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路馬蹄輕踏，弄臺青絲執(zhí)發(fā)。

　　東流盡，衣漣漣。
　　戲臺上，他眉目如畫，紅裘絨衣遮蓋了大半張臉，淡雅小曲傾述那個女人葬在荒漠青冢的情怨。
　　臺下播個滿堂彩，臺上的他卻依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東流盡，衣漣漣，黃沙舞，稠絨干。
　　他的世界里，那個女子懷抱琵琶紅裘被風(fēng)吹起了如畫，陽關(guān)情思無人訴說。
　　那個女子，回望天涯不見他。
　　他挽起手勢輕輕拂起臉上的淚花，曲子依然纏綿到了心里，臺下僅有一人端坐其中不聲不響，這人寶藍色的綢緞有些耀眼的華彩，眉目俊朗透著股書香氣。
　　看著臺上的他眼里真正溢出的淚。
　　不知道，是誰了誰而留下，一曲昭君怨，一滴猶恨淚。
　　曲中人散，他卸下裘袍，淡淡微笑，然后轉(zhuǎn)身。
　　“我不留戀舞臺，可是我卻留戀那個出塞無歸的奇女子�！�
　　他站在后臺卸妝，洗下臉上那層這一世也褪不去的面具。
　　再抬起頭，銅鏡里映出的是寶藍色的影，他淡笑轉(zhuǎn)身，抱著銅盆對眼前的英武男子微笑。
　　“名字？”男子傾身向前，低下頭在他耳邊道。
　　“無衣�！彼p眸溢彩流光，“解無衣�！�
　　他挽起他的一段發(fā)，輕撫烏絲看了他很久很久，輕輕道，“無衣。”
　　天地芳華，有那么一剎那，他執(zhí)起他的發(fā)。

　　休與君空悲，謝梅花。

　　他是王爺，是當(dāng)今圣上最心疼的三弟，他是可以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個位子的人。
　　他是戲子，是京城一個小小戲班的戲子，他是站在千人矚目戲臺上傾述前人離思的人。
　　他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他卻要他交他唱那些無言的話。
　　東流盡，衣漣漣。
　　京城到處蜚語流言，皇上最寵愛的王爺養(yǎng)了一個戲子，那戲子啊，眉目當(dāng)真如畫，有前人風(fēng)華。
　　那戲子啊，媚上欺下，有人為了他可以散盡家。
　　那戲子啊，……
　　寒冬已來，他站在窗內(nèi)透著夾著雪的風(fēng)聽見窗外仆人們的私語竊竊。
　　“有時候，我是恨的，為何偏偏是我，為何一定要他�！�
　　他獵衣衫衫，伴著風(fēng)雪站在他面前，喚著他的名字，“無衣�！�
　　無衣揉著眼角看著眼前的王爺，皇帝最寵愛的三弟。
　　英武的王爺把他摟在懷里，像個孩子一樣討好地遞給他一株梅花。
　　那是風(fēng)霜的白色，那是皎月的無暇，那也許是他心中的他。
　　“很美�！彼旖俏⑽⒙N起，接過那有些冰冷枝椏上殘存的花，冷冽的香氣，在他們身邊蕩漾。
　　“無衣，無衣，我的無衣�！蓖鯛斉跗鹦⌒蜃拥哪橆a，輕輕吻下。
　　那朵梅花，殘香飛盡，悄然落下。

　　今朝紛紜欲歸，來生無他有他。

　　王爺為他在府里建下華美的戲臺，他站在臺上一遍一遍唱著那首昭君出塞的幽怨。
　　而站在臺下的，永遠只有他。
　　“有時候，我覺得他的寵愛是有限的，我也會害怕�！�
　　他沒有認真討好過他的王爺，可是他的王爺卻總是癡迷的看著他。
　　西邊來了個公主。整個京城傳遍了的話。他是最后一個聽見的。
　　因為這位公主，來時身穿一身紅色裘袍，冰肌玉骨顯得更加無暇優(yōu)雅，懷抱琵琶唱著那些大漠孤煙里的悲傷話。
　　詩經(jīng)里的情思，是她懷里指下的蒹葭。
　　也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王爺心里的那棵水中蒹葭。
　　圣上大喜，賜婚下榻不過瞬之間。
　　公主搖身一變成為王妃，眾人膜拜，那棵王爺懷里的蒹葭。
　　他不理會仆人的白眼王妃的冷眼，依然站在他給他的戲臺上一遍又一遍的唱著那悠遠的哀怨。
　　又是一個寒冬，王爺?shù)男∈雷右呀?jīng)出生。
　　他站在戲臺上，眉目依舊如畫，可惜手里再也沒有當(dāng)初的梅花。
　　“恨吧，我恨過的，我最恨不是他，是我太傻�！�
　　那個寒冬，很久未見的王爺又來到了他的戲臺下，可惜看到的只是戲臺上孤單的琵琶，還有，地上一朵嬌艷紅梅。
　　“無衣�！蓖鯛斴p喚著他的名字。
　　空留一地悲切，這世上再無他對他唱過的雪月風(fēng)花。
　　王爺忽然像瘋了一樣的尋找著他。
　　“已經(jīng)，死了吧�！�
　　一滴淚滑落在琵琶上，如同他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眼底的孤寂。
　　昭君的幽怨，是夢里的話，今生再無怨，來生也無緣。
　　“你有沒有……？”已經(jīng)憔悴的王爺看著那孤零的黃土堆凄凄涼涼，卻問不出口那句話。
　　無衣死去的那晚，站在戲臺上唱了一夜的歌。
　　地上那朵紅梅，是他的血凝成的花。
　　他給他唱過很多戲，可是每一段都沒有開頭沒有結(jié)尾。
　　那個啊，叫做折子戲。
　　有著開頭和結(jié)尾的全本戲，他從來沒有對著他唱過。
　　你是我的折子戲。
　　沒有開頭沒有結(jié)尾。
　　徒留一場你的盛世繁華。

　　夢芳華，折子一生戲。

　　他站在鏡子的那端，眉目依舊如畫，一派淡雅。
　　“這個故事，沒有結(jié)局�！彼�。
　　“不恨嗎？”鏡子另一頭的少女問他。
　　“他不曾愛過我吧，那何必去恨呢？”他臉色如紙，懷里抱著那把琵琶。
　　“為我寫一個故事吧�！彼粗絹碓絾伪〉纳眢w說道。
　　“為什么是我。我不喜歡鬼魂�！鄙倥�。
　　“我等的，實在是太久了。我已經(jīng)……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我答應(yīng)你�！鄙倥疅o奈道。
　　“太好了，那，如果你能遇見他。不，也許那個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彼麚嶂茫≌{(diào)悲徨。
　　“你可以告訴他嗎？哪怕是不記得了我的他�！�
　　“告訴什么？”少女不解。
　　他淡淡一笑，眉目如畫。身體卻越來越稀薄，已經(jīng)快要消失了。
　　“告訴他，我想和他唱完全本戲。”話才盡，他已經(jīng)消失在鏡子的那端，再也看不見。
　　地上一朵水漬如梅花那般瀲滟開來。

　　昭君怨
　　無衣
　　塵路馬蹄輕踏，弄臺青絲執(zhí)發(fā)。
　　休與君空悲，謝梅花。
　　今朝紛紜欲歸，來生無他有他。
　　夢芳華，折子一生戲。

　　你有沒有愛過他？這句話誰也沒有問出口，無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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