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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的意義就是只有一章
一
有個人爬上了我的床。我不知道他/她/它是誰,但是我聞得到,他身上濕漉漉的,有淡淡的腥味。
我本來是側(cè)躺的,他就縮在我的背后。我想回頭去看,但我的頭動不了。有種涼涼的氣息噴在我的后脖頸上,一下一下的,跟緩慢的呼吸一個節(jié)奏。
不是人。
我能確定,這個涼氣的溫度,不是人的溫度。
我覺得我的后脖頸都要結(jié)冰了,那東西緩慢的呼吸好像一下一下帶走了我的熱量。慢慢的,我的身體也開始發(fā)涼,僵硬。
凍得我想上廁所。
我小心地呼吸,盡量不要驚動背后的呼吸,我想悄悄地下床逃走。然而我剛挪動了一下左腿,身后便有一個像尾巴一樣的東西纏了上來。
我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別動!
身后傳來一個干枯的聲音,感覺疲憊至極,像是男聲。
“我……我想上廁所……”我小聲地用氣音解釋。
“背著我去……”那尾巴似的東西把我纏得更緊了點。
“嗯。”
我還顧不上腹誹我一個女孩子上廁所你個老色批難道還要看嗎……我想至少我得先起來。
我稍微動了一下手腳,有一陣酥麻感像無數(shù)螞蟻在咬我。我強撐著把自己沉重而冰冷的身體從床上拉起來,背后冰冷的呼吸從后脖頸轉(zhuǎn)移到了臉頰邊。
“噗……”
我放了一個屁。沒忍住。臭雞蛋的味道很快散開嗎。我覺得我臉頰邊的呼吸停了一秒。
“……”
“……”
“抱……抱歉……”
“……你還是自己去吧……”
我在洗手間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有點回不過神。鏡子里的自己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是紫的。
“我去……我看起來真像個死人……”我拍了拍自己的臉,手和臉都感受不到溫度。
身上沾著淡淡的腥味。是那東西帶給我的。
我厭惡地皺了皺眉,打開熱水器,想沖個熱水澡緩緩。
被那東西纏過的腿部泛著淡青色的印記,蜿蜒著從腿部網(wǎng)上延伸,看起來像粗粗的蟒蛇。熱水打 在冰涼的身體,帶來了不小的刺痛。
“嘶……”
我忍不住吸氣。
“怎么了!”
衛(wèi)生間門口傳開拿東西的聲音,它音量變高了,好像有點緊張。
“啊……沒……沒事……”
我被它的聲音嚇了一跳,大腦一片空白,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
所以當(dāng)浴室門忽然打開,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沖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傻了。
“!”
我下意識地蹲下了,我還光著呢。然后我看到那男人的腿后,有一條黑色的尾巴搭在地上。
不是蛇的尾巴,倒像是龍的尾巴。別問我怎么知道龍尾什么樣子,我就覺得它是。
“!”
我發(fā)出了第二聲慘叫。
一條干燥的浴巾兜頭把我蓋住了,我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他把我放回床上,用被子裹了個嚴(yán)實。
“是不是很冷……”他問我。
“嗯……”
我從浴巾和頭發(fā)的縫隙里偷看他。他頭發(fā)也是濕的,垂下來遮住了眼睛。高鼻梁薄嘴唇,倒不是兇神惡煞的樣子。
“嚇到你了吧……抱歉……”他伸手幫我擦著頭發(fā)。
我身體還在發(fā)抖,但心里已經(jīng)稍稍安定了些許。這個態(tài)度感覺不像是個壞人。我盡量不去看他的龍尾巴,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臉上。我作為一個顏控,看見帥哥時會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在害怕的時候,帥哥也能像鎮(zhèn)定劑一樣具有安撫作用?此母弑橇罕∽齑,應(yīng)當(dāng)是個帥哥的坯子,可當(dāng)我仔細(xì)看他的臉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右頸側(cè)到臉頰鬢角的地方,還帶著灰黑色的鱗片,嚇得我又移開了目光。
帥哥安慰劑失效。我抖得更厲害了。
“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尾巴……過幾天就沒了……”他沒看我,卻知道我為什么不敢看他。
“你……是誰啊?”
他擦頭發(fā)的手一頓,呼吸亂了,沉默了幾秒,才繼續(xù)道:“我是你先生!
我去……
我徹底僵住了。連身體帶大腦。
我啥時候嫁了個非人類?
“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我的身體好像有暖和一點,隨即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撥弄了一下?lián)踉谘矍暗念^發(fā)。
“七天前!彼f。
“哦。”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忽然發(fā)現(xiàn),何止七天前,我連我睡覺前的記憶都沒有。我的記憶開始的地方,就是他爬上了我的床,驚醒了我。
“我……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問他。
他抿了一下嘴唇,手忽然伸進(jìn)被子里,握住了我的腿。我嚇得一個激靈,我可是光著就裹上的被子,F(xiàn)在的狀況簡直就是任人宰割。他把我的腿從被子里拉出來,細(xì)細(xì)地查看那蟒蛇一樣的印記,問:
“現(xiàn)在腿有感覺嗎?”
“有……什么感覺……”我有點懵。
“有痛癢的感覺嗎?”
“沒有,就是覺得全身都涼,不過血。”
聞言,他摩挲著我的腿,像是摩擦生熱那般。眼睛只是認(rèn)真地看著我的腿。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為什么,什么記憶都沒有?”我又問了他一遍。
他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把我的腿重新放回被子里,小心地掖好被角,又隔著被子附身抱住了我。
我被他滲出的涼氣淹沒,連被子也扛不住了,忍不住又要發(fā)起抖來。
“沒事!彼鋈婚_口,“你只是睡了得太深,糊涂了。等再睡醒,一切就都想起來了。”
“哦……這樣嗎?”我聽著他的話,忽然覺得困倦難當(dāng)。
“睡吧!彼⑽⒎^身,躺在我旁邊。我感覺到他的手從外面順著被子縫伸進(jìn)來,我心里一緊張,一下子用胳膊肘壓住了他的手。
困是困,可我還光著呢。你說結(jié)婚了,我沒想起來,就不能算數(shù)。
他動作停頓了一下,我仿佛聽見了一聲輕笑。然后那涼涼的氣息又停在了我的肩膀處,再也不動了。
我終于放棄了對困意的最后壓制,睡了過去。
夢里有個姑娘在河邊哭。我走過去看,那個姑娘竟然沒有臉。
二
我被嚇醒了。
這一睜眼,太陽已經(jīng)老大了,還是熟悉的那個房子,我的床邊干干凈凈的,什么痕跡都沒有。我的睡衣也好好的在身上穿著。
“大概是像盜夢空間里一樣多重夢境了!蔽蚁。
我翻身下床,看見我的腿。我的血液又凝固了。
那蟒蛇一樣的印記無比清晰地印在我的腿上。甚至比昨晚的更加清晰。
所以……昨晚到底是真的還是做夢?我現(xiàn)在到底是醒著還是做夢?誰給我穿的睡衣?
我真的糊涂了。我摸了摸那個印記,不疼不癢的,看上去像一個盡心設(shè)計的紋身。
我腦子一團(tuán)亂,抓著頭發(fā)從臥室走到了客廳,再從客廳走到了臥室。忽然,被門口鑰匙盒旁邊的一個符包吸引了目光。
前陣子我獨自開車進(jìn)秦嶺,找了個沒什么人的野山想走走散散心。在半山腰處,有個挺大的石頭臺子。也不知是什么緣故,那石頭臺子光滑平整,像是被瀑布長期沖刷過的一般圓潤。我走累了,便爬上那石臺休息。爬上去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那石臺的位置極好,正好可以看見山下的整個城市。只可惜城市的污染太重,城市上空的云層是鉛灰色的,在這鉛灰色的云層之上和以外,便是天高云淡,草木豐茂,良田萬畝。
這景象不得不讓人贊嘆,我心里的疲憊感也一掃而空。再環(huán)顧左右,發(fā)現(xiàn)繼續(xù)沿著上山方向有一處峭壁,峭壁之下的高空,竟然懸著一座廟宇。也不知是如何建的。
古人能工巧匠之多,技藝之精湛,世人往往不能想像。我想這樣精巧的廟宇,一定得去看看。
幸好,沿著山路沒走多遠(yuǎn),我便發(fā)現(xiàn)了一條隱秘的小道。之所以隱秘,是這路如果在遠(yuǎn)處看或者不仔細(xì)看,會和峭壁的背景融為一體。我心想,這便是機(jī)緣了,非誠心求訪者,不可得也。
廟宇里空無一人。這地方從外面看雖然尋常,里面也并無什么神佛造像,只是正殿里的墻壁上畫滿了云紋。層層疊疊,神秘莫測;地板上又雕滿了水紋,一浪接一浪,波瀾壯闊。我雖然不算內(nèi)行,但單看這紋飾也感嘆真是精致無比。
空蕩蕩的正殿只有云和海。既然沒有神佛造像,那么原本應(yīng)該的禮拜也顯得有點尷尬。于是我對著空蕩蕩的鞠了個躬,心里默念:“有緣得見,打擾打擾!比缓缶蜏(zhǔn)備往回走。
哪知過門檻的時候我腳下忽然沒了數(shù),硬生生的把自己磕在了冰涼的地板上,“吧唧”一聲在整個正殿回響。我還把下巴磕破了,出了血。
“幸好沒人!蔽野迪,不然真是丟臉。
等我呲牙咧嘴地站起來,揉了揉手肘和膝蓋,準(zhǔn)備離去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正殿的門拴上,掛著一個符包。
而這個符包,是我來的時候沒有見到的。
“給我的嗎?”我心頭一緊,忽然有點害怕。
不知哪里來的一陣風(fēng)吹過,那符包沖著我的方向擺了擺。
我一咬牙一閉眼,把那符包摘下來,回頭沖著正殿說了一聲:“謝啦!”,便離開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來著?哦,對了,上周,七天前。
七天……
我一瞬間血液倒流,想起了昨天晚上的對話:
“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
“七天前!
“完了。”我想。
我一天沒出門,腦子里一直在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入夜,我正坐在床上出神,我那新鮮的“先生”從窗戶躍進(jìn)來,正好跟我打了個照面。
“……抱歉,我沒想到你在屋里!
“下次走門!蔽艺媸潜任易约合胂蟮牡。
他的龍尾和臉上的鱗片都已經(jīng)消掉了。頭發(fā)也打理得很清爽,穿著一身黑色,倒是個帥小伙。
“你,是在廟里的那個……”我一時不知道用什么語言形容。
“龍,你解開了我的封印!彼诖芭_上,腿挺長的。
“那你為什么說你是我先生?”其實白撿一帥哥老公,我還挺開心的。
“你拿了符包。那里面的符是用我的血畫的。掛在那里很多年了,只有你拿走了。”
我在心里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叫你多事!動人家東西!“
“那……我現(xiàn)在還給你……來得及嗎?”
他沖著我的腿努努嘴:“連接已成,我們的命數(shù)現(xiàn)在是連著的了!
我看看腿上的“紋身“,好像比早上看起來更精致了一些,在蟒蛇的基礎(chǔ)上越來越向龍尾靠攏了。
“你……你如果不喜歡,我可以不出現(xiàn)在你眼前。但是我們倆有連接,我不能離你太遠(yuǎn)!褒埾壬鋈婚_口,臉上有點委屈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邦伩卣媸且姴坏脦浉珉y受。我心里嘆氣,這大概就叫宿命。
龍先生的表情馬上輕松了不少。他從窗邊跳下來,坐在我身邊仔細(xì)看我的腿,說道:“還要一些時候!
“我到底怎么了?這紋身怎么來的?”
龍先生忽然伸手把我的頭發(fā)撥到耳后,說“這是命數(shù)連接之后有的,不用怕,別人看不見,只有我們倆能看見!
“你昨天,怎么啦?為什么尾巴都顯出來了?”
“沒什么,就是流了點血,有點虛。”
“啊,你受傷了嗎?要不要緊。啃枰瘁t(yī)生嗎?……誒,你是不是要看獸醫(yī)?”
他“噗嗤”一聲笑出來“現(xiàn)在不怕我了?昨天看見我的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其實我不是不怕,只是我昨天見他,他的言行舉止溫和有禮,給了我很大的安全感。而且不知為何,我對這樣清清爽爽的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大概這就是顏控的濾鏡吧。
“這世界上真的有龍嗎?你為什么會流血啊,跟人打架了嗎?你為什么會在那個廟里啊?你說了封印,封印是什么?誰封印的你?你是妖怪還是神仙啊?你叫什么名字啊?為什么我覺得我認(rèn)識你但是我又什么都想不起來?說到這我好像還是有很多東西沒記起來啊……為什么是我打破了你的封印啊……“
他笑得更開了,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搭在我的嘴唇上!皣u……”他說,“你的問題也太多了……”
他拉過被子讓我躺好,拍拍我的額頭,說:“你好好睡,再睡一睡,就能想起來更多了……”
我閉上眼睛,像是被什么不可抗力控制住了。我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帶了一點暖意,他說:
“別擔(dān)心,我一定會護(hù)著你的……”
三
我又做夢了,還是那個在河邊哭的,沒有臉的姑娘。她的五官模模糊糊有點影子,不似原來沒有臉那般嚇人了。她在河邊的樹林里奔跑著,很著急的樣子,好像跑了很久了。她的腳步追著湍急的河流,拼命向前跑,后面追她的人很多,不住地叫她停下。那些人如洪水猛獸,離她越來越近。姑娘漸漸體力不支,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倒在河邊。后面的人眼看著就要追上她了。我心里一急,醒了。
睜開眼,我先是聞到了一陣香氣。我形容不出來,但是有種熟悉的感覺。
“你醒了?”龍先生收拾地清清爽爽,大清早上睜眼看到帥哥,實在是賞心悅目。他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我并沒有細(xì)想我的夢。
我坐起來,發(fā)現(xiàn)我腿上的紋身已經(jīng)完整地長出了龍尾巴。
“怎么感覺好像變長了?”我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腿,龍先生垂眸看了看,問我:“不喜歡?”
“沒,挺酷的!蔽倚π,“其實我一直想紋身來著,但是我們當(dāng)老師的不允許有紋身,我又怕疼,所以一直沒有紋,F(xiàn)在這樣很好啊,別人看不見,也不影響我上班!
我一下子跳下床,靈活矯健。龍先生像是被我嚇了一跳,虛扶了我一下,輕聲道:“小心點!
“我覺得我好像比前幾天靈活了!蔽矣稚炝松焱。龍先生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說什么?“
“沒什么……你既然覺得身體靈活了,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啊,有暑假真好啊!
龍先生開車,我坐在副駕,看他真的跟普通人沒有一點區(qū)別。
太陽很大。龍先生不知何時在我的車窗上全都貼上了一種黑色的防曬膜。即使如此,我依然感受到了可怕的溫度。
我把胳膊往里面縮了縮,想離車窗遠(yuǎn)一點。龍先生瞥到了,順手把冷氣開得更大了。
這樣體貼細(xì)心的老公,真的不錯呀哈哈哈哈哈。
“你看著真的像個人!闭f完了這話我也覺得自己傻乎乎的,這聽起來感覺也并不像夸贊。
龍先生笑了笑,“我好歹也在人間呆了許多年。自然像人!
“那你豈不是很大年紀(jì)了?敢問芳齡?”
“忘了。”他狡黠地眨眨眼。
“你在人間這么久,靠什么為生。俊蔽业暮闷嫘挠直还雌饋砹。“你住哪里。磕阌衅渌呐笥褑?他們知道你的身份嗎?你是龍的話是不是不能離開水啊,還是你會飛?你會法術(shù)嗎?會變很多錢嗎?你可以給我變很多錢嗎……”
“!饼埾壬χ鴵u頭,“你一個一個問……”
那我當(dāng)然先問最關(guān)心的:“你……能給我變出很多錢嗎?能正常使用的那種?”
“不能。”他干脆利索。
我撇了撇嘴,心道“我果然是沒有當(dāng)富婆的命!
“我本來租房子住,現(xiàn)在結(jié)婚了,以后就跟你住一起!彼又馈
“沒有當(dāng)富婆,卻還要養(yǎng)小白臉……”我心里更苦了。
“不過我賺挺多錢的!彼nD了一下,用眼角瞥我。
“啊?你做什么工作。俊蔽乙幌伦觼砹司。
“送快遞!
“……”我驚了。目瞪口呆的那種。
“這個工作,收入高嗎?”我有點疑惑。
“本來是正常收入。但我天賦異稟,不用把時間都花在路上。所以我送件比別人多的多,自然就賺得多!彼糁旖切。
“看來非人類也有很多優(yōu)勢嘛!”我揶揄他起來。
不知不覺,車開到了山腳下。秦嶺山脈延綿不絕,很多進(jìn)山口都是很相似的。我一時分辨不出,只覺得熟悉。
“這是哪里?”
“我?guī)慊匚壹!彼哪樕铣霈F(xiàn)溫柔的神色。
往山上走,車就進(jìn)不去了。我下了車,跟著龍先生在山水間左拐右拐。他熟悉我的行為模式,知道我怕曬,一直走在我的左邊替我擋著點太陽,遇到不好走的地方,還伸手拉我。那熟稔的感覺,真的像跟我過了很多年。
不記得我走了多久,反正我的腿已經(jīng)感覺到了僵硬和酸脹。我剛要開口說走不動了,就聽見他欣喜地開口:“到啦!”
我從他背后探出頭,眼前是一條石子小路,鋪路的石子一看就是認(rèn)真挑過的。石子路旁有兩個石頭雕的人像,一米來高,一男一女,都是笑成瞇瞇眼的樣子,憨態(tài)可掬。
我伸手摸了摸雕像的頭,圓滑的手感,莫名的熟悉。再往前看去,石子路通向一個精致的仿古建筑,面積不算太大,但是一看也是花了心思設(shè)計營造的。這房子在一塊平整的絕壁下面,不遠(yuǎn)處就有一個小瀑布,瀑布水落進(jìn)墨綠色的深潭里,潭旁邊有石桌石凳。
“這個地方我好像在哪里見過……”我心想。這樣清雅的地方,沒理由見過卻沒有印象。
“這里原本還有一片向日葵。好久沒搭理,有點荒了。那邊竹子也可以重新種起來!饼埾壬⒗彝白撸稚媳缺葎潉澋。
開了門,龍先生領(lǐng)著我進(jìn)去,這里面其實比外面看起來大得多,像一個小四合院似的。靠著絕壁的那一面有一個巨大的石臺,光滑平整且濕潤。我還沒有推門進(jìn)去細(xì)看,但我明確地知道,左右兩側(cè)的房子里,客廳臥室書房廚衛(wèi)一應(yīng)俱全。
“這個石臺,我在你的那個廟旁邊見過……我想起來了,這個石臺,這個房子,我一個半月前夢到過……所以……”所以那天我才鬼使神差地爬上了那個石臺,然后看見了龍先生的廟。
其實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我,我們……是不是發(fā)生過什么?”我拉住龍先生問。
“你現(xiàn)在的記憶在慢慢恢復(fù)。你確定要我告訴你?還是你自己慢慢想起來?我覺得你沒想起來的時候,我們的相處也挺有新鮮感的。”龍先生沖我眨眨眼。
我一陣無語。您這位不知道多少歲的老大爺了,當(dāng)然是喜歡新鮮感,呵呵。
“你愛說不說吧,我要找個地方坐下,我腿疼!拔野欀。
龍先生一聽果然緊張起來,拉著我沖進(jìn)臥室,把我的褲子挽起來仔細(xì)查看。
“哪里疼?”他輕聲問。
“說不清。反正不舒服!蔽亦洁熘鋈话l(fā)現(xiàn)那個龍紋身,有了點變化。
“這個紋身,是不是……變長了?”我以為我眼花了。
“嗯……還會繼續(xù)長的。“龍先生非常淡定。
“長到什么時候?”我驚了。
“長出一條完整的龍。”他抬頭看我,又解釋了一遍:“別人看不到的,只有我們能看到的。別擔(dān)心!
“我不是擔(dān)心,我就是覺得……說不清楚,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我怎么感覺我忘了很多東西……”
“是需要一些時間恢復(fù)的。你不要著急。”他把我的褲子放下來,忽然向前伏在我的膝蓋上,抬頭用上目線看我:“餓不餓,我去做點東西給你吃?”
“好……好啊……”被帥哥用小奶狗的眼神看,我大腦瞬間關(guān)機(jī)了。我也不知道廚房多久沒用了臟不臟,有沒有食材和工具做飯。我覺得他用那個眼神看我就是給我端來一盤野草我估計也會吃掉。
然后他真的給我端來了一盤草。
“這……是什么東西?”我對著這盤草無語凝噎。
“沙棠!
“嗯……是……人能吃的東西嗎?”我是很認(rèn)真的在問。因為這盤草讓我意識到,我跟龍先生的飲食習(xí)慣應(yīng)該會有很大差異。
“能吃。吃了就不怕水了,我?guī)闳ヌ独锿嫜!”龍先生眨眨眼睛?br> 有非人類的先生就是好!我有一種偷偷在人類世界開了掛的刺激感。
潭底是我沒見過的世界。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簡單平靜,而是一個安靜的水下世界。生物并不少,但我顧不上看,我滿眼都是那條黑色的大龍。
龍先生在潭底現(xiàn)了原身,也可能是縮小版的原身,我總覺得這個水潭應(yīng)該是裝不下他的。
他看起來很高興,在水里來回穿梭,繞成一個圈把我圍在里面。他的鱗片手感很好,在水下也翻著柔和的光澤。我想去摸他的角,他很靈活地閃開了,然后尾巴一挑,我就坐在了他的頭上,剛好能抓住他的角。
他停了一下,頂著我緩慢上升,然后忽然向著潭底俯沖。我嚇得一直吐泡泡,他卻開心地甩尾巴。
水下過山車。人類的新體驗。
他又變換著各種姿勢,螺旋式地上升或者俯沖,我覺得自己像海豚追的一個球,旋轉(zhuǎn),跳躍……
然后我不負(fù)眾望地閉上眼,暈了過去。
那個姑娘又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這次她沒有跑。她被一群人圍住,哪些人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有的人對她橫眉冷目,有的人對她輕聲細(xì)語,但是所有人都在問她同一個問題:
“他在哪?”
我覺得我的身體很沉,好像掉進(jìn)了一個漩渦里。我一直在往下沉,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失重的感覺慢慢占領(lǐng)了我,我心跳也越來越快,快的呼吸都要追不上了。
忽然,我覺得有個人從下而上托住了我,帶著我慢慢上浮。他拖著我的腰背,我四肢沒有著力的地方,著急地在撲騰。他的聲音有力地傳達(dá)到我的耳邊:“別怕,放松!
于是我放棄抵抗,想象自己是一張紙,隨著水沉浮,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我睜開眼。龍先生正趴在我床邊。
我腦子還有點懵,第一反應(yīng)是:這么偶像劇的情景,竟然會在我的生活里真實地發(fā)生。
我動了動身體,龍先生也抬起頭來,一臉擔(dān)心地看著我,我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拉著我的手。
“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還好!蔽矣X得龍先生的聲音莫名熟悉。跟那個水里的聲音很像。
“我是溺水了嗎?”我坐起來,覺得頭有點痛。
“你吃了沙棠,沒有溺水,但是你昏過去了!饼埾壬f著,伸手掀開了我身上的被子,接著就扒拉我的褲子。
我嚇了一跳,一把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那個紋身,”他把我的手撥開。我看著我的腿,那個紋身已經(jīng)長到了大腿處。
“長這么多!”
“快了,后爪已經(jīng)開始顯了!饼埾壬鷰臀曳畔卵澴,問我:“餓不餓,給你做飯吃!
“我不吃草!
他噗嗤一下笑了,“知道啦,給你烤魚……”
龍先生在水潭旁邊利索地收拾著魚。我坐在譚邊的石頭凳上,望著那個水潭發(fā)呆。我腦子里一直在想那個把我從水里托起來的人。一開始我以為是我溺水前的那部分記憶,后來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因為那個場景我非常熟悉,那個人的聲音我也很熟悉,一定不是第一次聽見了。
“多久之前呢……”我努力回想。
“你要不要幫忙弄點柴火來?木炭烤的魚更香。”龍先生在旁邊忽然叫我。
“啊,行啊,去哪里找?”我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太陽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落下去了,整個水潭和屋子都籠罩在一種朦朧的暗橘色里。
“順著咱們來的路往出走一點,路邊多撿一點就行!饼埾壬焐险f著,手里的活也沒停。我看他料理這些事特別熟練地樣子,覺得時間真的神奇,什么物種,最后都得讓時間打磨成生活的模樣。
“別愣著了,快點行動!饼埾壬謬Z叨了一句。
我在路邊撿樹枝,越撿越覺得自己像有天賦一般,總能迅速地發(fā)現(xiàn)合適的樹枝,于是越撿越多,不知不覺走了好遠(yuǎn)。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我抱著柴火站在已經(jīng)暗下來的樹林里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偏離了我們走過的那條路,走到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
“龍先生?”我試著開口喊了兩聲,沒有回應(yīng)。
“這下慘了!蔽蚁。
但其實,我也沒有那么慌張。我覺得龍先生肯定會來找我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他說過我們有連接,他不能離我太遠(yuǎn)。
于是,我在目之所及的范圍找了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坐下來。我覺得這樣應(yīng)該更容易被發(fā)現(xiàn)。
當(dāng)我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周圍是那樣的安靜。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樹木的顏色已經(jīng)看不見了,全是黑影。
月亮也沒有很亮,大抵因為今天并不是滿月。星星倒是很多。秦嶺山間里上空的星星,多的像燒餅上的芝麻。
我好餓……
我躺下來。草地上還有余溫,看著星空和月亮。我想這時候要是一條大龍飛過,那真是絕美的畫面。
然后那條大龍真的來了。在夜空里,在星光里,黑色的大龍遮擋住星光,留下蜿蜒的剪影。
我一下子坐起來,“哎!我在這里!”
我想他一定是聽到了我的話。那條大龍眨眼間從夜空消失了,好像流星一樣。接著,那個帥氣的男人就出現(xiàn)在我眼前,身上發(fā)著光地向我跑來。
“你是不是傻!”龍先生怒了。
這個呵斥,嚇了我一跳。我腦子里忽然閃過很多畫面。好像不久之前也有一個人沖我這樣喊過:“你是不是傻!”
那是誰?在哪里?什么時候?
龍先生上下打量我一下,確認(rèn)我沒有受傷。他臉上怒氣未消,皺著眉。
“你怎么走到這里了!這么黑有野獸你怎么辦!”
我一拉住他,激動地嘴巴抖了半天,才說出話來:“我以前在夢里見過你!”
龍先生:“……”
“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你也是這樣沖著我喊的,直接把我喊醒了!蔽壹拥囟吨,特別篤定!拔以谒,你救了我,然后在岸上沖我喊……這個夢我做了很多次……”
龍先生:“……”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規(guī)律!蔽蚁肓讼,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個隱秘的線索:“第一次,我能回想起一周前的事兒,也就是七天,第二次,我可以想起大概七周前的事兒,這一次,我做夢夢見你的時候,大概是七個月前。你看,這是有規(guī)律的!”
龍先生依然沉著臉:“……”
“不過七個月前,我記得你好像是穿著古裝的樣子……跟現(xiàn)在差別還蠻大的……”我的聲音越來越小,后知后覺地從自己的興奮中回過神來,因為我發(fā)現(xiàn)龍先生的頭已經(jīng)低下去了,他周身籠罩著一種可怕的怒氣。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原因讓龍先生如此暴怒,但我想我半夜沒回去他找不到我肯定是原因之一。
“我錯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迷路了,我也可害怕了!”認(rèn)慫保平安。我努力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伸手拉他的衣角:“我錯了,真的,對不起。你看那個柴火,我撿了好多呢……”
龍先生還是低著頭,沒有動。我尷尬地站著,覺得不如先把柴火收拾收拾。我剛準(zhǔn)備彎腰,龍先生一把摟住了我的腰,我的額頭磕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胳膊卡的我身上發(fā)疼。
“你是不是傻……”他還是這句話,語氣卻沒有那么沖了,帶著一種莫名的哀傷。我這下真的覺得抱歉了,不是求生欲的那種。
“對不起……”我拍拍他的肩膀,特別真誠地道歉。
“是我不好。我不該放你一個人來。我早知道你是個路癡……”龍先生像是緩過來了。他放開我,但是拉著我的手。另一只手的手指動了動,地上的那些柴火就老老實實變成了一捆。
“哇!”我第一次見使用非自然力量。
“走吧,你餓壞了吧!饼埾壬皇痔嶂抢Σ窕穑业氖忠苍贈]放開。
烤魚很好吃,我餓慘了,一個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兩條。龍先生默默地拿著一條魚,時不時地咬兩口,感覺吃的并不香。偶爾他會抬眸看我,眼睛里有說不清的情緒,我覺得他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怎么啦?”我問他。
“沒什么,只是希望我們這樣的狀態(tài)持能續(xù)久一點,你這樣的狀態(tài)能持續(xù)久一點!饼埾壬α诵,抬手替我擦了擦蹭到臉上的碳灰。
“七個月前,我為什么會夢到你。俊
“我那時力量太弱了,不能用人的形式見你,只能托夢給你!
“因為封印嗎?”
“嗯!
“可是,為什么是我?”我又咬了一口烤魚。
龍先生看了我好幾秒,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說了兩個字:“緣分。”
好吧。緣分,這是一切不可說或不想說的代名詞。
“那我為什么會反復(fù)做同一個夢?就是在水里沉下去的那個夢?這總不能也是緣分吧?”
龍先生沉默,他看看我身上的龍紋身,說:“也許你很快就知道為什么了!
這一夜的折騰,我累慘了,很快就困得頭也抬不起來了。我窩在床上不想動,龍先生輕手輕腳地替我關(guān)上房門走了出去,不一會我聽到了水潭有什么東西落水的聲音。我想問他為什么去水里過夜,然后我又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去問,他不去水里難道要睡我旁邊嗎?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不是沒睡過……我的腦子里糊里糊涂一通亂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龍先生真身的緣故,我又夢見了那個姑娘,她在深草灘的泥潭里,救了一條龍。
那條龍好像沒有龍先生的真身那么大,不過也是黑色的。龍的身上沾了很多泥巴,它看起來很虛弱的樣子,在泥潭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喘氣。
姑娘雖然沒有見過龍,但是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是一種莫名地熟悉感。她本來在遠(yuǎn)處的荷塘里玩,劃著船躲在田田的荷葉下面,從縫隙處看云朵。一個黑色的影子以極快地速度劃過天空,落在遠(yuǎn)處的深草灘里。她聽到一聲“砰”,因為距離遠(yuǎn)聲音并不太大。她有點不確定,好奇心驅(qū)使她劃著船靠近了深草灘,船進(jìn)不去的時候她手腳并用地在泥潭里艱難地前行,尋找,直到看到這個龐然大物。
這龍奄奄一息地樣子,讓姑娘著急起來。她掏出身上的水壺,小心地淋在龍頭上。那龍的胡須晃了晃,睜開了眼睛。
姑娘嚇得后退了一步。睜開了眼睛的龍,那個眼睛讓人不敢直視。
“你……沒事吧?”
龍沒有應(yīng)聲,粗長地喘了一口氣,眼睛盯著姑娘手里的水壺。
姑娘心領(lǐng)神會,把水壺里的水全都倒在了龍身上。
不一會,那龍像是緩過來一點勁兒的樣子。他稍微動了動龍頭,朝著小船地方向望去。
姑娘心領(lǐng)神會:“要我把你送回水里嗎?”
龍慢慢地眨了眨眼。
姑娘看看這個有她好幾個長的龍,努力地在想辦法。
“我……我拉著你的尾巴,把你拖過去行嗎?”姑娘問。
龍又眨了眨眼。
姑娘從地上撿起了龍的尾巴,濕濕滑滑的,有點握不住。姑娘想了想,用泥巴把龍尾涂了一層,然后又給龍身上仔細(xì)抹上了一層濕乎乎的泥巴。
“給你涂上泥巴保存一點水分!惫媚镄ξ,滿臉的泥。
龍尾巴動了一下,姑娘托起龍尾巴,想了想又往前抬了一點。她怕只抓緊一點的話,那條龍會痛。
就這樣,姑娘吭哧吭哧地把那條龍拖到了船邊。龍見了水,像是長舒了一口氣一般,緩緩滑進(jìn)水里,不見了蹤影。
姑娘爬上船,拔著船舷往水下看。她不知道那條龍是不是還活著,有沒有緩過來?伤潞谄崞岬,她什么也沒有看到。
忽然,不遠(yuǎn)處有一個龐然大物從水底躍起,越過小船,在姑娘的頭頂畫了一道巨大的弧線。
原來那龍那么大那么長,比它在泥潭的時候大了好幾倍,黑色的鱗片閃耀著光澤,一并濺起的水汽在陽光下變成彩虹,那條黑色的大龍,就從彩虹中穿過,然后變成彩虹的一部分,再也看不見了。
姑娘看傻了。被濺起的水花潑了一身才緩過神來。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也是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風(fēng)景。
五
我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的心里非常平靜。
我對著鏡子看身上的紋身,龍的后爪已經(jīng)完全顯現(xiàn)了,龍身也已經(jīng)延伸到了腰部。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開房門走出去,龍先生就坐在水潭旁邊的石凳上,背對著我。他好像在發(fā)呆,或者是在看面前剛升起的太陽,總之,他沉浸其中,連我向他走去都沒有發(fā)現(xiàn)。
這個男人。我心想。
我也沒有說話,走過去坐在他旁邊的石凳上,跟他一起對著面前的水,山林,空氣,太陽發(fā)呆。
“你看這世界,真安靜。”龍先生開口。
“七年不見,第一句話你還是跟我說這個世界!蔽掖鸬馈
我沒有看他,但是我感受到龍先生僵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頭看我。
“你想起來了!彼f。
“嗯。七年前,我們第一次見,你說,‘你看這世界,多熱鬧’。”
我還是沒看他,對著山林水潭,我的腦子閃現(xiàn)著我們相遇時的樣子。
那年也是一個假期,我心血來潮買了一張去云南的機(jī)票,只身一人帶著幾件行李,在束河找了個客棧住了下來。那時候束河的酒吧不多,酒吧里唱的歌也多是安靜舒緩的,實在是個適合放空的地方。
有天晚上我散步的時候無意間爬上了一個小山坡,從小山坡上往下看剛好能看到整個束河小鎮(zhèn)。星星點點的燈火,好像在一片巨大的黑暗里緩慢流淌的河。
忽然,身后有個聲音響起來:“你看這世界,多熱鬧。”
我嚇?biāo)懒,尖叫著差點一頭從坡上栽下去。
他一把把我拽回來:“小心!你沒事吧?”
是個帥哥。帥哥是最好的鎮(zhèn)定劑。七年前的我還是這樣沒出息。
我瞅著身后的懸崖長舒一口氣,有種帥哥也擋不住的怒氣從心底燒起熊熊大火:“你嚇?biāo)牢伊耍「陕镎驹谌吮澈蟛怀雎暟。 ?br> “對不住對不。 睅浉绾笸艘徊剿砷_我,然后欠身道歉,臉上的笑有點囧,“我剛才也救了你,就當(dāng)扯平了好不好?我請你喝咖啡呀!”帥哥雙手合十,語氣里帶著柔軟的請求。
我心里的熊熊大火“唰啦”就被澆滅了。
帥哥,唉,人類的冷靜劑,人類的滅火器。
我們喝著咖啡,聊了很多很多。我們倆每天在一起。我沒有遇到過這樣理解我的人,我說前半句他就懂我的后半句。我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有腦子的帥哥,真讓人開心啊。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然后是一個月,兩個月。我要開學(xué)了,我得走了。雖然我知道旅行中的感情很多事一期一會,但是人總是不知足的,總覺的可能會有奇跡降臨在自己身上。
于是離開的前一天,我把自己收拾地漂漂亮亮的。我想可能不是個漂亮的姑娘,但至少應(yīng)該體體面面。我想如果這是一個開始,那么我們就要美麗的開始,如果是結(jié)束,那也是體面的結(jié)束。
我約他去我們見面的那個小山坡散步。他說好。
我真的是慫人一個。我見了他,侃大山倒可以,但重要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夸我今天好看,我就臉紅,連手都哆嗦。
慫,太慫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唾棄自己。
“據(jù)說這個小山坡的上有個月老廟,但是地方不好找。要不然咱們?nèi)ヅ雠鲞\氣?”他提議。
“嗯!蔽夷X子完全掉線,還在琢磨著怎么開口告白,還要不要告白。
我也沒看路,一直跟在他后面,他像往常一樣說著各種有意思的話,我心里有事,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竟然還能被他逗得笑個不停。
他真是太有魅力了。我第一千次感嘆。
他忽然停下了。我沒注意,一下子撞在他的后背上。鼻子磕上了他的脊梁骨,眼淚一下子涌上眼眶。
“唔……”我蹲下來,捂住鼻子,又酸又癢。
“你沒事吧?”他俯下身看我。
“你疼不疼?”我想我那么大力磕到他,還在骨頭上,我這么疼,他應(yīng)該也不輕。
“你自己都這樣了還問我……“他戲謔,“我好好的!
“干嘛停下啊……“我稍微緩過來一點,伸手把留下的眼淚擦了。
“沒路了!彼噶酥干砗螅峙ゎ^仔細(xì)打量我的臉。
在他的注視下,我臉上的溫度正在慢慢上升。我正打算做點什么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他忽然伸手替我擦了一下眼淚。
我的臉?biāo)查g到了40度。
“咳……看來,是我們沒有緣分……”我眼神躲閃了一下,隨便打了個茬兒緩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
“現(xiàn)在怎么辦?”我問他。
“要下雨了!彼鸱撬鶈枴
“?”
“要下雨了,得趕緊找地方躲躲,一會要變成落湯雞嘍!”他笑起來,邊笑邊說,沿著原路往回跑。
我有點懵,下意識地追著他跑。果然沒過幾分鐘,大雨傾盆而下,我倆被澆得透透的。
山坡的路都是泥,很滑。他拉住我:“別走了,這路況下山太危險了!彼h(huán)顧了一下四周,嘴里念念叨叨:“雷雨天不能站在樹下面避雨,我們找找有沒有其他的遮擋的地方……”我一個近視眼,本來就看不清。現(xiàn)在這雨下都成了雨幕,可見度更低了。我模模糊糊看到一片綠色中間遠(yuǎn)遠(yuǎn)的有個土黃色的東西,我碰了碰他的胳膊,朝著那個方向努了努嘴,問:“你看那個土黃色的,是不是一個棚子之類的……”
“是!你這半瞎還挺管用!哈哈哈……”他反手過來牽住我就往那個棚子跑。
破敗的棚子,像是廢棄了挺久的了,好在勉強能用。
我滿身滿臉都是水,妝也花了,頭發(fā)也濕噠噠地滴著水,毫無生氣地隨便黏在身上,衣服也被印濕了。
如此狼狽的我,太喪氣了。什么體面的開始,美麗的結(jié)束,都是狗屁。
我欲哭無淚。
他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水,扭頭看我,噗嗤一下笑出來。
我已經(jīng)心如死灰了,只是覺得委屈。
“你這么狼狽,還是好可愛呀!彼_口。
我只想給他一個白眼。
“干嘛不講話!”他用肩膀懟我。
“我明天要走了!蔽艺f,“我要回去上課了。要開學(xué)了!
“哦,好啊!彼Z氣沒有任何變化。
好啊,就兩個字。我心里發(fā)酸,這不是美麗的結(jié)束,是落湯雞的結(jié)束。
“明天幾點走?坐飛機(jī)還是坐火車。俊
“下午兩點。火車!
“好!
好什么好。我眼眶已經(jīng)熱了。
“一起走啊!彼f。
“?”我抬頭看他:“你說什么?”
“一起走!”他笑著微微低頭看我,還伸手給我擦眼淚,“男朋友當(dāng)然要和女朋友在一起啊!
我噗嗤一下笑出來。眼淚嘩嘩地流了一臉。
我們兩個濕漉漉的人在這個破棚子里擁抱在一起。
“你看!”他忽然拍著我的肩膀大叫,嚇了我一跳。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在破棚子的角落里,荒草灰塵覆蓋的地方,有個半人高的月老石像,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我人生第一次有了被命運擊中的感覺。
“可是后來,你沒有來!蔽肄D(zhuǎn)過身來,直視著龍先生的臉。這七年他好像一點都沒有變。我猜我本來是想說:“后來,你為什么沒有來?”但是不知道為何,我最后還是把這句話變成了一個陳述句。
“對不起。”龍先生說。
“當(dāng)時因為雨季,從云南回來的一個路段有滑坡,車走不了。我在火車上呆了四十多個小時,我用這四十多個小時試圖去理解你為什么沒有來。”我繼續(xù)說著,龍先生低著頭,重復(fù)了一句:“對不起!
“當(dāng)時我沒想明白,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是我不夠好看,是我不夠有趣,是你有什么事耽誤了……不過我想我現(xiàn)在是明白了。你本來就不是人類,自然不能用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要求你!蔽倚α艘幌隆
“不是的!饼埾壬鷵u了搖頭,“你很好,你就是好看又有趣的女孩子,你還可愛善良,博學(xué)多才,溫柔賢惠,獨立自主……”
龍先生咕嚕咕嚕地說了好多好詞,我好像這輩子沒有被從頭到腳夸得這么徹底過。
我一下子笑了,他卻委屈了起來:“我本來真的想跟你一起走。都怪那個月老。那天咱們離開以后,那個月老現(xiàn)身來找我,說他要找一個什么破石頭我也忘了,為帝君練什么鏡找原材料。結(jié)果那個材料找到了取不下來,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損了很多修為。然后,我……”
龍先生說不下去,我卻懂了。他本來被封印,用修為維持人的樣子已經(jīng)不容易了,這下?lián)p了修為,他便再不能以人的樣子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以前幾天你不愿意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是怕我怪你嗎?”
龍先生遲疑了一下,然后點點頭。他嘆了一口氣,直視著我的眼睛說:“自那以后,我不能再維持人形了,我只能去你的夢里,直到你解開了我的封印……”
“那為什么我做夢的劇情都是你把我從水里救出來,還問我是不是傻……”
“我怎么知道!我每次去你夢里,你都跳河……”龍先生又委屈起來,“我每次只能見你那么點時間,次次你都跳河……氣死我了……”
這時的龍先生嘟著嘴,像個小孩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臉。
他把我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下來,親了一口,說:“老婆……”
我哆嗦了一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快閉嘴吧……”我連忙制止他。
這天晚上,我倆終于理所當(dāng)然地睡到了一張床上。
我們像小朋友一樣手拉手蓋著被子聊天。我問他:“第一天晚上你睡哪里了?我的睡衣是你給我穿的嗎?”
“我找了一個附近有深水的地方呆了一夜。睡衣是我給你換的!
“我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
“我當(dāng)時都虛成那樣了……你可放心吧……”
“對了,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傷……你可是龍誒……”
“哎呀就七七八八的一些事兒唄……反正都好了,無所謂了……”
我倆就這樣說了好久好久,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之后我們還聊了什么我也不記得了。只覺得我在睡著前,嘴角一定是上揚著的,帶著失而復(fù)得的欣喜。
于是這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美的夢。還是那個姑娘,這次我總算能看清她的臉了,對,是俗套的橋段,這姑娘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就是穿了古裝的我。在夢里的我忽然有了一個機(jī)會從第三視角看自己。臉上肉肉的,五官沒有特別出彩之處,組合起來倒是一張溫柔的面龐,笑起來眼睛里充滿光彩,確實是個可愛的姑娘。龍先生眼光還是不錯的。
古裝版的我跟著爹娘住在一個寬敞的院子里,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是踏實的小康之家。這姑娘在院子里擺弄著葡萄架,母親在做飯,父親扛著一個大樹根正準(zhǔn)備進(jìn)門。
她看到了,蹦跳著跑去給父親開門。父親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用草紙把樹根上的土擦干凈。她捧著茶端給父親,然后蹲下來幫忙一起擦樹根。
“爹爹,這個樹根準(zhǔn)備雕什么?”
“爹爹給你雕一個龍好不好?”
“是娘親講的故事里的那種龍嗎?“
“對!”
“好啊好啊,太好啦!”
后來……后來……
六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在無數(shù)次閉眼睜眼中,倏忽而逝了。
我睜開眼,眼淚已經(jīng)順著眼角掉在了枕頭上。
側(cè)過頭,龍先生就躺在我身邊,睡得沉沉的。我想昨天他一定也很開心,因為他的眉宇很舒緩,嘴角還帶著笑意。
看到這樣的他,我心里的酸楚更加泛濫。我忍著淚意,輕輕的親了他的額頭。
龍先生的笑意更大了。他沒有睜眼,迷迷糊糊地開口:“醒的這么早……”
我沒說話,我的喉嚨堵住了,不小心漏出的抽噎的聲音嚇了龍先生一跳。
“怎么了?大清早的?哪里不舒服嗎?”他睜開眼撐起身體,關(guān)切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搖了搖頭。把他按回床上躺好,然后躲進(jìn)了他的懷里。眼淚在他的胸口流淌。
龍先生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后背安撫我。抱著我小心翼翼地問:“怎么啦?”
我緩了好久,才說出一句:“你辛苦了……”
他的手停了一下,疑惑地問:“你說什么?”
我在他胸口蹭干凈眼淚鼻涕,又去親了一下他的眼睛,說:“你辛苦了。你找了我七世,每一世你都來找我了!
龍先生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你……都想起來了?”
我點點頭,眼淚掉在他的臉上。他抱緊我,我們兩個人哭成一團(tuán)。
我不斷地說“你辛苦了”,他也一直道歉,說他來遲了。
“不遲,一點都不遲……每一世你都找到我了……是你一直沒放棄,一次一次地重新認(rèn)識我,等我認(rèn)識你,愛上你……”我哭得說不下去。我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絕望的堅守,我甚至都不敢仔細(xì)想。
“你每一世也都愛上我了啊,除了我你也沒有愛上任何人……”龍先生拍拍我的頭,給我擦眼淚。
“你怎么找到我的啊,那時候你還被封印,找我不太容易吧……”
“剛開始還好,修為高的時候還可以用一些法術(shù)。后來就越來越困難,所以找你花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龍先生幫我攏了攏頭發(fā),“幸好,我的生命夠久,總會找到你的!
“是啊,開始我們還能一起長大,后來只能是二十多歲才相遇了,這次遇見你,我都23歲了……”我看著他眼淚汪汪的,“不過只要能相遇,多久我都等你的!
“你以前說過想有個在山里的房子,有水,有向日葵,我建好了,一直等著你,每一世都帶你回來住!彼o我擦眼淚,“別哭了,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
“你自己也是這樣你還說我……”我一邊擦眼淚一邊笑著懟他。
其實我還想起來了一件事,但我沒有告訴龍先生。我覺得這件事他知道了會難過。我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一直做那個落水的夢了。
第一世的我,就是那個姑娘。那天,我救了一條龍。后來不知道哪里來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們有的說自己是仙門,有的說自己是魔教,總之他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我說出那條龍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們找那條龍干什么,但我知道如果那條龍被他們找到,一定會死的。
他們說他們算到那條龍是落在了這篇荷塘和深草灘附近,而這附近只有我們一戶人家。
爹娘讓我快跑,躲進(jìn)深草灘藏起來。我趁著夜色躲進(jìn)了深草灘,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就在深草灘里點了一把火。逼我現(xiàn)身。我只能跑,跑出了深草灘,沿著河一直跑。那些人就跟在后面追我,他們的身上有血跡,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爹娘的,也可能很快會有我的。
我很害怕,我只能奮力地跑,跑到筋疲力盡,最后在河邊跌倒了。
如果他們被他們追上,不知道有怎樣的折磨等著我,總之不會是一死這么簡單。
我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咬著牙,往河里縱身一躍。
河水比我想象的更冷,更湍急。逃跑已經(jīng)耗盡了我的力氣。我太累了,不想再掙扎了。
第一世的我,沒有等到龍先生來救我,溺水而亡。
所以后來我常常做這個溺水的夢,在夢里,我等到了來救我的龍先生。
這是我過的最好的一天。最初的第一世和輪回后七世回憶充滿了我的腦海。我從來沒有這樣充盈過。可以跟龍先生算無數(shù)的舊賬,聊無數(shù)的過往,吃過的美食,看過的風(fēng)景。
我們早就成親了,他還逗我說什么七天前。我在心里笑,覺得龍先生有種可可愛愛的壞。
終于在這天,我們像真正的夫妻一般過了一天。算上這一世,我們一共做了七世的夫妻。
只是我們每一世都很坎坷,各種電視劇的俗套劇情演了個遍,不過結(jié)局還是好的,如果最終相守的最長時間是一年也算好結(jié)局的話。上一世我們最后只在一起了十二天,我就重病撒手人寰了,又剩他一個人又開始等待,然后尋找。青梅竹馬的那一世,是我的第二世,那一世我們相守的時間最長,后來便越來越短,越來越短。也不知道是古人壽命短還是我真的自帶衰運,我最長也只在青梅竹馬的第二世活了四十歲,然后是三十八歲,三十六歲,三十五歲,三十四歲,三十三歲,三十二歲,每一世都是英年早逝。
算上今年,我三十歲了,這一共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年,但龍先生的修為消耗地快的可怕。我記得《述異記》里說過,“虺五百年化為蛟,蛟千年化為龍,龍五百年而為角龍,又千年為應(yīng)龍。”雖然我不知道他是龍,角龍還是應(yīng)龍,可無論是哪一種,千年的修為支撐不了兩百多年,還是讓人詫異。只是我也不是神魔仙者,并不懂這里面的轉(zhuǎn)化規(guī)則,只是有一種直覺,那就是他在以不正常的速度消耗他的修為。
傍晚,我想起了那個烤魚:“夫君,那天吃的魚哪兒來的?我還想吃……”龍先生正在向日葵地里忙活,聽我叫他便站起身來:“好啊,等我把這點草收拾完就去抓魚。”
他笑嘻嘻的,滿臉的汗水。
我點點頭,打算進(jìn)屋換一身衣服,幫他一起除草。兩個人會快一點,我有點餓了。
身上的龍紋身已經(jīng)基本上長全了。我對著鏡子端詳自己身上的紋身,黑色的大龍跟龍先生的真身一模一樣。龍頭剛好卡在我的胸口。只是兩只龍眼睛還是空白的。
嗯?怎么回事?難道這事兒還沒完?還有什么是我沒想起來的嗎?我正困惑,龍先生從外面打開了窗戶沖我喊:“你在干什么呀?怎么沒……聲了……”他估計也沒想到正好撞見我在換衣服,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眼睛,然后自動消音了。
我嚇了一跳,隨手把脫下來的衣服向他砸過去,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新衣服。龍先生在外面笑得很大聲。
烤魚很好吃,水潭邊,森林里,月色很美,我們的家也很好。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我靠著龍先生的肩膀,他體溫比較低,絲毫沒有夏日的燥熱,只讓人覺得清爽而舒適。
以至于我?guī)缀跬浟四请p沒有出現(xiàn)的龍眼睛紋身。
七
我記得我是在龍先生的懷抱里睡去的。龍先生不暖,可是被窩很暖。
可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的手腳是冰涼的。我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漸漸下降。
也是,一個死人,身體怎么會暖呢?
我對著鏡子看身上的龍紋身,龍眼睛已經(jīng)長出來了。我的記憶也完完整整的,全部都拼上了。
我死了。在下山的路上,我翻車了。就在解了龍先生封印的那一天。那個符包當(dāng)時還掛在我的車上。
我從鏡子里看見龍先生從床上坐起來,盯著□□的我,表情卻是肅穆的。
“我該走了!蔽一仡^沖他笑笑。
龍先生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抱住了我。
“你強留了我七日,我已經(jīng)知足了!蔽一乇ё∷皠e再消耗你的精元了,元神散了,就再無回天之力了。”
“讓它散!”龍先生帶著哭腔,抱著我的胳膊都在發(fā)抖。
我控制不住,也落下淚來。如今我連眼淚也不是滾燙的溫度了。我知道,我在人世的時間正式進(jìn)入了倒計時。
“為了給我續(xù)命,你把自己傷成那樣,連人形都維持不住!蔽蚁肫鹉翘焱砩,他虛弱地躺在我旁邊,當(dāng)時我覺得他濕漉漉的,還有腥味,我現(xiàn)在明白了,那是血腥氣。
“下一世,別找我了。”這樣的守候,太難過了。
“每一世你都這樣說……”龍先生的聲音苦澀,“可每一世我見到你的時候,我都覺得值得……你因為我那樣開心,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覺得什么都值得……”
“那你更要留著你的元神,下一世,你還要來找我呢……”我只能順著他的想法安撫他,我不想讓他跟我一起消失。他修行不易,不應(yīng)該因為我前功盡棄。
龍先生聽了我的話,不做聲,只是將我抱緊。
“別難過了,我還想好好跟你說說話!蔽宜砷_他,我倆像以前一樣,坐在那個水潭邊,對著沉默的山林,對著寂靜的時間。
“其實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真的!蔽野研用摰,赤腳在水潭里踢著小水花。不知道是因為我現(xiàn)在體溫低還是因為夏日潭水的溫度高,那水溫溫柔柔地把我從腳到小腿嚴(yán)密地包裹起來,暖暖的,很舒服。
龍先生也把腳放進(jìn)了水里,然后恢復(fù)了他的龍尾巴。
我看著他的尾巴笑起來。我們之前總是這樣玩,我叫他美人龍,他糾正我說應(yīng)該帥哥龍才對。
“其實我每一世都會許愿,各路神佛都拜,就希望能有人一直陪伴我,我好像總是很容易覺得孤獨。”我輕輕地踩了一下龍尾巴,“青梅竹馬的那一世,我真沒想過能一直陪我的人會是你。你小時候真是煩死人了,我覺得我們從小到大好像一直都在打架!
“傻,那叫相愛相殺……”龍先生輕拍我的腦門,看著我認(rèn)真地說:“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會找你這么久。”他摸摸我的臉,繼續(xù)道:“一開始,我只是想報恩。你救了我,我知道你死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你那么快就死了。我覺得我還欠你一個恩情。所以想還給你。我聽到你說想要一個人陪你,我就去了。”龍先生笑了笑,“本來只想跟你做一輩子朋友的,等你嫁人我就走了。沒想到……”
“沒想到你掀了相國府的轎子,光天化日的,在大街上搶了親……”我也笑著。
“對……那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除了我,誰都不配娶你……”龍先生低下頭親我,他的嘴唇一如既往地柔軟,只是這個吻有眼淚的味道。
“別哭了……我不想最后你哭著送我……以前不是說好的嘛,要笑著分別笑著再見……”我摸摸龍先生的頭。
“我不想跟你分開。這一世,我們連一天的夫妻都沒有……我不甘心……”
“你把我們的命數(shù)連起來,會拖死你的!
“我愿意跟你一起死!沒有你,時間只是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不是的,夫君!蔽蚁褚郧耙粯咏兴!八啦攀菦]有意義的;钪庞懈嗟目赡!蔽逸p輕擦去他的眼淚,“你活著,好好地修煉,找到我,告訴我在我去輪回的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世界在如何改變,有什么新的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替我去嘗嘗,去看看。這樣,借著你漫長的生命,我短暫的一生才能像我現(xiàn)在感受到的一樣充盈!
龍先生把臉埋在我的手心里,泣不成聲。我抱著他,也在流淚。
“解開我們的連接吧,夫君,這是我最后的愿望!
“你好殘忍,你要我替你活著……”龍先生哽咽著。
“那下一世,你也要來找我報仇!”我笑笑。
我的視線一片模糊,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龍先生做了什么我看不清,但我看到我身上的紋身慢慢變淡了,我的腿也開始僵硬,而且這種僵硬感正在往上身蔓延。
“夫君,我想去水里,你抱著我好不好……”我靠著龍先生的肩膀,感覺眼前越來越暗。
“好。”我聽到龍先生跳進(jìn)了水潭里,接著把我抱下水,用龍尾巴卷住我,然后,有一雙大眼睛貼著我的額頭。龍先生化了原身,把我圈在中心。
我如同第一世一般,將自己的生命終結(jié)在水里,但這一次,有龍先生陪著我,如同前六世里所有的夢里一樣。
八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位孤獨的龍神。
當(dāng)龍神還是一條虺的時候,被一個獵戶救過。
那時候他剛修出一點靈性,就遇到了天災(zāi)。那時山里的大雨連著下了好多天,洪水暴發(fā),許多地方都坍塌了。他被石頭泥土和樹枝裹挾著,被洪水沖到了一個泥潭里。沒想到,連日暴雨之后又是大旱,沒多久,泥潭的水分就被蒸得差不多了,他奄奄一息,命懸一線。
這時路過一個獵戶,以為他是一條普通的水蛇,將他捉起來。他見獵戶從腰間拿出小刀,覺得自己要命喪于此了。
未曾想那獵戶猶豫了一下,把他放到了不遠(yuǎn)處的河里。他聽到那獵戶說:“今天我媳婦給我添了個女娃娃,長的乖的很。今天不殺生了,就當(dāng)是給我家女娃娃積福了!
后來,虺化成角龍,在一次歷練過程中,偶然救了一位落水的書生。這位書生把遇龍的事記了下來,并且在自己家族里敬奉龍,將龍的故事一代代傳下來。
再后來,龍化為應(yīng)龍,要承受三道天雷劫方能成神。他歷完劫后精疲力竭,卻被一群貪婪的人類圍攻。他們想要他的龍鱗,他的龍血,龍筋……他身上的一切對這些人來說,都是延年益壽甚至實現(xiàn)永生的寶物。
他當(dāng)時無力抵抗,只能倉皇逃走,最后落在一片深草灘中。
然后,就遇到了那個姑娘。
姑娘救了他,等他傷好之后,曾回去找過她?墒撬麤]有找到,只看到了那群曾經(jīng)圍攻他的貪婪的人類。他本來想避開他們,沒想到等他們走近,卻看見那些人滿身血跡,口中還念念有詞,說那個女娃子死定了,這下找不到龍的蹤跡了,真可惜之類的。
他一瞬間心緒難平。他知道這些人口里的女娃子,就是那個姑娘。
于是,龍神暴怒,伏尸無數(shù)。
龍神去了天庭,想找一個起死回生的術(shù)法。他欠那個姑娘一條命。
可惜即使是神,也有無法做到的事。于是龍神求助于邪術(shù),用自己的神格換了姑娘的魂魄,讓她再入輪回。
天庭震怒,殺生再加上邪術(shù),龍神被罰了天譴。他被封印在一座山上,苦修萬年,只有那個女孩的血才能破除封印,還龍神自由。
天帝說,是緣是劫,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龍神放不下那個姑娘,他消耗著自己的修為,去陪伴那個姑娘,開始他還能用投射人形出現(xiàn)在姑娘的生活里,后來只能靠影子去托夢。
他知道姑娘的愿望就是有人能一直陪著她。因為報恩,龍神便陪了那個姑娘一世,后來,一世變成了七世。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姑娘每一世都是孤獨終老的命數(shù),全靠著龍神的成倍地消耗修為,方能逆天改命,讓他們有些許互相陪伴的時光。龍神以為自己的結(jié)局會是修為散盡,然后就在那個深山老廟里化為風(fēng)雨。豈料某一天,那個姑娘竟然真的跌跌撞撞地解開了他的封印。
如今,應(yīng)龍重新修回神格位列仙班,卻再也沒有找到那個他陪了七世的姑娘。
“龍神大人!”月老在遠(yuǎn)遠(yuǎn)地叫他。曾經(jīng)那個小破棚子里的月老,如今也完成了天帝的任務(wù),回到了天庭。龍神掃了他一眼。曾經(jīng)的怨念,在龍神這里并沒有隨著時間化解,龍神微微皺眉,轉(zhuǎn)身便走。
“龍神大人且慢!痹吕显诤竺娼兴,“我有關(guān)于那個姑娘的消息!”
龍神的腳步停住了,轉(zhuǎn)回身問月老:“她在哪兒?”
月老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一屁股坐在剛才龍神坐過的石凳上,說:“你聽我慢慢跟你講……”
“當(dāng)年,你救了一個書生,你記得吧?那個書生,就是這個姑娘的先祖。后來她又救了你,也算是報了你曾經(jīng)對她祖上的恩情。這恩報了,她的使命也就結(jié)束了,即便死了,也該灰飛煙滅,再無輪回一說……”月老不知道從哪里給自己找了一碗茶,咕咚喝了一口,接著說:“可那個姑娘死了之后,大人你卻用神格換了那個姑娘的魂魄,還送她入輪回。她這種逆天改命之人,注定世世孤苦,難享天年。你靠著修為換你們每世的相守,這也罷了。她解開了你的封印,所以她就必須要死,她要是活著,你就要死?傊,你們倆只能活一個……”月老長長地喘了一口氣。
“為什么我們倆只能活一個?”
“她本來就不該再活了。她的使命結(jié)束了。而且她本來該被那些人殺死,但她卻自溺而亡,這又犯了大忌,即使輪回,也不該再為人的,需從草木魚蟲開始重新修行,方可入人道……”
“她……是自溺而亡?”龍神有點懵。
“這個事兒,確實很難界定。她不想被那些人抓到,所以自己跳了河,但是她最后氣力耗盡,死在了河里。”月老嘆了口氣。
所以,她總是做那個夢。他每次在夢里見她,她都在跳河。那時她揮之不去的夢魘。她死的時候一定害怕,很孤單,所以她每一世許愿,都要人陪她。
“龍神大人,她自有她要去的地方!痹吕掀鹕,拍了拍龍神的肩膀。
“告訴我她在哪里!饼埳衩嫔珓C然,眼神里有一種堅毅的決絕。
“說來真是天數(shù)!痹吕嫌珠_口,“當(dāng)年你幫我找女媧石,耽誤了你們最后一世的緣分,如今,也正是這女媧石,給了你一個再見她的機(jī)會。”
“你說什么?”龍神看向月老。
“帝君的輪回鏡煉好了,就在轉(zhuǎn)生臺旁邊放著。帝君說這輪回鏡與你有緣,許你去看一次。”
月老領(lǐng)著龍神站在轉(zhuǎn)生臺上,說:“龍神大人改了這姑娘的命數(shù),可是這姑娘最后讓你解開了你們倆的連接,也算是維護(hù)了天數(shù)秩序。帝君覺得這姑娘雖歷盡坎坷,卻從未怨天尤人,也算是有點慧根。你們倆的糾葛已經(jīng)影響了天數(shù)。帝君便將這姑娘原本應(yīng)該消散的魂魄抽出,沒有走地府那邊的輪回,而是從轉(zhuǎn)生臺送她投胎。龍神大人你知道的,從轉(zhuǎn)生臺投胎的生靈魂魄是最自由的,可為花鳥魚蟲,可為六畜,可為仙為人為阿修羅,可投身過去亦可投身未來,所以現(xiàn)在她的命運又歸于未知了!
“我知道!饼埳裼悬c緊張。他的心跳的很快很快,是很久都沒有過的速度。
月老打開了輪回鏡,里面出現(xiàn)了一片山脈,茂密的山林里,有一戶人家,男主人是個獵戶。他站在門外一臉焦急,屋里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喊聲,那是正在生孩子的女主人的哀嚎。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嬰兒的啼哭聲傳來,女主人的慘叫聲也停止了。獵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不一會,屋里的穩(wěn)婆抱著包裹好的嬰兒走到了獵戶面前,笑著說:“恭喜啦!是個女娃娃,長得可乖咧!”
獵戶高興地圍著那個小布包使勁兒瞧,然后對穩(wěn)婆說:“你先好好照顧我媳婦,我去打點野味回來給她補補!”
龍神從看到那片山脈開始就傻了,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景色。小到一草一木,大到山脈走勢,他都無比熟悉。他曾在這片山脈里修行百年,一點點地掙脫獸性,再一點點地修習(xí)靈性。
而等他看清那個獵戶的面容,眼淚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龍神知道,獵戶出門后將會發(fā)生什么。
這個獵戶,在打獵的路上路過了一個泥潭。
然后,他救了一條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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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源自一個知乎問題,而我沖動之下,一氣呵成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