬季要是真冷也就罷了,偏偏溫度又沒低到下場大雪的地步,既凍人又沒趣。
兩名辯護律師在地下二樓走出升降梯,那人紳士地讓阿米莉亞先辦理會見手續(xù)。傲羅領(lǐng)她入會見室,這地方不知是否還兼做審訊室,六面白墻壓抑而單調(diào),當(dāng)中有張與地面一體的金屬桌子,桌邊放著幾把金屬椅子,它們跟屋子的空氣同樣冰冷。阿米莉亞在其中一把坐下,忍住哆嗦,過了一兩分鐘,嫌疑人被兩名傲羅帶了進來。
西里斯布萊克腳踝的鐐銬互相撞擊,他落座時既不迅速也不遲疑,將手擺到正確的位置,讓鐵鏈從桌邊彈出,固定自己的手臂。男人像頭被馴服了的野獸,干枯的黑發(fā)垂肩,囚服干凈整潔,眼睛垂下盯著桌面。阿米莉亞從未在他這里得到過一個正眼,人們都說布萊克被捕時一直歇斯底里地大笑,但她也沒聽到過他的聲音。
“早上好,布萊克先生,今天過得如何?”她仍舊以這句話開場,“外頭冷得要命,雨下了快一個月,我都快忘記陽光是什么樣了。”
嫌疑人繼續(xù)盯著沒有可聚焦點的桌面,與上次、上上次一樣,阿米莉亞在11月6日被指派來負責(zé)這起案件,每周一次的會見持續(xù)了一個多月,說話的始終只有一個人。布萊克的親屬死的死瘋的瘋,沒人為他聘請律師,魔法部指派辯護人,也不過是走個程序。
“我于早上7點半收到昨晚作出的判決,你的案子作為無爭議案件,在簡化程序的基礎(chǔ)上走了加急程序,10點將與11月下判的罪犯乘同一航船出發(fā),前往阿茲卡班服刑!卑⒚桌騺喺f,“判決結(jié)果是終身監(jiān)禁,我必須確認,你是否提起上訴?”
布萊克沒有反應(yīng),連眼球也不曾移動,若非胸膛還在隨呼吸的節(jié)奏起伏,阿米莉亞都要懷疑他已被牢獄的寒冷凍成雕塑。然而他接下來要去的才是真正的極寒地獄,沒有靈魂的怪物四處游蕩,吸走一切溫情和熱度。
“那么,如果你不反對,我仍將就程序違法提出抗議!彼^續(xù)道,“我的委托期限至上訴期間屆滿之日止!
即將正式成為囚犯的人仍沒有反應(yīng),阿米莉亞咽下嘆氣的沖動,她已經(jīng)恪盡職責(zé),就一樁刑事辯護案件而言,不應(yīng)該留下任何遺憾了。布萊克案并非她的第一個指定辯護案件,也不是她執(zhí)業(yè)生涯中歷時最長的案件,她不應(yīng)該投入任何感情,更沒有理由投入感情。這個案子不是沒有漏洞,但只要有心去查,比這漏洞更多的案件比比皆是,而且那些犯人還未必像布萊克這樣,痛快地供認自己的罪行。
或許正是因為太順利了,她才感覺有問題。布萊克平靜地、坦率地承認了所有傲羅司希望他承認的罪行,筆錄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沒有刑訊逼供的痕跡,唯一奇怪的點是,除此之外嫌疑人什么都沒說。他這樣處境的犯人,總會企圖逃脫或減輕罪責(zé),或者一再重申伏地魔的謊言、設(shè)法說服自己為之入獄是值得的,至少,也會表達輕蔑或?qū)で罄斫猓欢既R克,從頭到尾,沒有向外界輸出過任何東西。
伏地魔有許多忠實信徒,但他們都不像布萊克:如同干涸的河床,連生命的骸骨也風(fēng)化了,只剩嶙峋碎石,貧瘠到野草都無法生長。她不知道一個人是否真能這樣活著:呼吸,但沒有半分生機。
“我?guī)Я它c東西!彼龔氖痔岚锬贸鲆粋紙袋,推向?qū)Ψ,“是新的袍子,我猜你沒帶幾件衣服……就當(dāng)提前送圣誕禮物吧!
布萊克沒有碰它,阿米莉亞也不抱期待,她希望傲羅司會把它塞進布萊克的個人物品里。
但隨即,布萊克緩緩抬起頭,看向了她。男人有一雙灰色的眼睛,疏遠而深邃,令她想起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里,黑湖表面凍結(jié)的堅冰。山區(qū)的冬季比平原更長,有時候冰層仿佛永遠不會融化,但其下的湖水緩慢地流動著,被嚴冬封印的生命蟄伏著,而春天最終總會來臨。她忽地打了個寒顫,這種反應(yīng)的根源實則并非寒冷,而是身體尋求溫暖的本能。
“委托結(jié)束后,你還是可以向我進行咨詢。如果案件有新情況,或者希望保釋等——”布萊克這樣的重刑犯不可能得到保釋的機會,他們都清楚,“——可以聯(lián)系我,我的工作單位等信息依法在魔法部都有登記!
布萊克的眼睛又垂了下去,他對關(guān)于案件的事都沒有興趣。
“天哪,這兒真是冷啊!卑⒚桌騺喆曛郑种负菤,“這樣的天氣實在不該出門,我媽媽冬天常給爸爸和埃德加準備一種飲料……”
她并不避諱談起自己的家庭,避諱的人是那些知情的好人,會為讓別人想起所遭遇的慘事而羞愧。也許阿米莉亞有一點點故意,如果她的不幸在關(guān)心她的人面前都不能將她打倒,那么在惡意的、想要她失控的人面前就更做不到。她不愿輸給暴力和殺戮,所以她用慘遭屠戮的家人們填補尷尬的靜默,對滿手血污的食死徒描述如何將方糖放在戳了洞的錫紙上,澆上高度的朗姆酒點燃,待融化的糖盡數(shù)滴進下方煮沸的葡萄酒中,再加入香料,形成博恩斯夫人特制的冬日飲品。那些時刻滿屋都是溫暖醺甜的香氣,阿米莉亞是家里的小女兒,最后一個被獲準品嘗這種飲料,饞它饞得不得了。她有兩個冬天沒喝過了。
她對布萊克描述混雜的酸、澀和甜,喝下一杯后從胃里蔓延到面頰的熱度,以及佐酒的華夫餅,這也喚回了她自己舌尖上的記憶。華夫餅是阿米莉亞最喜歡的東西,它不但美味,而且簡單得幾歲小孩都可以做。她喜歡吃面漿將將凝固、口感柔軟的,埃德加則喜歡表皮焦硬的。她也很久沒吃過華夫餅了。
她說啊、說啊,然后時間到了。傲羅走進會見室,提醒他們布萊克該跟其他罪犯去碼頭集合,等待上船。阿米莉亞住了口,茫然若失。她的故事沒有講完,它是她工作中最不要緊的部分,但她還沒講完。
鐵鏈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仫w回桌邊,布萊克站起來,阿米莉亞做了同樣的事。她不覺得布萊克會對自己說話了,她跟布萊克實則也無話可說,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女孩一廂情愿地傾斜熱情,妄圖感動虛空中的命運,以問出自己與家人遭遇那無理不幸的原因。
但她拿起提包時,布萊克說:“去曬曬太陽。”
“你太蒼白了,該去沙灘度個假,我聽說澳大利亞這會兒正陽光燦爛!北粠ё咔,囚徒如此說。
他拿起了那件長袍,而阿米莉亞點頭:“我會的。”
擔(dān)任律師達年限后,阿米莉亞申請進入威森加摩。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的人很快就會了解到,博恩斯法官每年冬季雷打不動地外出度假,將圣誕假期和全年的休假一同揮霍。她回來時總曬成棕色,被問起時便說去了海灘,同事們都推測她的度假地位于南半球某處,也許澳大利亞。
澳大利亞的確是個候選項,她有時也去非洲或南亞,傳說哪里陽光最好,她都去曬一曬。沒有家人牽絆,阿米莉亞的假期安排很自由,她常常提前一兩天才確定出行地點,到達后看情況決定行程,有時哪都懶得去,就在賓館睡幾天。這隨性的風(fēng)格在旁人看來,肯定與嚴格遵循日程表的博恩斯法官格格不入。
就像季節(jié)更替,她帶著行李和深色皮膚歸來,丟掉垃圾郵件,回去工作,皮膚在室內(nèi)勞動中一天天變白,然后冬季降臨,冷雨或白雪,下一輪的陽光與海灘。她每次到家都先檢查信箱,布萊克的聯(lián)絡(luò)一直沒有來。
與她同級上學(xué)甚至年紀比她更小的男女巫師分分合合,一對接一對地組建家庭,接著開始談?wù)撽P(guān)于孩子的煩惱,阿米莉亞感覺自己漸漸與時代脫節(jié)了。她并不缺少追求者,衷心欽佩和欣賞的、為鞏固事業(yè)提出與她聯(lián)手的、比她年輕且仰慕她的男人甚至女人,俗套的緋聞也出現(xiàn)過幾段,它們要不了多久都不攻自破。人們的好奇心滋長起來,博恩斯法官不算頂漂亮,但仍算得上頗具吸引力的那種女人,而且她理應(yīng)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組建一個新家。有傳聞?wù)f她早已秘密結(jié)婚,每年的度假實則是與國外的丈夫相會。
“阿米莉亞姑姑,你有心上人嗎?”連侄女蘇珊也這樣問。她是博恩斯家次子的女兒,安德魯博恩斯的遺腹子,阿米莉亞僅存的家人之一。圣誕以外的假日,阿米莉亞常與她們一同度過。
“哪來的心上人?”她回答,“我上學(xué)的時候倒是迷戀過一個歌手,后來他因為濫用魔法入獄了,現(xiàn)在都沒人聽說過他了!
蘇珊皺起臉,“你看男人的眼光好爛!
阿米莉亞笑笑,胸口隱隱泛起惆悵。她的第一個家消散得太突然也太慘烈,強烈的不真實感揮之不去,以致她對待生活始終無法擺脫冷眼旁觀的視角。阿米莉亞因突發(fā)的加班逃過一劫,然而一部分的她還是無可避免地被永遠葬送了。戰(zhàn)爭中這并不罕見,數(shù)不清的人將部分或全部的自己留在了昨日,她認識的許多人都是,布萊克亦是。
她無法告訴年幼的侄女:我正式執(zhí)業(yè)的第二年在一起刑事案件中擔(dān)任辯護人,被告是個沉默的男人,罪大惡極,可是我有一點喜歡他;他只對我說過一件事,就是建議我去曬太陽。那是不專業(yè)的,更是錯誤的,她早沒了家族的庇護,職業(yè)生涯經(jīng)不起與布萊克那樣的人發(fā)生牽系的后果;她是戰(zhàn)爭遺孤,不應(yīng)該對一名食死徒產(chǎn)生憎恨以外的情緒。
整理和重溫舊檔時,阿米莉亞意識到,距離她和布萊克最后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近十年了。9月蘇珊就要去上學(xué)了,萬圣節(jié)她該參加神秘人消失的十周年慶典了,12月博恩斯法官要去度又一次假了。布萊克在阿茲卡班,還活著,但很可能像在那兒的其他人一樣瘋了,那人估計在更早前就已經(jīng)瘋了。即便神志尚存,他大概也不會記得阿米莉亞博恩斯,她曾在短暫的一刻將他當(dāng)成命運本身,用他證明自己仍可像正常人一樣生出慈悲和同情,然而那會見室坐著的,不過是一個心如死灰的人與另一個。
“別吝于付出真心,在你還能付出的時候,多嘗嘗那滋味!彼嬲]侄女,“只是如果涉及到其他東西,譬如錢財或身體,就得多加小心!
西里斯舉著號碼牌站在鏡頭前,守衛(wèi)草草按下快門,催促他趕緊讓出位置,就像驅(qū)趕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狗。對他這樣的重刑犯,拍照是每五年一次的定例,一方面能寄給家屬(有人收的話),另一方面囚犯死了訃告上也有東西可登。這也是計算時間的參考,他照的是第二次相,所以過去了十年。
真不知該歸功于執(zhí)念的可怕,還是人生命力的頑強。說是這片地獄里度日如年,他卻度過了十年,每日一分一秒地捱過長夜,現(xiàn)今也捱了數(shù)千個。阿茲卡班外的生活在西里斯的頭腦中早就混沌成一片,回想起來,歡喜是不會有的,痛苦也痛苦不到哪里去。他有時懷疑自己是否當(dāng)真度過過那樣一種生活:瀟灑恣意、為所欲為,跨上摩托,整片天空都任他飛馳。沼澤地里偶爾也會冒出來一兩個氣泡,或許那些都只是他被攝魂怪攪渾的頭腦冒出的幻夢而已,他是瘋了,瘋子總不愿相信自己不清醒。
可是他穿著那件袍子,它是他除配發(fā)的囚服和洗漱用具外唯一的個人物品,西里斯上次也穿它拍照。照片正常情況下不對外公開,沒準到他死后,阿米莉亞有機會知道他穿了。又或者她已經(jīng)能看見了,聽說她現(xiàn)在成了法官,被她宣判服刑的犯人們夜里尖聲詛咒她不得好死,如果她想看的話,應(yīng)該是看得見的。
他有這件袍子,就說明是真的,他交上詹姆那樣的朋友,加入過一個自稱“劫道組”的團隊,后來詹姆死了,他所有的一切在一場爆炸中灰飛煙滅,然后他在那個白色的房間里見到阿米莉亞博恩斯。淺灰色頭發(fā)、皮膚蒼白的女孩子,深色眼睛透出聰慧和脆弱的神氣,那樣努力地從身體里挖掘善意。
西里斯知道她是誰,埃德加的妹妹,博恩斯的幸存者。所以他不明白她為什么對他說那些,既然相信他是伏地魔手下第一得意的食死徒,她便應(yīng)該打他、啐他,恨極了他,而不是對他念叨那些沒用的廢話。她的記憶早該被血污沾染、被暴力毀掉了,可是阿米莉亞說著說著,眼睛就真的亮起來,仿佛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離開拒不配合的委托人后會回家去,撲進媽媽懷中叫苦叫累。他與埃德加是點頭之交,對阿米莉亞一無所知,也許她特別擅長偽裝,也許她意在博取他的信任,也許她瘋了,而她身邊根本沒剩下一個能看出這點的人。
他不知道,可能有一點兒想知道,但不足以驅(qū)使他開口問。西里斯叫她去曬太陽,一件沒用的袍子換一個沒用的建議,西里斯認為自己做得足夠公平。他再沒有機會見到自由天空下的陽光,但那時他不知道太陽在阿茲卡班也同樣升起,無論你失去或得到了什么,世界明日還是與今天一樣運行。監(jiān)獄不是什么和平養(yǎng)老院,西里斯要活下來,就必須與那些他尚可忍受的真正罪犯。大不了拼個頭破血流,他是第一號不要命的,從不怕事。
只有天氣晴朗的時候,西里斯才偶爾避一避,到無人處坐坐。微末的暖意穿過攝魂怪的封鎖,令他想起想起說到那杯飲料時,女孩呼進掌心的熱氣。即使他活動鐐銬中的雙手,將她的手指裹住,也不能為她取暖。他穿了自己收下的袍子,不知當(dāng)時的博恩斯辯護人、今日的博恩斯法官有沒有去過。
“……沙克爾和唐克斯傲羅愿意成為我們的成員!编嚥焕嘟榻B道,黑皮膚男人和粉頭發(fā)小姑娘向大家問了好,尼法朵拉唐克斯歪著頭打量素未謀面的舅舅,像只好奇的貓,“博恩斯司長同意在一定范圍內(nèi)為我們的工作提供幫助,以便人們?yōu)榉啬У臍w來做好準備,并承諾如果有確實的證據(jù)證明伏地魔在活動,她毫無疑問將站在抵抗伏地魔的一方。但她也就鳳凰社行動的合法性提出疑慮,威森加摩整體則傾向于魔法部的立場!
那是毫無疑問的,他們企圖把鄧不利多踢出局就是證明。西里斯不禁冷笑,人們能多迅速地以訛傳訛,就能有多堅定地拒絕自己不喜歡的真相。他們高興時將鄧不利多和哈利捧到天上,不高興聽到別人嘴里的話時,偶像就成了小丑和瘋子。即便是在座的自詡明智者,也曾在聽聞可怖的事件后一夜間轉(zhuǎn)變對他的觀點,丟棄并肩作戰(zhàn)的記憶,紛紛想起所有彰顯他冷血殘忍的跡象來。他為此恨過,但經(jīng)過十幾年的掙扎已經(jīng)看淡了,那顆能用于愛恨的心即便還有一角活著,也不是為這些人而活了。
萊姆斯看了他一眼,狼人朋友總能覺察他被黑暗淹沒的瞬間,他們不像詹姆那樣明亮(誰都不像),萊姆斯被迫承受的他的黑暗也最多。也許正是這敏銳最終毀了他們的友誼,那是他以為自己擁有過的最牢不可破的東西之一。
“她太顯眼了,當(dāng)然要更謹慎!蔽骼锼贡阏f,“迪戈里夫婦拒絕讓人檢驗塞德里克的尸體,我們拿不出證據(jù)證明那男孩是被謀殺,而不是死于比賽中的意外。三強爭霸賽死人沒什么稀罕的,為一個傳聞丟了官職可不劃算!
“也許你也應(yīng)該低調(diào)些,先生,將說服人們的工作交給其他人。”比爾也說,“國際魔法師聯(lián)合會和威森加摩都對您的警告表現(xiàn)出強烈的抵觸,您的聲譽大受損害,我們不希望到最后連霍格沃茨的校長都被更換!
“只要不把我從巧克力蛙卡片上撤下來,說實話,沒什么我必須在乎的。”鄧不利多調(diào)皮地眨眨眼,引來一片笑聲。
會議還在持續(xù),但安排行動的事與他無關(guān),他當(dāng)了兩年逃犯,就為了被關(guān)進另一個監(jiān)獄。西里斯走起了神,他早已不再是白色房間里的年輕囚徒,牢獄賦予他皺紋、白發(fā)、破爛不堪的關(guān)節(jié)以及呆滯的眼神,那位膚色蒼白的代理律師想必也變了樣子。十四年的時間,即便不在阿茲卡班,也足以叫人改頭換面。
“你跟埃德加的妹妹認識嗎?”會后萊姆斯問,“你不是會主動替為在戰(zhàn)斗面前猶豫的人辯解的類型!
“沒準我只是長大了!蔽骼锼孤柭柤,他的朋友并不買賬。
“提到她的時候,你的語氣完全不一樣!
“沒什么!蔽骼锼贡慊卮,“她當(dāng)年是我案子的辯護律師,挺盡職盡責(zé)的!
萊姆斯不再說話,西里斯安慰地拍拍好友的肩膀,裂痕已經(jīng)無法修補,但他們?nèi)允沁@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要說他介意萊姆斯的不信任,那么萊姆斯就會比他介意三倍,盡管他們事實上是扯平——這筆賬從來不是這么算的。他明白自己不能跟萊姆斯談阿米莉亞了,也就沒人可談了。
不過其實沒什么可談的。他們僅在傲羅的監(jiān)視下獨處過五六個小時,稱得上交流的只有一句建議,她并不相信西里斯是無辜的,也沒有理由去相信。她從未嘗試證明西里斯的清白,但做的仍比西里斯信任過的人加起來都多。大部分是作為辯護人的分內(nèi)事,確認他沒有遭遇非法逼供,為他爭取最下作的罪犯也應(yīng)得到的程序正義,等等。她努力做正確的事,西里斯則企圖證明,自己還能看見正確的事。
阿米莉亞正準備出門,玄關(guān)鞋柜上的紙青蛙突然活了過來,蹦到空中。她伸手接住,它便將一張字條吐進她掌心。
【哈利波特濫用魔法審判時間變更至早上八點,地點變更至第十審判室。】
確認這是部里發(fā)出的消息,阿米莉亞皺起眉頭。動用正式刑事法庭審理未成年人濫用魔法案件已經(jīng)夠荒唐了,福吉竟然還臨時將審判時間提前一小時,并將地點改在那間嚇唬人的舊審判室,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拿波特開刀。她可以拿一年的薪水打賭貓頭鷹因為種種原因耽擱了,導(dǎo)致那男孩和事發(fā)第二天就申請作為辯護人出庭并獲準許(她簽發(fā)的許可)的鄧不利多都沒收到庭審提前的通知。
若波特和鄧不利多真無法趕到,福吉一定會直接作出缺席判決,將波特開除出校,以強調(diào)自己兩個月來努力營造的輿論:波特只是個胡言亂語、缺乏自制力的青少年。盧修斯馬爾福多半在其中推波助瀾,那人近期出入魔法部長辦公室次數(shù)不少,阿米莉亞有理由懷疑他還跟為數(shù)不少的威森加摩成員通消息。據(jù)說第三個項目悲劇收場后,波特將馬爾福也指控為食死徒,他們越是這么做,阿米莉亞就越有理由相信福吉僅僅是在粉飾太平,那么,他極力反對的論調(diào)就越接近真相。
伏地魔回來了,殺死塞德里克迪戈里,并隱遁于黑暗以擴張勢力。
阿米莉亞沒給自己太多時間想這事,她還有場庭審要赴,時間已經(jīng)緊張得很了。她考慮是否裝作沒看見字條,按原定時間赴庭審,但福吉一心整治波特,未必會被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司長的缺席動搖,到時候她不在現(xiàn)場就更沒了發(fā)言權(quán)。且假如福吉只阻撓了鄧不利多,審判室的情勢就會是波特獨立對抗魔法部長和整個威森加摩,那種壓力阿米莉亞擔(dān)任辯護人時早就嘗過,一個沒有法庭經(jīng)驗的十五歲男孩毫無勝算。
所以她姑且還是得服從安排,但事情結(jié)束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她都會叫福吉臉上不好看。阿米莉亞將字條重新卷好,塞進紙青蛙旁紙飛機的機艙,它翅膀輕顫,像真飛機那樣在鞋柜上滑行、升空,然后消失了。
“……鄧不利多打斷福吉,說根據(jù)威森加摩的什么規(guī)定,被告有權(quán)請證人出庭作證,并問博恩斯女士這是不是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的政策。她立刻同意了,都沒等福吉反應(yīng)過來,福吉只能讓費格太太出庭!
“他們還打配合了?”西里斯問,感覺萊姆斯又在瞟他。
“嗯,我想是吧……然后福吉叫珀西——”哈利住了口,瞟了眼羅恩,不過紅發(fā)男孩正興高采烈地跟赫敏說著什么,金妮和雙胞胎還在餐桌邊大唱“他沒事啦,沒事啦,沒事啦”,“——叫珀西把費格太太帶進來,她作證說她也看見攝魂怪了。你知道啞炮看得見攝魂怪嗎,西里斯?”
“我不太清楚,但啞炮和純粹的麻瓜的確不完全一樣,他們的后代有可能成為巫師。我媽以前說過安多米達找個啞炮也比麻瓜出身者強這類的話!蔽骼锼拐f,“阿拉貝拉說自己看得見攝魂怪,所以他們相信了?”
“唔,不是所有人!惫f,舀起一勺土豆泥,“費格太太說了她看到的事情經(jīng)過,福吉想否定她的證詞,但博恩斯女士主張費格太太將攝魂怪的威力描述得很準確。他們爭執(zhí)的時候,鄧不利多說,攝魂怪到女貞路襲擊我不是巧合!
“那是毫無疑問的!比R姆斯說,“一定有我們以外的人在持續(xù)監(jiān)視女貞路,等到蒙頓格斯擅離職守,就命令它們?nèi)ヒu擊你。這不可能是巧合!
“但他們沒想到我們的哈利有能耐變出肉身守護神!蔽骼锼剐Φ,哈利顯得有點自豪。
在福吉企圖用不留余地的連環(huán)追問直接坐實哈利的罪名時,阿米莉亞也是用這個話題打斷他的。他已經(jīng)在報紙上見過阿米莉亞近期的形象,灰色短發(fā)剪成了更中性的樣式,仍戴著單片眼鏡,面容嚴肅,令人望而生畏。如果不是他見過那個年輕女巫在審訊室搓著手拉家常的樣子,想象她在全員審判席上一本正經(jīng)地贊嘆哈利的魔法才能大概有點困難。
“我就說博恩斯人不錯吧!”唐克斯大踏步走進餐廳,一巴掌拍在哈利頭上,“看,你果然沒事了!”
“福吉針對我的時候,她一直阻止他!惫c頭說。
“博恩斯女士的風(fēng)評一向很好!比R姆斯肯定是故意的,西里斯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動手去扯他領(lǐng)子讓唐克斯品評里邊那件丑絕了的灰綠色襯衫。不全是為了整他,萊姆斯真該反省一下為什么一個腦子被攝魂怪捅過的人品味都比自己好。
鬧了一陣,哈利又去跟朋友們重述受審過程了,既然化險為夷,那場庭審之于男孩大概會變成又一段精彩刺激的經(jīng)歷,畢竟要得到那樣一場庭審,連真罪犯都得多多努力。他是肯定夠格的,如果當(dāng)年受了審,大概就會看到阿米莉亞對抗整個威森加摩的樣子了。
“你覺得如何?”萊姆斯捅捅他,“多虧鄧不利多和博恩斯,哈利才化險為夷!
“多虧鄧不利多!蔽骼锼拐f,放下叉子起身走到客廳,克利切正鬼鬼祟祟地想收起一塊他母親用過的帕子,他順手把它搶來燒了。
萊姆斯果然跟了過來,繞過正格外惡毒地咒罵著的小精靈,“沒必要把氣撒在它身上!
“它和我媽一樣,是靠憎恨活著的,這樣它沒準還能活久點兒呢!蔽骼锼购莺莸卣f,萊姆斯嘆氣。
“你不能一直這樣怨恨下去,西里斯,你已經(jīng)離開阿茲卡班了!崩侨说氖种钙v地梳過自己的頭發(fā),里邊夾雜著太多銀色,就像給西里斯的怒氣澆上一鏟雪,“你有我們,雖然你恨我們,但你還是為鳳凰社提供了——”
“我不恨你們。”西里斯說,“我只是恨這個地方,恨我不得不回到這里!
“我們要求你回到這里!
“你們有你們的理由!
這種無用的爭論,還有萊姆斯悲傷的神情,真令人受不了。
“好吧!”他踢了一腳沙發(fā),然后把自己砸在上邊,“我也有點恨你們,滿意了?”
萊姆斯沒有回答,他加了把勁:“但要是我不明白真正應(yīng)該恨的是伏地魔,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貨。還是你要說我已經(jīng)是了?”
“我不是來指責(zé)或折磨你的!崩吓笥言谒磉呑拢骼锼箾Q定貫徹自己今天的幼稚,往遠離對方的方向用力挪了挪。
“感覺上就是!
“哈利在鳳凰社的保護下是安全的——基本安全,鄧不利多已經(jīng)處罰了蒙頓格斯。金斯萊在我們這邊,你也不需要再想盡辦法逃脫追捕,該為自己想想了。”萊姆斯說,“你不會永遠是個逃犯,F(xiàn)在你有很多時間,想想看,等真正恢復(fù)自由,你想要什么?”
“伏地魔滾蛋,哈利平平安安地跟我一起吃晚餐!彼敛华q豫地說。
萊姆斯仍看著他。
“那你指望我做什么?”西里斯問,他忽然泄了氣,再不想掩飾什么,“我是個罪犯,月亮臉——在全世界都這么認為的時候,我實際上是不是根本不重要。我不能敲響某人的家門說‘嗨’,我會毀了他們。”
他閉了閉眼,那個年輕女孩又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蒼白的臉上嵌著兩只深色的眼睛,像雪原上干涸的深井。那雙凍紅了關(guān)節(jié)的手如今大權(quán)在握,執(zhí)掌許多人的自由和性命,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司長,未來魔法部長之位的有力競爭者,這些詞匯都與他印象中的阿米莉亞博恩斯沒有關(guān)系。
“那么寫信呢?”萊姆斯提議,“作為‘傷風(fēng)’?”
“我將來有一天可能落到她手里,沒必要把事情弄復(fù)雜!蔽骼锼够卮穑艾F(xiàn)在見她,與我十四年前見她的時候,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如果不能有一個更好的時間,我寧愿什么都不做。”
“事情已經(jīng)不同了!比R姆斯堅持,“這次你有朋友,大腳板,我們都在你這一頭!
但這次還有戰(zhàn)爭。殺害他最好的朋友、毀滅阿米莉亞家庭的人正興風(fēng)作浪,已經(jīng)至少又殺了一個無辜的男孩,傷害了哈利。也許這場戰(zhàn)爭之于他根本就沒有過停止的時候,他做了個漫長黑暗的夢境,睜開眼睛,疲憊遲鈍,詹姆和莉莉死了,而伏地魔還活著。
“如果你不希望它停下的話,戰(zhàn)爭是不會結(jié)束的!比R姆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我看得出來,你一直在打一場仗,不是跟伏地魔,而是和你自己。我曾經(jīng)以為你是……輸了,但現(xiàn)在我知道它還在繼續(xù),我不想看著我的朋友這樣下去!
鄧不利多在她的辦公室里等候,阿米莉亞虛掩辦公室的門,把法袍在衣帽架上掛好。為了警告更多人,鄧不利多已經(jīng)失去穿這件袍子的資格了,但他們兩人都知道,阿不思鄧不利多如果有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回那些虛銜。
“我猜您是作為代理人來提交書面證詞的!彼f,拿起桌面上多出來的文件夾。
“費格太太在證詞上簽名并捺印,此外雖然與本案無關(guān),我讓家養(yǎng)小精靈多比也提供了一份證言!崩先瞬痪o不慢地說,“如果您認為有必要,我可以把他叫到魔法部,在威森加摩面前進行質(zhì)證。”
家養(yǎng)小精靈的字跡是標準斜體,比大部分巫師都美觀易讀,“他懷疑自己的原主人盧修斯馬爾福要對波特不利,所以設(shè)法誣陷波特在校外使用魔法,以阻止他回到學(xué)校?福吉部長會非常高興看到這樣一份證詞的!
“由您定奪,博恩斯女士。”鄧不利多說。
阿米莉亞翻閱完畢,將文件夾放回桌上,有點煩惱地意識到鄧不利多沒有要走的意思?赡苁窍虢璐死瓟n她,也可能是認為她有權(quán)知道,鄧不利多在上次接觸中告訴了她埃德加生前為鳳凰社工作;至于他是否因此遇害,就無法完全查清了,博恩斯家反對伏地魔的立場一向是公開的。二十多歲時,阿米莉亞會毫不猶豫地步哥哥后塵,但現(xiàn)在她考慮的東西比那時多得多。她要做正確的事,而且必須以正確的方式來做。
“只是想感謝您對哈利的幫助!编嚥焕嗉皶r道,藍眼睛銳利地看著她,“如果不是由您主持,那個男孩恐怕無法獲得公正的審理!
“公正是個主觀的概念,鄧不利多先生。在您看來公正是波特被認定符合《對未成年巫師加以合理約束法》第七條規(guī)定的情形,得到指控不成立的結(jié)果。但在有些人眼中,公正是即使對哈利波特這樣的人來說,違法行為仍應(yīng)受到追究,那么他們就沒得到公正。”阿米莉亞說,“況且,庭審的主持者是福吉部長!
鄧不利多的鏡片閃爍了一下,“我完全同意任何人都應(yīng)該為真正的違法行為受罰。福吉部長并非意在審判,我想我們都知道真正推動它進行的是誰!
那顯然是我面前這位了,阿米莉亞不無諷刺地想。福吉不僅沒能讓威森加摩給出有罪判決,而且在鄧不利多的壓制下官威盡失,毫無疑問是被狠狠打了臉。
“我希望您不是在暗示我的立場并非中立,鄧不利多先生。如果涉及可能導(dǎo)致我遭到指控的情況,我就要確保這間屋子里有第三人在場了!
“恰恰相反!编嚥焕噍p輕頷首,“我對您在審判公平和有序方面作出的貢獻一直深表敬佩,博恩斯女士,我說出這句話時不含有任何弦外之音!
“確保當(dāng)事人及其代理人按時參加庭審是工作的一部分,即使福吉部長不這么想,也不代表我就選擇了某方當(dāng)事人的立場!卑⒚桌騺喺f,“而且既然您提前三個小時就在魔法部等候,顯然我并沒有真正幫上忙!
“您給了我信心,這比任何刻意的幫助都珍貴!编嚥焕嗾f,他聽上去很誠懇,連阿米莉亞都忍不住想相信他是說真的。
哈利波特是布萊克的教子,布萊克的案卷中說得清楚,學(xué)生時代認識他們的所有人都認為他和詹姆波特是最要好的朋友。詹姆將自己的兒子托付給布萊克,布萊克卻背后捅了他一刀,作為保密人將波特一家出賣給伏地魔。人們選擇性地看到哈利作為被選中的人出盡風(fēng)頭,而忽略這男孩雙親俱亡、孤苦無依。她手上有一份布萊克在霍格沃茨被捕后又逃脫的報告,里面寫著布萊克迷惑了波特,讓波特與自己為伍。
阿米莉亞對自己在法庭上的表現(xiàn)問心無愧,無論哈利和布萊克有沒有這層關(guān)系,她都會制止福吉為穩(wěn)固自己地位公權(quán)私用的行為。但她當(dāng)年竭盡全力也沒能為布萊克爭取到的刑事庭審判,波特卻為這種瑣碎的理由得到了,阿米莉亞忍不住想,若那位逃犯得知,不知是何滋味。
“現(xiàn)在呢?”萊姆斯丟掉最后一塊橘子皮,“你自由了,大腳板!
“每個人都跟我重復(fù)一遍,讓我感覺這越來越像善意的謊言了!蔽骼锼寡垧掗僮影,于是狼人毫不客氣地在他眼前一片接一片地吃,傷號對這種缺德行徑只能報以白眼,“跟我說實話,月亮臉,我是不是沒救了?所以你們一個個排著隊來跟我撒謊,順便折磨我。喂,我要喝水!
“答對問題才有獎勵!比R姆斯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過還是拿起了水杯,插上吸管,“福吉已經(jīng)親自登報道歉,承認魔法部十四年前是抓錯了人,你可以在給任何人的信上署自己的大名了!
“他們前幾天還在唾罵哈利和鄧不利多呢,現(xiàn)在又把他們夸成大英雄,對我也是這樣!蔽骼锼灌托,自己伸長了胳膊去搶,萊姆斯趕緊扶了他一把,“過一陣再說!
“對,等你長大點兒!崩侨藳]好氣地把水杯舉在他嘴邊,就好像他自己剛才沒欺負病患似的。
“福吉失勢后,情況有所改善!背梦骼锼姑χ人,萊姆斯又道,“不出意外,斯克林杰會是下一任魔法部長,他跟鄧不利多也不太合得來,但至少立場上是強硬反對伏地魔的。就算他還想粉飾太平也沒用,幾名官員在神秘事務(wù)司親眼看到伏地魔本人,消息早就傳開了。被捕的食死徒供認佩迪魯還活著,并同小巴蒂主導(dǎo)了整場復(fù)活伏地魔的行動!
“神秘人現(xiàn)在用不著遮遮掩掩的了,但鳳凰社還是不能見光,除非想遭到雙方面的打擊!迸赃叢〈驳哪碌弦运回灥臉酚^開朗插嘴,他們還以為老傲羅在睡覺呢,“我看不出這有什么好的。”
“而且在我的案子重審結(jié)果出來之前,我還得接受大概一百萬輪的盤問!蔽骼锼雇鲁鑫芎瓦@句話,像吐掉一大口痰。舊案出錯重查不是光彩事,前來詢問的傲羅自沒有什么好態(tài)度,不過這也可能跟西里斯討厭他們有關(guān)。
避嫌起見,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在再審階段特地指派了跟原布萊克案無瓜葛的人員來調(diào)查取證,西里斯越獄后負責(zé)帶隊抓捕的金斯萊自然靠邊站,唐克斯也沒能選上。外界看來博恩斯司長的做法沒問題,也符合她的一貫風(fēng)格,但此前金斯萊定期提交的搜捕報告都寫著種種跡象表明西里斯躲在西藏,上個月他卻突然現(xiàn)身神秘事務(wù)司,即便從前阿米莉亞沒看出異常,現(xiàn)在多半也能猜出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了。調(diào)開很可能已經(jīng)站隊的兩名傲羅,恐怕也是為有朝一日鳳凰社的事情曝光,布萊克案不會再出變故。
“我是這里唯一的樂觀主義者嗎?好耶。”萊姆斯又抓起一個橘子,“你要是真不想跟傲羅打交道,我們把斯基特放進來怎么樣?”
西里斯笑了一聲,“這么個驚天大新聞,她卻被你們擋在圣芒戈外邊,肯定急得團團轉(zhuǎn)吧!
“她可沒少想辦法,你蘇醒之前,斯基特就扮成清潔工混進來過一次,被阿拉斯托看破了!比R姆斯總算分了他一瓣,酸得要死,西里斯的臉立刻皺成一團,“我懷疑就算我們放她進醫(yī)院,她也不敢進來!
“拙劣!蹦碌媳梢牡卣f,不知是指斯基特還是別的。
“瞧瞧我都錯過了什么。”西里斯感慨。
話題被岔開了,但萊姆斯是不會放過他的:像一匹真正的狼,嗅到獵物的一絲血腥味,就會緊追不舍。
西里斯不明白萊姆斯指望他干什么。寫信,當(dāng)下或許可行,但他能寫些什么?他跟阿米莉亞的交集不過一瞬,并非愉快,也沒有不愉快,更談不上驚心動魄。她是他在阿茲卡班時常想念的人,僅僅是因為那件袍子,以及她成了為數(shù)不多攝魂怪帶不走且又與痛苦無關(guān)的記憶。他知道她父母的結(jié)婚紀念日,知道她哥哥喜愛的書籍,知道她喜歡華夫餅,但仍然,他對她一無所知。
“寫信吧。”萊姆斯一再地說,“你可以邊寫邊思考,在信里你永遠不會說錯話。”
最終,西里斯寫了。
他這樣開頭:“博恩斯女士……”
這個稱謂之于他,比“阿米莉亞”還顯得陌生,但她站在斯克林杰一派呼吁警惕伏地魔的行動,被數(shù)不清的眼睛盯著,西里斯不希望有心人拿他們的關(guān)系大做文章,更不想初次通信就唐突了她。
他刪刪改改,浪費的紙墨讓萊姆斯這個一力促成此事家伙都取笑起來,說他像個寫情書的小男生。成品只有寥寥數(shù)句,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語氣,感激昔年博恩斯律師的恪盡職責(zé),即便旁人私自拆閱她的信件,從這封上也看不出什么問題。西里斯希望阿米莉亞能讀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他覺得——希望她可以。拿起那件袍子時,他或許是一廂情愿地認為他們達成了某種默契。即便他猜錯了,也沒有什么損失。
然而這封穩(wěn)妥的、甚至有些羞澀的信,到底沒能送進收件人手里。
“我不否認,部里現(xiàn)在人心惶惶,士氣消沉。”福吉說,“這還不算,后來阿米莉亞博恩斯又失蹤了。”
“誰失蹤了?”
“阿米莉亞博恩斯。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的司長。我們認為是那個連名字都不能提的魔頭親手殺害了她,因為她是一個很有天分的女巫——而且所有的跡象都表明她曾經(jīng)奮力反抗過!
阿米莉亞當(dāng)然不會知道,滿當(dāng)當(dāng)?shù)泥]箱里有一封遲來十五年的信與自己失之交臂。南半球正值冬季,她躺在病床上,黯淡的陽光掙扎著穿過窗簾縫隙照入房間,如她的生命般微弱而倔強。治療師驚嘆于她的頑強,承受著這樣的傷勢被從英國輾轉(zhuǎn)送到澳大利亞,她竟然還活了下來。
陪伴博恩斯司長多年、成為她標志之一的單片眼鏡正式退休,它粉身碎骨,她也不再有需要戴它的那只眼睛了。咒語正中她面部反而幫上忙,眼鏡上的小機關(guān)擋住了一部分威力,她出了局,但留下一條命,比包括后來那位斯克林杰部長在內(nèi)的很多人都要幸運。
剛恢復(fù)意識的那幾天,未竟的工作困擾著她。博恩斯司長正值盛時,尚無可靠的接班人,斯克林杰會挑的幾個人選都不能令她滿意。諸多爭議性案件尚未審結(jié),與伏地魔的戰(zhàn)爭剛正式打響,還有她多年來極力推進的幾項改革,至此都白費了。家人遇害之時,西里斯蒙冤入獄之時,她無能為力;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摸爬滾打,她以孤女之身躋身英國巫師界權(quán)力頂層,然而在純粹的暴力碾壓下,一夜之間,她就又只剩一副殘軀,纏綿病榻。
當(dāng)然是不甘心的,阿米莉亞咬牙、怒吼,手指抓緊床頭,努力睜開失去了的眼,然后現(xiàn)實一次次地擊倒她。她倒在凌亂的被褥間,由治療師灌下鎮(zhèn)定劑,世界旋轉(zhuǎn)著消失,房間變成空曠的白色。
一個星期之后,她接受了,因為就像得知被抓的家人無一幸免時那樣,她別無選擇。
至少有一件事辦完了,阿米莉亞想。事發(fā)前三天布萊克再審案辦結(jié),威森加摩審閱并通過了處理結(jié)論:無罪。從同樣是由她簽發(fā)的通緝令上,阿米莉亞認出了布萊克所穿的袍子,盡管它變得又臟又舊。她的工作結(jié)束了,若有機會再度相見,她可以稱他為西里斯。
夏季再次降臨時,阿米莉亞走出醫(yī)院,在海灘邊的鵝卵石小道上邁開步子,護理師隨行陪護,人們懷著憐憫從她面前讓出道路。她失去了一只眼,受到震蕩的大腦也不再能完全支配肢體;她的右臂和右腿總是戰(zhàn)栗不休,仿佛驚魂未定;寬松的罩袍下,她傷痕累累的軀體像推倒重搭的積木。阿米莉亞考慮要添購眼罩,沒準加上海盜帽。
斷斷續(xù)續(xù)走出幾百米,傷者稍作喘息,慢慢轉(zhuǎn)身,面向棕櫚樹林蔭外寬廣的海灘。沙子被照成金色,熱氣升騰,乳白的海潮在碧藍底色上移動,后浪追趕著前浪,形成有節(jié)奏的拍擊聲。游人給沙灘著上了生氣和色彩,他們?nèi)齼蓛傻厣⒉胶托蓓驉芤獾亟菰跍嘏暮K,一群少女在玩沙灘排球?br> 她知道遠隔半個地球,戰(zhàn)火正愈燃愈烈,它能綿延過人一生的時光,卻無法真正翻越萬水千山、遠渡重洋。阿米莉亞一直任由怒火鞭策自己,若是被悲傷和仇恨拖入絕望,殺害她父母和哥哥的人便擊潰了她,博恩斯這個姓氏將淪為他們身后的微塵,她絕不允許;所以她行路向前,永不停留,永不懈怠,永不給罪惡可乘之機。
然而今時今日,鳳凰社想必已在英國安排了她的喪事,對認識她、記得她的人而言,阿米莉亞博恩斯已經(jīng)死了。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留在這殘破的軀體身后了。
“我想去曬曬太陽!卑⒚桌騺喺f。
西里斯在葬禮上見到安多米達,他的堂姐風(fēng)姿不減,但眉梢眼角已染上風(fēng)霜,不再是他記憶中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女了。他還記得當(dāng)年安多米達與泰德唐克斯私奔時母親和姑媽的震怒,不知道泰德、萊姆斯和朵拉到了六尺之下,是否還會碰見那幾位長輩。
棺槨消失在升起的墳塋之中,人群漸漸散開,只剩下與死者最親近的人還踟躕不去。西里斯看見安多米達將小泰迪放進哈利笨拙的臂彎,嬰兒不舒服地扭來扭曲,發(fā)出小貓似的聲音,哈利有些驚慌地端著胳膊。但安多米達徑直朝他走來,男孩只得向羅恩和金妮求助。
“萊姆斯托我把這個給你!彼f,遞出一個信封,“他說如果他沒撐過去,等一切結(jié)束,由我將它交給你。他一直都很擔(dān)心你,西里斯,怕你被自己和過去困住!
“看看是誰都留在過去了!蔽骼锼骨浦,最終還是伸手接過,“你知道么,多米達?剛加入鳳凰社的時候,我說詹姆會是我們中最長壽的,他會跟最愛的姑娘生好多好多孩子,活到很老很老。萊姆斯要做見證者,看著詹姆怎么變得子孫滿堂,接著多年后被一個比自己年輕一大圈的小甜心征服,試著走詹姆的老路,然后比詹姆早一點點死。彼得呢,還是那個總作出錯誤決定的老朋友,運氣很差,對女人的品位也很糟糕,常常需要幫助,但總能誤打誤撞地化險為夷。而我則是那個最帥又最衰的家伙,早早就死了,每年他們聚在一塊喝酒,都要緬懷我一番!
“每個青少年都幻想過壯烈完美的英年早逝!卑捕嗝走_的口吻不置可否,線條優(yōu)美的頸項上方,發(fā)髻中已有銀絲混入,“但那些沒能成功的人,最后都長大了!
西里斯撕開信封,抽出一張明信片,正面是棕櫚樹和大海,他能摸出書寫留下的凹凸印記。
“只剩下我了,多米達!
“即便是一個人,也必須繼續(xù)下去!彼媒阏f,“但有人同行,不是更好嗎?”
他翻過明信片,背面他摯友的字跡寫出一個位于布里斯班的地址,緊跟著一個陌生的女人名字。西里斯明白這是什么意思,鳳凰社設(shè)法救出了阿米莉亞博恩斯,但他上次聽到她的消息時,她還生死未卜。這張平平無奇的紙片被他捏在手中,像是一份判決。
“寫信吧。”安多米達說,一時間聽上去與他故去的老朋友像得出奇,“信件常常比言辭更適于修復(fù)和搭建關(guān)系,使用文字的時候,你能比使用語言時多發(fā)現(xiàn)許多東西。”
恢復(fù)至能控制右手寫完一整封信時,阿米莉亞搬到了離醫(yī)院稍遠的新居。她來布里斯班度過一次假,這個城市毗鄰黃金海岸,氣候溫暖,被稱為“陽光之城”,很適合她。
按照老習(xí)慣,她在門前安裝了一個紅色郵箱,用來收訂閱的報紙。春季的一天,阿米莉亞抽出報紙時,那封信掉了出來。信封上寫的是她現(xiàn)在用的名字,但阿米莉亞后背還是升起一陣寒意,她提醒自己危險已經(jīng)過去,連澳大利亞魔法部的官方報紙都刊出了大難不死的男孩在英國擊敗伏地魔的消息。
她并沒有特別激動或高興,感覺更像是長出了一口惡氣。這次不是不明不白的“消失”,數(shù)百人的圍觀下,救世之星再度擊退死咒,用伏地魔自己的咒語殺死了他。沒有什么比這更適合作為那魔頭的結(jié)局了。
阿米莉亞上次見到哈利波特時,他在威森加摩的逼視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因鄧不利多的到來顯出毫不掩飾的輕松,一副受保護的少年神氣。然而刊印出來的照片上,那男孩俯視伏地魔失去生命的軀殼,神情悲憫,碧綠的眼中像有蒼老的靈魂寄居。她希望這是暫時的,任何一個十七歲的孩子都不該變成這樣。
然后她想過,不知西里斯是否也平安無事,在洗雪沉冤之后,有沒有與教子成為家人。英國赫赫有名的前逃犯在澳大利亞遠沒重要到有自己版面的程度,她也只能暗自猜想,反正她的閑暇時間變得很充裕。
雖然她沒去找,現(xiàn)在,答案自己送上門來了。
“親愛的阿米莉亞:”那封信寫道,“想必你還記得我,西里斯布萊克,我們在1981年見過對方……”
阿米莉亞不禁微笑,一封信是不該帶有語調(diào)的,她卻聽見西里斯的聲音穿越漫長的時光傳入耳中。那是她坐在白色房間內(nèi)設(shè)想過的,眼前人不再鐐銬纏足時會用的聲音。
“給我地址的人沒有給出任何說明,我只能希望它的確能把我引向你。造成打擾的話我深表歉意,只是所有這些年,在我最糟糕的日子里,我一直記得你。聽說你傷得很重,現(xiàn)在好些了嗎?但愿你已經(jīng)聽說我們贏了的消息,并為此高興。那些日子終于過去了,我在想,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重新認識。答案是否定的也沒有關(guān)系,還請盡量回信,告訴我你是否安好。”
信的最下方簽著男人的全名,是她在認罪筆錄上見過的字跡。她記得,遠在西里斯布萊克成為魔法法律執(zhí)行司最頭疼的逃犯之前,遠在阿米莉亞博恩斯成為近半個世紀最年輕的司長級官員之前。
緊跟簽名的是一個地址,位于倫敦的郊區(qū)。
她的心跳沒有加速,一點都沒有,她只是像在法官席上作出判斷時那樣,瞬間確定了自己不會給出其他答案。
“親愛的西里斯:……”她寫道。
他們花了將近一年時間通信,從每月一封到每周兩封,從矜持禮貌到開放坦誠,西里斯向她傾訴孤獨和夢魘,阿米莉亞也在信中描述傷病的持續(xù)困擾。常常不等上一封的回信抵達,他們便又寄出下一封甚至兩封,沒有任何詩句或激情洋溢的言語,他們只是不斷地、迫不及待地分享,無論身邊最新的趣聞還是最久遠的童年記憶。
她好像從來沒用過那么多的時間來逐一理清念頭,并將它們付諸筆端,有時阿米莉亞閱讀墨跡未干的信件,內(nèi)心甚至是驚奇的。第二個月他們開始互寄照片,有自己的,也有周圍人和事的。
后來有一天,西里斯的新來信中抱怨英國短暫的夏季又快要過去,自己的關(guān)節(jié)將再度飽受濕冷折磨,阿米莉亞深吸一口氣,任由自己被幾個月間不時冒頭試探的想法捕獲。
她在回信中寫下:“布里斯班的空氣一向干燥,冬季已過,氣溫日漸回升。歡迎你來此小住,我很樂意做你的向?qū)А!?br>
這是一對引人注目的中年人:男士英俊瀟灑、身姿挺拔,女士戴著俏皮的單眼罩、卻仍掩不住全身非凡的氣度。他們挽著胳膊走在銀色的沙灘上,不時駐足觀看沖浪板上賣弄的少年、沙灘排球比賽的關(guān)鍵賽點或把蠟燭插在沙子里求婚的情侶。世界聞名的黃金海岸從不缺少俊男倩女的點綴,人們也轉(zhuǎn)頭看他們,然后繼續(xù)自己的享樂。
“這兒一年四季都適合旅游,不過最好的還是過幾個月。”女士介紹著,“12月到明年3月,陽光強烈,海水溫暖,最適合潛水了!
“就在我要遠離的冬天。”男人調(diào)侃道。
“沒錯!迸空f,他們相視而笑,“我們來到了春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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