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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
一
三月末,風(fēng)雨晦暝。
劉煉在下課之后并未騎自行車,而是破例地乘了電車回家。
他不習(xí)慣人聲嘈雜,于是一人獨自坐在最角落里,似乎是生怕惹人注目。閑極無趣,便垂著眼皮默默復(fù)頌著剛剛課上教授的德文語法。
德文課只是修醫(yī)科的輔助,而醫(yī)科則是家人對自己的寄望。實際上,他愛文字世界的斑斕,向往詩文意境里的人淡如菊,遠遠勝過一沓一沓生硬死板的解剖圖紙。
但劉煉絕不是叛逆張揚的孩子。如此,他走的每一步就必定按部就班,但未必步步遂愿。劉家少爺?shù)纳d的并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重量。他知道的是,如果在校能做一名好學(xué)生,在家也一定能做一名好兒子。
車外雨聲漸稀,隱約還能聽見不遠處無線電里復(fù)頌的蘇州評彈。
是年四月將至,青梅如豆。
二
回到劉公館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劉煉收起傘,卻看到管家迎在門口。
“少爺您終于回來了!今天有客人到訪!
“與我無關(guān)吧!
“當(dāng)然有關(guān)了,真智少爺一直在等呢!
“……真智?”
“真智少爺過來快有一個多鐘頭了吧!
他不認(rèn)識第二個名叫真智的人了。
微微蹙眉。
要是沒算錯,他們應(yīng)該有四年沒見了。
三
真智姓錢,是劉姓老爺?shù)钠拗叮彩莿捒偨侵坏谋硇。四年前劉煉隨家人遷到上海,就再也沒見過他。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腦中浮現(xiàn)起年少時相處的種種,邁進客廳的步子有些遲疑。然而一個聲音——
“劉煉,好久不見。”
錢真智推了推眼鏡,身著筆挺而一絲不茍的全黑立領(lǐng)學(xué)生制服。高大的身材淺淺端坐在沙發(fā)上,然后突兀地站起身,讓劉煉突然覺得有種不協(xié)調(diào)的距離感。
突然有些毫無頭緒的話一同涌上頭腦,然卻不知從何開始。
“舅父身體可好?”
開場白是疏離客套的寒暄。
“是。”
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剛強男聲竄入耳膜,劉煉垂下眼睛。沒有失望,反而內(nèi)心深處象被擲出了漣漪。一個十四歲青澀少年完全成長為落落大方的青年,用了四年有余。
很陌生,卻又有些熟悉。
“秋初考到上海上學(xué),一直沒能抽時間過來看看。怕你不認(rèn)得我了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心中默念卻沒有抬眼,劉煉只是微笑,嘴角揚起的是個淺淺的弧度,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平靜無瀾。
“真智,我們有四年沒見了吧!
“不是!
劉煉抬頭,正對上真智鏡片背后的目光。
“是四年兩個月又十五天!
他的笑容彬彬有禮,目光卻灼熱。劉煉覺得此時心跳得太快的,一定不是自己。
四
醫(yī)科學(xué)!Z言學(xué)校——家。劉煉的生活是家人安排的,有如時鐘般精準(zhǔn),在真智過來之前。
在這之后,他開始有了些新的課余活動。無論是派發(fā)傳單,還是觀看學(xué)校里學(xué)生團體時常上演愛國歷史劇目,劉煉幾乎全和真智一起。
這讓劉煉總有些回到過去的錯覺。記憶像幻燈一般地閃回,曾幾何時年幼的二人執(zhí)著手,在商店的招牌下等待雨停下來。又或者一同走好長好長的路,只是為了追趕一只不知名的爬蟲。
入夜他們肩并肩躺在閣樓,他攥著他的手說,我們永遠會在一起吧。
年少時候的事總是荒唐。而自己更荒唐——他居然相信,以為這就是永久了。
而今,真智神采奕奕,憑借自己的博學(xué)和睿智成為了學(xué)生領(lǐng)袖。他的積極完全相反于劉煉的寡淡,總有入世的意味。
“明天你能過來嗎?”真智攬過他的肩問道。
“或許吧!
“不如我去德文教室門口等你?”
“真智!”
遠遠的人聲傳來,是年輕而朝氣十足的聲音。
“海堂,有事?”
那個膚白而瘦高的男孩立在他們面前時,錢真智原本搭在劉煉肩上的手不自然地放了下來。三人面面相覷,一時沉默。
“啊,我來介紹。這是陳海堂,是我學(xué)生會的后輩!卞X真智推了推眼鏡,“海堂,這是劉煉,我的……青梅竹馬!
劉煉覺得自己心上的某一環(huán)扣緊了。他從不是善交際的人,接不上什么話,立在那只覺得五味雜陳。他發(fā)現(xiàn)自己是在意的。十分在意。
不僅僅在意那搭在肩膀上卻又放開的手,更在意那聲“青梅竹馬”。
五
那之后不知為何,生活漸漸地又變成原樣。劉煉總是獨來獨往。
醫(yī)科學(xué)校里,有位面惡心善的齊姓男孩也總是一人來去,于是偶然間劉煉和他便有了些許交流。其實只是些許而已。
直到有一天男孩抓抓頭對他說:“我想我喜歡上你了!敝蟊氵种煨Γ翢o心機的模樣。
他轉(zhuǎn)頭就走。其實人世間有太多選擇,可想不通的是人們?yōu)楹慰偸窍矚g往死路上走。
之后廣州淪陷,學(xué)生們也按捺不住了。
那天錢真智在學(xué)校找到劉煉,有些凝重,攥著他的手問他要不要離開上海,去更需要他們的地方,而且海堂也已經(jīng)決定啟程了。
劉煉搖頭。
“真智,你還有一腔熱血,但我更向往心如止水!
他記得真智的手也曾這么緊握著自己,因為溫度似曾相識。
只不過不同的是,那次不是離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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