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賈岱瀾

　　1、
　　上神剔了我的仙骨時(shí)，血濺了他一身。
　　暗紅色的血綴在上神一席青衣長(zhǎng)袍之上，倒是顯得格外相稱，恰似三月三，桃花落滿青山。
　　我只這一根長(zhǎng)仙骨，生在后背，自上而下，從后頸到尾椎，一寸寸，一節(jié)節(jié)，上神都曾一一撫摸過，共計(jì)二十六塊。

　　2、
　　我本是蒼山下的一只附竹而生的青蛇，承了上神的恩澤，修煉成了正果，得了人形，孕育出了仙骨。
　　飛升成仙那一日，我站在南天門外，總也尋不到上神，空空悵惘，不知道他可還記得千年前的約定。
　　青山北面，陰暗潮濕，我喜在那里睡覺，自然還是要幻化成原形才舒坦。
　　泥濘雨水，打濕了上神的仙袍，我慌張?zhí)痈Z，不料被上神掐住七寸，抓在手中。
　　溫?zé)岬恼菩馁N著我冰冷的皮膚，我感到一絲舒心。
　　竟然是你？上神認(rèn)出了我，還問我的名字，他說千年時(shí)間太長(zhǎng)，忘了我的名字。
　　小仙無名無姓，旁人都只喚我------青。
　　而我卻清楚記得上神的名字，仙人們都曾喚作----虛淵上神。

　　3、
　　虛淵上神曾是山鬼神，早年持長(zhǎng)劍戰(zhàn)蒼山，平定一方邪祟，因此落了一身的疾患，閑散著幽居蒼山之巔。
　　蒼山冷風(fēng)厲厲，地幽而忘日烈，偶有陽光照射，陰冷潮濕之地多生關(guān)節(jié)腫痛，上神竟然也不例外。
　　他說他這軀身并非刀槍不入，水火不沾，百毒不染。
　　虛淵上神有些微跛，走路不穩(wěn)，總是跌落山崖，惹得一身青紫瘀傷。
　　我喜虛淵上神的容顏俊俏；我喜虛淵上神的修長(zhǎng)身量；我喜虛淵上神總是一身青袍，衣襟領(lǐng)口繡著潑墨勁竹于壁峭。

　　他總是眉頭微蹙，一雙桃花般帶著笑意的眸子，叫人心醉，我卻想舔一舔他的唇。
　　可是每每，上神都會(huì)掐住我的七寸，防著我更近一步。
　　我只能舔舔他的虎口，以表親近。
　　虛淵上神用拇指婆娑我的腦袋，他夸我通身碧綠，是難得有仙骨的青蛇。
　　千年難遇的仙骨。

　　4、
　　仙骨在我的軀體內(nèi)長(zhǎng)大，想要維系青蛇真身越發(fā)難了，每日傍晚時(shí)刻，我都奇痛難忍。
　　虛淵上神便會(huì)守在我的身邊，他用一根根銀針扎在我的后脊，果然疼痛就減輕了不少，他還喂我吃藥，盡管很苦，但我卻甘之如飴。
　　虛淵上神每日都會(huì)上山采藥，替我，也是為了他自己。
　　熬煮的中藥味整日充斥著上神的那件小小茅屋，每日子時(shí)，上神便會(huì)剝?nèi)ヒ律琅菰谒幰和爸小?br>　　他鎖上房門，料想我看不見，可我是條青蛇，能攀上房梁，悄無聲息地探頭過去望上一望。
　　上神的皮膚白皙，藥液的顏色卻是暗褐色的，我想看得更加真切些，悄悄移動(dòng)，可是摩擦出的沙沙聲響，還是驚擾了上神。
　　他閉著眼睛，垂著腦袋，三千青絲滑落肩頭，浸泡在木桶之中，上神的周遭充斥著冷氣。
　　上神在發(fā)抖，他的后脊骨上有一條長(zhǎng)長(zhǎng)的傷疤，紅褐色，沒有結(jié)痂，是條舊傷痕了。
　　我還想看得久一些，上神就起身了，我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紅褐色的傷痕，遍布全身，后脊，胸口，胯骨，腳踝，髕骨，膝蓋......

　　5、
　　上神斂了衣袍，他說，不許我再看，可是我偏要瞧，我喜歡上神，喜歡和他待在一起，這又沒有錯(cuò)。
　　我來到上神身邊，仔細(xì)嗅了嗅，他的脖頸間還殘留著苦澀的中藥味，我照例還是好奇，伸舌舔舐，不料卻被麻住了舌頭。
　　我的眉頭緊皺，尾尖輕輕翹起，渾身打顫。
　　上神見我可憐，伸手撈起我在懷中，寬厚的手上一寸寸撫摸我的仙骨，我感到很舒適，昏沉沉睡了過去。
　　那一晚，我的仙骨一直被山神捏在手中，小小的一根。
　　我想，要不現(xiàn)在就剔了去，給上神吧！
　　反正我也不想要。

　　6、
　　每日上神洗藥浴，我都會(huì)偷看，起先還是房梁，后來就搭在屏風(fēng)上，再后來就搭在木桶的銅箍子上。
　　木桶的邊緣有漆木雕花，硌得我的肚子疼，我借著這個(gè)由頭，告訴上神，我疼。
　　見我可憐巴巴，擠出淚光望著他，于是我終于可以呆在上神的顱頂。
　　我滿意極了，恨不能伸出臂膀，一根根數(shù)上神的青絲和身上的傷痕。
　　我天生體寒血涼，不敢真正觸碰上神的肌膚，只能探出尾尖，小心試探。
　　上神，喜歡嗎？我這樣問他。
　　上神不說話，但是身體不會(huì)騙人。上神的肩頭微微顫抖，我看著，上面的水珠滑落，沿著他的臂膀滑落，沒入藥浴中，沒了蹤跡。
　　我想下去，上面有些燥熱，熱氣熏蒸，我頭腦發(fā)懵。
　　可以嗎？我問上神。
　　上神說我今晚的話有些多了，想來便來吧！
　　我滿心歡喜，一頭扎進(jìn)了苦悶的藥浴之中。

　　7、
　　這藥浴味道厚重，我這面冷心冷的人都有些難以招架，渾身熱血上涌。
　　仙骨好像又在長(zhǎng)，酸麻脹痛，我把頭鉆出水面，小小的一顆腦袋，在上神漆黑的眸子中看到了我。
　　可可愛愛。
　　這不是我自夸，我真的覺得自己可可愛愛，哪怕我只是一只青蛇。
　　摸一摸吧，上神。我這樣說。
　　摸一摸我的仙骨，現(xiàn)在又有些疼了。
　　虛淵上神輕嘆了口氣，我平日里最怕上神嘆氣。
　　我剛想說不用不用，上神的手就摸了過來，果然，很舒服。

　　8、
　　虛淵上神沒有關(guān)系親密的仙友，小小的土墻茅屋，也鮮少有人造訪。
　　上神每次上山采藥，我都會(huì)攀在籬笆柵欄上等他，這蒼山太荒涼，我能陪著上神，就便就是仙緣一縷。
　　每次藥浴結(jié)束后，上神都會(huì)將藥渣倒在屋外的樹園子里，就當(dāng)是在灌溉。樹是茶樹，梅樹....
　　現(xiàn)在是冬天,只有兩三枝臘梅盛放，我看了一會(huì)兒覺得無趣，就走了。
　　我一個(gè)人在家中胡亂攀爬，偶爾幫上神翻一翻晾曬的中藥。
　　冬日暖陽下，陽光點(diǎn)點(diǎn)灑在臺(tái)階上，我貪，躺在地上，靜靜曬著。
　　有人輕叩門栓。

　　9、
　　我閉上眼睛，不去理會(huì)。

　　10、
　　上神回來了，背簍里滿滿的都是草藥，我一頭扎了進(jìn)去。
　　青山，別動(dòng)。上神跟我說。
　　我就動(dòng)。
　　不知道從什么開始，我開始喜歡忤逆上神的話。

　　11、
　　上神早上上山采藥，中午熬煮中藥，晚上就在浴桶中療養(yǎng)生息。
　　我也扎了進(jìn)去，飛濺起藥液，虛淵上神望著我的樣子，會(huì)扯著嘴角微笑。
　　我愛看上神笑，愛看上神皺眉，愛著上神的一絲一毫，一尺一寸。
　　可是上神不知道。
　　他只當(dāng)我是一條小小青蛇。
　　要是能有一日仙骨長(zhǎng)大，我就能和上神一同為仙。
　　我心生情動(dòng)，想要和上神更加親密，我存著這個(gè)小小心愿，期望能夠成真。

　　12、
　　我生性惰怠，不喜多動(dòng)，仙骨每長(zhǎng)一寸，我的疼痛便會(huì)加深一分，可是我不怕。
　　那一日，我抻著蛇身，在藥液桶中游蕩，舒展自己，很是清閑。
　　突然，我心口一熱，還未等跳出桶外，就被虛淵上神拿在手里，他熟練地?fù)崦业南晒�，輕聲問道，又痛了？
　　我搖頭，又點(diǎn)頭，不是.....，只是.....
　　還沒等要說的話出口，我身形一抖，就顯出了原形。
　　事發(fā)突然，我連一件蔽體的衣物尚且都沒有。
　　上神的手還貼著我的仙骨，我的腦袋依舊光禿禿的，沒什么毛發(fā)，不像上神。
　　我伸出了雙臂，輕輕攬上神的肩頭，足指交纏，只想貼著上神。
　　什么時(shí)候的事情？我以為，上神問我是何時(shí)能幻化出人形的。
　　不是，他問我的是何時(shí)情動(dòng)？
　　我說，一見鐘情，蓄謀已久。

　　13、
　　我動(dòng)了動(dòng)指尖，像蛇尾般觸碰上神的傷痕，我問上神，這些傷....
　　上神不說話，依舊撫摸著我的仙骨，一節(jié)節(jié)，一根根。
　　他不想說話，竟然也不讓我說話。我口中長(zhǎng)句成了短句，短句成了字眼，字眼成了語氣，癱在上神懷中。
　　上神抱著我，就足夠溫暖了。
　　上神？摸一摸吧，我疼。
　　其實(shí)我壓根兒也不疼，說些軟話，討上神的喜歡。
　　撒謊。上神說。他識(shí)破了。
　　我咬著上神的耳尖，不松口，想要撬開上神的嘴，讓他出聲。
　　上神的定力好像足些，就是不吭聲。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學(xué)著他撫摸仙骨的樣子，笨拙，手忙腳亂。
　　啊～
　　上神的聲音就在耳側(cè)，我心滿意足。

　　14、
　　仙骨已經(jīng)有了仙齡，很快我就能成為一位閑散的神仙。
　　我穿著上神的衣物，晃著腿在屋外坐著，等著上神回家。
　　我還惦念著上神身上的傷，舊傷未好，估計(jì)又會(huì)添新傷了。
　　正想著，雨聲越發(fā)大了，一道驚雷轟了下來，正中我的腦門。
　　這便是我飛升成仙的過程。
　　上神的最后一眼，我至今都沒見過。

　　15、
　　我日日在天界尋找，天兵說這滿天的神仙沒一個(gè)叫虛淵的上神。
　　天上的三千多殿宇，我都一一走過，仙籍的冊(cè)子我一一翻過，遇上的人，我一一問過，都無人見過所謂的虛淵上神。
　　蒼山的土墻茅屋早就沒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又過了許久，久到我都有些不想當(dāng)神仙了，還是想做回妖怪。
　　我問了天界的許多神君，如何才能從仙籍中除名，他們都說須得剔了仙骨。
　　我自己伸手摸了摸后脊上的二十六根仙骨。
　　剔了就剔了吧，說干就干，我就開始著手剔仙骨。
　　可是沒個(gè)由頭，我又如何剔仙骨？

　　16、
　　我時(shí)常在誅仙臺(tái)旁轉(zhuǎn)悠，望著其他人剔仙骨，疼痛難忍，哀嚎漫天。
　　我的仙骨最近又時(shí)時(shí)作痛，我扶著腰走回自己的小小仙殿，蓋上被子睡覺。
　　我最近總覺得覺睡不夠，常常一覺睡上七八個(gè)時(shí)辰，醒來渾身酸痛，但后脊仙骨卻是舒坦的不行。
　　整日在天界無所事事，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說這神仙也太好當(dāng)了吧。

　　17、
　　太白星君找到我，說是為我謀劃了一份好的差事，先是問我愿不愿意。
　　我說不愿意。
　　太白星君說干成這事兒可剔了仙骨。
　　我說不干。
　　太白星君又說干了這事兒能見到虛淵。
　　我說可以。
　　但我問他，全天界的人都不知道有虛淵上神，你又如何讓我見到他？
　　正說著，屋外走進(jìn)來一人，青衣長(zhǎng)袍，卓然挺立，三千青絲高束。
　　太白星君抱著拂塵，見了他微微一拜，喊了聲：天帝。

　　18、
　　太白金星退了出去，小小仙殿只留下我跟上神兩個(gè)人。
　　我自打那日被雷劈中之后，腦中一直掛念的就是上神的傷。
　　雖然我知道他是天帝，但我還是喜歡稱呼他為上神，這是他告訴我的名諱。
　　上神卻問我的仙骨是否還日夜疼痛，說著就要輕解我的仙袍，捏上一捏。
　　我心癢難忍，想要和上神親近，我拿額角蹭著上神的胸膛，竟也感到滾燙燙的。
　　上神想我嗎？
　　上神不說話。
　　可是我想你了。
　　我的衣衫盡褪，半顯原形，仙骨二十六塊，脹鼓鼓的。
　　我貼著上神，摸著他的后脊，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甚至連暗紅色的傷痕都已經(jīng)沒了。
　　只顯露出白皙的皮膚。我說我還要看看其他的地方，其他的傷痕竟然也沒了，這仙界就是養(yǎng)神。
　　別亂動(dòng)。
　　上神說。

　　19、
　　上神說這是雙修，在仙人們是常有的事情。
　　說這話的時(shí)候，他的手?jǐn)n著我的肩頭，手指輕輕撫摸我的仙骨，一節(jié)一節(jié)，細(xì)細(xì)的摸。
　　上神，癢。
　　上神的手堪堪停住，他竟然主動(dòng)貼了上來，嘴唇貼上我的眼角，我抱著上神，想和他這樣一直在一起。
　　你叫青？
　　我叫青。
　　想不想換個(gè)名字？
　　什么？
　　青冥怎么樣？
　　無妨。
　　我沒耐心，也想摸一摸上神的仙骨�？墒俏也恢涝谀膬�？只能張開手掌，胡亂剮蹭。
　　上神你的仙骨呢？
　　上神帶著我的手往下，湊在我的耳邊說。
　　在這里，你摸摸。
　　上神的仙骨為什么這么奇怪？
　　和我的不一樣，和其他的也都不一樣，長(zhǎng)長(zhǎng)的。

　　20、
　　太白星君說的事情，其實(shí)很簡(jiǎn)單。
　　他讓我去一趟人間，找一個(gè)名叫徐元的凡人。
　　我在一個(gè)小村落，見到了徐元，他是個(gè)得了癆病的短命鬼。
　　見了我，他顯然驚訝，不顧身體抱恙，起身就要拜我。
　　我退了三步，無福無祿，無功無德，這凡人為何要拜我？
　　我不過是個(gè)小小散仙。
　　我問他，這是為何？
　　他說這是禮數(shù)。
　　我說明來意，他請(qǐng)我上坐。
　　太白星君讓我來取他的生魂。
　　可是好端端的，取他的生魂做甚？
　　這不該我問，取了便走。
　　這短命鬼抱住我的腳踝，放聲大哭。
　　哭嚎的嗓音令人肝腸寸斷，他高喊，臣有罪。

　　21、
　　我問他，你又有何罪，他偏不說。
　　嘴巴像是被人纏住了似得，手也不聽使喚，撮空理線。
　　忽然間，他掐住自己的脖子，滿目猙獰，青筋暴露。
　　倏爾，他又放聲大笑，失了心智。
　　我圍著他繞了一圈，在其后頸處尋到一個(gè)紙片，人形模樣。
　　我上手揭下，紙錢人著火了，我的手燃起一片瘡癰。
　　幸好，我感受不到疼。
　　這短命的癆病鬼死了，化成了浮灰。
　　殮無可殮，又來了場(chǎng)暴雨。
　　沖了個(gè)干干凈凈。
　　他究竟是被何人下了邪咒？

　　22、
　　我抬手看了眼手中的紙錢，上面果真有一道符咒。
　　我心已了然。
　　竟是我下的咒。

　　23、
　　我照葫蘆畫瓢，捻了捻毛筆須，沾了沾黑墨，描摹著上面的符箓。
　　我掐訣，沒反應(yīng)。
　　想是我已經(jīng)失去了靈力了。
　　我躺在榻上睡覺，夢(mèng)到了那個(gè)短命鬼。
　　夢(mèng)到他掐著我的后脊，想要我的仙骨。
　　我肩頸發(fā)麻，頭痛難忍，差點(diǎn)現(xiàn)了原型。
　　好在醒來，是在天帝的懷中。
　　我想著倘若有一天，即便是死在上神懷中，我也毫無怨言。
　　甘之如飴。

　　24、
　　太白星君又來了，手里拎著拂塵，笑著問我，是否可剔仙骨。
　　我說我已經(jīng)見到了上神，就不想剔了。
　　他說，那可不行。

　　25、
　　我問他：
　　世間種種，為何不能兩全齊美？
　　他卻道：
　　世事無常，怎能沒有缺憾？
　　我又問他，剃完仙骨，我就死了嗎？
　　太白星君說，非也……
　　我將日日望著上神。
　　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
　　我不解其意。
　　但我答應(yīng)了。

　　26、
　　剔骨臺(tái)上，鮮血淋漓，這地方像是荒冢，全然了無生氣。
　　我著一身青衣，上臺(tái)階的時(shí)候踉蹌了一步。
　　這地方我像是曾經(jīng)來過。
　　我頭痛欲劈。
　　袖中的紙人翻動(dòng)。
　　我抬腕，他躲在里面不出聲。
　　我讓他別動(dòng)。

　　27、
　　上神來了，拎著一柄短刀。
　　竟然是他親自給我剔除仙骨。
　　我渾身顫抖，指間抖動(dòng)，啞聲說不出一句話。
　　我念叨，上神。
　　他說，別動(dòng)。

　　28、
　　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袖中的異樣，想要探看。
　　我說無妨，只是生了癰瘡。
　　紙錢人好像聽得懂我說話，不再造次，小心藏著。

　　29、
　　上神說，來吧
　　我自己貼上了他的掌心，那里有我想要汲取的溫暖。

　　30、
　　冰涼的刀尖，從我的尾椎一路而上，到達(dá)我的大椎。
　　上神竟然沒有一句話。
　　他放下刀，伸出一根手指來婆娑。
　　疼嗎？
　　他問。
　　我說。
　　疼。

　　31、
　　他說：一會(huì)兒便不疼了。
　　我想著能日日見到上神，也就不怕疼了。

　　32、
　　上神的掌心貼著的腰，很是小心。
　　沒了衣物的阻隔。
　　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對(duì)著晃晃白日，肌膚相親。
　　他噴薄溫?zé)釟庀ⅲ袷钦磉叺哪剜?br>　　我開始了。

　　33、
　　我分明看到一柄短刀，深深刺入我的尾椎。
　　短刀順著肌膚紋理，緩慢割開，貼著仙骨。
　　我的長(zhǎng)發(fā)垂落，額頭已經(jīng)滿是汗珠。

　　34、
　　紙錢人沾染帶來的癰瘡，竟然比剔除仙骨要疼。

　　35、
　　上神的一只手托著我的下巴，我瞧見他的虎口處，有一處癰瘡。
　　想是他也受過這癰瘡的折磨。
　　我舔了舔，想要安慰他。
　　嘴里滿是血腥的滋味。

　　36、
　　我?guī)缀蹩梢韵胍娔莻痰目刹馈?br>　　可是還沒結(jié)束。
　　這只是開始。

　　37、
　　我渾身顫抖，仙骨之上也是百般不適。
　　別怕，待會(huì)兒就好了。
　　這是上神的第二句話。
　　果真如此。

　　38、
　　上神握住仙骨的底端，往外抽離，我突然間又了一種落空的感覺。
　　就好像這仙骨本就不屬于我。
　　短暫地在我身上寄存。
　　我的心口一緊，忙抬手按捂，一陣窒息。

　　39、
　　我現(xiàn)了原形。
　　是一只黑蟒，竟然還有薄薄的鱗片附著在上面。

　　40、
　　上神很滿意，我看見他笑了。
　　白花花的一根長(zhǎng)仙骨被放在一旁，我長(zhǎng)舒了一口氣。

　　41、
　　上神？我問
　　怎么了？
　　我想回家。
　　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那間小茅屋嗎？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地方。

　　42、
　　上神手中的動(dòng)作沒停，他在翻找。
　　他在我的后脊上尋到了一根金線。

　　43、
　　那不是金線。
　　而是我的筋脈。

　　44、
　　上神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天界。
　　風(fēng)姿迢迢，玉樹玲瑯。
　　想是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偏差，我竟全然忘懷。

　　45、
　　上神的刀尖重新貼了上來，他挑開我的后脊皮膚。
　　要將這幅黑蟒皮囊全然褪下。
　　癰疽已經(jīng)開始發(fā)作，是我念動(dòng)的咒語。
　　否則我承受不住那種蝕心的疼痛。

　　46、
　　剝離皮囊，我只剩下嫩紅的肌膚，像是還在胎中孕育。
　　上神把我放在地上，我用尾尖鉤住他的一只腳踝。
　　他卻用另外一只腳，踩住了我的七寸。
　　他說：別動(dòng)。

　　47、
　　我的這副肉身靈胎，竟然像是個(gè)正常人了。
　　紙錢人從我的口中吐出，他掙扎著想要附著在上神天帝的脖頸上。
　　可是失敗了。
　　我笑道：便是我對(duì)你前世有恩，做到這般就夠了。
　　我念動(dòng)咒語，將他從上神的手中拯救出來。
　　他褶皺的紙身體被我展開，竟然像是渾身是傷的我。

　　48、
　　上神？
　　我問：你還在嗎？
　　我在。
　　他抱著我，走向了剔骨臺(tái)隔壁的凡塵輪。
　　他要叫我拋卻前塵往事，好入人輪。

　　49、
　　太白星君說我能日日看到你。
　　上神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

　　50、
　　你一抬頭便能看到我。
　　我會(huì)化成一縷清風(fēng)，時(shí)時(shí)纏繞在你左右。
　　上神難得說情話。
　　我說：是嗎？那我也將時(shí)時(shí)伴你左右。
　　望著滿身是血的他，我笑了。

　　51、
　　營(yíng)州三月，官家當(dāng)鋪，伙計(jì)正背靠著斗柜打盹兒。
　　今日要來一位貴客，可是臨近正午還未來。
　　此時(shí)，案臺(tái)被輕扣。

　　52、
　　老板？當(dāng)點(diǎn)兒什么東西？
　　層層黑布之下，是一柄精致的傘。
　　傘撐是節(jié)節(jié)仙骨，用金線纏裹，傘面是漆黑油亮的黑蟒鱗皮。

　　53、
　　老板？這是蛇皮？
　　哪能啊！這是龍骨傘！瞧見沒？這上頭的可是龍鱗，你摸摸？
　　龍鱗細(xì)軟，好像剛剛還在那只黑色小龍的身上。
　　何人所制？
　　蒼山的一位仙人。
　　他人呢？
　　他呀，早就死了，發(fā)了附骨疽，一身上下都爛完了。

　　54、
　　我想起來了。
　　上神剔了我的仙骨時(shí)，血濺了他一身。

　　55、
　　怎么樣？能不能有個(gè)好價(jià)錢？
　　有！怎能沒有！
　　你有好貨，我自然有好價(jià)錢！
　　那我且問你，這龍骨傘有何效用？

　　56、
　　無用，不過是個(gè)供人褻玩的掌中之物罷了。

　　57、
　　三月三，桃花落滿山。
　　營(yíng)州長(zhǎng)街上，多了一位撐著龍骨傘的少年。

　　58、
　　融融春日，投射他的皮膚之上。
　　呈現(xiàn)出如同龍骨傘一樣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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