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快落下了。
　　俞夢柯輕輕哼著歌，拉著頂樓的欄桿，慢慢站起。他有些貧血，所以，太快站起來，或者——不用太快，只是像現(xiàn)在這樣站起來，已經(jīng)足夠他暈上一陣。輕輕吐出一口氣，他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灼目的夕陽。火燒般的赤艷映在他毫無血色的蒼白連臉上，有一種不真實(shí)的病態(tài)美。
　　扶著樓梯旁的欄桿，他慢慢走下樓，經(jīng)過轉(zhuǎn)彎處的垃圾箱，他隨手，把手中沾滿鮮血的裁紙刀扔了進(jìn)去。左手有些疼，頭也有些暈，皺著眉，他抬起手，手腕處綁著的厚厚繃帶已被染盡，鮮血正從繃帶中滲出，大大的一顆，幾乎就要下。他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不滿自己的成果，搖了搖頭。
　　拐進(jìn)一旁的廁所，他站在洗手臺前，慢慢將左腕的繃帶解下�？噹�，是一條寬卻不深的傷口，看的出，下手的人并不想置自己于死地，或許是懲罰性質(zhì)的，或許……只是準(zhǔn)備和試探。
　　時間還沒到，俞夢柯這樣想，同時把手腕放到水龍頭下。五月末的水已經(jīng)略帶著初夏的溫暖，卻也余著春末的冰涼。當(dāng)這冰冷吻上已被刀刃撕裂的傷口時，可以聽見夢柯微微的抽氣聲，然而，不久，當(dāng)那股淺粉紅的水流打著圈，不住地鉆入下水道時，他的臉上終于又只余下淡淡的、幾乎是嘲諷般的笑意。
　　血終于不再流地那么快了。俞夢柯取出繃帶，慢慢地、一圈圈地將手腕包起來，他穿好外套，背上書包，向校外走去。
　　時間還沒到，他對自己輕輕地說，抬起頭，學(xué)校前的大鐘準(zhǔn)時踏上六點(diǎn)，他微微勾起嘴角，快樂地笑著，哼起歌。
　　還有六小時。

　　當(dāng)俞夢柯到家時，已經(jīng)有很多人等在那里。他的同學(xué)——小學(xué)的、初中的，人不多，卻都是親熱的好友，還有……他把頭轉(zhuǎn)向難得聚首的“前”父母，他們各自帶著自己的孩子，丈夫或是妻子，友好的交談著，一點(diǎn)也看不出……離婚前爭吵的兇狠。
　　一切就該是這樣子的，他這樣愉快地想這，心情好地不可思議。
　　這時，來賓們也注意到他了，他們叫他，因?yàn)樗攀墙裉霵arty的主角。
　　“夢柯，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小魚！”“長大成人羅�。　�
　　他開心地笑了起來，一邊說笑著，一邊打著趣，直到有人問。
　　“咦？葉老大呢？他不是最寶貝小魚的嗎？”
　　夢柯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后更開心地道：“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你們忘記了？”
　　“呵呵，沒有敢忘，我們是去拖他來的！”
　　門沒有鎖，于是俞夢柯毫無準(zhǔn)備地正對上那對清澈的眼眸，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恍惚，就好像他回到了七年前，也像他五年前做的一樣。
　　毫無預(yù)兆，直撞入他心扉。
　　葉熵徑直走到俞夢柯身前，把手中牛皮紙包的東西塞進(jìn)他手里。他沒有看夢柯的眼睛，而是低下頭，在他耳旁輕輕說：“德國□□，原裝的，你喜歡沒錯吧�！�
　　俞夢柯沒有聽到他的只字片語，只感到他的呼吸掃過他的耳際，脖頸，帶著淡淡的煙草味，讓他的心、他的呼吸、思考都瞬間停止。一種沉溺的麻痹感深深地鉆入他的骨髓，他的軀體，他好想抱住他，求他吻自己……
　　但他不可以這樣做。
　　“喜歡”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最后一件禮物，謝謝�！�
　　他低著頭，沒有看葉熵，接過牛皮紙包，他連碰也沒碰過葉熵一下。心里有些抽痛，痛得好像有些窒息，這痛楚是那么熟悉，于是，就像他手上的傷口一樣，終于，不再流血也痛地麻木了。
　　他知道，自己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抬起頭，俞夢柯正視葉熵，很就以前自己好像是不敢這么做的，他突然這樣想，然后，更愉快、更愉快地笑了起來。
　　“生日快樂，葉熵�！�
　　葉熵沒有忽略這生分的稱呼，他的表情懶散，雙眸卻是深沉。似乎不知在想什么。
　　“生日快樂，夢柯�！�
　　俞夢柯開心地有些過分的笑容讓他發(fā)寒。
　　葉熵和俞夢柯在七年前“認(rèn)識”，他們曾是一個班，卻互不認(rèn)識。因?yàn)橛釅艨聫男【腕w弱多病，時常缺課，而葉熵——作為葉老大，一個班長應(yīng)盡的責(zé)任之一就是探訪同學(xué)，因?yàn)樗陀釅艨伦≡卩彉�，而這樣的事由經(jīng)常發(fā)生。，俞夢柯不斷、不斷的生病讓他們熟絡(luò)起來。
　　那時，僅是熟絡(luò)而已。
　　直到有一天，葉熵在打藍(lán)球，一個球不小心砸到了休息中的俞夢柯，他當(dāng)時就暈了過去，被抬進(jìn)了校醫(yī)務(wù)室。從此，葉熵便因這一球之失開始付起責(zé)任——罩著他，而俞夢柯的身體也終于在葉熵的逼迫性運(yùn)動下一天天好起來。現(xiàn)在，俞夢柯已經(jīng)基本不再生病，而他們的關(guān)系，也成了好得不能再好的鐵哥們。
　　這是外界知道的版本。
　　而事實(shí)上……俞夢柯是葉熵的情人，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葉熵的玩伴。——這個可怕的事實(shí)，俞夢柯一直到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抽身于這種游戲時，才明白清楚地了解到。
　　當(dāng)游戲從那次失控的吻開始時，一切就已經(jīng)走樣了。他們總是瘋玩——所謂的“強(qiáng)迫性運(yùn)動”，只是……上床與為了上床而做出的體力準(zhǔn)備。葉熵，或者俞夢柯，他們都是自私的人，運(yùn)動，在一者看來，是為了讓所愛的人與自己得到更大的滿足與歡悅，而對于另一者……葉熵只是不想再讓俞夢柯一次又一次地昏死在床上，僅此而已。
　　只是，不管曾經(jīng)如何，現(xiàn)在一切都以結(jié)束。
　　葉熵是個懶散的人，，他有著掌握權(quán)力的欲望，他要的，是自由，于是，當(dāng)俞夢柯越來越依賴他，越來越無法離開他時，他終于退卻了，然后放手。
　　他反悔了自己曾說過的話，現(xiàn)在，他不再愿意陪夢柯。
　　他曾經(jīng)說過，會給夢柯一個活下去理由，而現(xiàn)在，他再自然不過地陪葉熵和所有人聊天，吃東西，唱歌，Patty的氣氛終于high起來了。而他，聽到自己心中的時鐘一秒一秒走動的聲音，每一秒，他似乎都在與自我脫離。
　　他仍在說話，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仍在微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聽到父母似乎在和他說話，他也有回答，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眼中、心中，只有這么一個人，斜倚在沙發(fā)上，端著大大的啤酒杯，橡木桶中的黑啤留在他手中、嘴角，過于濃郁的麥香讓他暈眩。他看著葉熵轉(zhuǎn)過頭，舉杯，對他微笑，嘴型無聲地說著（生日快樂，我的小魚�。�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哭了，走進(jìn)廁所，卻未見一滴淚，只有……
　　葉熵站在他背后，表情令人生畏。
　　“你要做什么？”
　　他捏住俞夢柯的手——左手，潔白的紗布中透出緋紅，俞夢柯抬起頭，用天真而無辜的眼神看著葉熵——癡迷地看著。
　　“沒做什么啊，”他回過神，假裝沒看見葉熵的氣極敗壞，“你還記得自己五年前怎么說的？”他淡淡吐出一句，說得風(fēng)輕云淡。
　　葉熵地瞳孔瞬間縮小，他冷冷地道：“你在威脅我？”
　　“沒有，你知道我不敢。”俞夢柯抽回手，“五年，一個理由可以讓人支撐五年，很長了，不是嗎？”他地笑很安靜——幾乎是安詳，“沒有人需要我，我有什么理由活著呢？為自己嗎？但我太懶了，你知道的，”他故意夸張地?fù)u搖頭，“我想睡覺，我想休息，如果你不需要我，放開我，可以嗎？”
　　深色地眼眸映出葉熵地臉——冰冷蒼白，因?yàn)閴艨履怯卸Y的話讓他發(fā)寒。
　　“不要�！�
　　“你好自私，我其實(shí)也是�！庇釅艨滦χ鴵u搖頭，“那樣好不好，你要祝我生日快樂�！彼Φ孟裰煌敌鹊呢�，“我等你，要在準(zhǔn)點(diǎn)，祝我生日快樂哦！這樣我就答應(yīng)你，以后再也不來煩你，再也不了�！�
　　他主動摟住葉熵的脖子，湊上唇去，雙唇冰冷地觸了一下，抱著葉熵僵硬的身體，他聽到心沉入海底的聲音。

　　鐘聲鳴響十一下，人們開始陸續(xù)離場。因?yàn)閴艨抡f，要獨(dú)自等待成人，當(dāng)作送給自己的禮物。終于，人全部走完了，滿地狼藉，漂亮的彩，好吃的食物，酒全部灑在地上。月亮從窗中探入身影，灑在夢柯身上，仿佛，他已連同這屋子，一起，被這世界遺棄。
　　俞夢柯愣愣地站著，忽然爆發(fā)出一聲大笑，他笑地打跌，笑得咳著，喘息不止，直到笑到，他氣喘吁吁地跌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出哭泣般絕望的嘆息與呻吟。
　　“熵……”
　　他坐起身，抓過一旁的衣服——雪白的T—Shirt，黑色的寬松牛仔，與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他拿起葉熵送來的□□，鋒利、透亮，美得殘忍，令人窒息。然后，再拆開手腕上的繃帶，慢慢地，沿著這條傷口，毫不猶豫地，用□□切下，直到觸骨。
　　“乖……不痛……”
　　染血的刀掉在地上，他顫抖著走出屋子，疼痛開始麻痹他的神經(jīng)。
　　“喂，是你嗎？熵？”
　　他撥通那熟得不能再熟的號碼，一邊走出小區(qū)，街上沒有人，他跌跌撞撞地扶著墻壁，掙扎著走進(jìn)那個正在改建的鐵站。
　　那里有一道暗門，他閉著眼都知道，因?yàn)樗麄冊谀抢锆偪竦亍酢酰袝r甚至能耗上一整天。
　　“是我�！比~熵聽到夢柯顫抖的聲音，心中一沉，他沖出大樓，同時對著電話大喊。
　　“小魚兒，你在哪兒？”
　　他最害怕的事終于發(fā)生了，五年前，他乘地鐵時，將差點(diǎn)一步跨出的夢柯拉回，當(dāng)時，他撲在他懷里，拼命地哭，當(dāng)他說找不到自己活下去地理由時，他做錯了。
　　“我給你一個理由，如果你不能為自己活下去！就為我，為我活下去！”
　　“熵，你還記得嗎？要祝我……生日快樂的……”
　　夢柯快樂地笑著，他依靠在一根柱子上，喘息著，血瘋狂地向外涌，他的神智已經(jīng)開始越來越不清晰，“你知道的對吧……我只是……不想再累了……”
　　“你在哪里？這以后再說……”葉熵站在俞夢柯的家里，手中握著那把□□，有些微微地顫抖，血液由刀尖滴落，他突然看見地上延伸出去的斑斑血跡……
　　“沒有以后了……”夢柯?lián)Q了個姿勢，蜷縮起來，企圖抵御由心底泛出的冰冷，“南柯一夢，做夢的人現(xiàn)在拒絕醒來，所以……”他看著腕上的傷痕，長地過分，因?yàn)椤呀?jīng)把動脈完全割斷，甚至……連肌鍵也不放過。
　　葉熵沉默了，他直到夢柯會怎么做，他不會再留給自己可退的任何后路，“對不起，”他只能這樣回答，卻聽到那里傳來一聲輕笑。
　　“熵，你終于放手了……你看，我們都快不是小孩子了……”他努力抬起頭，看著那個大鐘，鐘是停的，停在了十二點(diǎn)整，不差一分一秒，“六月一日的生日……呵呵，今年我怎樣都過不上兒童節(jié)了……”
　　“乖……小魚，我來陪你過……”葉熵的聲音仿佛能催眠，夢柯越來越想睡，但他還是努力睜開眼。
　　“不要……你不要我……為什么……要陪我……”夢柯的眼皮終于漸漸合攏，他放松了身體，再也忍不住淚水。
　　“熵……抱我……我好冷……”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被摟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時間，似乎正開始跨過5月31日。
　　“生日……快樂……熵……”
　　“生日快樂，小魚�！�
　　能死在你的懷里，已經(jīng)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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