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小關像往常一樣，放下手機、擺正拖鞋、撫平被子、熄燈、仰面躺好、閉眼睡覺。
　　夜已深了，四下靜悄悄地，偶爾樓上傳來類似于玻璃球掉落在地板上的聲音。窗外好像起風了，風從窗縫里滲進來，拂動了窗簾，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遠處街道上，不時有夜歸的車輛呼嘯而過。樓下商鋪還在做著最后的整理工作，乒乓地響個不停。

　　忽然，門鎖發(fā)出咔嚓一聲，門被慢慢扭開了。
　　“是誰？”小關心想著，“可我自己住啊？”
　　“入室搶劫？殺人還是劫色？”小關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手腳因為過分緊張動不了了�！扒筘�？我要是裝睡，能不能保條命。殺人？我要死了嗎？我真的要死了嗎，我自己都還沒動手呢。唉，這樣也挺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利索一點，給個痛快�！�
　　小關感覺那人好像走近了，“他怎么不動了？他在干嘛？看來是害命了。是誰？我沒招惹人啊�！�
　　那人好像在床邊停下了，小關無意識地把眼睛閉得更緊了，“這人真的要害命了！”
　　下一秒，他聽到手臂猛得抬起，袖子劃過空氣的聲音，他額頭上的神經(jīng)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緊張壓迫感，小關知道，那是利器要刺向他了。又過了幾秒，他猛地呼出一口氣，回神。他看見一個刀尖直逼在眼前，頓了數(shù)十秒，緩緩移開了。
　　小關眨了一下眼睛，很酸很疼，剛才緊張地忘記眨眼了。
　　“只是，那人怎么停手了。”
　　小關這才發(fā)覺，千鈞一發(fā)之際，小關自己未經(jīng)大腦喊了句“等下”。奇怪地是，那人竟真的停手了。

　　透過月光，小關看著那人站直身子，提著刀，在黑暗中注視著他，也不說話。
　　“這是在等我說？”
　　小關開口，“那個，我自己來，不用你動手。”說著，試探著起身。
　　那人微微變了一下姿勢，抱著臂看他，手里還持著那把刀，好像頗有興致的樣子。
　　“我拿刀片，剃須刀里的那種軟刀片，干不過你的�！毙￡P慢慢地邊看著那人，邊打開了床頭柜的抽屜，“別緊張，你刀拿穩(wěn)了�！毙￡P借著月光摸出了刀片，還有一包煙�！俺闊焼�？聊聊？”說著，倚回床頭，微微向前舉了下手里的煙。那人還是不動。
　　“好吧，你是在等我割腕？行吧�！毙￡P把手里已經(jīng)半片纏好膠帶的刀片換到右手，對著左手腕比劃�！罢f實話，在這之前，我試過許多別的方法，當然，都沒成功。我是準備要割腕的，但是網(wǎng)上說，基本死不成，因為太疼還有就是劃得不深。”小關輕輕地在腕子上劃了一刀，應該只是比破了皮稍微深了一點點，微微地血絲冒了出來�！八�，是疼。我這人最怕疼了，我不怕死的，但太怕疼了�！�
　　那人又換了換姿勢，正對著小關，小關感覺那人的視線好像移到了小關的手腕上，看了一眼�！皠e急，讓我緩緩，我真的怕疼。咱倆聊聊。聊聊天嘛，聊完我還沒割完，你再給我一刀不就OK了。你總不至于是月底沖KPI吧�！蹦侨诉�是不說話，小關也不在意，他只在意那人的刀，可不想話沒讓說完突然就沒命了，既然終究逃不過一死，總要把最后的愿望完成吧，他現(xiàn)在的愿望就是把話說完。
　　“那個，你叫什么？不說也沒關系。我就是想說，你要不坐下聊，站著怪累的�！毙￡P指了指旁邊書桌前的椅子。那人猶豫了一下，微微偏過頭確認了椅子的位置，然后，眼睛盯著小關，用腳勾過椅子坐下。
　　“哎，小刀。不知道你叫啥，總不能一直喊那個吧，不禮貌。你刀不錯，就叫小刀。”小關說著也不管小刀，點了根煙叼在嘴里�！澳阏娌晃鼰�？那我吸了啊。也不講究公共場合不準吸煙了。畢竟，第一，這是我家，對我而言不是公共場合。第二，馬上我就要死了，死者為大，將死者第二大。聽我的。”
　　小刀好像嗤了一聲，“可以�！�
　　“哦吼，你終于說話了。不錯，聊聊嘛，總不能我一個人說�！毙￡P把煙夾開，騰騰的煙霧從鼻腔均勻地噴出。“哎，小刀，把垃圾桶踢過來點，就在你椅子邊。我不喜歡屋里太臟�！�
　　小刀把垃圾桶踢到床邊。
　　“你這人真有意思，來殺我，可我又不認識你，我說停，你還真就停了聽我吧啦，讓你拿垃圾桶 ，你也幫我�？烧嬗幸馑��！毙￡P猛吸了幾口煙，將剩下三分之一捻滅在床頭柜上，那里有個煙頭燙出來的坑�！熬W(wǎng)上說，抽煙不能全抽完，得剩下三分之一，因為剩下的三分之一焦油太多，不健康�！�
　　小刀開口了，“難道不是不抽更健康嗎？”
　　“哈，你說的有道理�！毙￡P說著，拿起刀片，對上手腕，剛剛劃傷的地方已經(jīng)凝了，只留下一條略粗的血痕�！俺橐桓�，劃一刀。說實在的，小刀，我真挺怕疼的�！毙￡P一咬牙一閉眼，右手飛快地掠過左手腕，這次深多了，一瞬間，血流不止，疼痛感席卷而來，淚水順著臉頰不斷地流下來，“啊，是真疼�！毙￡P嘴唇微微顫抖，緩了一會，麻木了一點，“小刀，我剛剛感覺到了刀片劃過肉的感覺，太疼了。你會武嗎，會徒手擰斷脖頸嗎？我看小說里，那樣寫過，那應該不疼。給我點個煙？我沒力氣了，太疼了，我渾身都在發(fā)抖。早知道，還不如讓你一刀捅了算了。”
　　小刀摸過煙盒和火機，“我現(xiàn)在仍舊可以給你一個痛快。”說著，把點燃的煙遞給小關。
　　“還是算了，我話還沒說完，現(xiàn)在死，我不會瞑目的，再說，我挨的這兩刀不就白費了�！毙￡P緩緩地吸了一口煙，沒吐多少直接吞了，劇烈的咳嗽之后，“你為什么想殺我？我又不認識你。”
　　小刀沒說話。
　　“無差別殺人？唉，那我還真是倒霉。”小關看了眼左手腕，血還在不斷地溢出，只是緩了些均勻了一些�！翱磥�，還沒到動脈�！闭f著扭過臉看著小刀，“我為什么想自殺呢？”不等小刀回答，小關又自言自語般的接上下一句，“其實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一天看著周圍的人群、樓房、街道，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活著了。沒有價值沒有目標，不知道為什么而活，不知道為什么要活。想著，不如死了。就那一瞬間，所有的就都變了。我開始反復思考這個問題，我為什么活著，為什么要活，活著有什么意思。”
　　“你為什么要殺人？”小關不呢喃了，眼神聚焦，問小刀。
　　小刀好像不懂怎么突然轉(zhuǎn)到他了，但很快還是接上，“不知道，就是想試試�！�
　　“嗬，試試？親，我們這是文明社會，你說的試試那是要人命的，你是要坐牢要被萬人唾罵的。”小關狀似悲痛又無奈地說道。
　　小刀回了話，“我為什么要管別人。我無所謂�！�
　　“嘖嘖，你比我心理變態(tài)。該把你抓起來�！毙￡P轉(zhuǎn)臉想到一個問題，趕緊接上，“我是第一個嗎？”
　　“嗯，第一個�！�
　　“哦，我是第一個�！毙￡P笑了一下，“還是未遂，合著，你雖然心理變態(tài)還是個十足的危險分子，但手上還是干凈的。嘖嘖，那我還真是不知道該感嘆自己倒霉還是感嘆自己死的偉大，生前拯救了一個心理變態(tài)，讓他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了。”
　　小刀沒有回話，小關也沒有再開口，默默地抽著煙。一室無語，只有白色的煙霧緩緩噴出，彌漫著向上，漸漸地散在屋里。如果可以忽略小關左手腕上還在靜靜流著的鮮血的話。

　　“我是孤兒，沒見過我父母。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在這世上沒有什么牽掛。沒對象。小白領一個，不過，我已經(jīng)辭職了。最近幾個月，在吃存款。成天不出門，醒了吃，吃了看小說，看累了睡。你還別說，過得還挺充實。我想過去旅游，來個最后的旅行，然后找個好地方，長眠。但是，想來想去，覺得怪累人的。不如在家躺著。等著哪天情緒到頂了，一了百了。對了，我新裝了一個特別舒服的浴缸。哦，對，浴缸。我想著泡著溫水割腕的，電視上都是那么演的。小刀，快，扶我去浴缸。專門裝的，花了我不少錢，不用太可惜了�！闭f著，小關作勢要起來。
　　“別動。就躺這吧�！毙〉墩f。
　　“你怎么這樣啊，我又不會奪你刀，我也沒力氣干的過你啊，大兄弟，我還流著血呢。這都十來分鐘了吧。照這速度，該有400cc了，不過我沒有握拳，可能比獻血的時候慢一點。唉，我說，你這樣冷淡地對待一個將死之人真的合適嗎？良心安嗎？”小關憤憤地說著。
　　“你要記得，我是來殺你的�！�
　　小關突然一噎，暗暗地罵著小刀。

　　“小刀，今晚過后，別想著去犯罪了。親身體驗，現(xiàn)場說法，手感并不好。好好活著不好嗎？哦，我好像沒資格勸人好好活著。算了，愛怎么著怎么著吧。不過，你的思想還是不對，這邊建議你去看心理醫(yī)生的呢，親�！毙￡P突然地語氣變化著實瘆著小刀了。
　　“問一句，你之前是客服嗎？”小刀問。
　　“哈，你還會開玩笑的呢，親�！毙￡P笑了兩聲，瞬間又恢復正常，冷靜地回了句，“不是�！�
　　“去看心理醫(yī)生吧，我的存款還沒花完，送你了，去找個心理醫(yī)生看看。你肯定不介意被警察叔叔找去喝茶，但是，別人活得好好的，攤上你太悲劇了。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想離開這個世界的。我不想活，你不想好好地活，可其他人是無辜的啊，自己作死，拉上別人就不講人品了，人可以不要命但不可以不要臉。做什么別連累別人，這很重要�？次�，我還在網(wǎng)上填了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書呢。這樣看來，我總算還是有點用的。希望他們能好好地活�！�
　　小關看了眼自己的左手腕，血流的慢多了，左手臂明顯的失溫變涼了點�！拔易约簞邮�，死了也跟你沒關系。應該不會牽連到你吧。你還是注意一點，別留下痕跡。算了，我這一看就是自殺，挨不著你事兒。再說，本來也不是你動手。發(fā)現(xiàn)你了，也抓不到你。再給我一根煙。”
　　“不是說，一根煙一刀的嗎？”小刀掏煙點好遞給他。
　　“這不流著呢么，我話還沒說完先死了太憋屈。我改主意了，一包煙一刀�！�
　　“嗬�！毙〉独湫α艘宦�，作勢向前傾了點身子，握穩(wěn)了手里的刀。
　　“哎，別呀。穩(wěn)住，先聽我說。這樣流著，至多再來個二十多分鐘就結果了。別急，看在我自己動手幫你免除了牢獄之災并且滿足了你變態(tài)心理的份上。這根抽完再劃�！毙￡P猛抽了口煙，緩緩�！拔乙欢ㄊ钳偭耍粋�潛在殺人犯討價還價，不對，應該是跟一個潛在殺人犯侃大山。還是不對，我竟然割著腕和一個要殺我的人扯閑話，我果然是個瘋子�！�
　　“等我死了。希望你能正常點活，一定不要放棄治療啊。可以去旅游。我以前就很喜歡去旅游。我還很喜歡做飯，看電影，聽相聲�？傊�，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只可惜我后來沒有那么多空閑時間去做，再后來，我好像也不喜歡這些了。還是宅著舒服。嗯，你談過戀愛嗎？你肯定沒談過。你也最好別去談戀愛。雖然我認為你該正常點活著，但據(jù)我觀察，你要是談戀愛，麻煩會很大。而且，你真的能正常到去談戀愛嗎？我不信。別談，自己好好地正常點過吧。一個人太舒服了。談戀愛傷錢傷感情，你，有錢沒錢我不知道，感情肯定是沒有的。但凡有點感情，能這樣隨隨便便跑到不認識的人家里來，要殺人家，還感覺無所謂。你果真是個心理變態(tài)。你這種，我在小說里見過，叫什么來著。哦，反社會人格，對，反社會人格�！毙￡P慢慢地挪了挪身子，倚得太累了，一不小心牽動了左手腕的傷口，“真疼。小刀，你就是個變態(tài)�！毙￡P恨恨地罵道，心里又想到他的浴缸，溫水泡著可能會舒服點吧。“變態(tài)，不讓我去浴缸。我花了好多錢的，不讓我去浴缸。等我死了，我一定纏著你，念叨我的浴缸�！�

　　小關有些累了，呼吸也重了緩了，“喂，變態(tài)，幫我把煙滅了，我要沒力氣了，得再來一刀�！�
　　小刀接過小關的煙，也按在床頭柜上。
　　小關看見他的動作，“哈，你這變態(tài)也挺有意思�！�
　　小關拿著刀片，對著左手腕上的口子，竟然開始掉眼淚了，“你這個變態(tài)，我今天還沒到情緒呢，就這樣被你逼著割腕了，我小說還沒看完呢，我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你這個變態(tài)，我恨你。我怕疼，太疼了。你這個變態(tài)，我不要把錢給你，讓你找心理醫(yī)生了。我討厭你，你不配擁有我的錢，我恨你�！毙￡P顫抖著又劃了一刀，這一刀仿佛用盡了他最后的力氣。那口子又深了點，血噴了出來，該是碰到了動脈。小關整個人攤了下去，疼痛在麻木中又尖銳了一下。他好像聽見了打火機的聲音。大概過了幾秒或是一會兒，有東西蠕到他的唇間。
　　是煙。
　　小關艱難地挪了挪頭，“沒力氣了，不抽了�！�
　　那煙果然離開了。
　　小關靜靜地躺著，感受著生命最后的存在，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光，又好像見到了一個年輕人，好像還挺好看。但是看不清。他好像又聽見了聲音，可惜也聽不清。真是可惜。
　　然后他又想到了那個要殺他的變態(tài)，還是把錢給他吧，至少他不想死。雖然讓他活著好像是件很危險的事。但如果他好好治療的話，還是活著吧。
　　我這是要死了吧，小關最后想著，我是不是可以見到上帝了，我看見光了。別讓我下地獄就行�？汕f別讓我下地獄。

　　“滴滴�！�
　　小關睜開了眼，不知道是什么在響，好吵，小關口渴極了，身上傳來尖銳的痛感，他難耐地動了動。
　　“他醒了。”旁邊有人說到。
　　小關還沒回神，他只想喝水，想罵人，他快疼死了。
　　“你怎么樣？”有人來到他的床頭。有人好像給他喂了點水。
　　小關緩了緩，好了些�！斑@是哪？”
　　“醫(yī)院�！眮砣苏f到�！澳愀钔�，然后自己打了120，救回來了。”
　　小關挪眼去看那人，原來是醫(yī)生，“那人呢？”
　　“你說什么？我沒聽清�！蹦轻t(yī)生靠近了些。
　　“沒什么，我手疼�！�
　　醫(yī)生站直，“麻藥過了，肯定疼，好好休息吧，給家里人打個電話，總要來人照顧一下你。年紀輕輕有什么想不開的�！�
　　小關略略地點點頭。那醫(yī)生又囑咐了幾句，然后離開了。

　　小關把臉扭向里面，有陽光照進來。
　　“還怪暖和�！毙￡P想著，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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