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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憶
九月初的天氣其實還是很熱的,只是夾道的梧桐已有落葉的飄零。所謂“一葉而知秋”,看來秋天真得已經(jīng)到了。
一個年輕的上尉信步走在這條大道上,步伐有些疲憊,目光隨意地看著,像是一個故地重游的歸人,對這里的一切表現(xiàn)出了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誰說不是呢?
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時節(jié)吧,天氣比現(xiàn)在好像還熱一些,或許是因為當時正懷著滿腔的熱情,又或許那年的初秋真得很熱,那時的他正拉著行李箱興沖沖地走在這梧桐樹的樹蔭大道上,那時縱然還沒有參加新訓,也有意地背挺得筆直,十年前的自己還是一個十八歲的熱血青年吧;六年前的夏天,在大道兩邊樹上知了此起彼伏的叫聲中又拉著行李箱離開了這個校園,當時又是一種什么樣的心緒?不去想了!——如今自己也就是一個最為普通的技術(shù)軍官,也成了家、買了房,這份別人眼中神圣的職業(yè)于自己也不過是討份生活。
“陳瑞?!”迎面走來一個皮膚黝黑的文職軍官一臉驚訝地看著尚自出神的老同學。
“是你?研究生畢業(yè)留校了?”陳瑞不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了,他的記性想來不好,更不要說是眼前這個長得普通得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同學了,好在現(xiàn)在大家的軍裝上都有姓名牌,免去了很多尷尬:“劉雨,當□□了!”
劉雨笑了笑,拍了拍陳瑞的肩膀:“這六年了都沒你的消息,沒想到今天見到了,你怎么來學校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和吳云可以去接你。
劉雨的熱情讓陳瑞想起了什么,好像一下也就找回了當年一起生活的熟悉,陳瑞應(yīng)道:“回學校來是為了一個科研的項目,本來計劃來了辦完事就走,就沒和你們聯(lián)系!
“晚上沒事吧,我把吳云和猴子叫上,給你接個風!闭f罷,就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同學的熱情陳瑞不好拒絕,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劉雨說道:“老婆,你知道誰來了,陳瑞啊,咱晚上在招待所的酒店請他吃頓飯。”
原來,那時的隊花竟嫁給了這個人,真是“世事無!卑。
“電話告訴我,我下了課聯(lián)系你!”劉雨打完了電話,對陳瑞說道。
兩人互記了電話,劉雨說還有一節(jié)課就離開了,留下陳瑞一個人站在圖書館前搖了搖頭,笑著又往宿舍區(qū)走去,反正這會兒沒什么事,要找的張教授臨時有其他事,約好明天見面,招待所的房間里也悶熱得呆不住,再到處走走看看吧。
陳瑞漫步在校園錯落有致的樓群中,不由慨嘆一下學校的變化還真大,光是學員食堂就多了三家?吹侥菐着偶t色的二層磚樓沒有被拆除,還是感到有些意外和欣喜,看紅色的外墻很鮮艷,應(yīng)該是被重新粉刷了。他很容易找到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那棟:樓前的兩棵香樟樹挺拔如斯,樹下晾衣場的水泥柱上的石灰有些脫落了;樓后水泥的兵乓球案子也還在,曾經(jīng)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里,自己和隊里的幾個男生約好去旁邊修建教學樓的工地上“取”來磚、水泥。。。然后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這個并不規(guī)則的案子,沒想到竟堅持了十年。
一個帶著學員肩章的男孩從陳瑞的身邊走過,很自然地抬手敬禮,陳瑞愣了一下,抬手還禮--轉(zhuǎn)身看著這個匆匆離去的背影,仿佛看到當年青澀懵懂的自己:興奮地接過鮮紅的肩章莊嚴地宣誓,訓練場上咬著牙任汗水滴落不敢去擦拭,而喊著“流血流汗不流淚”口號在烈日下曬得蛻皮也沒叫一聲苦的他們卻因為新訓班長的一首《軍中綠花》再也控制不住男兒不輕彈的眼淚,百十來號的人哭聲一片,那時候大家都是剛剛離開父母的孩子,再堅強也是真得想家啊。
陳瑞是一個不喜歡回憶的人,他常說他的記性不好,他也曾說他不會再去回憶那“了無生趣、枯燥無味”的四年大學生活,六年了,離開這里六年了,這六年里似乎只記住了這里夏天的悶熱和冬天的濕冷,只記住大門不敢出二門不敢邁的不自由,只記住吃飯上課必須排著隊唱著歌的規(guī)矩。。。然而,真正站在這闊別六年的校園中,當劉雨毫不猶豫叫出自己名字的時候,記憶的閘門竟被無聲地打開,才發(fā)現(xiàn)原來值得回憶的事情也不少,風華正茂、青春飛揚的四年,有歡樂、有淚水、有滿足、有委屈,甚至包括那段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情感,純粹得到現(xiàn)在他都說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感,是兄弟?是戰(zhàn)友?是知己?還是。。。。。這一切他也不想去想明白,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還有什么值得想明白的呢?
陳瑞突然覺得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難受,為什么又想起了那個自己要拼命忘記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就走到了這里——籃球場,冷冷清清,沒有什么人,現(xiàn)在大家不是在訓練場上訓練就是在教室里上課,眼莫名其妙就模糊了,恍惚間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籃下轉(zhuǎn)身、起跳、出手。。。隱隱約約的喝彩聲,那個只有在夢中出現(xiàn)的熟悉的自信的笑容。。。陳瑞抬手揉了揉眼睛,手背濕了,眼前卻什么都沒有了。
佇足的時間長了,胳膊好像被蚊子咬了,很癢卻硬忍住沒撓,誰都知道蚊蟲咬過會越撓越癢,就像記憶,越是去回想被翻攪出來的往事就越多,那些想忘卻的舊事就會不受控制的出現(xiàn)在腦海里,那么就讓回憶到此止吧,讓它停留在淺表,不去觸碰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痕不是很好么?
晚飯的時候,劉雨果然打來了電話,說過來吧,猴子也來了,于是陳瑞收拾了情緒就去了。
吳云還是很漂亮,性格卻不像當初上學時那么靦腆;猴子胖了,看來學校的伙食真是有改善了,大家卻都說:“陳瑞,你沒怎么變啊,下了部隊還是一副書生的模樣!”同學相見,難免說起舊事,也難免會喝上幾杯,陳瑞本不善飲酒,只是當大家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個人的名字時,他表面上雖裝作一臉淡然,畢竟過去了六年,有什么放不下呢?只是不知不覺中盡放開了量,也不再乎會不會喝醉了。
“想想那時咱隊的籃球隊,那叫一個叱咤風云啊,徐飛187的個頭,興奮了扣籃跟玩似的,看那些女生花癡的樣子!”猴子回憶往事的時候,眼睛都放著精光。
“唉,徐飛身體素質(zhì)那么好,五公里武裝越野拿過校運會的第一名,誰成想竟得了那種要命的!”吳云沒喝酒,說是打算要封山育林了,可是說到這里
“來來來,喝酒喝酒,所謂世事無常,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猴子覺得自己這個話題起的不好,連忙打圓場。
“陳瑞,你別喝了!”吳云見陳瑞的神情不對,出聲勸阻道。
“咦,你小子幾年不見,酒量見長啊,下面的部隊果然鍛煉人。”劉雨拍著陳瑞的肩打趣道,被自己老婆瞪了一眼。
陳瑞笑了笑,沒說什么,抬手,又喝盡了杯中的酒,復(fù)又倒?jié)M,道:“咱們給徐飛敬杯酒吧!他原來那么喜歡熱鬧的!闭f罷將手中的酒潑在了地上,竟帶著哭腔罵道:“徐飛,你小子不講信用,當時說好了一年一聚的,MD,讓我們上天去找你么?你小子怎么就那么沒出息,怎么那么容易就。。。。。。。。怎么說走就走了?。。。當初還不讓我們?nèi)タ茨,連活下去的信心都沒有,還革命軍人呢。。。!闭f罷就是失聲痛苦。
誰見過陳瑞罵人,誰見過陳瑞情緒失控?就算是當初知道這個消息時也只是沉默。原來他真得醉了,只有醉了才能把心中的苦悶發(fā)泄出來,不是么?
“陳瑞,好了,都過去了!焙蠲饕话驯ё∏榫w失控的人,自己也留著淚,拍了拍陳瑞的肩膀:“走,去洗把臉吧。”
在洗臉池旁邊,侯明看著同學一把一把往臉上潑水,不由嘆道:“我知道,你們的感情很好,可是人的命運真得沒法說!你還是忘了他吧!”
洗了臉陳瑞的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身上卻因為酒精的作用沒有力氣,手撐著洗臉池,抬頭看見自己滿臉的水,閉上眼頹然地問道:“猴子,你信命么?”
侯明也喝了不少,有點頭重腳輕,單手扶著墻,答道:“信!”
陳瑞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信,所以我們各自珍重吧!”
劉雨和吳云兩口子也不說要小孩的事了,都放開喝了幾杯,于是三個男人都喝得有點高,便吵吵著去操場,于是就去了,侯明和劉雨見了四百米障礙,非要比試一下,陳瑞和吳云就靠在操場旁的欄桿上,看著兩人起跑,翻越高墻、壕溝、云梯、匍匐。。。。。恍惚間看到了那個人,對自己說:“咱兩比一下?!”
“不去和他們瘋一下,發(fā)泄發(fā)泄?”吳云問道。
陳瑞不由又是一聲苦笑:“算了,喝多了!”
就讓記憶沉淀在腦海的深處不好嗎?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匆匆地來匆匆地離開,其實什么都留不下,何必那么在乎呢?
“t118列車就要。。。!
窗外,吳云和劉雨揮著手,猴子有課沒有來。
再見?!什么時候能再見?也許是下個月、也許是明年、也許是。。。永遠不見;命運,誰能說的清?
回來了,記起某些事、某個人,離開了就會忘記了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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