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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沒法回應(yīng)給你相應(yīng)的感情”我對她說。
“我知道,”她說,“能夠像現(xiàn)在這樣在你身邊,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得到她這樣的回答,我略略有些自滿,我有理由相信,她說的是實話。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身上也一堆臭毛病,但運氣很好,總有人愿意慣著我這些臭毛病。
原因無他,不過是因為,我在外人眼里,還算是一個有著一點才華的人,而凡人對有才華的人總會多出一些包容。
我見到她的那年,已經(jīng)畢業(yè)好幾年,曾經(jīng)頭腦一熱,半路出家扎進繪畫這個大坑的熱情已經(jīng)漸漸被時間耗盡,我開始想,我到底是真心喜歡畫畫,還是只是想要借著畫畫逃避現(xiàn)實。
心比天高,自身實力卻十分一般。天賦一般,努力程度也一般,目前的水平只能勉強混口飯吃,而混飯吃的手段也遠沒有年少時想象的那樣光鮮亮麗,干的活就跟流水線工人沒什么差別。
從來沒有大紅過,只有那么零星的幾個關(guān)注者,與頭部作者的實力和營銷能力都有天壤之別。
傾訴欲已經(jīng)漸漸磨滅,不再有年輕時那樣在一張作品上苦苦掙扎的沖勁,畫畫水平可能以后也很難有太大程度的提升。
年紀不小了,在家人看來依舊是沒個正經(jīng)工作,家里也開始越發(fā)頻繁的催婚了。
于理想與現(xiàn)實,又或者說,幻想與現(xiàn)實的拉扯中,自身的內(nèi)耗一步步的加劇,年歲越大,越發(fā)開始懷疑自己目前為止所有的決定。
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很難借著夢想這種話題說服別人,說服自己了。
盡管內(nèi)里是如此狼狽不堪,但是在外人,尤其是些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看來。畫師依然是一個十分光鮮亮麗的身份,并每年都有人前赴后繼的步上我當年的后塵,踏進這個坑里,并總有些只看得見這個身份光鮮亮麗的孩子滿眼星星的接近我。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便是那樣的眼神在看我。
入這行這么些年了,巔峰時期的時候也算是得到過許多人的愛的,我也深知,這份愛的保質(zhì)期并不長久,上一秒還在對你神仙神仙喊著的人,下一秒的感情就能投向旁人。
那些粉絲的感情毫不虛假,你甚至能夠如此清晰的從他們的眼睛里看到光,但年輕人的感情是如此有限,根本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旁的新鮮的事物奪走注意力。
圈里混了這么些年,我也還算是很明白這一點。
所以,當她來到我身邊,口口聲聲說著喜歡我的時候,我一開始是抵觸的。
“你喜歡我什么呢?”也曾問過這樣的問題。
但得到的答案都不盡如人意。在說那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里都是冒著星子的,我有理由相信,我切切實實的被她熱愛著。
但都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事實上,她的回答十分的誠懇,她說喜歡我的畫,甚至還能從我的畫里說出點一二三出來,有關(guān)我的畫里頭表達的愛啊,恨啊,溫柔啊,憤怒啊等等東西,就算理解得跟我想要表達的完全背道而馳,也會十分認真的給出回復(fù)。
她已經(jīng)很努力的在朝著我的世界靠近了,可還是不行,她的年紀還太小,閱歷還太少,我有理由相信,那些話已經(jīng)是以她的閱歷能夠表達出來的極限。
我跟她之間隔了幾乎十年的距離,這十年正是一個人突飛猛進的成長,與這個世界溝通的時間。閱歷的鴻溝太過深,很多時候,我說的話她不一定能夠聽得懂,于是只能嗯嗯啊啊的敷衍過去,敷衍得多的了,我便開始覺得乏味了。
而她愛提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又太過無趣,她的煩惱,她的難題在經(jīng)歷過更多的我看來都是小孩子的煩惱,完全沒有必要為此神傷,于是,一面拒絕與她的溝通,一面還在內(nèi)心暗暗嘲笑著她內(nèi)心的淺薄。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真正的自己并沒有高到怎樣的層次,通過鄙夷別人來太高自己,實在是再再下作不過的行為。
可我還是我一面享受著她那年輕的真摯的激情,一面又對她淺薄的大腦充滿鄙夷。
她也不算是一無是處,除卻年輕,她身上也有讓我喜歡的長處,只是,那么一點點長處在這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的社會里可以說絲毫沒有亮眼之處。
她喜歡唱歌,我經(jīng)常聽到她在哼歌。
我這個人對音樂的鑒賞水平絕對算不上多高,所以沒法對她的聲音與唱功給出一個相對客觀準確的評價,但是,縱使是我這樣的人,也能隱隱察覺到,她在唱歌時的氣息不穩(wěn),聲音總是打顫,而她這樣的聲線在一眾唱見中也絕對算不上多么獨特,總的來說,她并沒有走這條路的天賦。
但是那首在我聽來絕對算不上優(yōu)質(zhì)的歌,我卻聽了很多遍。
不是聽旋律,不是聽她的聲音,而是聽那聲音里所帶的旺盛的生命力。
那明明在顫抖但還是拼命吶喊的唱腔,聲音不算抓耳,卻又有著絕對的沖擊力。
歌詞很一般,卻帶著她對這個世界迷茫的抗爭。
“金錢、工作、效率什么的
將來必須要考慮這些東西
對吧?
畢竟在學(xué)校里不也就教些責(zé)任感、團體行動
還有‘為了將來’這種虛無縹緲毫無意義的東西,不是么?
‘做該做的事’
‘做正確的事’
這樣想的話總覺得所有人都是污濁的
假想世界、妄想之流,這些東西反而愈發(fā)美麗
居然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我真是不像人類啊”[1]
唱歌的天賦這方面,我不太懂,只是,我隱隱還是知道,像她這樣的水平,想要靠著唱歌與人交流,出人頭地,是很有些難度的。
她會玩些唱歌的軟件,還會傳到網(wǎng)上,亂七八糟的,我也不太懂,但她一直沒收到什么關(guān)注,我倒是知道的。
少年人極度旺盛的虛榮心,極度渴望出人頭地的好勝心一次次的被打壓,看她一次次的受挫,一時之間,我的內(nèi)心竟生出了一絲竊喜。那是一種想要將身邊人都拉到自己所在淤泥之中的同歸于盡的自毀感——可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在地獄里,你得來地獄陪我。
所以說,少年人就是沒有受夠生活的苦,沒有受夠失望,所以才有底氣永不言敗,這一點著實讓人嫉妒又羨慕。
盡管一直消沉無回音,可她還是鍥而不舍。
她才十六歲,我在想,我十六歲的時候在做什么呢?還在埋首題海,為了家人的期望而奮斗,遠沒有她這樣同世界抗爭的勇氣。
這樣想,那份妒忌也越發(fā)深了:妒忌她對這個世界抗爭的勇氣。
這事兒不只發(fā)生在她一個人身上,我想,許多像我這樣的“老人”,對有沖勁的新人的誕生,都是懷著一絲期待和恐慌的。
就像我們這個圈子里,如今最為活躍的人年紀都越來越小,先是高中,再是初中,現(xiàn)在正是向著小學(xué)奔去的意思。
于是,給我們這些“老年人”的壓力也就越來越大。
但不得不說,有時候還是會有一股子莫名的優(yōu)越感,這股優(yōu)越感讓我很難去睜眼看世界,總是在新人身上挑刺,覺得他們還差得遠,可是內(nèi)心深處有很清楚,他們要是真的照著這樣的速度發(fā)展下去,我可能很快就要沒飯吃了。
于是就拿著很多幼時天才成年廢材的例子來安慰自己,告訴自己:他們只是一時之勇,最后能夠花開長紅的,肯定還是我們這些扎實的老人。
只是,我真的就扎實嗎?
總在首頁聽到很多小天才為了學(xué)畫畫經(jīng)歷了怎樣怎樣辛苦的故事,仔細想想,他們的這股子韌勁和沖勁,我是做不到的。
卻又不甘心自己必然落后的結(jié)局,總想著要做些什么來證明自己。
像我這樣的人和看客還有很多。
于是,這就漸漸造成了一種局面:老人的粉絲對新人形成結(jié)構(gòu)性的壓迫和霸凌。
似乎世界都是這樣,老人喜歡讓新人“懂規(guī)矩”,喜歡讓新人順從,遵從,似乎這樣就可以掩飾自己漸漸跟不上時代的真相一樣,看啊,他們都得叫我一聲前輩,我的光輝猶在。
雖然這種狀況在我這種糊糊身上幾乎沒有發(fā)生過,但毫無疑問,從沒有為新人們說過話的我也是對新人們形成結(jié)構(gòu)性壓迫的一份子。
活到這個年紀,他人的喜歡這種虛的東西雖然早已看開,卻仍是時不時會牽動我的心。
我是如此的恐懼那些生命里旺盛的新人的出現(xiàn),可是,作為人這個物種本身,卻又隱隱的對具有旺盛生命力的東西帶著一點兒必然的向往。
她便是在我身處一個無望孤島的時候出現(xiàn)的。
那時候,我已經(jīng)“涼”得差不多了,創(chuàng)作力下降,傾訴欲下降,同時粉絲的互動欲也漸漸下降,發(fā)張圖沒有幾個人轉(zhuǎn)贊評,發(fā)日常更是無人搭理,這樣的冷清讓我感覺到一些焦慮,同時,還有一些寂寞。
于是,像她這樣一個滿帶生命力的“活人”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的時候,毫無疑問,那可真像冬天的暖爐。
她會回復(fù)我的每一條博文,會認真的為我的作品寫細微的感受,這讓我很高興,有時候也會回她幾句話,漸漸的,她成了我那零星的粉絲里相當特別的存在了,但漸漸的,事情開始有些不受控制,她甚至開始插手我的生活來了,吩咐我要早睡,按時吃飯,等等。
若是放在前幾年,我會覺得這樣隨意染指我的生活的人很沒有界限感,甚至?xí)鲆还勺訉⑵淅诘臎_動。
但是最近,或許是因為冷清太久了,我不這樣想了,反而覺得十分溫暖。
人們喜歡說話,唱歌,繪畫,舞蹈,這些東西都是與世界溝通的手段,沒有一個創(chuàng)作者真能做到只為內(nèi)心而畫,所謂的內(nèi)心,必然帶著一絲與世界溝通的愿望,而外界的回應(yīng)或多或少還是會影響到創(chuàng)作者的心情的,能有人愿意同你溝通,這其實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接觸的越多,漸漸的,盡管不愿意承認,但是我內(nèi)心深處卻將她的存在當做了我十分重要的東西。
只不過,我也深知,粉絲比起誰都要更加無情,也許這頭還在喜歡你,轉(zhuǎn)頭就會喜歡上別人,甚至可能還會因為一些事來踩上你一腳,這些年,這些事我實在是看得不能再看了。
不會在粉絲身上投入過多的希冀,更何況是她這樣的少年人?
坦白說,我長這么大,接觸過的朦朦朧朧的有好感的人不少,但是大部分都在真正走到一起前就胎死腹中了,有各種這樣那樣的原因吧,但后來細細想,多半都是因為:我并不喜歡陌生人的接近。
各種意義上來講,我也算是一個十分自來熟的人,跟誰都能游刃有余的相處,朋友們都很喜歡我,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也許我能夠跟朋友們聊人生聊理想,聊心底深處的那些秘辛,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走到我心里去。
仔細想想,我的內(nèi)心世界其實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一些尋常的,可能人人都有的一些煩惱,可我卻始終執(zhí)著的不讓他人靠近,也許,我只是不喜歡這種被別人窺視的感覺。
又或者,是因著被人窺視后,內(nèi)心那點淺薄的心思全部在外人面前暴露出來后,就顯得自己沒有絲毫特別之處,就沒辦法再自戀。
雖然混成這個鬼樣子,但我的內(nèi)心始終還是存著一點虛無縹緲的自戀,覺得自己身上必然有著天下第一的獨特優(yōu)越之處,以及來支撐著自己繼續(xù)去走人生這條看不清未來的路。
啊,我現(xiàn)在在寫這些類似《懺悔錄》一樣的內(nèi)心獨白,可不代表我內(nèi)心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淺薄,我的內(nèi)心,依然存著那點虛無的希冀。
盡管內(nèi)心都會暗暗告訴自己,這與她無關(guān),但毫無疑問的是,跟她在一起后,我的創(chuàng)作欲跟傾訴欲好像又回來了。
難怪那些已經(jīng)作古的名畫師們在遇到新歡后都會創(chuàng)作欲爆棚,這是有道理的,年輕的生命會帶給你無限的激情。
創(chuàng)作欲的膨脹讓我時不時會不眠不休的畫畫。
靈感是何其珍貴的東西,一旦出現(xiàn)就該不計代價的抓住,這是每個創(chuàng)作者都曉得的道理。
像我這種年紀的創(chuàng)作者,傾訴欲是何其珍貴的東西,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這種能為了畫畫不眠不休,甚至很久不吃飯,不喝水的地步了。
但這樣的搞法顯然只適合年輕人,像我這個年紀的人再這樣搞,身體很快就會吃不消,沒撐多久我就開始哪哪都疼。
不僅如此,身體的報警還讓我的精神也變得十分敏感,那段時間我常常會因為一點小事而大發(fā)雷霆,那時候,她在家里什么錯事都沒有做,可能只是因為經(jīng)過的時候腳步聲稍微大了一些,就會被突然發(fā)作的我吼上一頓。
在那時,她在我面前處于完全弱勢的地位,面對我的無理取鬧,就只是默默的低頭承受。
像我這個年紀的人,隨意的揮霍身體,“報應(yīng)”可是來得很快的,有一回,因為嚴重缺水缺眠,我畫著畫著,暈過去了。
在那之后,在看到我又陷入完全的作畫狀態(tài)超出一個安全時間后,她便會來阻止我。
被打斷的我十分不爽,那一次,怒火竄頂,我將她一把推倒,朝她吼著:“你以為你是我的什么人?憑什么要這樣管我?給我滾出我的房子!”
那時候,她臉上的反應(yīng)就跟平常被我吼了一樣別無二致,所以,我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直到夜晚,我暫時從畫中抽身,察覺到身體的饑餓,而這時卻沒有為我準備好的飯菜時,我才意識到,她竟是真的走了。
她走了之后,我沒有去找。
為什么要找呢?我那時候的創(chuàng)作欲高漲,滿心滿眼就只有我的畫,又或者說,眼里就只有我自己,根本就顧不得外界的事。
我叫了個外賣,暫且填飽了肚子,再然后,便又投身于我的創(chuàng)作中去了。
現(xiàn)代社會,人們都像是一個個被系統(tǒng)供養(yǎng)起來的巨嬰,物質(zhì)需求總有無數(shù)的方法被滿足,早不像原始社會那樣,非要群居才能確保生存,在這里,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
突然想起她,是在我的身體再次敲響警鐘,在家里暈過去,又自己清醒過來。
醒來的時候,房子里空蕩蕩的,一點人氣都沒有,家里亂糟糟的,堆滿了好些天沒人收拾的垃圾,外頭已經(jīng)天黑了,萬家燈火襯得身處黑暗中的我是那般孤零零。
直到那一刻,我才再度有了一種在她出現(xiàn)后就沒有出現(xiàn)的感情——周圍的一切都繁雜非凡,只有我這里,什么都沒有。
我久違的出了趟門,去了趟超市,購買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
莫名的,我回憶起了跟她相識沒多久的時候同她一起逛街逛超市的場景。
在面包區(qū)域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突然想起來,她好像很喜歡吃這類甜甜的東西,初見的時候便拉著我買了一堆,但我卻很討厭甜的東西,聽人說,是因為人在上了年紀之后,會開始抗拒更難消化的長鏈糖。
我跟她啊,吃也吃不到一起去,聊也聊不到一起去。
是怎么走到一起這么些日子的呢?
她是怎么忍受我這么些日子的呢?
站在貨架前,忽然生出了一股濃烈的孤獨與悲傷。
我突然,無比的想她。
總是嘰嘰喳喳在我耳邊叫喚,那仿佛活生生的,蓬勃生長的生命力,光是遠遠看著,都覺得有撫慰疲皺心靈的活力。
想再同她一起逛超市,來來回回的比價,為買到劃算的東西而雀躍,一起說很多很多的廢話。
我還想,再認真的回憶一下,有關(guān)于她的所有。
我急忙從兜里摸出手機,打開微信,斟酌著打出了幾個字,又覺得怎樣都不妥,寫了刪,刪了寫,終于,我關(guān)掉微信,撥通了她的電話。
那頭顯示已關(guān)機。
站在超市里,周圍是來來回回的人流,只有我一個人像個孤零零的木頭墩子一樣久久站在那里,一通一通的撥著她的電話。
始終沒有回應(yīng)。
終于,不知道幾通之后,我放棄了。
我蹲下身,依靠著購物車,將自己的臉埋進了膝蓋里。
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湊過來問我怎么了,我搖搖頭,只說胃不舒服,緩緩就好了。女孩走了。
那一刻,我忽而意識到,有關(guān)她的一切,對我來說都跟眼前這個陌生的小女孩一樣陌生。
我完全就不了解她。
有關(guān)她的家人,有關(guān)她的朋友,有關(guān)她離開了我還能去哪里,這這明明都是十分重要的事,可我卻全都不知道。
為什么都不去了解一下呢?我是這樣神經(jīng)大條的人嗎?會這樣堂而皇之的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住進我的房子嗎?
或許,我應(yīng)該是知道的,只是我后來忘記了;蛟S,只是因為,我不想在她這樣的人身上花費過多的精力,所以就忘了或是沒問。
往昔的點點滴滴于人潮洶涌中浮上心頭,一開始只是一些十分微小的綿密的,到后來,那些回憶,那些情感便如潮水般打來,逼得我在那刻止不住慟哭出聲,我明明曾經(jīng)是一個相當要強,絕對不會在他人面前示弱的人的,卻在那刻,在那滿是陌生人注視的情形下,將這些年來所有的孤獨與痛苦都放聲嚎啕了出來。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望著頭頂?shù)奶旎ò,十分奇怪,這樣好的夜晚,我睡不著,也沒有挑燈夜畫的心情,就只是像個尸體似的,直勾勾的盯著頭頂?shù)奶旎ò,看著它從一開始的花白一片,到后來,漸漸在我眼中幻化出一種種詭譎的圖案,就像兒時玩過的萬花筒,卻沒有那玩意那樣艷麗,卻同樣的讓人眼花繚亂,令人迷亂。
沒想到,后半夜我還是睡著了。
醒后,望著眼前依舊暗得如同夜晚一般的屋子,我覺得有些奇怪。我一向習(xí)慣拉上窗簾,讓屋子里暗得跟夜晚一樣,可是昨天回來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心情過于低落,連關(guān)上房門都已經(jīng)花費了我?guī)缀跛械牧猓揪蜎]有精力拉上窗簾。
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我沖下床,撞開門。
接著,廚房,我看到了她。
“抱歉啊,昨天在外面玩,手機沒電了,沒接到你的電話,今天早上才找著充電器充上電!彼@樣對我說。
都什么年代了,街頭到處都是共享充電寶,她又是手機萬年不關(guān)機的人,這樣拙劣的借口,也虧她想得出來。
我卻什么都沒有說,就只是上前去抱住了她。
我知道的,在昨晚那個半宿無眠的夜晚,必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掙扎痛苦,甚至,有人比我痛苦的時間要更長一些。
她回來了,并向我嚴令,以后斷然不可以再為了畫畫不顧身體了。
我答應(yīng)了。
在我答應(yīng)的那刻,她表現(xiàn)得十分詫異,還以為我在唬她。
她不知道,在我心里,下定的決心可不止這么一樁。
不僅是不再為了畫畫不顧身體了,我還再也不輕易對她發(fā)脾氣了,會陪她散步,遛彎,逛超市,聽她唱歌,為她鼓掌。
偶爾也會嘗試她最喜歡而我最討厭的奶油蛋糕,果然,我還是不怎么喜歡,不過,看到眼前人甜甜的笑容,總覺得嘴里的齁甜也沒有多么膩味了,甚至,還覺得那甜味輕輕淺淺的,沁人心脾。
我們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空前融洽,有了她的支持,我開始合理的規(guī)劃作畫時間,調(diào)整作息,跟我想的相反,規(guī)范作息后,靈感不但沒有少,反而開始源源不斷的冒出來了。
與此同時,她這邊也有了一些好消息:喜歡唱歌的她漸漸得到了一些關(guān)注,我早說過的,她不是那種非常有天賦的歌者,但是她那種明明在顫抖卻還是拼命吶喊的唱腔,她聲音里的那股倔強的生命力,若是遇上能與她共鳴的人,必然會十分觸動。
盡管她現(xiàn)在的傾聽者還非常少,但是,作為創(chuàng)作者的我太明白了,很多時候,對于新人來說,只要有一個粉絲還在聽,還在看,創(chuàng)作者便能激情澎湃的繼續(xù)創(chuàng)作下去。
那段時間,反倒是她跟我倒調(diào)過來似的,她開始不眠不休的創(chuàng)作,唱歌,后期,到底是年輕,倒不至于輕易倒下,只是看著她臉上浮現(xiàn)出來的幾乎要占據(jù)大半張臉的黑眼圈,我倒是要急得不行,出言阻止了她好幾次,甚至有一回幾乎要對她發(fā)脾氣,但她都沒有聽,仍舊是著了魔似的去做那些事。
到后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像是完全倒調(diào)過來了。
忙于創(chuàng)作的她沒有時間吃飯,我就像個小媳婦似的,天天守著她吃東西,挖空心思的想著讓她吃得更有營養(yǎng)些,在經(jīng)過她的房門的時候都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音,生怕吵到了她。
隱隱的,我開始察覺到,我們之間,有什么東西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明明身處一個屋檐下,我們的交流卻越來越少,很多時候都見不到對方的人,能夠交流的時間就只有在一起吃外賣的時候,可是我們兩個的吃飯時間都不固定,這樣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她還年輕,對喜歡的事還有無窮無盡的激情,而創(chuàng)作這東西,在初期最需要的一定是激情。
而投入了感情的東西,必然會討得一些人的共鳴。
漸漸的,她的粉絲是越來越多了,她也花費了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她的創(chuàng)作與粉絲身上。
我也開始漸漸感覺到,她離我越來越遠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與怨懟于我心中悄然滋生。
那一天,在她又親又哄,嘴齁甜的的感謝完一個又一個的粉絲后,我突然爆發(fā)了。
我扯掉了家里的網(wǎng)線。
在她跑出來問我網(wǎng)又怎么了的時候,我十分居高臨下的對她道:“我把網(wǎng)線拔了。”
她不明白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我是知道的,她那天同粉絲們有約,那對她來說十分重要。
似乎是我這些日子以來的好脾氣讓她幾乎就要忘記了,我本就不是個多么好相處的人。被溫柔浸泡過久的她,在我突然的爆發(fā)后,猛然回過神來,我其實還是從前的我,并沒有任何改變。
難得的,她為了那幾個小粉絲同我生起氣來了。
那一次,是她回來以來我們之間頭一回爆發(fā)那樣大的戰(zhàn)爭。
一開始只是一件小事,到后來,卻是怎么也剎不住嘴似的,將同她相識以來所有的不滿都以十分尖銳的詞句吐了出來。
這一次,她望著像個潑婦一樣朝她嘶吼著的我,沒有再像從前一樣,黯然垂首,反而是同我爭執(zhí)起來,也將她遇到我以來所有的不滿都以相當扎心窩子的話語發(fā)泄了出來。
直到那時候,當那些針鋒相對的話吐出來后,我才明白,我們之間原來有那么多的隔閡與間隙,她原來容忍了我那么多,而我內(nèi)心對她的怨恨也比我想象中的多,無數(shù)件看起來那樣微小的事情里,暗藏著的是某一方的那樣不甘的容忍,不甘壓抑成恨,當那些恨意像氣球一樣吹得越來越大之后,一經(jīng)刺激,場面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最后,我說:“別忘了,你現(xiàn)在可是住在我家!這是我的房子,我有權(quán)力不讓你在我的房子里做任何事!”
話一出口,我腦子里的警鐘便大響,她很快便被我這句話激起,她道:“誰稀罕你這破地方。俊
爭執(zhí)到頂峰的時候,她轉(zhuǎn)身回到房中,收拾好了她重要的行李,很快便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當她終于拉著行李即將離開的時候,我隱隱意識到了接下來可能會發(fā)生的事。
可是,我明明意識到了,卻什么都沒有做。
我就眼睜睜看著她拖著她的行李箱,怎樣來,就怎樣走,只剩下一些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還留在這個屬于我的破小的屋子里。那里面,還有很多我曾經(jīng)送給她的東西,還有我們之間十分重要的紀念品。
我終于意識到,我們之間,終于是徹底完了。
失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有些不習(xí)慣。
不習(xí)慣一個人吃飯,不習(xí)慣一個人逛超市,不習(xí)慣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叫完人后,卻沒有人回應(yīng)的那份空蕩感。
更加不習(xí)慣的是,身體已經(jīng)在叫著不喜歡了,卻還是執(zhí)著地往嘴里塞著奶油蛋糕的那份詭異的執(zhí)著。
她走后沒多久,我又給她發(fā)過幾條消息,打過幾個電話,她沒有接,也沒有回,后來,我就沒再拉扯了。
年紀越大,反而臉皮越薄。
我已經(jīng)到了不可能再為了感情不顧及尊嚴的年紀了,有那樣的時間和精力,我更愿意留給自己和自己的畫,我不像年輕人,永遠有無盡的熱情,可以輕易的說出愛,說出恨。
人又不是兔子,可不會因為過于寂寞而死去,只要時間給得足,總能習(xí)慣的。
更何況,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我還有我的畫。
創(chuàng)作就是這么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痛苦竟然是絕佳的養(yǎng)料。
我原以為她是帶給我靈感的繆斯,但結(jié)果,她走之后,靈感也依然源源不斷,未曾散去。
我再度回到了從前的生活,世界里再度只剩我一個人,只剩我,和我的畫。
我在畫畫的時候有個習(xí)慣,沒有靈感的時候,會在一邊放能帶給自己強烈感情的歌找靈感,靈感來的時候,便會隨機放歌以此提速度,因為反正那時候耳朵里也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全部的腦子都放到了我的畫身上。
那一天,正當我再度全身心的投入我的畫中的時候,忽而,耳邊響起了我原以為忘記了的熟悉的聲音。
原本應(yīng)該處在一個聽不到外界聲音的狀態(tài)的,卻還是十分詭異的從自己的世界中抽身,聽到了那聲音。
那是十分有生命力的聲音,比從前穩(wěn)定了很多,只是在高音處嘶吼的時候,還是帶著她獨特的顫音。
突然就停下了筆。
我突然意識到,先前的我會對她那樣大發(fā)雷霆,不樂意見到她將注意力漸漸花在別人身上,或許是因為,我只是不喜歡看到我的鳥兒高飛。
我想她一直只屬于我,只在我的陰影里,只望著我。
但人總會成長的,她還那樣年輕,有那樣的生命力,不論有意還是無意,最后總要離開我的。
盡管有那么一點點黯然,但日子還是要繼續(xù)過。
情緒這東西,出現(xiàn)的時候必然都會猛烈得讓你覺得幾乎就要過不去了,腦子里不斷地叫囂著讓你去挽回,去做一些不像你的事,但是,只要愿意等,愿意熬,快的話,幾秒鐘之后,這股情緒就會漸漸消散掉。
這一次,這股情緒出現(xiàn)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只有幾分鐘。
幾分鐘過后,我便不再有做那愚蠢的事的沖動了。
心海再度掀起波瀾,是在許久后的一次漫展上。
說巧也不巧,我那時候帶著本子去參展,她正巧是展子里的嘉賓;而為什么說不巧呢,因為我早就知道她會去。
那時候,她的名聲已經(jīng)漸漸打出來了,粉絲也漸漸成了規(guī)模,都到了可以做嘉賓的程度了。
她在臺上唱歌的時候,臺下里里外外圍了好幾圈的粉絲。不過規(guī)模畢竟沒有一般的演唱會那么夸張,我擠了幾下,就鉆進了前排。
觀眾與舞臺之間有一道護欄隔著,我就站在護欄外,當她出現(xiàn)的時候,周圍都是她的小粉絲在尖叫。
既然都已經(jīng)能夠在日推聽到她的歌了,那說明她現(xiàn)在確實已經(jīng)開始小紅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需要仰視我的鳥兒了。
我的女孩,終于成為了一朵花。
一朵珍稀的,我沒資格一個人保有的花。
她唱了幾只歌,現(xiàn)在,她的聲音已經(jīng)比從前成熟穩(wěn)定許多了,只是,我還是最喜歡當初聲音尚且稚嫩,甚至唱到一半還會止不住顫抖的那歌聲。
演唱結(jié)束,有個環(huán)節(jié)是觀眾互動。那個不甚專業(yè)的主持人講了幾句不好笑的段子,然后便說,要從在場最熱情的粉絲里挑選幾個上去同嘉賓們互動。
場子里氣氛很高,人們都在爭著搶著上臺,我平常非常不喜歡這種混亂的場合,被突然亢奮的人潮擠得七零八落的,但是這次卻忍耐著周圍的嘈雜與旁人的推搡,舉起手的那一刻,有一種全世界都在盯著我看的羞恥感,盡管我明白,根本就沒有人看我。
可不對,真有人看我。
一開始選人的是負責(zé)活躍氣氛的主持人,但到了最后,她卻突然湊到?jīng)]什么幽默細胞的主持人面前,十分活潑地:“主持人,給我們嘉賓一個機會挑個粉絲上來唄?”
在場她的粉絲都開始嗷嗷大叫。
我被挑上去了。
被選中的那一刻,心如擂鼓,腦子里想了很多該有的不該有的東西。
可上臺之后,卻沒有發(fā)生任何多余的東西。
她恪守著她作為嘉賓的規(guī)矩,沒有任何逾矩,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
請上臺的粉絲都有個小福利,通過抽獎獲得,獎品有跟嘉賓互喂零食的,有互相注視多少秒,還有抱抱啊之類的,我抽到的簽,是一個擁抱。
這對粉絲來說,簡直就是上上簽。
我看了她一眼,就在主持人即將念出我的簽的那一刻,我瞅見了我旁邊另一個小女孩的簽。
是為彼此畫畫像。
我說:“我跟你換吧!
小女孩無比欣喜的答應(yīng)了。
她做著她嘉賓該做的工作,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的畫像畫好了,十分潦草,水平跟個幼稚園兒童沒有差別,這樣的“手殘”在她的粉絲眼中反而是一種奇怪的萌點,贏得了在場粉絲們的一陣歡呼。
她畫完后,我卻還沒有畫完。
主持人給的時間是兩分鐘,這完全足夠了。
兩分鐘,足夠我將我眼中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都勾勒出來了。
最重要的是眼睛,這花費了我大半的時間。
當我畫完后,主持人將那張畫舉起來的時候,在場的人都發(fā)出了一聲“wow——”
那個沒什么幽默細胞的主持人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梗,可以拿來活躍活躍氣氛了。
主持人接連拿我講了幾個梗,在場的觀眾都被逗得哈哈笑。
我偷偷看她,她也在笑,可她的笑跟臺下的觀眾別無二致,甚至,她都沒有看我一眼。
互動時間結(jié)束,我同其他觀眾一起被請下了臺。
不久,她也結(jié)束了她的任務(wù),回了后臺。
鬼使神差的,我也繞到了后臺。
嘉賓們在的后臺一般都有保安盯著,無法靠近,但這里畢竟只是一個小漫展,那個后臺就只有一個搭起來的棚子,我只消站在保安旁邊,她就能看到我。
或許是因為我當時滿臉都寫著有事找她,沒多久,保安放我進去了棚子里。
再相逢,我有些莫名的緊張,手心一直在冒汗,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褲子上擦了擦汗。
我坐在她旁邊,側(cè)過臉看她。
所謂紅氣養(yǎng)人,不是沒有道理的,現(xiàn)在的她要比從前在我身邊時漂亮了很多,臉上畫著適合舞臺的濃妝,卻一點兒也不顯臟,身上穿的衣服也沒有從前那樣休閑隨意了,只是在我看來這并不怎么適合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
目光不自覺又回到了自己冒汗的手心放在的牛仔褲上,突然發(fā)現(xiàn),光是打扮上,我們之間就已經(jīng)隔了這么遠的鴻溝了。
“你走之后,我打過電話找你。”是我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知道!彼f。
“但是你都沒有回我。”我又說。
“嗯,不想回!
“……”我沉默了一下,又道,“當初你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走了,還把手機號都換了,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后來過得好不好。”或許是因為她剛剛叫我上臺,現(xiàn)在又愿意見我,這樣的舉動給了我多余的期待,所以我才會說出來這樣的話。
她正要回答,卻在這時,一個女孩從棚子的另一側(cè)掀開簾子進來了。
“我記得你,你是剛剛那個畫畫的女孩子,你好厲害啊,我們當時都驚呆了,她怎么一下就抽到一個SSR?”那女孩跟她一般年紀,也在一個說話做事都十分有活力的年紀。
我還沒開口,她卻先回那女孩道:“不知道了吧,她可是x太。”
女孩驚:“你怎么會知道?難道你們認識?”
卻見她淺笑著,十分淡的開口:“豈止是認識,她還是我前任。”
女孩大驚:“怎么可能,x太跟你?”
她笑著擺擺手:“是吧?我當時也覺得每天都像做夢一樣,處處都覺得是我高攀了她,每天都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女孩上前十分自然的挽住她的手:“嘻嘻,哪能這么說,你也很好啊,x太喜歡你也是情理之中,對不對?”說著,女孩又看了我一眼。
我覺得有些困窘,沒有回應(yīng),偏過了頭。
她卻是像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喜歡我?她才不會喜歡我呢,對吧?”說著,她朝我努了努嘴。
我不置可否。
她又轉(zhuǎn)頭,吻了吻懷里的女孩,做著我從前對年輕人抱有偏見時,認為她會做的事:輕易且迅速的將感情又落到了一個新的人身上。
她對那女孩說:“看吧,我都說了,我前任很狠心的,除了她自己,誰都不喜歡,不過呢,這樣也有一點好,在離開她的時候,我也不會背負太多的心理負擔!
叮咚,叮咚,是心里鈴鐺左右搖擺的聲音。
我望著地面,不說話。
她又對我說:“對了,關(guān)于你剛剛問我,怎么不打聲招呼就走了,我想,反正你又不喜歡我,始終拿我當個可以呼來喝去的狗樣看待,會關(guān)心我也只是怕我出事后你要負責(zé)任,既然我現(xiàn)在還活著,你應(yīng)該也不會太在意這些的,對不對?”
我又點了點頭。
后來,我們又說了一些廢話,就各自離開了。
這座城市的夜晚也依然如白晝一般,只在零星幾個地方,是燈光照不到的死角,每當經(jīng)過那些地方的時候,人都會有一刻的警醒。
“對啊!庇肿哌^了一處路燈的背面,我望著眼前的霓虹遍布的夜景,忽然自言自語道。
年輕人的感情太過短暫,他們大多心性不定,很容易就會被新鮮的東西吸引過去注意力。
我又想起了初識她的時候,為防自己受傷,告訴自己的那些話。
現(xiàn)在看來,多虧我當初那樣有先見之明,提前就給自己打好了預(yù)防針。
“我又沒有多喜歡你,可不會在你身上受傷。”我又往嘴里塞了一團奶油,說。
End
2021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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