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diǎn)點(diǎn)斜斜絲絲溢
　　秋水晚池洗凡塵
　　舞盡芭蕉梧桐戚
　　此經(jīng)流年再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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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地的屋宇大都依著星羅棋布的河流而建，沒有恢宏大氣的檐梁，窗楞屋角卻是透著精致和清俊。略微沾惹了青蒼銅綠的獸首銜著業(yè)已暗淡了的門環(huán)，守著這幽幽古苑，也阻斷了門外的繁華盛世。

　　昔年，巷子深處無名橋畔的莫兮軒是遠(yuǎn)近教坊中最負(fù)盛名的。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dú)立。飛魚的舞，云芣的琴，佳奴的顏都是傾盡一時(shí)，卻無幾人知曉她的名諱，女紋。

　　當(dāng)他還是個落魄公子時(shí)，她已是莫兮軒的里掌柜了，一手刺繡的功夫竟真真讓這繁華都邑中繡線接連無貨吃緊。世間縱有虹霞萬彩，她卻只是喜歡撿墨色的幾束，遠(yuǎn)山蒼竹、銀鉤鐵劃時(shí)常浮現(xiàn)在軒里姑娘們的衣袂錦帕，若要得到一兩件真品，士子商宦們竟不得不常來光顧這秦樓楚館，小心巴結(jié)軒里的姑娘。

　　“夫人，夫人，求求您，您去救救公子吧，否則掌柜真要把他活活打死了，夫人�！本p衣女子跪在妝臺前，好一副風(fēng)染梨花花自哀，雨落成溪水空流�！胺蛉�，芣兒不怨公子，夫人，您行行好，夫人，夫人，芣兒聽不到公子的聲音了，公子一定是撐不住了，夫人，芣兒給您磕頭了，夫人……”佳人竟已哽咽的難以再言，只不停的重復(fù)著以頭搶地的動作。

　　“唉，云芣你啊。”鏡前的雪衣人放下手中尺素，伸手扶起鬢角凌亂的佳人，長嘆息道：“罷了，真出了人命我們這莫兮軒也擔(dān)當(dāng)不起，去與湘君知會一聲吧�！�

　　“謝，謝夫人，云芣此生寧不嫁人，必常侍夫人左右直至終老�！笨薜膬裳奂t腫的佳人聽得此句，盈盈笑意攀上眉梢，眉眼顧盼間，盡展風(fēng)流。緋衣女子深深鞠躬，旋即轉(zhuǎn)身飛奔出了廳堂。

　　不暇片刻，一陣風(fēng)把一個墨綠的豐腴身影吹進(jìn)了屋子，來人也無言語，只往幾前一座，隨便覓了杯茶一仰頭，竟全吞了下去。

　　“平日你們都躲著我，今日我這小廟怎么那么熱鬧了�！毖┮屡右妬砣藲夤墓牡�，不禁打趣道�！罢O？堂堂莫兮軒外掌柜，竟然也有這幅光景，倒是哪路神仙下凡才有如此本事，哎呀，小女子可要去廟中多拜拜，望神仙多庇佑我們這小宅小戶的�！�

　　“紋娘，你就這么放了那個登徒子。老娘我呸，那混小子連登徒子也不如。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好事？”綠衣女子潑辣的把衣袖捋至小臂，露出兩節(jié)白嫩鮮藕，叉著腰開始叫罵。

　　“我知�！�

　　“你知個什么你。他用塊小石頭匡了飛魚的長紗又轉(zhuǎn)手賣給了張大夫。”

　　“我知�！�

　　“不僅如此。他還騙了云芣的古琴倒給了顏上卿�！�

　　“我知�！�

　　“還有啊……”

　　“還有什么，小奴的玉釵，素杼的古籍，還有哪些個傻丫頭的錦帕啊，香囊啊。倒果真是識貨，就是這價(jià)錢，賣的賤了些�！毖┮氯擞恍Γ遘銡馇呷诵钠�。女子輕挽起素絹長袖，起身又為綠衣人滿了茶，嘴上卻絲毫不饒人。“哦，聽說，這次他許了荀將軍，要弄到你湘君的肚兜不是，可是得手了？”

　　“你，好你個女紋，如今落魄了，姑奶奶也不管什么規(guī)矩了，就算你是王女，今兒個我也定要擰爛你的嘴�！本G衣人嗖的站起，直直撲向旁邊笑做一團(tuán)的雪衣人。

　　“好姐姐，紋兒知道錯了，紋兒不敢了，紋兒這廂賠不是了�！北粏咀髋y的女子左右躲閃著，連連討?zhàn)垺?br>
　　“夫人，掌柜，不好了，公子他昏過去了，怎么也不見醒�！辟N身的婢女小綠急急跑了進(jìn)來，看見方才還打鬧的二人早已斂了嬉笑，雪衣的夫人恢復(fù)了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神色，綠衣的掌柜卻是笑得極為和善。

　　“小綠，莫急。去打桶水澆下去，只管扔出去就好了�！闭乒裣婢p輕呷了口茶，笑盈盈道�！坝浀萌舆h(yuǎn)些，采薇坊門前那是最好了�！辈赊狈坏降装档乩飺屃四廛幎嗌偕�，每每想到這里，湘君難免咬得口中銀牙咯吱作響。

　　“可是，公子他現(xiàn)在好燙，如果這樣不管他，會出人命的。”小綠見尋掌柜無用，轉(zhuǎn)頭又可憐巴巴的望向夫人。

　　“莫不是他八字單單克了我們這莫兮軒？”看著小綠擔(dān)心的手足無措的模樣，墨兮軒的里掌柜著實(shí)也有些頭痛，看來那浪蕩子也不能再聽之任之了，明眸半轉(zhuǎn)，計(jì)上心來�！疤抑藏玻谱破淙A，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湘君，我看不如就留他下來，也讓他……”雪衣人與綠衣人相視一笑，站在一旁的小婢女頓時(shí)一個寒顫。

　　“賣身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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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從晌午就開始下了，本以為如此暴雨不須片刻便歇了，無想?yún)s時(shí)大時(shí)小，時(shí)緩時(shí)急的下至入夜。前刻還是細(xì)若蛛絲，此刻又是暴雨狂瀾，軒內(nèi)并無多少客人，三三兩兩散落的琴瑟聲與吟誦之音，襯得院落難得的冷清。羌笛嗚咽掩在雨聲中，難辨的清楚，如此哀樂是來自哪戶深鎖的銅門，或是由天邊哪個關(guān)隘傳來，抑或只是夢中的幻覺。他銜著根草梗斜靠在回廊，夾帶著水汽的青蘋香氣讓頭腦豁然清澈，雨水時(shí)時(shí)飛入回廊，濺濕了半邊身子。周身小廝的粗布衣服唯獨(dú)掩不住直插入鬢的兩道劍眉，而此時(shí)，這鋒利堅(jiān)毅的眉卻是耷拉著的。

　　他仔細(xì)回想了這兩年的日子，兩年前宮闈突變，自己只身一人隱遁鬧市，竟也牽連的鄰國戰(zhàn)事橫生，兩塊肥肉既已入了鍋，諸侯群雄也嘩然而起，天曉得自己和舅父之間那點(diǎn)破事怎么會攪得天下大亂，頭痛，著實(shí)頭痛。他不是君子，所以一簞食、一瓢飲的日子他過不來，浩然居的鮑身翅肚啊吾之所愿，先人有云，吾善養(yǎng)我浩然之氣，為了多擠進(jìn)幾回浩然居這個銷金窟養(yǎng)養(yǎng)他肚中難耐的浩然之氣，堂堂世子竟也無奈要靠女人來過日子。誰讓世間皆求莫兮軒的繡品，可是又有幾人敢入這虎穴虎口拔牙呢，想來還真是一窩母老虎。

　　又是一陣笛聲飄來，他一個翻身，下了欄桿，尋著音摸到了窗前。他斷定吹笛人就在屋中，可是冥冥中又覺得墻那頭即是天涯。他順著墻緩緩滑下，坐在冰涼的石板地上，地面的寒潮之氣慢慢的順著脊梁蜿蜒而上，果真肚子中沒有美食心也是冷的。

　　笛聲悄了，斷了，墻里墻外一片寂寥。

　　吱呀一聲，窗被推開，白衣玉人探身凝視天際，“式微，式微，胡不歸，唉，墨兮�！�

　　一輪明月，若是沒有下雨，應(yīng)是得見的，只是現(xiàn)今，天邊黑沉沉，空空如也。

　　“誒？”窗下的他抬頭，不禁口中輕聲詫異。

　　“��？”被聲響所驚，她更是心中一緊，發(fā)現(xiàn)了窗下正抬頭觀望的男子。她認(rèn)得他，怎會不認(rèn)得吶，他可是近乎拐走了她莫兮軒大半姑娘的人，而如今，他是她的仆。

　　“啊，那個，今天月亮好圓啊。”被美人望著，一向風(fēng)流倜儻的他竟也手足無措，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然后聽到從自己口中說出的這句話，恨不得自己打自己耳光。

　　“今天十五�！�

　　“啊，是啊是啊，八月十五月亮總是特別的圓啊�！�

　　“現(xiàn)今七月�！�

　　“… …”

　　“… …”

　　女紋依舊是一襲白衣，孤傲的站在窗內(nèi)，精致的衣著遮不住衫下沉沉的倦意，修長的睫毛半掩明眸，低垂的眼簾下又是怎的一番云山霧海的精致。窗外曾經(jīng)的世子殿下可堪狼狽，小廝打扮的衣著半濕，左肩上還不知在哪蹭了塊泥濘，口中銜著草梗，凝神端詳窗內(nèi)的女子。

　　“無事便睡了吧�！彼焓秩リP(guān)窗，卻不想被他一手擋在窗上。

　　“你是女紋。”他以一種洞察世事的口吻說道。

　　“是�！�

　　“你是莫兮軒里掌柜。也就是芣兒口中的夫人�！贝判缘穆曇舨皇且蓡�，是毋庸質(zhì)疑的肯定，也是赤裸裸的勾引。

　　“不錯�！�

　　“你是平津國王女。”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雪衣人，嘴角上挑，含笑。

　　“曾經(jīng)�！�

　　“你怎么一點(diǎn)也不驚訝？”眼前女子的淡定，還有墨眸深處的輕笑讓自鳴得意的他頓覺受挫。潑皮耍賴般的往窗臺上一坐，老大不高興的問道。

　　見他這副模樣，心中又起了戲謔之心，雪衣人馬上瞪大了眼睛，“怎么，你怎么會知道？”她面帶驚慌，隨即又是若有所思的神情，“敢問公子，要不要?dú)⑷藴缈�？�?br>
　　噗嗤，兩人都笑了。

　　“喂，我說你啊，平日里怎么就一本正經(jīng)，像個死人一樣的�！�

　　“姑娘們已經(jīng)不懂世故，如若小女再是天真爛漫，這莫兮軒恐怕早就不是小女的了。”

　　“切，什么破爛理由。”他不屑，揮了揮手。

　　“公子，平日您就是以這副尊榮來虜?shù)梦壹夜媚锏姆夹模俊彼娏舜芭_上小廝打扮的他懶懶散散的坐在哪，何處尋得半點(diǎn)斯文。

　　他似是好勝的孩子，被挑起了興趣，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又微微調(diào)整了下坐姿，一手撤掉頭上的方巾，任長發(fā)滑落，鬢角碎發(fā)還帶著雨水，慵懶的粘在面頰，仿佛剪了片夜幕，一絲一絲拉扯成三千的情愫。瞇起眼，輕聲笑道：“讓姑娘見笑，區(qū)區(qū)這里賠罪則個。”

　　突然驚露的風(fēng)情讓她心中不猶的一震，本能的防衛(wèi)之心頓起，臉上又浮現(xiàn)了一層霜色，“多大年紀(jì)了，好不正經(jīng)，明日自己去湘君那里領(lǐng)罰�！�

　　“切，女人就是小心眼，你剛才的樣子特別像一個人�！彼骖a很做作的抽搐，左手胡亂撥著長發(fā)，右手又把草梗塞回口中，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像誰？”她難得好奇發(fā)問。

　　“我娘�！�

　　“你這個忤逆子，不剛剛還說小女像死人嗎？”她伸手輕點(diǎn)他的額，口中嗔道。

　　“可是，這并不矛盾�！彼吡寺�，把頭扭向窗外，夜色一片漆黑，只有細(xì)碎的雨聲，似要溢滿回憶，沁濕現(xiàn)世。

　　“抱歉�！彼娝蝗宦淠�，心中不忍，意欲收手，遲疑間卻被他忽的抓住，頓時(shí)失了平日的穩(wěn)重，血色順著脖頸上延，白衣映襯下更是明顯。

　　“當(dāng)日聽芣兒提起夫人，還以為是四五十歲的深閨棄婦”他攥著她的手，臉緩緩的貼近，用手拂過沒有一絲細(xì)紋的眼角，又順著臉頰滑下，“果真不是我娘，不過怎么會那么相像�！笔只料骂�，輕輕勾起，鼻息也愈發(fā)的近了。

　　“啪”，一個巴掌很不客氣的招呼到他的臉上，他頓時(shí)愣在那里�！芭尽�，又是一個巴掌，他的手才因?yàn)槌酝炊砷_。

　　“紋兒”

　　“啪”再是一巴掌，他面上裝可憐心中暗罵，那么美的女人怎么一會兒冷若冰霜一會兒又喜歡扇人巴掌，可是他忘了，這兩點(diǎn)也并不矛盾。

　　“小的知道錯了，夫人，夫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這個臭男人竟敢調(diào)戲夫人，掌柜的，剁了他手腳做花肥。”雪衣人身后多出了一個著鵝黃長裙的女子，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咬著一口小銀牙嘎嘣嘎嘣的，看到此人，他不住的抖了起來，莫兮軒的飛魚最是潑辣，平日盡是裝的婉約內(nèi)斂，若真惹了這個小辣椒，當(dāng)真如錯把那朝天椒當(dāng)成了煮毛豆。

　　“甚有道理，準(zhǔn)了。”屋內(nèi)傳來湘君掌柜幸災(zāi)樂禍的聲音。

　　“飛魚姐姐，芣兒當(dāng)日竟是有眼無珠，竟與姐姐…… 唉，掌柜的，芣兒自知愚笨，破了資財(cái)，也不望再得，只是那金絲楠木琴乃家父遺物，芣兒我……”說話間紅衣女子又是泣不成聲。

　　“云芣莫悲，湘君我一定讓那登徒子吐出來�！甭牭竭@，顏上卿那張臉又浮現(xiàn)在他的面前，那哪是他說說就能討回來的主兒啊，只得心中叫苦，往肚子里吞。

　　“公子，妾身本不是這教坊的人，與公子相交也只是以為知己。雖是無緣但也不能強(qiáng)求，只望公子以后不要見人既說如見家母，莫要擾了老夫人泉下清凈。素杼先去了，公子好自為之�！�

　　“素杼姑娘，我”他方想解釋，就看到傾城絕色的佳奴站在面前，清淺一笑，他知，明日起城中下至垂髫上至老叟，只要是男人都要人人得而誅己了。

　　看著自己一個個“娘親”摔門而去，只余得掌柜湘君捧了個小賬本，笑盈盈對著他。

　　“哼�！彼浦兄�，也無細(xì)看，只在繁瑣賬目下按了手印才打發(fā)了湘君離開。

　　“你逼我那么緊不怕我跑了。”他氣吼吼的問道。

　　“無妨，跑了我這也就跑了天下，逃出了莫兮軒，也逃不出天下�！彼肿阽R前，繡著錦帕。一針一線，密密的針腳如同雨絲，讓這塵世無處遁逃。錦帕中，黑色的絲線勾勒出起伏群山，和一輪明月。

　　“關(guān)山月”他默念。

　　“關(guān)山難越�！彼拥馈�

　　“當(dāng)日夫人留下我，是不是因?yàn)槲液湍切┐蠓蛏锨浠斓氖旖j(luò)，想要利用我挑撥吳國和東臨國的關(guān)系，然后借刀殺人�！彼粋�翻身跳進(jìn)屋來，也不客氣，盤腿坐在圓桌上。

　　“不錯�！彼裏o意抬頭，繼續(xù)手中的活。

　　“兩年前東臨內(nèi)亂，外戚篡權(quán)，為搜捕逃亡世子而趁平津國喪之期偷襲，屠城三日，未有所獲。不想?yún)s引來天下大亂，群雄割據(jù)。”

　　陳年往事一經(jīng)翻開，腐木味和著血腥氣息撲面而來，她頓時(shí)覺得手腳發(fā)冷，卻還是克制住自己，把所有暗涌凝于針尖，一針一針細(xì)細(xì)繡畫著錦帕，語氣卻不加一絲波瀾�！肮雍苁乔宄��！�

　　“因?yàn)檫@就是我的故事。”他微微皺眉。

　　“原來。”

　　“你知道我是誰？”見她云淡風(fēng)輕，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子。

　　“并不篤定�！�

　　“夫人啊，你就是太小心了，總是在懷疑。其實(shí)你早就打探到了昔日平津國護(hù)國上將軍，只是一直在試他的忠心�！�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岔開話題問道，“他，不是說了要擁你為東臨王，為何還留在這？”

　　“切，誰稀罕那王位。不過啊，是該去教訓(xùn)教訓(xùn)我那不爭氣的舅父了�！彼伦琅呐囊路�，走到她身前。

　　“一路順風(fēng)�！�

　　“如果我收拾了那老不賢，夫人你怎么報(bào)答我？”

　　“公子覺得小女稀罕一個人頭嗎？”

　　“也是，你又不能天天抱著個人頭。誒，我問你啊，今年多大了？”

　　“這有什么干系�！�

　　“隨便問下嘛，我今年二十三，你吶，不會是女紋姐姐吧，姐姐不要小氣，實(shí)在不好意思說也就算了，小弟理解�！彼紫律恚鲱^，去看她的神情。

　　“這就是你們東臨王族的禮數(shù)？讓世子失望了，小女今年區(qū)區(qū)十八�！本锞镒�，似又不再是莫兮軒的里掌柜了，而是兩年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王女。

　　“哎呀，都十八了，果真是要抓緊了。”他又下意識的抓抓頭皮，像個孩子。

　　“抓緊什么？”放下手中錦帕，她抬頭看他。

　　“兩年，等我兩年，兩年后我拿天下來做聘禮�！�

　　“…！”

　　“夫人只要從湘君掌柜那里把那個畫了押的賬本拿出來做嫁妝即可，哎呀呀，天黑了啊，我先去睡了啊�！彼艔埖恼f完，從窗子逃也似的跳竄出去，窗外天光微明，雨好似下著，卻又似已經(jīng)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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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

　　清晨的薄霧散了，一夜的驟雨且住，青紗女子披了件長衣立于廊前，有太監(jiān)飛奔而入急喚夫人，女子忙止住了他，輕聲道：“方才吃了藥，剛剛睡下，莫要擾了大王。”

　　“夫人，軍情急報(bào)，耽誤不得啊�！�

　　女子見狀，無奈長吁一口氣，進(jìn)屋喚醒榻上之人，她寧愿他一直睡著，唯獨(dú)此時(shí)他才如孩子般松開眉頭。

　　護(hù)國將軍造反，逃入?yún)堑亍?br>
　　護(hù)國將軍本就不是東臨的護(hù)國將軍，兩人近年多有摩擦，他會造反，他早有準(zhǔn)備，處心積慮削了他的兵權(quán)剪了他的黨羽，在都城故設(shè)陷阱等他前來，千般機(jī)關(guān)算盡，單單沒算到吳地。

　　一年前，他統(tǒng)一了東臨、平津、古邑、三國，迫使吳王俯首稱臣，歡喜的去那煙花繁茂之城尋她，卻發(fā)現(xiàn)早已沒有了什么莫兮軒，他只當(dāng)自己未達(dá)成統(tǒng)一天下的誓言所以她避而不見，也沒刻意尋找，只是更加發(fā)奮謀取疆域。可是，她若還在吳地。

　　他不敢想，盡管她心思過人，可是兵荒馬亂，畢竟是一眾女眷，所謂關(guān)心則亂，他窮竭三日苦思冥想，不眠不休，實(shí)則是一閉眼就似看到她的雪衣珠花踏碎于鐵騎之間。三日后，他終于力排眾異，談判。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在他面前，被他稱之為義兄的男人脫下玄色的披風(fēng)披在了她的身上，雪衣掩于玄墨之下，讓他幾乎認(rèn)不得她了。她離得那么近，只是中間隔了河，而獨(dú)他，無得擺渡。

　　清俊剛毅的玄衣男子在河那邊朗聲道：“義弟，愚兄無意反你，只是今日愚兄不走，我們便再也做不成兄弟了。臨別，愚兄贈賢弟一言，莫要執(zhí)著于天下姓甚，天下業(yè)已太平。賢弟保重，告辭。”說罷，扶著身邊人兒轉(zhuǎn)身緩步離開。

　　“大哥，旁邊可是嫂夫人，何不引薦�！彼埋R，揮手推開了河岸這邊的兵士，提丹田氣不知所謂胡亂說道，生怕趕不及，河那邊的人聽不得走脫了。

　　許是聽到許久未嘗聞得的“大哥”二字，玄衣人頓住了身形，戚戚轉(zhuǎn)身含情道：“此乃內(nèi)子，她為我亂世中顛沛數(shù)載，我欠她太多，只愿以殘生為報(bào)，望賢弟莫要緊逼，休怪為兄吝惜性命，只因無法再舍她而去�！毙卵┥撕σ�，沒有半點(diǎn)驚惶，此景讓他想到她一貫的繡品。他輕輕頷首示意，她也飄飄欠身行禮，宛如初見。

　　“既然已是太平盛世，那請大哥早日安頓，也莫讓嫂夫人再逃遁辛苦，本王，告辭�！彼L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雖不甘，卻也不敢有半點(diǎn)停留。如若當(dāng)日未走，那么現(xiàn)在她身邊之人可會是自己，為她披衣，為她畫眉。自己之于她，只是噩夢的源起，或還摻雜了些羈旅之人相合的孤寂,他是她的因，卻不是她的果，如今，他所能做的，只是為她終了這亂世兵燹。

　　“世間，多少人得償相識，多少人不得相識，惟彼姝，再不相識�！彼�，“莫兮莫兮，呵呵，好像在哪曾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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