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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昔
喬望舒喝下那人給他給的東西后,突然有些恍然。
他望著遠(yuǎn)方的迷蒙燈火,模糊地輝映著暗沉的天際。橋的那邊很熱鬧,吵吵嚷嚷。
也不記得是哪年的事了,恰好遇上了一場十分盛大的煙花祭會。他當(dāng)時似乎不愿意和宋觀多見了——也許是因為矯情——但那天回屋的時候,宋觀正趴在他房里的桌子上等他。那人本來好像在打瞌睡,聽到遲疑的推門聲就馬上清醒過來,回了頭對著他笑。那時候他心里的別扭就被他全部放棄了,也忘記了,只身沉溺在宋觀看著他時的溫柔眸子里。他站在門邊,像是魔怔了一般想著,這個人要是眼里只有他就多好。
宋觀依著右手的小臂,側(cè)著頭皺眉盯他。他站著不動,垂著的睫毛輕微地顫抖。半晌,宋觀終于開了口:“你……”
他捏緊了拳,手心出了點汗。
隨即宋觀就湊了過來,“你怎么又變瘦了?”還捏了捏他的臉,“看看,都皮包骨了!
他有些發(fā)愣。
宋觀見他不講話,便更加肯定了,低聲問:“是不是這邊廚子不認(rèn)真做事,你告訴我,我給你換個!庇纸又哉f自話,“或者你不愛吃那些嗎?”
他被人拉到桌邊,卻怎么也不肯坐,黑色的碎發(fā)從鬢邊落下。他囁嚅著唇,“不會的。”
宋觀有些擔(dān)憂地望著他,然后也沒說什么,嘆了口氣,抬起手臂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然后叫仆從送了甜點進(jìn)來,擺在他面前,順勢把他拉著坐下。他繃緊了身子,沒打算吃,卻一時不防被那人塞了一嘴的桂花糕;ㄏ阍谏嗉夥洪_的時候,他惶然抬起眼,那人卻毫無做了壞事的自覺,仍笑盈盈地看著他,眉眼舒朗著。
他順從地咽下了,沒讓那甜膩的味道在嘴里多停留。
“明天是人界那邊的煙花祭,你要去嗎。”宋觀自己也拿了一個,沒什么風(fēng)度地幾口吞了下去。他盯著面前人滾動的喉結(jié),眼色晦暗不明,卻又極輕柔地回答道:“看少主的意思!
“那就這么決定了!彼斡^為喬望舒特意留著的桂花糕被他自己多吃了幾個,于是打著哈哈把剩下的桂花糕從新擺了個盤。然后拍了拍衣擺,伸著懶腰站起來,又揉了揉他的頭,笑的有些狡黠,“到那天我叫她們給你作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別總穿黑色!彼胝酒饋,結(jié)果又被宋觀捏著肩膀按了下去,被叮囑這要吃那些桂花糕,然后就看著那個人走出門。
他在桌邊坐下,盯著那有些消瘦的背影,竟有些過分悵然了。門外的風(fēng)席卷而來,捎帶來那個人身上的味道,他有些貪戀地嗅了嗅,又拿起宋觀放下的桂花糕。檀木窗外有暖陽斜映,駐留在桂花糕上,還有他發(fā)冷的指尖。
……
煙花祭對于黎明百姓是很重要的,于是到了第二天,人界一片歡慶熱鬧的氣氛。宋觀給喬望舒定的是淺藍(lán)的寬袍束腰女服,并且一并送來了幾支素簪。侍女沉默者為他整理服飾,挽起他及腰的長發(fā)。他看著銅鏡里泛黃的臉頰,看著鏡中女子,有些出神,內(nèi)心升起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與希冀。這種患得患失的情感在空曠的胸腔里沉沉墜去,深不見底,他聽不見落地的聲音。
他移開眼。
……
他看見宋觀的時候,宋觀在街道的那頭。他在繁雜的人群中站定,抬眼望向那人。那人駐足在一個花里胡哨的小鋪前,背對著他,全神貫注地做著什么事。宋觀今天出門易了容,他則帶上了紗帽。透過暗灰色的紗,他第一眼還是能認(rèn)出他。
宋觀好像是完成了什么,得意地昂起頭哼哼地笑,回身時眉眼里都是雀躍。他慢慢走過去,在那人身邊站定,輕輕叫了一聲少主。宋觀被嚇了一跳,緊張地回頭看他,又堪堪松了口氣,繼而又愣了愣,便笑起來,有些羞澀:“是你啊,我還以為裘長老來抓我了!比缓笥謸狭藫项^,“在外面叫我名字就好啦,不用那么拘謹(jǐn)。”
有點傻,他想。
但他還是低眉順眼地應(yīng)下:“好的,宋……宋公子!
他終究還是不敢說出口。吐出那個名字對于他而言不僅是一種奢望,還浸泡在那些難以言喻的愛/欲和幻想中。唇齒間已然咀嚼了千萬次卻又不敢咽下的名字,多少帶著些情/欲的味道。那些夜以繼日雜亂堆積的思念已經(jīng)膨脹到難以表述的地步,卻又太小,太輕,湮沒在緊抿著的唇瓣深處。
煙花祭確實熱鬧,街道邊都是叫賣的聲音,一片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宋觀好幾次停步,問他要不要買些什么,他只是說不用。實際上,只要看到宋觀,他就很開心。宋觀倒是很興奮,拉著他的手跑了很多家店鋪,最后提著一盞花燈,走到了橋邊的河岸上。河岸上的植株連成一片,輕輕搖曳著。宋觀放下燈,蹲坐了下來,靜靜地望著河面。河面上是跳躍的燈火,在水流中搖擺。
剛剛宋觀在街上喝了幾盞花酒,現(xiàn)下有些不勝酒力,頭一下一下點著。他被宋觀叫了過去,被拉著坐下。
宋觀在他坐下后,就歪著頭盯著他。他的身子是僵硬的,臉上有些莫名的熱。然后他就聽到宋觀的輕笑。他抬眼看他,看著那人發(fā)紅的臉頰和笑得迷離的眼,眼底是水光瀲滟。他的手又有些冷,心卻很熱,似乎要燒穿他的肺腑。
一只手突然撫上了他的頭,很柔和地拂去他額前的碎發(fā),掌心觸上他的皮膚,是暖的。宋觀輕輕地說:“今天這身衣服很好看,配你……玩得開心嗎?”他的身體在顫抖,幾乎要死掉,但還是點點頭。
“那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你……可以開心……恩,開心一點……”宋觀真的醉了,神情恍惚,卻又帶著點深情繾繾綣的意味。
“其實我挺懷疑……當(dāng)初把你帶回來是不是個壞主意……你明明是個女孩子,很可愛的……現(xiàn)在被他們逼成……恩……”
宋觀絮叨著,頭一沉,落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敢動,垂下眼簾,小心地描摹著那個人的臉。
“我希望你可以開心一點……快樂一點,無憂,百歲無憂………”宋觀的聲音越來越弱,呼吸聲代替了沒說完的話。他睡著了。他低頭看著他,神色有些無措!八喂樱俊僦鳌彼斡^?
無人回應(yīng),只有夜風(fēng)徐徐,河上微波蕩漾,岸上燈火搖曳。初生的青草低垂著眉目,不出聲響。宋觀輕輕動了動,從懷里落出一個玉佩,被捂得溫?zé),上面是有些歪斜的“忘憂”二字。
于是一時間,那些不見天日的情感突然從泥沼中爬起,磅礴而出,揉捏著他的心臟、血管,刺激著他的大腦神經(jīng)。他又去看宋觀安靜的睡顏,看他起伏的胸膛,看他輕輕扇動的睫毛。他動了動肩,無聲地把人輕攬在懷里,眼底一片暗沉。他的手輕輕撫上宋觀有些發(fā)熱的臉,正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樣。
“我其實不是個女孩!彼┫律碜,聲音有些發(fā)顫,眼里只有懷中人,“我也不喜歡這身衣服,但是是你送的,所以我喜歡!
“我更討厭他們!蓖蝗坏模曇糁袔狭艘唤z哽咽,“可我喜歡你啊,宋觀。”
他的眼神貪婪而露骨地窺視著懷中人,而那悲哀的、病態(tài)的、固執(zhí)的愛早已腐朽不堪,爛在他身上的每一處。他在無數(shù)個夜晚想要親吻那人的額頭、發(fā)尾、頸背,想讓細(xì)碎的欲/望布滿那個人的全身?赡莻人笑著的眼里總是太寂寥,像一場荒蕪春天殘存下的最后生機(jī),仍被秋日的一場紛飛落葉所衰變。他俯身碰了碰宋觀淡色的唇,那人的眉頭皺起,眼角似乎沁出了淚花。他伸手將其撫平,神色溫柔而哀傷。
他多希望那人眼中的蒼茫有他的身影,而不是灰燼和無力的大雪。
他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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