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結(jié)婚了。
　　在他們都以為我將一輩子流浪在外的時候，我突然回到了日本。高專畢業(yè)后我就離開了這個生活了十九年的國家，所以幾乎沒什么朋友，能邀請的還是那群忙碌的咒術師們。
　　不過也許是女咒術師很少結(jié)婚，大家都很捧場地愿意參加我的婚禮。
　　沒想到已經(jīng)十年沒有聯(lián)系，她們?nèi)匀辉敢鈦恚腋袆拥浇箲]：“怎么辦，硝子也要來，我真怕有人來我的婚禮上綁架她……”
　　歌姬：“你還是這樣凡事都往最壞的地方想啊。再說硝子哪有那么弱。哪怕我們對付不了，還有五條那家伙�！�
　　“我沒邀請他�！�
　　歌姬愣了一下，然后抱住我：“干得漂亮！”
　　“好說。”我回抱了她，“我想讓我心愛的歌姬開開心心地參加我的婚禮�！�
　　冥冥在一旁端起了咖啡：“七海還是回咒術界了。”
　　我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不想讓她借著這個話題勸我回來。
　　我真想看看她是否還像過去那樣露出對我的無理取鬧無可奈何的表情，可是她已經(jīng)把長發(fā)梳到眼前來了。
　　她像所有完美圓滑的成年人，放棄了勸說摯友的固執(zhí)，把談天轉(zhuǎn)移到了更輕飄飄的話題上：“婚禮之后怎么打算呢？”
　　“我這些年在國外的感覺還不錯，一邊學習當?shù)卣Z言，一邊用祓除咒靈或是其他勞動方式換取生活的費用。這次是為了讓爸爸媽媽看著我結(jié)婚才回家的，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你聽起來像是在窮游啊�！�
　　我真誠而愉悅地說：“可是待在日本做咒術師太慘了，還是早點跑路更幸福吧�！�
　　因為這話我在冥冥的幫助下被歌姬痛揍了一頓。

　　*****

　　她們倆走后，我還在咖啡館的外擺區(qū)坐著，一邊檢查婚禮名單，一邊想著請?zhí)系膯柡蛭脑撛趺磳憽?br>　　在苦思冥想中，我漸漸側(cè)過了身子。我有喜歡斜著寫字的壞習慣，但這樣正好，下午的太陽傾斜著，頭頂?shù)恼陉杺愠闪藬[設，我正好用自己的身子擋住陽光。

　　“啊，是你，好久不見~”一個瘦長的人影落在了我面前的請?zhí)稀?br>　　“嗯，你好�！蔽覜]有把請?zhí)掌饋�，也沒有抬頭，仍然在他面前檢索沒有發(fā)出請?zhí)拿麊巍?br>　　剪影晃動了一下，毫無顧忌地指著那些已經(jīng)寫好了名字還沒有寫上問候文的請?zhí)骸皼]有邀請我唉。”
　　我真感謝我的壞習慣，現(xiàn)在的我至少還能以手臂作為保護自己的盾牌。
　　我根本沒想好如何與他搭話，可又不能直接說“抱歉我和你不熟”，這樣太不成年人了。
　　我以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從容快速撒了一個顯而易見的謊：“抱歉我和高專的男生不熟，所以只請了高專的女孩子們�！�
　　這話不算錯，來參加婚禮的男性咒術師們的確不是由我來邀請。
　　其實我認識的高專的男生也不多。夏油杰叛逃了，七海因為新郎的原因答應了來參加婚禮。
　　好吧，我就是在孤立五條悟。
　　“這樣啊，我還以為自己被孤立了呢�！彼Φ煤荛_心，“那我送你一份新婚禮物吧，后輩的心意一定要收下哦�！�
　　“嗯。謝啦�！�

　　*****

　　離開日本的時候我的評級是二級，為了這次評級我差點丟了性命。
　　坐在飛機上望著舷窗外的云層時，我突然為自己三年的青春痛哭。
　　我在怨恨誰呢，我該怨恨誰呢。
　　這么多年我有點想念他們，又很怕他們。

　　****

　　說起來很慚愧，在二年級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天才。
　　因為我是身邊人里唯一有咒術天賦的孩子，雖然被媽媽教導著要謙遜，但內(nèi)心一直很驕傲自大，只想和最優(yōu)秀的人結(jié)交，從小朋友很少。
　　進入咒術高專之后，發(fā)現(xiàn)我們這一級只有三個女生，不用和渾身臭汗的男生在一起學習，我更開心了。
　　我喜歡冥冥，也喜歡歌姬。
　　冥冥和我實力相當，有的時候我會和她暗中競爭，但是我必須承認，她從不矜夸自己的才能，關鍵時刻沉著冷靜，善于籌劃，是我渴望成為的人，也是我最理想的朋友。
　　歌姬是無論誰都會喜歡的活力十足的女孩子。她實力不如我，可我愛她的韌性和友善，因為她我才漸漸學會了放下心中的驕傲。

　　我相信我們?nèi)藢矶紩蔀閮?yōu)秀的咒術師，我們的友誼也將一直保持到我們變老。

　　二年級的時候，我認識了硝子，也很喜歡這個學妹，把她拉入了我們二年級的三人友誼之中。
　　另外兩個少年總是惹歌姬生氣，自從他們來后，歌姬的溫柔可親一去不復返，每次她和這兩個后輩不幸遭遇，都需要冥冥來救火。

　　我以為日子不會有什么不同，后來才明白我太小瞧人心的力量了。
　　等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有一個巨大的隱秘將我和其他三個女生割裂開來。
　　我開始羨慕歌姬真心實意地討厭五條悟，羨慕冥冥真心實意地不在乎五條悟，羨慕硝子真心實意地只把五條悟當作同學。
　　我拼命地想從她們身上尋找也像我一樣喜歡五條悟的蛛絲馬跡，但悲哀地發(fā)現(xiàn)只有我像個無知的少女，成了愛情傻瓜。

　　隨之而來的是我對自己的不自信。我不再相信自己會成為優(yōu)秀的咒術師。我告訴自己不要這樣，但無可救藥地看著自己沉湎于種種情緒。
　　幸好咒術師的負面情緒不會外泄形成咒靈，我想如果我關于五條悟的所有情緒變成了咒靈，那會是一個躲在陰私的角落偷窺著他，又哀傷著喃喃自語的丑陋東西。
　　如果這個咒靈被大家發(fā)現(xiàn)的話，我寧愿自/爆而亡。
　　所以我在高專的時候一直對五條悟很平淡，和他路過也目不斜視地走開，連招呼都不打。
　　但他是六眼，我的一舉一動其實逃不過他的眼睛吧。
　　我很感謝他從來沒戳穿我的心思，又或者他從來沒有考慮過。
　　無論哪一種，好像都不會讓人開心。
　　所以我沒有問過。

　　我的高專生涯變得一團糟。
　　我的文化課成績下滑，在祓除任務中頻頻失手，甚至有一次波及到旁邊的輔助監(jiān)督。因為這次事故我變得更加膽小，在每一次出任務前都感到無比的焦慮和猶疑。
　　果然，在評級考核中，我又一次失誤，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祓除失敗，再也不敢嘗試評級。所以一年級時被老師寄予厚望有望成為一級術師的我一直停留在二級。
　　我感覺自己背叛了歌姬，又覺得自己不如冥冥那么優(yōu)秀，以任務多為借口慢慢疏遠她們，甚至不愿見到她們。
　　可她們都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沒有來指責我或是質(zhì)問我，給了我想要的距離。
　　只有我成了背叛友誼的人。

　　星漿體事件之后，五條悟?qū)W會了反轉(zhuǎn)術式，也因此領悟了「赫」和「茈」。他真正地到達了他的頂峰。這一切都讓他變得離我這樣平凡的人越來越遠了。
　　接下來那個充滿著不可思議的變故的一年，我在做完任務返程的途中救下了重傷的七海和灰原，夏油杰屠殺了一個村莊和他的父母后叛逃。

　　我找到硝子的時候，她手里夾著一支煙沒有點，望著天空發(fā)呆。
　　“你怎么看夏油杰呢？”
　　硝子：“他是個笨蛋。”
　　硝子：“歌姬學姐準備畢業(yè)留校當老師，冥冥學姐是要去做職業(yè)咒術師賺很多錢，學姐你呢？”
　　我說：“我不知道�？赡軙窬攀徘拜吥菢拥绞澜绺鞯芈镁影��！�

　　****

　　灰原學弟聽了我的打算很灰心。
　　灰原雖然恢復健康，但不能再做一位咒術師了。可他不在乎，而且很開朗地說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以后要做我的輔助監(jiān)督。
　　如果我畢業(yè)之后去日本以外的地方，他沒有辦法跟著去。
　　我?guī)突以柫讼滦ｉL，能不能讓他在外修習。校長同意了，只是灰原會有點辛苦。
　　不論如何，他最后成功從高專畢業(yè)了。

　　在國外這么多年，我完全靠直覺評估咒靈與我的實力差距，打得過就祓除掉，打不過就趕快扛起旁邊待命的灰原逃跑。
　　“我們這種高危職業(yè)，臨陣脫逃貪生怕死沒什么丟人的，”我語重心長地告訴灰原，“所以像我這么貧弱的咒術師才是故事里可以活到最后的人。”
　　“可是學姐，一級咒術師還算貧弱嗎？”他有點疑惑。
　　我震驚地看著他：“我一直是二級啊�！�
　　“當初你救我和七海時祓除的那只咒靈是一級，這樣說來你就是一級咒術師啊�！�
　　你更加震驚地看著他：“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
　　“當初你救下我們之后，把寫報告的任務丟給我們就走了。”
　　他很認真地說：“而且我也覺得這不丟人啊，學姐逃跑的姿勢也很帥氣哦�！�
　　“好，下次逃跑的時候你想要哪種帥氣的姿勢？抱著你，還是背著你？”
　　“都可以，謝謝學姐！”

　　到哥倫比亞的時候，正好遇上他們的文豪馬爾克斯的誕辰月。
　　我對文學從來都不感興趣，更不要說外國文學了。但在一個小城的露天影院中看了《霍亂時期的愛情》后，我試圖在哥倫比亞的書店里尋找它的日文譯本，找不到就開始瘋狂地學習西班牙語，最后在灰原的幫助下磕磕絆絆地讀完了這本小說。
　　女主角在父親面前驚恐萬分地隱瞞自己收到的情書，后來漸漸把這份驚恐當作了愛情。
　　這個片段讓我傷神了很久。
　　為了消解五條悟帶給我的壓力，我把對他的羨慕、恐懼、無能為力……化為了看起來最無害但實際上最傷人的愛慕。
　　好在旅居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學會不再做個卑微的愛慕者了。
　　即使他讓我的三年青春晦暗無光，今日想起也痛苦得在枕巾上留下一道道淚痕。

　　我時時看見自己站在他面前，很從容地說：“五條學弟，我曾經(jīng)喜歡你，但現(xiàn)在我看清你了，你就是個除了臉和術式不名一文的大爛人，我會找到這個世界上比你好一萬倍的好男人。祝福我吧�！�
　　他會仍然像十六七歲時那樣張揚地笑著，對我說：“那就好。我們一起加油吧�！�

　　但一切都止于幻想。
　　只要不說，我們就是最膚淺的前輩和后輩的身份而已。隨著青春歲月的消逝這樣的關系也將不復存在。
　　我和他將成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不是暗戀者，不是被他的光芒刺痛的人。
　　所以我還是選擇什么也不說，就像少年時一樣。

　　在非洲的草原上，灰原堅持讓我找個有人煙的地方投宿，可我就是想看夜空，強拉著他在草原上露宿。
　　“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故意輸給灰原之后，我催促他：“快來問我一個秘密�！�
　　他也乖乖地問了：“學姐的秘密是什么？”
　　“我在高專的時候喜歡五條悟�！�
　　“唉？！”
　　“灰原要是敢說出去的話就死定啦�！蔽覍λf。
　　看他有點慌亂的神情好有趣啊。
　　過了一會兒我輕快地嘆了一聲：“果然，有人幫我承擔秘密的感覺真的好棒�！�
　　“學姐明明是故意想讓我也成為共犯才玩真心話�！弊焐险f著抱怨的話，但他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
　　“好像也不是喜歡�！�
　　這個晚上我對五條悟有了許多新的想法。青春期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喜歡，后來我以為是恐懼，但是這幾年過去了，我好像又發(fā)現(xiàn)了新的解釋。
　　我枕著胳膊，看著天上的星星說：
　　“我啊，只是在追尋著最亮的星辰。因為我的井中只能看到那顆北極星，所以才會瘋狂地追逐他。我走出了井底之后，看到了北極星之下更廣袤的原野�！�
　　無論如何，我都很感激五條悟。

　　在旅行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灰原比我聰明得多。他學起語言比我快，也比我更擅長人情往來，如果沒有他，我很難說這些在世界各地漂泊的日子是快樂的。
　　而且他很不容易悲觀失望，遇到很多不美好的的事情也依然能像小太陽一樣。
　　我過去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后來才知道這也是一種稀缺的才能，而我恰恰缺少。
　　但我不會像曾經(jīng)嫉妒五條那樣嫉妒他的這些才能。
　　灰原是比五條悟好太多倍的人。我想靠近他吸收他的溫暖還來不及。

　　所以后來有一天他向我告白的時候我并沒有詫異，只是問他：
　　“你一開始不是只是來報恩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后來好像不知不覺間就喜歡學姐了�！�
　　“你不怕我欺負你嗎？”
　　灰原露出困惑的眼神：“學姐有欺負過我嗎？”
　　“如果逼你三天內(nèi)教會我西班牙語算的話�！�

　　我知道我的生活不是童話，婚姻不一定是最后的結(jié)局。
　　也許將來我會和灰原分開，也許我或他會愛上其他人，也許我們會為了生活的滿地雞毛而不顧體面地爭吵，也許有一天我們會遍體鱗傷。
　　但我不愿意為了誰也不能保證的未來否定他此時對我的愛意，否定我向他邁出一步的決心。
　　“我還會繼續(xù)這樣流浪下去，要去看更多的星空哦。”
　　“如果學姐允許我繼續(xù)陪著你的話，那就太好了�！�

　　****

　　年少時的記憶被夏日微風吹過，成了天空里極淺極淡的微笑。
　　又是一道剪影落在我的桌子上，剪影的主人還順便扶了下我，把我傾斜的身子掰正。
　　“久等啦學姐，我們現(xiàn)在回去吧�！�
　　“問候文我還沒想好�！�
　　灰原坐下來，接過我手中的請柬，想了一會兒，寫下了幾句話。

　　我看完之后突然有點想哭。

　　“……還是邀請五條悟吧。我們不能那么過分。而且不邀請他顯得我好像沒有勇氣面對過去的樣子�！�
　　“我就知道你會改變主意的，”他說，“所以我還是給五條前輩留了一張啦�！�
　　“但是我已經(jīng)告訴歌姬不邀請他……如果他們在婚禮上大打出手怎么辦？”
　　“放心，這個交給我吧�！�

　　****

　　“初夏之際
　　大家都安好無恙
　　我們決定舉行結(jié)婚儀式
　　特此機會希望友誼長存
　　借此婚宴聊表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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