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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玻璃燈罩,銅鼓雕花的‘車燈’兩盞,在擋風玻璃前搖晃。
大腹便便的中年司機駕駛著四十到五十客載的老式公交車,行駛在一片不見上下左右的黑暗中。車廂內(nèi)的乘客簡直是爆滿,座位全坐滿,連過道都站滿了,擠得連一張紙都塞不進去。
這么擠,車廂內(nèi)卻是幾乎一片死寂,除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聽不到一絲交談。
車上的乘客們穿著五顏六色,造型奇特,仿佛剛從一個萬圣節(jié)聚會中脫身。他們大多眼神空洞,身體隨著車身的晃動而搖擺,動作整齊劃一。
只除了車門前面那個看著格格不入的。
一身白衣,束發(fā),左手執(zhí)劍,一身冷傲,看著像個古代劍客。不過這不奇怪,這車上的乘客本就來自各個時代,來個古人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他氣質(zhì)鮮活,眼帶銳氣,明顯是才上車的新人。
司機從后視鏡觀察了他一會兒,不感興趣的移開目光。
車上沒有時間概念,不知過了多久,車速慢慢減慢,前方出現(xiàn)一座漂浮的白色站臺,站臺前白桿藍底的站牌,以車速來到車門前。上書‘老爺嶺北站’。
‘呲——’氣泵響動,車門被驟然拉開。
車上的乘客這才活過來,露出鮮活的恐懼與厭惡。直到白衣劍客跳下去,才一個個心不甘情不愿的磨蹭下去。
車門啪的關(guān)上,公交車絕塵而去,奔著下個站點而去。
這就是靈域的規(guī)則,乘客們要在每個‘景區(qū)’的北站下車,在每個‘景點’瀏覽完所有‘景色’,才能抵達‘景區(qū)’南站,重新登上車。只有游玩過一條公交線上的所有景區(qū),才能活著回到自己的時代。
這規(guī)則誰定的?不知道。
乘客是怎么被挑中的?不知道。
反正大家都是一睜眼就在公交車上的倒霉蛋兒,還活著的時候,誰會思考這些哲學(xué)問題。死了,那就更沒必要了。
二
233號公交車這條線是剛開始跑,才過了第一個景區(qū),老爺嶺是第二個。車駛停到南站,車門打開,傷痕累累的乘客互相攙扶著爬上車。
人數(shù)驟降到一半。
白衣劍客的劍鋒上沾著血,渾身白衣變身乞丐裝,渾身劍骨,氣質(zhì)更是狠厲。
不過意外的是,周圍這幫乘客竟對他十分敬佩的樣子,破天荒的讓出一個位置讓他休息。白衣劍客儼然變成了頭目般的人物。
233號公交車司機見過不少類似的景象,這樣的人通常都活不久。
因為有句話叫槍打出頭鳥。
搖晃的公交車繼續(xù)在黑暗中行駛,乘客們的眼神再次變得麻木空洞。
第三站,沼澤鄉(xiāng)北站。
站臺連同站牌一起淹沒在酸臭的沼澤中,被腐蝕的歪歪扭扭。乘客們多是捏著鼻子跳下去的。
沼澤鄉(xiāng)南站。
這次的乘客猴急的不行,車門剛打開,十幾個披麻戴孝,仿佛幽靈一般的人就竄了上來。一上來就大聲的討論著這次的景區(qū)有多惡心,還拼命催促司機開車。
打頭的劍客最醒目,他懷里竟抱著一個嬌小的女孩。
劍客愛憐的目光停在女孩身上,珍惜的將人藏在懷里,仿佛護著性命。
司機的身后傳來乘客嘰嘰喳喳的動靜。
“老大這波穩(wěn)啊,還賺了個媳婦!”
“我們這樣把土著帶走沒事兒吧?”
……
上車的土著女孩叫鈴,是沼澤鄉(xiāng)封建迷信下的被迫害者。嬌小玲瓏,臉若桃瓣,一雙眼,秋水明媚。她中了毒,不過只要不死,公交車可以治愈一切傷害。
自從鈴醒來,就緊緊依偎著劍客。兩人那種生死禍福相依的狀態(tài),羨煞一眾乘客,為233號公交車多添了許多生氣。
司機就沒見過這幫乘客這么聒噪過,從鈴的生平問到生辰八字,恨不得劍客和鈴當場拜天地。煩的司機一個頭兩個大,連車都開錯路了。
第四站,荊棘林北站。
還沒進站,公交車忽向左一個急轉(zhuǎn),車廂內(nèi)的乘客全摔成滾地蟲,疼的慘叫。
不等他們抱怨,大叢大叢連綿不絕的荊棘闖入視線,這些荊棘有人高,粗壯的尖刺閃爍著不祥的暗紫色,將站臺包裹的仿佛荊棘團中的小珍珠。
這意味乘客們要穿過這片扎人的荊棘,自行走到車站去。包括鈴。司機堅決表示,在他開往南站的路上車絕不留人。
打頭依舊是劍客,還多了鈴。兩人鄭重的下了車,身后是一群臉色發(fā)綠的乘客。
司機隱蔽的偷樂。
!神清氣爽!
但這次的景區(qū),遠不像上次那么輕松。
司機將車停在南站好久,始終不見一個乘客來。
三
233號公交車的停站是有時長限制的,超過了時長,就必須駛離。
寂靜的車廂,只有發(fā)動機的嗡鳴,焦躁。
司機坐在駕駛座上,默默倒數(shù)。
35、34、33……
最后半分鐘,終于有乘客的身影出現(xiàn)了,打頭的是平時最愛鬧的男青年,幾個人歇斯底里的朝著南站奔跑。
司機在他們抵達南站的同一秒,毫不遲疑的拍開了車門!
他們上了車,司機即刻踩下油門,猛地一打輪,車像裝了火箭炮一樣沖了出去。在最后一秒,駛離了站臺!
安全之余,司機回頭看,突然發(fā)現(xiàn)男青年還拖著一個人,是劍客。
劍客躺在車廂中央,大片血跡在他身下洇開,一柄彎彎如月的匕首深嵌在胸膛。青銅的鈴鐺系在上頭。
司機記得那是鈴的。
十幾個人,最終只回來了六個,包括劍客。
男青年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放聲哭嚎著,他哭的太痛,涕淚交加,甚至難以喊出成型的句子。
“老張!王叔!為什么啊?!為什么!為什么……”
一遍遍的喊著為什么。
鈴背叛了他們。
或者說,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算計。
劍客緊閉著雙眼,不愿睜開,淚流滿面。
這次的旅途更加漫長。
只剩六個人的車廂再沒有椅子不夠分的難題,氣氛卻比一開始的呆滯更加死寂。
劍客的精氣神似乎被打散了,傷好后,他一個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沒有表情,仿佛泥塑雕像。手里反復(fù)轉(zhuǎn)著那把匕首。
剩下那五個更是自暴自棄,不是趴著睡覺,就是神經(jīng)質(zhì)的哭泣。
司機開始懷念上次旅行的聒噪了。
漫長的旅程最終還是有盡頭的。
他們到了第五站,血家集市北站。
四
這是一聽就兇險的景區(qū),不知道六個人還能活下來幾個。
司機從后視鏡觀察,劍客沒動彈,看來不打算打頭了。
另外五個站起身。
令司機頗為意外的是,一路上都沒和劍客搭話的五個人,在下車前依次走到劍客面前,遞給了他一樣?xùn)|西。
走在最后的是男青年,他留下一句話:
“如果我們死了,請你把這些帶走!
司機有點好奇那是什么。
司機很快就見到了那五樣?xùn)|西。
南站的站臺上,劍客一個人孤零零的站著,他渾身布滿了噴濺狀的血跡,連頭發(fā)都被血凝成了綹,整個人狼狽不堪。這次,只剩下他一個人。
車廂內(nèi)已然空空蕩蕩。
司機開著車,正大光明的轉(zhuǎn)過頭看劍客。
這個人的轉(zhuǎn)變太大了,從最初的冰冷傲然,到幾次歷練后的波瀾不驚,如今變成了一灘死水。
從不和乘客搭話的司機首次打破了沉默,嘶啞的問:“他們、給的、什么?”
劍客把手伸到司機面前,攤開,上面是五個灰撲撲的小石頭,就是路面上最不起眼的那種,刻著所有乘客的名字。
劍客突然開口:“這是大壯、劉叔伯、張叔伯、曹兄弟、劉晶晶、趙安偉——是他們的英靈。帶他們回去,你聽到了嗎,他們在叫我?guī)麄兓厝。?br>
一行淚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流下,“……我們回去,都回去!
五
233號公交車開的越來越慢了。
公交車的發(fā)動機和司機在一起衰老,司機換了滿頭白發(fā),越發(fā)老態(tài)龍鐘,再沒開過口。
劍客感覺自己在一個無知無覺的狀態(tài)下度過了許多歲月,直到窗外一束柔和的星光將他喚醒。
他感到自己第一次真實的睜開了眼,驚訝的發(fā)現(xiàn)公交車竟行駛在一片星河之中。
漫天美麗的星光倒影在一掌深的淺灘上,水灘平坦開闊,一望無際。一叢叢閃著藍色綠色熒光的植物肆意舒展著身姿。遠處的白色站臺依舊是從前的樣子,只多了三個字——
‘終點站 月光灘’。
車門吱呀吱呀的打開,儼然報廢的模樣。
在劍客即將下車前,司機最后一次開口了:
“年輕人,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程了,我和我的這座老車都老去了,”他和藹的笑了笑,那是劍客在他臉上從未見過的表情,“公交車不是害人的東西,你要抓住這次機會啊!
“我只想回家!
老司機咳嗽了兩聲,含糊笑道:“回不去了,怎么可能回去呢,要珍惜……”
他揮手讓劍客下車,在劍客下車后,整座公交車緩緩朝著月光灘深處行駛?cè)。一直印在公交車背后,已?jīng)銹跡斑駁的字跡露了出來:
‘黃泉投胎專線233號’。
劍客茫然的行走在月光灘中央,原來他早已死了嗎,F(xiàn)在該怎么辦?他看著手里這五個小石子,找了五株叢生的美麗花朵,將石子安放在了花心。
當他走到一處水域時,一束花結(jié)的果實落下,所落的水面下忽生了旋渦,將劍客卷了進去。
某個世界某個地區(qū)某個醫(yī)院某個產(chǎn)房的同一時間,一個健康的孩子誕生了。
所有的花朵都會結(jié)果,所有逝去的美好都將迎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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