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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鰥居太傅被公主瘋狂追求。
內(nèi)容標簽: 情有獨鐘 歡喜冤家 邊緣戀歌 輕松
 
主角 視角
盧石
興慶公主
配角
愛鸞

其它:公主愛鰥夫

一句話簡介:溫暖太傅和霸蠻公主的愛情故事。

立意:尊重愛情

  總點擊數(shù): 1448   總書評數(shù):1 當前被收藏數(shù):5 文章積分:164,28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架空歷史-愛情
  • 作品視角: 不明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24019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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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也是繼父

作者:快樂卷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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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已完結(jié))


      公主愛上了那個清冷至極的太傅。
      可是太傅裝聾作啞。
      公主急了。一日下朝,公主在太傅出宮的必經(jīng)之路上堵住他。
      “本宮有哪里不好,是貌若無鹽,還是蠢笨似豬?竟讓你連正眼看我都不愿?”
      然而太傅卻說:“殿下,實在抱歉。臣家中還有個女兒……公主真的不介意?”
      《太傅,也是繼父》(全文已完結(jié))
      .
      1
      這位太傅姓盧,出自世家大族。
      自幼學文習武,生活難得糊涂。
      還有呢,桃花之神眷顧太傅,讓他娶了一位“佳婦”,從此埋下了“禍根”。
      話說盧太傅還是盧小公子的時候,他的母親盧老夫人給他說了一門親事。
      這家姓崔,也是大家族。有個庶出的女兒叫崔鸞,雖然不是嫡女,但不僅長得極其美麗,還才華橫溢,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沒有她不擅長的。
      因此,就算她的生母只是一個侍妾,也有許許多多綺年玉貌的佳公子,派了媒人去崔府,向鸞小姐求親。
      盧小公子也是其中的一位。
      而且,盧家和崔家算得上是世交。盧小公子這個人又是出了名的老實又有才華,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崔老爺和崔夫人都很看好他,也有心把鸞小姐嫁給他。
      誰知鸞小姐實在不是一般人。這些世家子弟,她一個都不愛,偏偏愛上了城中一個風箏匠人。聽說啊,是這個匠人先愛上了小姐。他在崔鸞小姐一次游春的時候見過她,從此便一見傾心。
      匠人也知道,無論如何,崔府也不會愿意把小姐嫁給自己。
      于是他就想了一個絕妙無比的主意。
      做風箏,是他賴以吃飯的手藝。于是他親手扎了一個風箏——樣式么,正是一只七彩鸞鳳。
      扎好之后,匠人拿著風箏,來到崔府的墻外頭。他把風箏高高地飛上天,又用剪刀把風箏線咔嚓一下子剪斷了。
      匠人不愧是專業(yè)的,不僅扎風箏的手藝一流,放風箏也有絕活。這風箏偏偏就落在了崔府后花園里,落在正在那里打秋千的崔鸞小姐面前。
      鸞小姐拾起風箏一看,只見那鸞鳳畫得栩栩如生,顏色也是極美,在陽光下七彩交匯,流光溢彩。
      風箏鸞鳳的一只腳爪上,卻纏著一個卷成一卷的小紙條。鸞小姐打開它一瞧,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鸞鳳已至,良緣不遠。今夜子時,銀錠橋見。
      崔鸞小姐心動了。
      她想,這人真是有心。雖然這樣半夜約會,對一個大家閨秀來說不免有些荒唐,但話本上的才子佳人故事不都是這么寫的嗎?月下西廂,浪漫無限。我崔鸞跟崔鶯鶯名字都差不多,怎么就不能為愛癡狂一回呢?
      于是那天晚上,她背著父母親人,背著丫鬟仆從,獨自一人喬裝改扮,溜出了崔府,在銀錠橋與匠人相見了。
      這一相見,把崔鸞小姐的命運全都改變了。
      匠人雖然喜歡她,但這人品質(zhì)有問題,見這鸞小姐天真無邪,竟然起了始亂終棄的念頭。
      于是在一間小客棧中,鸞小姐委身于這個風箏匠人,醒來后,這人卻已經(jīng)逃得不見蹤影。
      可憐的鸞小姐,只好哭哭啼啼地回到崔府,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母。
      崔老爺和夫人雖然心疼女兒、決心一定要抓住那個匠人為女兒出氣,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最可憐的還是鸞小姐本人。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鸞小姐茶飯不思,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但更可怕的是,鸞小姐的身子雖然越來越瘦,肚子卻是越來越鼓。五個月后,她的腹部已經(jīng)高高聳起,真相再也瞞不住了。是的,這簡直是不幸中的不幸。鸞小姐與那個壞匠人春風一度,竟然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崔老爺和崔夫人急得不可開交。而偏就是有多嘴的丫鬟,把這件事說了出去。沒幾天,全京城的媒婆都知道了這件事——曾經(jīng)在說親市場最炙手可熱的崔鸞小姐,已經(jīng)失了清白,以后不會有好人家娶她了!
      這個消息,當然也通過媒婆的臭嘴,傳到了盧老夫人的耳朵里。
      盧老夫人雖然覺得很可惜,但更多還是慶幸,幸虧這件事被傳了出來,不然自己兒子萬一給別人的孩子當了爹,豈不冤枉?
      一天閑來無事,她悄悄把這件事告訴了盧小公子。
      “這個媳婦兒,你是討不成了。沒事,媽知道太原王氏家的閨女也不錯,改天咱們派一個最會騎馬的媒婆,出差到太原看看。”
      誰知盧小公子一聽,不干了。他紅著臉跟老夫人說:“兒子不愿意。”
      “?為什么。俊
      盧小公子梗著脖子:“兒子就喜歡鸞小姐,一定要娶她為妻。就算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兒子也不在乎!”
      盧老夫人簡直要背過氣去。好端端一個大兒子,怎么有給別人當便宜爹的心思呢?
      讓她生氣的事兒還在后面。盧小公子竟然花銀子買通了另一位媒婆,自己上門跟崔家提親了。
      崔家老兩口一看,喜上眉梢。但馬上,二老又想:不行,不能欺負人家盧小公子,人家是老實人,那就更不應(yīng)該被欺負。
      于是崔老爺親自對媒人說:“盧公子可能不知道我家女兒的情況……”
      媒人卻淡定地搖了搖頭:“不,他全都知道!贝蘩蠣旊m然鬧了個大紅臉,但更多還是不解:“那他不在乎?”
      媒人給崔老爺轉(zhuǎn)述了盧小公子的一番話:“他說,他曾經(jīng)在盂蘭盆會上見過崔鸞小姐。當時小姐正在給自己死去的生母祈福,捐了好些銀兩放焰口。盧小公子一看,這位善女子如此美貌,又如此孝順,便對她傾心不已,每天都在想,她一定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后來得知她是崔府的鸞小姐,就無論如何也要來提親。”
      崔老爺恍然大悟,但心里又暗暗慚愧。畢竟崔鸞小姐的生母只是自己的侍妾,直到去世,在府中也是邊緣人物,其他人都看不上她。那個苦命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功勞,就是生了個好閨女。
      最后,無論盧老夫人有多不情愿,崔鸞小姐也上了大花轎,吱扭吱扭地被抬進了盧府。
      倆人婚后的生活,很幸福。即使是在鸞小姐——也就是后來的盧小夫人生下那個“野種”娃娃之后,依然很幸福。
      自從成親之后,本來一門心思只讀圣賢書、一腦門子只有考試題的盧小公子,最大的愛好變成了給老婆畫眉毛、幫老婆選布料。親媽盧老夫人雖然多少有點嫉妒,但看到孩子高興——而且是從小到大前所未有過的那種高興,也就只好把牢騷話咽回肚子里。
      孩子出生之后,所有可能發(fā)生的夫妻矛盾……都沒有發(fā)生。
      盧小公子,從來沒有把這孩子當成別人的閨女。在他心目中,這個名叫盧愛鸞的小丫頭,就是他和鸞小姐的孩子。
      愛鸞一周歲的時候抓周,抓到一頂官帽。
      盧老夫人嗤之以鼻:“小丫頭片子,抓官帽,那不就等于什么也沒抓么?”
      盧小公子和小夫人卻開心極了。小夫人抱起小寶貝兒,親了又親,然后說道:“愛鸞肯定是替爹爹抓的,是不是啊愛鸞。”
      還別說,就在愛鸞出生之后沒多久,盧小公子考科舉就高中了。
      一中就中了個探花。小公子變成了大探花,打馬御街,瓊林飲宴,好不風光。盧探花回家之后還要抱著老婆閨女親來親去,一邊親一邊說:“你們娘兒倆,真是我的福星。”
      崔鸞看著夫君,笑而不語。但她心里其實很慌。
      因為生愛鸞,她落下了月子病。這個病,說嚴重也不嚴重,但說輕也不輕。只是每逢陰天下雨,她就覺得腰酸背痛。這個癥狀最近還有點加重了。
      轉(zhuǎn)眼間,愛鸞六歲了。盧探花的官運還算亨通,變成了盧少傅。
      一天,愛鸞正和母親在園子里打秋千,孩子坐著,母親推著。愛鸞淘氣,又因為吃得好,有點胖乎乎的,就打得重了些。幫當一聲,撞在了崔鸞身上。
      崔鸞當時剛好在想晚上給盧少傅下廚做點什么小菜,一走神,被愛鸞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腰上。
      這一撞不要緊,徹底把月子病撞了回來。
      先是腰疼下不了床,后來突然血崩,再后來,就是失血過多,命不久矣。
      崔鸞的病榻前,盧少傅握著她的手,痛哭失聲。
      “莫哭,夫君。”崔鸞溫柔地摸著盧少傅的頭發(fā),“我這輩子能嫁給你,死而無憾。只是有一件事,我現(xiàn)在只能拜托你了!
      盧少傅知道她要說什么。他讓奶娘把愛鸞叫來。小丫頭看著母親那副病懨懨的慘相,哇的一聲就哭了。
      “愛鸞別哭。爹有話跟你說。”盧少傅把她叫到床邊,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在場的人都嚇壞了。盧老夫人當時也在場,又險些厥過去。
      “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愛鸞好好地養(yǎng)大,將來將她許給最好的人家。只要能讓愛鸞開心,我盧石做什么都可以。我發(fā)誓!”盧少傅說完之后,又發(fā)下幾個毒誓,又把在場眾人嚇了個一溜夠。
      因為其中有一條誓言就是,如果愛鸞不愿意他續(xù)弦,他就絕不再娶。
      崔鸞的神情很復雜。她是真心愛眼前這個男人,希望他下半輩子能幸福。
      但是,她更愛的,還是自己生出來的小閨女。
      于是她對盧少傅的話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便永遠閉上了眼睛。
      從那天起,世上少了一個命運坎坷、但總算沒有一直遇人不淑的少婦。
      多了一個沒有親爹只有后爸,但后爸勝似一百個親爹的幸福女兒。
      .
      2
      盧愛鸞小朋友,既不像自己媽媽,也不像爸爸。
      她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學女紅。性格完全不溫柔,甚至有點古怪。
      比如,她最喜歡做的事情是在園子里燒螞蟻。她先用蜜糖把螞蟻從洞里引出來,再找個小樹枝點著了火,把螞蟻一只一只燒死。
      盧少傅見了,憂心忡忡,心想,這孩子這么小的年紀,怎么如此殘忍。接著又忍不住長嘆一聲,想著肯定是因為沒有媽媽,所以性格才變得這么孤僻。
      他正在那里長吁短嘆,愛鸞聽見動靜,回頭開心地招呼他:“爹爹快來,來陪我一起玩呀!”
      少傅大人這樣的敦厚君子,當然不會跟這孩子一起胡鬧。而他用在考試上的聰明勁兒現(xiàn)在也顯靈了。
      “蜜糖這么好吃,用來喂螞蟻豈不是太可惜?還是爹爹和愛鸞分享吧!”爹爹的笑臉,比蜜糖還要甜呢。當然,愛鸞的笑臉更甜。
      小胖妞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就拿了蜜糖來和少傅分著吃了。
      后來,每逢愛鸞想殺雞宰狗,少傅就得想著法兒、繞著彎兒把她引回到正路上來。
      日子久了,胖妞也漸漸地溫柔起來,越來越有崔鸞當年的風范。
      時間一晃過去了數(shù)年,愛鸞長成了半大不小的女孩,少傅也升級了,成了太傅。
      盧太傅是個怪人。這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
      這人什么都好,就是“清冷”得要命:平時從來不與同僚一起應(yīng)酬,當然也更不會出入娛樂場所;不近女色,有媒人試探著要給他介紹繼室,都被他冷冰冰地謝絕了。
      “這人是不是身體有什么毛?”類似的流言不脛而走,在京城里暗暗傳播著。
      其實,對這件事最著急的人,還是盧老夫人。她每天看著自己的兒子上朝下朝批公文,周而復始,這樣規(guī)律干凈的公務(wù)員生活讓她又喜又悲。
      喜的是,盧石的仕途一片坦蕩,盧家滿門榮耀寄托在他身上,似乎是寄對了。悲的是,盧家滿門沒幾個人,盧老夫人悲觀地想,看上去自己這輩子也抱不上親生大孫子了。
      這么多年過去,老夫人逐漸熬成了老老夫人。
      而人老了就會心軟,也會喜歡孩子。盡管一開始,她還會把愛鸞當成盧太傅不再娶、沒孩子的罪魁禍首,但時間一長,愛鸞那小可愛的樣子也漸漸把她融化了。
      誰也遭不住一個可愛小胖妞每天這么纏著——
      “奶奶奶奶,寶寶要吃糖葫蘆!”
      “奶奶,你的衣服好好看呀,這繡的是一只鴨鴨嗎?”
      “奶奶,愛鸞想和你親親抱抱!”
      這里當然也有盧太傅調(diào)教的功勞。畢竟愛鸞如果邀請老夫人一起燒螞蟻,恐怕就沒這么可愛了。
      盧老夫人以為自己會認命,就這樣跟愛鸞湊合著甜甜蜜蜜下去,不再想抱孫子的事。
      直到有一天,一位漂亮大姑娘來堵了盧府的門。
      老夫人聽說門口正吵鬧不休,一開始是很驚慌的。但聽家仆說清原委之后,她簡直覺得驚喜,甚至有點久違地感到刺激了。
      這位漂亮的大姑娘,坐著豪華馬車,穿著時新華服,匆匆來到盧府門前。
      “我要見盧太傅。我是興慶公主!
      家仆惶恐地進府稟報。此時盧太傅正在書房教愛鸞練字,一聽這個消息,趕緊迎出來。他心里忙不迭地叫苦,心想這位姐怎么追到這兒來了。
      興慶公主喜歡盧太傅很久了。
      這算是一個有很多人知道的秘密。
      這位公主,是當今圣上和皇后最寵愛的女兒,長得漂亮還不算,關(guān)鍵是性格非常奔放活潑。
      金口玉言的圣上甚至說過,興慶是最像他的孩子。
      但也真是邪門。這位公主眼看就要滿十八歲了,竟然沒有她看得上的夫婿人選。
      直到有一天,她去參加皇室舉辦的第六十屆宗親百官聯(lián)合書法大會。
      見到了盧太傅。
      唉,這個盧太傅吧,當真果然是清冷至極。在一堆熱情鉆營、馬屁拍得震天響,瘋狂巴結(jié)皇室的官員之中,只有他靜默如其名,像一塊石頭。
      好特別。
      跟一般的煩人狗官一點都不一樣。
      興慶公主記住了這個不是很年輕、但清冷俊秀的男人。
      .
      3
      從某一天開始,帝后都發(fā)現(xiàn)興慶這孩子變了。
      以前,她最喜歡滿宮院亂跑,也不愛念書。
      現(xiàn)在突然變得特別愛學習。就算對她沒要求,她也會主動鉆進南書房聽講。
      當然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盧太傅嘛,當然就是皇子皇女們的老師了。
      興慶是為了花癡他才去的。
      還是皇后細心,跟著女兒去了一回就發(fā)現(xiàn)了真相。興慶根本不是去讀書的,她分明就是去看人的!
      每次都坐在第一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盧太傅看。
      皇后心里有點生氣。她說不清自己是氣女兒沒規(guī)矩,還是氣盧太傅任由興慶這樣胡鬧。
      但這件事對她這位貴族婦女來說也不太好出口,于是只能把話憋回肚里,跟皇帝匯報:“興慶確實大有進益,知道用功了!
      她這么亂說一通,真是害苦了盧太傅。
      因為皇帝當真了。
      皇帝一聽,喜不自勝:想必是盧太傅教導有方!這么多年興慶也不愛讀書,他一來南書房教課,連這孩子都改頭換面!
      為了表達對寶貝閨女的愛,皇帝命令盧太傅今后每七天去興慶公主的寶麟宮一次,為她一對一授課指導。
      皇后知道這件事之后,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只能在心里祈禱——盧太傅真的像他看上去那么老實!
      盧太傅的確老實。
      而不老實的,明明是興慶公主啊。
      盧太傅第一次去寶麟宮,就被公主嚇了個半死。
      一進門,四下竟然一個宮女都沒有。公主美美地穿著一身湖綠薄紗裙,清清爽爽,小乖乖似的坐在書桌后面等他。盧太傅心里有點打哆嗦——這時候他還不知道公主的小九九,只是覺得氛圍很詭異。
      “公主,今天咱們講《詩經(jīng)》。用孔子的話來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還沒等他說完,公主就笑瞇瞇地蹬掉了自己腳上的兩只便鞋,露出一雙粉雕玉琢似的腳。
      “哦?太傅大人說的,是這種‘無鞋’么?”
      盧太傅心里一驚。
      興慶公主晃著兩只赤裸的小腳丫,看到他這個表情,心中十分得意,心想:“不枉我跑到翠玉閣去觀摩學習,跟那里的姑娘學了幾手!
      她以為盧太傅心動了,就赤著腳走過去,試探著輕輕踏在他的靴子上。
      不料盧太傅猛地把腳往后一撤,清俊的面孔咣當拉下來。
      “公主請自重!彼焕洳粺岬卣f了這么一句。
      公主畢竟也還是個女孩子,一聽這話,立刻滿臉通紅:“你,你什么意思啊?”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
      “公主年紀雖小,但畢竟是皇家血脈,圣上的女兒。切不可有辱斯文!”
      盧太傅時刻沒有忘記,自己是皇帝延請來教導子女的老師。
      所以他在這些孩子面前,永遠都是老師范兒十足——即使是在剛剛被公主“赤足誘惑”過的此刻。
      說完,他就拂袖而去,離開了寶麟宮。只剩下興慶公主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秋風吹過她的臉龐,腳底的青磚冰涼冰涼的,就像她的心一樣冷。
      如果是尋常的少女,被這樣對待,一定會打退堂鼓了。
      但是興慶可不是一般女孩。
      她甚至都不是“一般的公主”。
      她是這個神圣王朝最受寵的皇女。從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盧太傅的抗拒,恰恰更撩撥起了她的興趣。
      很快,她就想到了辦法。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zhàn)百勝!”她決定先調(diào)查一下盧太傅的背景。
      一查才知道,這人是個鰥夫。“這不是正好!”她心里踏實了——原來不是家有賢妻。但緊接著又緊張起來!半y道他是有心悅的人了?”
      公主太任性了。一天晚上,她愣是穿上夜行衣,跑到盧府門前蹲點。不知等了多久,夜已經(jīng)深了,她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瞌睡蟲開始咬她的小腦袋。
      正在她打著呵欠想放棄的時候,一輛馬車咕嚕嚕地來到府門口。
      興慶公主瞪大了雙眼。只見盧太傅扶著一個女子,從馬車上下來,進了府門。
      公主覺得自己心都碎了。
      原來這人不是什么柳下惠,他只是一個偽君子、假正經(jīng)!
      .
      4
      其實盧太傅帶回家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半大姑娘”——盧愛鸞小朋友。
      只不過,在興慶公主眼里,愛鸞當然算是個“女人”。
      愛鸞平時都挺乖的,只是在那一天,她忍不住悄悄跑出府去,想去母親墳上看看。
      她那天非常思念自己的母親。原因很特殊——就在那日,愛鸞第一次來了月信。
      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看書,突然覺得肚子疼,緩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卻發(fā)現(xiàn)椅子上有血。裙子也染污了一片,看起來很驚人。
      愛鸞嚇壞了。幸好陪在她身邊的婢女年紀較長,立刻告訴她:這不是什么壞事,是小姐長大成人了,應(yīng)當高興才對。
      愛鸞這才略略放心。她在婢女的幫助下收拾干凈,又換了身衣服,然后去拜見自己的老祖母。
      “奶奶……愛鸞今天來月信了。”
      要把這事說出口,不知為什么,對愛鸞來說還是有點困難。
      不料原本和顏悅色的盧老夫人一聽這話,臉色略變了變。老太太這么臉上變色,愛鸞又慌張起來。
      其實老夫人的心情很好理解。
      以前呢,全家人都把愛鸞當成小寶貝寵愛著,是因為她還是個小丫頭片子。
      現(xiàn)在愛鸞真的長成了大姑娘,事情就變得有點麻煩。
      比如說,愛鸞畢竟不是盧太傅的親生女兒,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其實也不少——還記得當年那些把崔鸞失身之事傳遍全城的碎嘴子媒婆嗎——大姑娘跟鰥夫繼父住一起,這事多少有點別扭。
      加上老夫人年紀也不小了,萬一駕鶴西去,而愛鸞倘若還沒有出閣,盧太傅又該怎么辦?
      于是,盧老夫人憋半天說了一句:“你讓我自己靜靜!
      愛鸞委委屈屈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在回自己房間的路上,愛鸞問婢女:“你第一次來月信的時候,是誰教你的?”
      “自然是奴婢的母親!辨九ЧЬ淳吹鼗卮。
      沒想到,就這一句話,惹得愛鸞淚流滿面,沒一會兒就變成嚎啕大哭。人人都有母親,唯獨她沒有,這讓她如何不傷心!
      當天,愛鸞就乘車出府了。她怕婢女打小報告讓她出不去,就沒有說要去看母親,而是說要去集市。車走到半路,她又命令馬夫改換方向,向城郊的崔氏墓地去了。
      在母親的墳前,愛鸞淚如雨下,嗚嗚嗚哭個不停。她現(xiàn)在長大了,回想起母親的死,也知道跟自己多少有些關(guān)系,于是更加內(nèi)疚自責。
      婢女看事情不妙,就悄悄讓馬夫到宮中把老爺找過來。
      馬夫趕到宮門口,正好遇到盧太傅下班出來。他急急忙忙把事情講給老爺聽。盧太傅一聽就急了,連忙跟著馬夫趕到崔氏墓地。
      遠遠地,就看到愛鸞還趴在母親墳前哭呢。
      盧太傅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愛鸞!
      愛鸞抬起頭,露出兩只大桃子一樣的腫眼睛:“爹爹,你怎么來了?”
      盧太傅一看她這副樣子,一肚子的責罵都說不出口了。
      還是先回家吧。孩子是受了委屈,才會這么鬧騰的。于是乎,就有了興慶公主看到的那一幕:深更半夜,盧太傅扶著一個“女子”進了府。
      對于這一切,公主當然一無所知。她在心里只是怨恨盧太傅虛偽。
      但想起書法大會上那次初見,公主還是不甘心。
      她想,也許這里面真的有什么誤會,自己還是要搞清楚,可不能冤枉了盧太傅。
      就在她打著小算盤,準備重新計劃、重新行動的時候,皇后終于忍不住了。
      她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對皇帝說了:“陛下,興慶并不是真的用心學習,她可能是看上了那盧太傅……”隨后,就把之前在南書房親眼所見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說了。
      皇帝一聽,勃然大怒,接著心中又十分慌張,因為畢竟是自己親自下旨,命令盧太傅去寶麟宮給公主做家教的。
      一個當?shù)娜,通常不會認為是自己的孩子有錯。
      皇帝爹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一定是盧太傅在搞什么鬼。這個人平時看上去十分老實,現(xiàn)在看來恐怕是扮豬吃老虎、揣著明白裝糊涂。
      于是他先下旨,命盧太傅進宮。一見面,皇帝就對太傅說:“盧石,你可知罪?”
      盧太傅愣住了,不過還是先跪下,沉聲說道:“臣不知自己犯了何罪!
      當時皇后也在現(xiàn)場。一聽盧太傅這樣回答,皇后也急了:“興慶公主對你的心意,你當真不知道?”
      盧太傅面無表情,秀美的雙目低垂著,過了良久才說:“公主對臣自然有君臣、師生之誼,這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其實,他心里明白得很。一定是皇后看出了興慶公主的心思,但又不好直接責罰那位金枝玉葉。
      這對至尊父母,恐怕在心底更希望是盧太傅先勾引公主,這樣一來,公主還是他們的純情小寶寶、完美掌上明珠。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平白無故地背鍋。
      所以,為了保護這少女的名節(jié),也為了保全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打死不承認,假裝沒看出來。
      “哼,盧太傅乃當年的堂堂探花,如今的太傅大人,聰明絕頂!怎么會看不出一個小女孩的心思?”皇后還是不依不饒。
      可是她沒想到,皇帝的想法卻略有不同。
      盧太傅雖然老實巴交,但的確聰明,才華過人。這么多年來,他是皇帝自己最滿意的一位太傅。
      如果只是因為誤會,而讓皇子們失去了這樣一位良師益友,那豈不是太可惜了?
      皇帝雖然愛興慶,但他覺得,江山社稷更重要。
      所以,盧太傅對他來說,意義比對皇后而言重得多。
      既然盧太傅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皇帝也就想順水推舟放了他。于是皇帝又草草囑咐了幾句,就讓他出宮了。
      盧太傅總算松了一口氣。
      當天晚上,他就做了一個夢。是崔鸞,崔鸞回來了。
      她站在一只小船的船頭,穿著一身白衣裙,飄飄欲仙。
      她向他伸出手:“夫君,你最近過得好嗎?”
      盧太傅一夢醒來,淚流滿面。
      崔鸞辭世后的這些年里,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
      他覺得,人生有這樣一段愛,就足夠了。他不希求更多。
      .
      5
      從做了這場夢開始,盧太傅對愛鸞的態(tài)度也變了。
      以前,愛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爹不會對她有太多要求。因為只要愛鸞一露出悲傷的表情,盧太傅就會想起崔鸞,尤其是她離世前的樣子。
      愛鸞是崔鸞在這個世上留下的珍寶。
      他怎么忍心,對這個小寶貝太嚴厲呢?
      “只要她開心就好,不是嗎?”那時候,他這么想。
      但如今,愛鸞長大成人了,盧太傅的心情有了變化。
      他想,自己的寵愛,或許是一種溺愛。
      這樣被溺愛下去,愛鸞能長成一個“好大姑娘”嗎?
      對崔鸞的眷念,漸漸變成了對愛鸞越來越沉重的責任。
      愛鸞是個敏感的孩子。很快,她就感覺到了父親的變化。
      ——最大的變化是,盧太傅開始親自督導愛鸞讀書。
      本來么,愛鸞的生活以睡覺、梳妝打扮、給奶奶請安、陪奶奶聊天、和婢女們游戲……為主。
      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有一天,盧太傅叫她到書房,給她制訂了讀書計劃。
      “《四書》是要盡快通讀的。如有不懂之處,為父會為你講解。”
      除了講書,盧太傅還會盯著愛鸞臨帖。愛鸞雖然不算笨,但也算不上一塊讀書的料子。爹爹的話,她又不敢不聽,于是只好別別扭扭地聽話學習。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個月。
      一個冬日的中午。愛鸞那日早早起床,在自己的小書房中背書習字,忙得不行,直到快中午才顧得上喝了碗粥。
      偏偏就在她吃粥的時候,盧太傅掀開暖簾,進到屋中。見婢女正在伺候愛鸞吃喝,他頓時心頭火起。
      “《多寶塔碑》可臨完了?”盧太傅忍著氣,說了這么一句。
      愛鸞正待回答,偏偏有一顆棗子卡在她喉嚨,憋得小臉通紅,說不出話。
      盧太傅一看她這樣,以為她偷懶慚愧才臉紅,于是怒火更熾,呵斥道:“讀書怎能懈!你這樣像什么話?……”
      他本來還想說——對得起你母親嗎?
      最后總算硬生生憋了回去。
      但愛鸞卻沒能把棗子憋回去。一顆小小的東西卡著喉嚨,讓她越來越喘不上氣。
      “為什么不說話!”盧太傅又追問一句。但他馬上就看出愛鸞的樣子不對勁,立刻沖上去與婢女一起為她拍背。
      幸好愛鸞不是小丫頭,是大姑娘了。
      被旁人拍打后背一會兒,加上自己盡力狂咳,可算將棗子咳出來,吐在地上。
      愛鸞氣息奄奄地倒在榻上。
      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爹爹,我大概沒有隨你和我娘。我不是讀書的料,實在學不動。我對你們倆不住!
      她仰面躺著,盧太傅看不到她眼中的淚光。
      卻無疑能聽出她的憤懣。
      然而她就只說了這兩句,后來任憑盧太傅再問什么,她也笑笑不回答。
      當?shù)闹缓糜魫灥仉x去。
      愛鸞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不是盧太傅的女兒呢?這件事,盧府上下的人都好奇,卻都不敢探究。
      包括盧太傅和盧老夫人母子倆。
      愛鸞自己,也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對她來說,爹爹、奶奶,還有自己,似乎是天生自然、理所應(yīng)當?shù)年P(guān)系。
      “棗子事件”發(fā)生后的當晚,盧太傅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書房中,認真思考。
      他又想起當年那個燒螞蟻的小姑娘,那個看上去好像“殘忍”,但天性坦蕩、無拘無束的小胖妞子。
      再看看如今的愛鸞——一個被他馴化得很乖巧、很聽話,擅長忍耐的半大姑娘。
      盧太傅第一次在教子問題上產(chǎn)生了自我懷疑。
      他很想問問天上的崔鸞:
      我這么帶娃,正確嗎?
      這樣的一個女兒,是你想要的嗎?
      好人盧太傅,又一次彷徨痛苦起來。
      當天晚上,他又夢見了崔鸞。
      與上次不同的是,崔鸞這次穿了一身湖綠色的紗裙子。
      等等……湖綠色,紗裙子……
      盧太傅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還是閉上眼睛瘋狂搖頭!拔以谀睦镆娺^這衣服……”
      崔鸞沒有等他說話,就先開了口:
      “你幫我照顧愛鸞,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我并不想提什么過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對她更寬容一點!
      盧太傅睜開眼睛,看到崔鸞的臉龐。她比活著的時候更顯得鮮妍明麗。一定是因為,她現(xiàn)在是仙子,已經(jīng)不是凡人了。
      自然會更美麗吧。
      “但如果,我太縱容她,她成長得不夠好……”
      “怎樣才算是‘好’呢?”
      盧太傅被崔鸞問得愣住了。
      崔鸞美麗的臉上浮現(xiàn)出微笑。她攜了盧太傅的手,兩人在云端緩緩行走,像是曾經(jīng)每一次花前月下的散步。
      “我待字閨中的時候,以為學習琴棋書畫就是‘好’。”崔鸞娓娓道來,“但其實沒人知道,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些!
      “是嗎,你竟然不喜歡嗎?”盧太傅很訝異。
      “是啊!贝摞[輕輕點頭,“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跑’!
      盧太傅懵了。
      “對,就是跑,狂奔那種!贝摞[看著他的傻樣,忍不住笑了。
      不過他在那一瞬間,仿佛被神明的金手指點中了腦袋瓜。
      他明白了。
      崔鸞本來就是一只毛羽絢麗的鳳凰,卻被關(guān)在閨閣的小籠子里面,終其一生也沒能逃離。
      與風箏匠人的舊事,雖然是錯誤,卻也是她沖破牢籠的嘗試。
      這么一想,全都通了。
      盧太傅忍不住又哭了。崔鸞又好笑又心疼:“瞧你,每次都哭,以后我不敢回來看你了。”
      一夢醒來,又是一天。
      盧太傅在心中做了一個決定。他把愛鸞叫來,對她說:
      “從今天開始,我不再勉強你讀書了。我們今日一同將《多寶塔碑》臨完,然后聊一聊——你長大后到底想做什么!
      愛鸞的眼睛亮了。
      .
      6
      也就是在盧太傅最后一次督導愛鸞寫字的時候,興慶公主來到盧府。
      盧老夫人歡天喜地,把這位“漂亮的大姑娘”迎進門來。
      盧太傅一腦門子官司地出來見客。
      他一進正廳,就看到盧老夫人正拉著公主的手,親熱地聊天。
      “哎呀,傳說興慶公主如花似玉,今天一看,豈止是如花似玉,簡直美若天仙!”
      “老夫人太過獎了,本宮慚愧。”興慶被夸得小臉紅撲撲,少見地害了羞。
      一見盧太傅進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都站起身。
      老夫人是滿臉興奮。
      興慶更興奮,但興奮中又帶著一絲羞澀。
      不知道為什么——盡管興慶今天已經(jīng)殺上門來,但盧太傅見到她,反而沒有之前那么慌了。
      大概是因為,在處理少女相關(guān)問題上,他比原來有了點譜。
      “公主別客氣,請坐吧!彼辶饲迳ぷ,拿出一家之主的派頭,命家仆取來各色茶點,招待公主。
      盧太傅的態(tài)度,讓興慶也有一點意外。
      竟然沒那么嚴肅呢。
      而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已經(jīng)找盧太傅談過話了。
      盧老夫人見這倆人都低頭不語,大概想到了倆人之間發(fā)生過的事情,心里別提多樂呵了。于是她很知趣地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客廳。
      只剩下盧太傅和興慶公主,相對無言。
      終于,兩個人沉默良久,都憋不住了。
      “你怎么來了?”
      “你最近如何?”
      他們同時問出一句話,接著相視而笑。
      氣氛頓時輕松了許多。
      興慶先回答了盧太傅的問題:“我到附近辦事,路過府上,就想順便來看看太傅大人!
      你能有什么事,需要到這附近來辦……
      盧太傅心中有數(shù),也不多說,只是點點頭,接著回答她的問題:“謝謝公主記掛,我最近很好!
      興慶莞爾,接著追問:
      “太傅不上朝之時,在家里都忙些什么呢?”
      公主大人沒有忘記她此行的目的——搞清楚盧太傅的婚戀狀況。
      上次看到的那個“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是太傅的妾?
      或者是……妹妹?
      只聽這個平時清冷至極的男人,用非常日常的口吻說:“哦,就是在家看孩子!
      看孩子?
      興慶公主恍然大悟,在心里暗暗罵自己是個笨蛋。
      既然盧太傅是鰥夫,那之前那段親事留下了一個孩子,豈不是合情合理。
      想來那個什么“女子”,應(yīng)該就是盧太傅的女兒。
      她一下子釋然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盧太傅一臉惶恐:“公主笑什么?”
      “啊,沒事沒事,本宮高興!”興慶豈止是高興得大笑,她簡直要忍不住拍大腿了,”盧太傅的孩子,可是一位千金?”
      盧太傅點點頭。
      “太好了!迸d慶公主拊掌,笑臉像盛開的花一樣燦爛,“既然今天本宮來了,那不如請盧小姐也出來,與我認識認識,如何?”
      這……
      盧太傅有些猶豫。
      興慶公主這人,實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讓愛鸞認識這么一位,對孩子有好處嗎?
      他的眉頭簡直要擰成一個疙瘩了。興慶公主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氣惱:“太傅什么意思啊,怎么,本宮不配跟令嬡交朋友么!”
      “啊不是不是,臣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盧太傅無奈。好吧,那就請小姐過來。他吩咐了婢女。興慶的臉上露出微笑,那神情,有點像竊喜。
      沒過多就,愛鸞就來了。
      “愛鸞見過興慶公……”小姑娘正要行禮,卻一把被興慶公主拉起。
      她驚慌地抬起頭,只見面前這位大姐姐,正用驚喜的目光看著她。
      “呀,好漂亮的丫頭!”興慶公主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藏一樣,仔仔細細地盯著愛鸞的臉看;接著又繞著她打量了半天,口中嘖嘖贊嘆。
      “太傅大人,真沒想到你這么冷冰……冷靜的一個人,竟然有這么可愛的女兒!迸d慶歡快地拉住愛鸞的手,轉(zhuǎn)臉取笑盧太傅。
      “啊,是……”盧太傅心中無語,嘴里訥訥地回答。
      愛鸞被興慶夸得不好意思了,臉紅到了脖子根。
      這次拜訪后半段的時間,就變成了興慶和愛鸞的茶話會。
      盧太傅則像是一個局外人,坐在一邊木然旁聽著,順便負責給家仆婢女們下達“要吃某物喝某物”之類的命令。
      說起來,興慶比愛鸞只年長六七歲,就算以姐妹相稱,也沒什么不妥。
      而這兩個少女,都有個共同點,就是“寂寞”。
      興慶雖然是最受寵愛的公主,但深宮之中,少有普通百姓家那樣的天倫之樂。與諸位兄弟姐妹,興慶平時也只是客客氣氣的——她那樣受父母寵愛,不被嫉恨已是不錯,更別說有人一同玩耍、談心。
      愛鸞就……也別提了。平時打交道最多的,是年邁的老祖母。雖然在府中生活,也有婢女陪伴,但小丫鬟們將愛鸞當成“小姐”、“主人”,沒人拿她當“朋友”。
      因此,興慶一遇上愛鸞,就像兩只孤獨的小狗狗碰到一起,聊了一會兒,就覺得難分難舍。
      閨閣生活那樣單調(diào)無聊、冷冷清清,她們還是聊個沒完。
      興慶在宮苑中發(fā)現(xiàn)過好看的無名花朵,“紫色的花瓣,又染了一點點絳色的邊兒”,還說下次要摘一朵帶來給愛鸞看看。
      愛鸞呢,竟然重提了后院那個螞蟻洞——盧太傅聽到這里,原本昏昏欲睡的頭腦都清醒了幾分!澳莻洞里的螞蟻特別多,我小時候用蜜糖吸引螞蟻出來,密匝匝的螞蟻可好玩了!
      盧太傅心說,呵,你是忘了自己放火燒它們的事了吧!
      直到黃昏時分,與興慶同來的宮女為難地請公主回宮。
      這時兩個少女才發(fā)覺,已是日落西山了。
      興慶依依離去。
      臨走之前,她戀戀不舍地握著愛鸞的手。愛鸞直送她上了馬車,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來。
      這……什么事兒啊。盧太傅心里苦笑。
      .
      7
      那天夜里,有兩個人徹夜未眠。
      ——其中當然沒有盧太傅。
      憨男人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這次什么也沒夢到。
      失眠的,是盧老夫人和興慶公主。
      老夫人是老年人,本來就覺少,加上公主來訪這件事太讓人興奮,硬是翻來覆去一宿沒睡著。
      興慶呢,卻是真的有心事。
      還是挺復雜的心事。
      寶麟宮的少女閨房,熏籠里透出陣陣幽香。
      公主睡不著,掀開圍簾下了床,赤著腳走到青磚地上。
      她真的很喜歡光著腳。踏在平整堅實的磚石上,她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這感覺,有點像她和盧太傅呆在一起時的心情。
      她情不自禁低頭看看雙足。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她看到自己淡粉色的腳趾、白嫩的腳背,在月色中顯得格外可愛。
      想起那天她赤足踏上太傅的靴子……興慶覺得自己小臉發(fā)燙。
      這時候,她倒是知道害羞了。
      今天下午,她雖然一直在跟愛鸞聊天,但注意力未曾有一刻離開過盧太傅。
      愛鸞跟她講玩螞蟻的事情時,她清清楚楚地聽到盧太傅輕笑了一聲。
      她多吃了幾塊芙蓉糕,盧太傅沒等她吃完,就又命婢女“再去取些來”。
      她向愛鸞介紹宮中的奇花異草,有記不清名字的,盧太傅還會主動接話補充。
      ……
      “我就說嘛,他根本就不是那個嚴肅的思想品德老師!
      他是個可親的男人,還很細心。
      公主的玲瓏心竅里,冒出一串串甜甜的泡泡。
      還有還有……她微微皺眉,嘴角卻含笑,仔仔細細地回想。太傅這老大不小的成年男子、朝廷要員,竟然還喜歡摳手指!
      大概旁聽少女茶話會有點無聊,他把十根手指,從一摳到十,又從十摳到一,認認真真,仿佛在做什么嚴肅的學問。
      哈。興慶一面回想,一面笑出了聲。
      他真可愛,太可愛了。
      接著,她又想到愛鸞。
      “這小女孩,跟他不太像呢。”她眼前浮現(xiàn)出愛鸞那似蹙非蹙的眉眼——一個看上去有點憂郁的女孩子,卻很喜歡興慶。
      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公主,此刻卻能與愛鸞共情了。
      “她的生活,一定比我的更沒意思。”興慶很同情愛鸞。
      愛鸞是盧太傅的女兒。
      盧太傅呢,是興慶在這個世上——最中意的男子。
      她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唇邊笑意更濃。
      “若是愛鸞開心了,太傅也就開心了。那最后!最開心的豈不是本宮!”
      要不是怕吵醒貼身婢女,她簡直興奮得想拍手。
      興慶是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子。她喜歡做決定,特別是給自己做一些……“重要”的決定。
      比如她小時候決定,少讀些書,多學學騎射。
      再比如她后來又決定,每年上元燈會都要改扮男裝,到宮城外面去玩。
      對于這些決定,帝后的態(tài)度一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以她就更有主意了。
      于是,在那個夜涼如水的日子,她下了決心:
      她要讓愛鸞活得更幸福!爸辽,得跟我差不多高興吧!”
      這位雷厲風行的女士,比較心急。
      次日一大清早,盧府收到一封來自寶麟宮的快信。
      “誠邀盧小姐愛鸞進宮,與本宮一起到崇明館賞玩珍寶。盧小姐年紀尚小,請?zhí)荡笕伺阃雽m。興慶!
      盧太傅皺著眉頭看完信,問那個來送信的太監(jiān):“公主說沒說,讓我們什么時候去?”
      “稟大人,殿下說隨時歡迎。今天去最好!毙√O(jiān)賠著笑回答。
      太傅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那就明天去吧,剛好明天公務(wù)也不忙,不用開會。他心想。
      他可不知道,寶麟宮里那位急性子,如何熬過了這度秒如年的一天。
      第三日,盧太傅下朝后,按照與家仆的約定,到宮門口接下了乘車趕來的愛鸞。
      愛鸞下了馬車。
      只見一座巍巍然矗立著的城樓,就在自己面前。這兒是宮城的大門之一。
      “哇……這里就是……”愛鸞心里冒出個念頭,讓她自己都失笑了,“這里就是興慶的家!”
      父女倆步行入宮。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前方傳來大呼小叫:“太傅,愛鸞!你們可算是來了!”
      太傅扶額。愛鸞的大眼睛“登”地亮起來,張了張嘴也想大聲招呼,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來者當然是興慶公主。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衫子,更襯得臉蛋紅撲撲的,滿臉興奮。
      她身后跟著一串兒小太監(jiān)。他們氣喘吁吁地抬著軟轎——一共有三乘。
      興慶不顧盧太傅“于禮不合”的反對意見,堅持讓他倆也上轎,“大家一起去崇明館,這樣走得快!”
      兩人嘰哩哇啦吵了半天,引得來往的官員、宮人紛紛側(cè)目。公主說不過太傅,急得瞪眼:“你這老古板,敢違抗本宮旨意不成?”
      最后,倆人都讓了一步。
      情況變成——公主和愛鸞坐軟轎,太傅步行。
      半炷香時間后,興慶和愛鸞坐在崇明館大廳里,悠悠地喝著茶,望著盧太傅遠遠走過來。
      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進了門。
      興慶和愛鸞憋著笑。
      “走吧,去玩!”公主一聲令下,帶著這個微型旅行團,轉(zhuǎn)身進了崇明館里間。
      這宮館不大,是一座三層小樓。盧太傅為官多年,卻不曾來過,只因此地較為隱蔽,也從未用于重要事務(wù)或者活動。
      也就是說,他并不知道興慶叫他們爺兒倆進宮,是要“玩”什么。
      不過,他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里間整整齊齊擺著一排排櫥柜。興慶命婢女們將柜門一一打開。
      “哇!”叫出這一聲的,是愛鸞。
      只見櫥柜之中,擺滿了蟲蟲標本。
      有花紋繁復的蝴蝶,有奇形怪狀的毛蟲,有腿超級多的蜈蚣,甚至還有栩栩如生的大蛇……
      “怎么樣,厲害吧!”興慶滿臉得意,邀功似地接著愛鸞的驚嘆說道。
      但她那雙明亮澄澈的大眼睛,卻望著盧太傅。
      這一回,輪到太傅大人臉紅了。
      他懂了。興慶是聽說愛鸞喜歡蟲子,才特地帶他們來的。
      “公主,有心了……”
      他緩了半天才憋出這么一句話,把興慶逗得哈哈大笑。
      .
      8
      “太傅大人高興得臉都紅了!
      興慶得意地想。她像個勝利者欣賞自己的戰(zhàn)利品,看著眼前的一幕——
      盧太傅背著手,跟在興奮的愛鸞身后,從一排排柜子之間穿過。
      他的耳廓隱隱泛紅。
      連憨男人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么看看蟲子標本,也會心旌搖蕩?
      愛鸞小朋友忙得不亦樂乎,一會兒摸摸大蛇,一會兒摸摸蝴蝶,接著又要摸蝎子尾巴上的針。
      “哎,使不得——”太傅這才回過神來。
      興慶卻在他背后抿嘴笑道:“沒事的,制作的時候都處理過,沒毒!
      太傅回頭向興慶擠出一個微笑。
      這是他作為愛端架子的老師,難得的一次“賠笑”。
      可是沒想到,興慶回報給他一個更燦爛的笑臉。
      他吃了一驚。
      以前,他可從來沒注意到公主的美貌。只見她兩只大眼睛彎成月牙,小小圓圓的鼻頭隨著笑容微微皺起來,嘴巴有點矜持地笑開,露出小兔似的兩顆門牙。
      少女的笑顏,真如盛放的鮮花一般。
      盧太傅心里咚咚咚地打起了鼓。
      他忙不迭地回過頭來,心里的小鼓仍在敲個不停。
      他們在館中逛了許久,從一樓爬到三樓,再從三樓逛溜達回一樓。
      興慶一邊走一邊介紹,此地叫做“崇明館”,“但原名其實是‘蟲鳴館’,蟲子的蟲,鳴叫的鳴!
      好直白的名字!
      愛鸞嘖嘖稱奇,連見多識廣的盧太傅也一腦袋問號。
      興慶笑了,白皙的臉龐上泛起了紅暈,“我有一位皇叔,小時候最喜歡玩蟲子!
      她說著,語氣卻又低沉下來,美麗的小腦袋也微微垂下,“可惜我皇爺爺不高興他玩這個,就把他養(yǎng)的各種奇珍異蟲都抓起來燒掉了!
      “啊,好可憐……”愛鸞原本快樂的小臉上,露出悲戚之色。
      “是啊。不過我皇叔更可憐!迸d慶嘆了口氣,“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娃子,一氣之下竟然生了大病,后來高燒不退,御醫(y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他的命保住——”
      盧太傅聽興慶講到這里,才想起這樁皇家隱痛。
      興慶說的這位王爺是先帝的幼子,因為生病落下殘疾,從此智力就只停留在六歲水平。
      卻原來,為的是這么一件……孩子氣的事。
      “太傅大人在想什么?”三人回到了崇明館前廳,興慶問道。
      “哦,臣只是在想,不知先帝有沒有后悔?早知如此,留著那些蟲子給王爺玩也無妨!
      盧太傅答得耿直。
      其實以他的身份,又怎么能揣度帝王的心思?
      但公主當然不會生氣,更不會指責他。
      她只是微微笑,說:“皇爺爺當然后悔了,因此才設(shè)了這一幢‘蟲鳴館’。后來父皇登基,覺得這樁舊事不提也罷,才將這里改名為崇明館!
      她回首望向里間的方向,有些惆悵:“皇爺爺為了彌補,為皇叔做了這些標本。后來它們就一直存放在這里。”
      原來如此。
      愛鸞和盧太傅對視一眼,都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興慶公主自己倒是愁眉一展,先笑了笑:“這都是往事了。我只關(guān)心一件事——愛鸞今天玩的可開心?”
      愛鸞高興地用力點頭。
      興慶牽過她的手,喜道:“那就好。我還想送你一件東西,你最喜歡哪個標本,我送你!”
      愛鸞笑得合不攏嘴,但一轉(zhuǎn)念,似乎想起了什么,回頭望著父親。
      盧太傅猶豫了一下,還沒說話。公主就搶先開口:“本宮要下旨,沒人能阻攔。說,你想要哪個?”
      愛鸞這才喜笑顏開,“我想要那只大蛇!”
      興慶哈哈大笑。盧太傅心里捏把汗:“你可別把你奶奶嚇到了!”
      公主豪邁地一揮小手,“沒問題!”
      說完就讓宮女給愛鸞打包,將那條“過山峰”大蛇標本送給了愛鸞——讓她直接提回家去。
      她又轉(zhuǎn)頭看看盧太傅,笑著說:“太傅大人,看來平時缺乏鍛煉啊!
      盧太傅的臉變成了豬肝色。
      他年少時雖然學過武,但自從做了文官,強身健體這事兒上多少有些松懈。
      今天在崇明館爬上爬下,竟然累得氣喘吁吁。
      “唉,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被小姑娘笑話……”
      不過他不是笨蛋。
      他聽出來了。興慶的語氣,三分像是取笑,卻有七分像是關(guān)心。
      接下來公主又說了一句話,卻讓他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明天本宮邀請?zhí)等カC苑騎馬,大人可不要拒絕!”
      什么?……明天?
      這么快就又要……約……會?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興慶笑微微的一雙杏眼,愣是讓他把話生生憋了回去。
      太傅大人的撲克臉上,忽然多了種種微妙的表情,與他更加玄妙的心情內(nèi)外呼應(yīng)。
      這只大冰塊子,開始從內(nèi)里融化了。
      .
      9
      從崇明館回來的那天下午,興慶坐在寶麟宮吃蓮子羹,一邊吃一邊思考。
      “愛鸞今天雖然高興,但太傅看起來有些怪怪的。是不是我有哪里做錯了?”
      少女總是將事情想得復雜又簡單。
      她不確定,太傅究竟在想什么。
      為什么到最后,他笑得那樣尷尬呢?
      公主搖了搖小腦袋,又喝了一口蓮子羹。
      興慶沒有意識到,太傅大人對她的感情,其實已經(jīng)起變化。
      此時她最大的障礙,不再是盧太傅心里的屏障。
      那個“最大的障礙”,正在后宮中正襟危坐,想辦法阻撓她的計劃。
      天真的金枝玉葉,仍是渾然不覺。
      獵苑——也就是興慶要與太傅約會的地方,是皇家圍獵之地。
      其中,豢養(yǎng)了不少珍稀的猛獸。
      興慶身為一個小女孩,卻去過不少次。
      她不必擔心安全問題。作為頭號受寵公主,她要來這種地方玩,自然有御林軍護衛(wèi)。
      在她年幼的時候,有幾次來時,御林軍的數(shù)量快超過猛獸了。
      一群全副武裝的軍士,浩浩蕩蕩穿苑而過,嚇得猛獸們嚎都不敢嚎。
      可是公主和太傅這回“約會”,就沒有這么完備的禁軍了。
      甚至,沒有護衛(wèi)。
      因為公主是自己偷偷跑來的。
      她才不要電燈泡干擾自己和太傅的第一次約會!
      “大人以前來過嗎?”
      她問他。
      興慶與太傅各自騎一匹紫騮馬,并立在獵苑中。
      這一次,他們很善良地沒帶愛鸞。怕嚇到小朋友。
      當然,這也可能是他倆中的某一個人——甚至某兩個人有意為之的結(jié)果。
      看著眼前莽莽蒼蒼的野生叢林,太傅圓圓的眼睛亮亮的,搖了搖頭:“微臣沒有來過!
      興慶手持馬鞭,笑道:“好的,那我給你介紹介紹。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沒有什么有趣的。”接著將鞭首指向獵苑東方:“那里才有,那邊養(yǎng)了不少有趣的大貓!
      太傅心里一哆嗦!按筘垺惫烙嫴皇潜泳褪抢匣。
      “怎么啦,老師你害怕了嗎?”一個大大的笑臉迎上來問他。
      “怎么會!彼鹧b鎮(zhèn)靜,心里急急地回想自己年輕時學過的那些馭馬之術(shù),大概有了點譜,手上一勒韁繩,“臣準備好出發(fā)了。”
      兩匹駿馬快如閃電,奔馳在一眼看不到邊際的獵苑中。
      太傅已經(jīng)很久沒有縱馬奔馳過了……不對,他仔細想了想,應(yīng)該是從來沒有。
      少年時學騎馬,他也只是偶爾騎騎、緩緩騎騎。
      大概就是,中了探花之后那次……打馬御街的水平?
      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騎著馬恣意狂奔。
      原來“跑起來”,真有這么爽。
      阿鸞誠不欺我。他想。
      百忙之中,太傅大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興慶。
      只見公主神情專注,嘴角含著快樂的笑容,臉龐如同粉色的花瓣,白嫩又帶著誘人的紅暈。
      讓人很想親上一親……
      盧太傅心中一閃念,差點嚇到自己。
      興慶和盧太傅乘騎的這兩匹馬,原是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雌雄馬。
      雌馬身材較為矮小,雄馬則高大。
      恰好適合公主與太傅。
      二馬平時就很親昵。今天難得從馬廄出來,來到這寬闊廣大的御苑中,兩匹馬簡直比兩個人還興奮。
      這馬一上頭,就要撒歡。
      雌馬追著雄馬,跑過平坦的草地,跑到樹木茂密的松林中。
      太傅和公主初時還挺高興。隨著馬一路狂奔之后,二人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已經(jīng)來到獵苑中最危險的地帶。
      “壞了!迸d慶脫口而出。盧太傅皺眉:“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他拉動韁繩,想要驅(qū)策那雄紫騮,按照原路返回。
      但不知怎么,他無論如何也拉不動雄馬。
      這馬兒像是魔怔了,越是勒它,它越擰著不回頭,反倒是一個勁兒向著松林深處走去。
      “喂,太傅大人!”
      興慶見狀也慌了,她沒弄明白,太傅是怎么了。
      “這馬……不聽使喚!”太傅離興慶越來越遠,只得大聲高呼。
      他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直說,怕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騎術(shù)相當普通。
      但到了這個緊要關(guān)頭,他也不得不說實話。
      “你別慌,我跟著你,一會兒我?guī)湍泷S馬!”
      公主雙腿一夾雌紫騮的馬肚子。
      這雌馬原本就習慣跟隨雄馬,看到伴侶急急忙忙地跑遠,它自己也急了。
      加上公主這么一使勁,雌馬更加不安,嘶鳴著狂奔起來,眨眼工夫,就追上了雄馬。
      它跑到雄馬跟前,腦袋靠上雄紫騮身子,挨挨擦擦地示好。
      可是雄紫騮竟然毫不理會,依然疾步向著松林深處去。
      雌馬不愿再被甩開,也只能加快腳步,跟著雄馬小跑。
      興慶公主此時終于看出了不對勁。
      她向盧太傅道:“大人!你的馬看上去怪怪的,似乎有問題。你看,你能跳下馬來嗎?”
      盧太傅也很急,但是他實在不精于騎術(shù)和武藝。
      這馬現(xiàn)在跑得飛快,他哪里敢直接從這樣的高頭大馬上跳下來啊。
      如果硬跳,只怕他的肋骨頸椎腰間盤,都要摔碎了!
      正在他猶豫之際,雄馬忽然一聲長嘯。
      盧太傅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感覺身子往下一墜。
      雄馬摔得更快,馬背已經(jīng)脫離了他胯間。
      接著,便是連人帶馬,狠狠著地。
      等盧太傅回過神,只覺得渾身劇痛。抬頭看,自己竟然和雄馬一起,掉進一個巨大的坑中。
      他抬手,只見雙手沾滿了鮮血。
      ……原來,坑底布置著鐵蒺藜,已經(jīng)將他的大腿、手掌、胳膊劃破。
      盧太傅抬頭。這個大土坑不僅廣大,而且很深。
      “公主,你在哪!”他大喊一聲。
      他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這件事。
      興慶的狀況,令盧太傅心急如焚。
      不過他其實不用擔心公主。他的境況,實在比興慶的兇險百倍。
      公主此刻,正被禁軍“押”著前行。
      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見到她的母親。
      不錯。
      獵苑中的“險情”,正是皇后一手安排的。
      雄紫騮為何會突然發(fā)癲?
      正是因為——皇后派人事先給馬兒喂了特殊草料,讓它上癮,由此用氣味引雄紫騮和盧太傅跌入鐵蒺藜坑。
      就算盧太傅聰明絕頂,也沒有想到這一著。
      他在朝中一向不招惹是非,沒什么叫得上名字的敵人。
      自然想不到有人要暗算他。
      也就沒有防備心。
      興慶,可能是唯一主動來招惹他的是非。
      這下好了。
      這樁桃色是非,真是害苦了他。
      .
      10
      皇后娘娘反對這樁戀情。
      她當然有她的理由。
      皇后鳳駕光臨,來到獵苑。就在苑北御宮停留。
      她在這里,等候禁軍送興慶公主過來。
      對著御宮中的大穿衣鏡,她正在打量鏡中的自己。
      一邊看,一邊嘆息。“真是老了。”皇后暗自傷神。
      她的女兒都少女懷春,知道追求男子了……
      據(jù)宮中玉牒記載,皇后姓裴。
      但是這世上少有人知道,她原本是姓崔的。
      ……呃,簡單來說,皇后可以算得上是崔鸞女士的遠房姑姑。
      在幼小時,崔小姐就被過繼給裴家大夫人,成為嫡小姐。
      在大家族的繁冗歷史中,這不過是一樁不起眼的事。
      而沒有人能想到,這位過繼來的女兒,竟然這么爭氣——
      有朝一日,被立為皇后。
      正因為裴崔兩家沾親帶故、來往密切,崔鸞生前的公案,裴皇后早就聽進宮拜見的貴夫人們講過。
      大家聊起這些事,總是面上憐憫、心里雜攪著不屑與嫉妒。
      而裴皇后聽這故事的心情,又與旁人不同。
      因為,她自己的夫君——當今圣上,也曾有一位恩愛非常的元配發(fā)妻。
      只是圣上跟盧太傅不一樣。
      盧太傅可以堅持不再娶,皇帝可不能。
      朝廷和國家,需要皇后。
      今上是一位很敬業(yè)的皇帝。
      他遵照大家的期望,續(xù)娶了裴小姐,又與她生了幾個皇子皇女。
      因先皇后離世,而一度寂寞寥落的后宮,又漸漸恢復了生氣。
      裴皇后曾經(jīng)覺得,自己不但是個稱職的國母,也是一位幸福的妻子。
      直到她漸漸發(fā)現(xiàn),夫君身邊仍然有許多先皇后留下的痕跡。
      先皇后留下的一座妝鏡臺,要按照原樣放在皇帝寢殿,碰也碰不得。
      先皇后生育皇長子時,體弱不能受風,所以鳳儀宮——盡管它現(xiàn)在的主人是裴皇后——床對面的窗是永遠不能打開的。
      也說是為了紀念先皇后。
      裴皇后心里大叫:“為什么要這樣折磨我!”
      在先皇后的陰影下,裴皇后活成了真正的影子。
      所以,倒不是嫌棄盧太傅成過親——皇后是出于母親的自覺,不愿讓興慶重蹈自己的覆轍。
      皇后還在顧影自憐。
      這時,她聽到了腳步聲。
      是女兒來了。
      禁軍是把興慶扛來的。
      遵照皇后娘娘懿旨,公主若不肯隨軍士們前來,就……想辦法帶了來。
      “辦法”是,把她迷昏。
      皇后娘娘那么周到,自然會安排好。
      看著女兒紅撲撲、仿佛正在熟睡的小臉,裴皇后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與此同時,盧太傅也被禁軍救了上來。
      他一開始不懂,那個隱藏在暗處的“仇人”,為何要這么大費周章地害自己。
      直到禁軍向他宣布:太傅引公主來此,險使公主落入陷阱,皇后娘娘得知,大為震怒……
      太傅大人,就這樣稀里糊涂,被打入天牢。
      天牢里實在有點兒冷,連老鼠都凍得亂竄,從太傅大人的腳邊溜過。
      盧太傅嘆了口氣。
      他是世家公子,后來又高中探花、加官進爵,什么時候來過這樣陰暗骯臟的地方啊。
      他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有一位身份更加尊貴的客人,也來到了這里。
      還是沖著他來的。
      來人正是裴皇后。
      娘娘雍雍然走了幾步,在關(guān)著盧太傅的囚室前站定。
      透過鐵欄桿,盧太傅看清了她的面孔。
      “皇后娘娘,微臣何罪之有?”
      他冷冷地問出這么一句話。
      皇后的聲音卻更冰冷:
      “早就提醒過你——不要接近興慶,你偏不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你只能怪自己。”
      裴皇后母儀天下多年,跟皇帝學到了很多。
      比如,面對處在弱勢的敵人,不要廢話,要直接甩條件、提要求。
      “去跟興慶說,今后不要來往。讓她死了這條心!彼鏌o表情,盯著盧太傅的雙目,“否則,令千金將被召入鳳儀宮。”
      裴皇后說得干脆利落。
      召入鳳儀宮,做什么?
      做干苦役的小宮婢?
      或者,干脆直接被皇后折磨?
      盧太傅沒問。他也不想問。
      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卑鄙無恥!”
      “怎么?你若真心愛興慶,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小女孩放棄她。”裴皇后悠悠地說,“那個小女孩,又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何必管她的死活呢?”
      盧太傅快要氣炸了。
      裴皇后沒有給他發(fā)火的機會。
      “你自己好好考慮,我明早來找你!闭f罷就離開了。
      那天晚上,是盧太傅此生過得最艱難的一夜。
      在陰冷潮濕的牢房中,他居然睡著了。
      睡得非常難受。
      冰冷的泥地硌著他的身體。
      還偶爾有老鼠跑到他身邊,啃他的手指甲。
      而他不但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夢。
      夢里出現(xiàn)的那個人,是崔鸞。太傅一見到崔鸞,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下來。
      崔鸞什么也沒說,拉著太傅的手,在一處美妙非常的神仙池畔坐下。
      “你這幾天經(jīng)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崔鸞憐愛地看著他。
      太傅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人這樣溫柔對待過。
      他委屈得,像個小小的孩子。
      “你喜歡那位公主嗎?”崔鸞問他。
      盧太傅紅著臉,囁嚅半天。
      崔鸞笑了笑,像看小朋友一樣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如果喜歡,就要爭取!
      她美麗的面龐,忽然籠上一層憂傷,“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沒有在臨死前阻止你發(fā)那些誓言。”
      她說的,是盧太傅當時起誓,不再娶妻。
      太傅連忙搖搖手。
      “我并不需要續(xù)弦啊。”
      崔鸞也搖搖手,學著他的樣子——仿佛是在取笑他——然后正色道:
      “我是希望,當你遇到真心喜歡的人,不要因為顧念我的關(guān)系而放棄!
      盧太傅怔怔地看著他。
      “我相信,愛鸞也不希望你這樣!贝摞[說完這句話,這個夢就醒了。
      不知道為什么,太傅大人總覺得,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夢到崔鸞。
      他有點后悔。
      臨別時,怎么就沒顧得上同她道別呢。
      第二天,當裴皇后再度出現(xiàn)在盧太傅面前,他已經(jīng)想好該怎么做了。
      “沒問題,我去跟公主說清楚!
      在幾個便衣侍衛(wèi)的“護送”下,盧太傅又來到寶麟宮門前。
      興慶聽說了消息,飛快跑出來。
      她那張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臉蛋上,滿是焦急摻雜著歡喜的神情。
      盧太傅一看到她,鼻頭有些發(fā)酸。
      這個大姑娘,為了自己,也是受罪了。
      “公主,這是我最后一次來寶麟宮見你。”
      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興慶愣住了。
      劫后余生,好不容易見到他,怎么就得到這么一句冷言冷語?
      她還沒有緩過神來,就聽見了太傅口中說出的第二句話——也是這次見面,他說的最后一句。
      “以后,你別來找我了。”
      說完,太傅大人就在侍衛(wèi)的簇擁下?lián)P長而去。
      那場面甚至有些滑稽,因為太荒誕了。
      太傅一邊往回走,一邊想:
      公主啊公主,你有感覺嗎,你選擇相信什么?
      興慶當然急了。
      那之后的一天,太傅下朝,就遇到了在他必經(jīng)之路上堵他的公主。
      “是我蠢笨如豬,還是我貌若無鹽?你竟然連看我一眼都不愿?”
      太傅行了個禮:“家有小女,公主難道真的不介意?”
      說完他就走了,也沒有等興慶回答。
      其實盧太傅這句話,分明是一句暗示……
      兩人這一別,就是一個多月。
      對興慶來說,是這樣。
      對盧太傅而言,卻不是。
      他現(xiàn)在的行為有點像個跟蹤狂。
      公主去學騎馬,他就悄悄“埋伏”在馬場。公主去崇明館對著標本發(fā)愣,他就在一墻之外對著公主的方向發(fā)癡。
      他在心里祈求滿天神佛。
      “如果你們真的靈驗,麻煩想辦法告訴她,我一直陪在她身邊!
      而直到他這樣干了一個月,興慶公主才偶然發(fā)現(xiàn)了他。
      當時她出宮到城中的大酒樓吃飯散心,看到隔壁桌有個男人,鬼鬼祟祟,動作十分猥瑣,似乎在偷看她。
      太傅大人的偽裝技能,還是不太行啊。
      公主假裝無意經(jīng)過這男人身邊,靠近之后,用手猛地掀起他壓得低低的帽子……
      論身手,太傅不如公主。
      興慶看到了盧太傅的面容。
      “是你……”她喃喃自語,深深地望著眼前這個呆若木雞的男人。
      也是因為公主癡了,太傅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匆匆“逃脫”。
      從這件事開始,興慶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想。
      太傅心里有她。
      他寧愿做個影子似的愛人,悄悄愛她,也沒有真的放棄。
      .
      11 ~最終回~
      興慶其實早已想通了整件事的邏輯。
      在太傅當初說了那些絕情話之后,她自然是傷心欲絕。
      連她的宮女們都在私下里悄悄議論,說公主從那以后,就像變了個人。
      吃蓮子羹也不香了,人也懨懨的不愛動彈。
      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不過,興慶公主不是個無腦女孩。
      她連續(xù)傷心消沉二十七天(這是她的小宮女們統(tǒng)計的)。
      到了第二十八天,公主好像突然回過神兒來。
      她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串起來想了想。
      太傅大人的態(tài)度,怎么就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了?
      興慶以前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她如今已經(jīng)知道什么叫“心動的感覺”。
      她相信,在獵苑里與太傅一起騎馬的時候,太傅說他從來沒有來過這里的時候。
      還有興慶在獵苑昏迷之前,隱約聽到的幾句高喊“公主,你在哪里”……
      這一切,都是太傅動心的信號。
      絕對不會錯的。
      這樣一個人,沒有理由,在那次見面之后就突然冷淡。
      這件事里,從中作梗的無疑就是母親——裴皇后。
      所以,想必一定是母親用什么條件,逼迫了盧太傅,逼他放棄愛情。
      興慶恍然大悟。
      不過,想通這些,興慶覺得,事情似乎更難辦了。
      她很了解裴皇后。
      那是一個看似溫柔和順,其實非常執(zhí)拗的女人。
      她也能猜到,裴皇后向太傅提的條件,可能是什么。
      盧太傅這個人,宦海沉浮這么多年,不爭升官,也不愛錢財。
      唯一視同生命來愛護的,無非就是他的家人……
      裴皇后也是有孩子的人,自然知道,奪走一個為人父母者的孩子,是致命的手段。
      “家有小女,公主真的不介意?”
      在朝堂外,太傅對公主說的這句話,現(xiàn)在如同棒喝,回響在興慶的腦海中。
      這是一句暗示,也是一句隱晦的解釋。
      “介意”的人,并不是公主,而且皇后啊。
      皇后介意的,是太傅的過去。
      這段“過去”的代表和遺產(chǎn),就是愛鸞。
      而皇后想做什么,太傅和公主,真的管不住。
      只能任由她。
      想到此處,興慶公主心里升起怒火。
      母親,您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又想到那個似乎總是郁郁寡歡的愛鸞。
      如果興慶和太傅的愛情,會間接傷害到這個小女孩……
      興慶自己也不會幸福。
      她握緊了自己的小拳頭。
      轉(zhuǎn)念又一想——無論如何,太傅是愛她的,這是真的。
      他也并沒有放棄她,只是不得已。
      嗯,一定是這樣的。
      公主重新獲得了力量和勇氣。
      她決定重啟自己的生活。她又開始騎馬、學武、讀書。
      直到那一天,在酒樓上,公主又遇到了太傅。
      盡管那是一次尷尬的見面,但兩個人心里都暗戳戳地開心。
      這次會面,似乎也形成了某種默契。
      興慶不會主動去找盧太傅。
      盧太傅也不會到寶麟宮來。
      但他們總會在一些奇特的場景中見面。
      比如御花園外的回廊上,盧太傅會與興慶公主擦肩而過。
      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她能微微觸碰到他的衣袖,甚至指尖。
      然后,兩人的心,就能共振好久好久。
      唉,只是這樣隱秘而輕淺的戀愛,也實在折磨人。
      但這二位,竟然就這樣度過了五年……
      這五年里,除了盧太傅和興慶的愛情進度,其他事情都在突飛猛進。
      裴皇后對人世間的事,越來越不關(guān)心了。
      她迷上了拜觀音。
      由此,很多她從前想不通的事,似乎也都通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盧太傅不是她的皇帝丈夫。
      自獵苑事件之后,裴皇后反復琢磨盧太傅的態(tài)度。
      他對興慶的心,是皇帝不曾給予過她裴皇后的。
      皇后心中黯然。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命運,也是為了自己干預(yù)女兒的行為。
      她最常在觀音面前懺悔的,就是對盧太傅做過的那些事。
      菩薩對她的懲罰,就是令她一生后悔。
      而這幾年里成長最迅猛的,當屬盧愛鸞小朋友。
      自從那回去過崇明館,愛鸞對蟲子的熱愛就一發(fā)而不可收。
      她得到了父親的支持。
      太傅,畢竟是這個皇朝的頭號教育專家。
      既然愛鸞想研究蟲子,太傅沒有理由不把最好的蟲子專家介紹給她。
      于是,在及笄之年,盧愛鸞拜了一位師父。
      這位師父大概得有八十多歲了,白白的胡子讓他像個神仙。
      愛鸞經(jīng)常跟著白胡子師父,到城郊的山上觀察各種蟲子。有時候,甚至會把一些抓回家里,嚇得奶奶盧老夫人四處亂竄。
      現(xiàn)在,愛鸞已經(jīng)明確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么了!拔乙霰緡谝幌x子學家!
      太傅很欣慰。
      他很希望能再夢見崔鸞一回,跟她好好匯報一下自己的教女成果。
      然而,崔鸞再也沒有入夢來。
      應(yīng)該是她在天有靈,知道自己該徹底退出盧太傅的生活了。
      一切的一切,終于在某一天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畢竟,就連上天也不忍心看到,公主與太傅這樣悲哀地戀愛著。
      在這五年里,興慶公主也在進步。
      甚至連皇帝都這么想。
      她變得非常勤奮,變得熱心于參與政事。
      她開始關(guān)心災(zāi)區(qū)民生,開始惜老憐貧、廣設(shè)粥棚,開始勤儉節(jié)約、厭惡奢靡。
      這位曾經(jīng)在皇帝看來,更像個小寵物的女兒,竟然逐漸變得比她那些皇兄還成器。
      除了驚喜,皇帝還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
      有一天,他專門把興慶召來。
      但一時間,他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好端起為君為父的架子,“孩子,你長大了。你如今很好,朕很欣慰!
      興慶猜出了父皇想問什么。
      她笑了笑說:“因為我心中有一位楷模!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這句話,才觸及到父女倆談話的關(guān)鍵。
      興慶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這么多年,孩兒心里一直記掛著他!
      皇帝緊接著追問:“你謝絕了那么多人的求婚,也不接受我對你的賜婚,就是為了這個人嗎?”
      興慶猶豫了一秒,點了點頭。
      公主似乎預(yù)感到,“那個時機”,就要到來了。
      但是她沒想到,自己還是想岔了。
      當皇帝從她口中聽到了“盧太傅”三個字,立刻龍顏大怒。
      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么生氣。
      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認為盧太傅是公主的長輩,是老師。
      怎么可以與公主相戀呢?
      皇帝無法容忍。
      太傅大人有生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牢獄之災(zāi),爆發(fā)了。
      在天牢之中,他靜靜地坐著。
      皇帝親自來審訊太傅。
      對于對興慶公主的感情,盧太傅供認不諱;实塾X得渾身的血都沖上了頭。
      太傅抬起頭,直視著九五之尊的雙目:“但我們是發(fā)乎情止乎禮!
      皇帝氣得發(fā)抖:“若當真如此,你們就這樣互相守著,守了五年?!”
      太傅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點點頭。
      皇帝不相信,他一點也不信。
      他甚至授意皇后替他做了一件有些惡心的事——找宮中女官為公主驗了身。
      女官回稟:公主是完璧。
      帝后聞知此事,對視了一眼,心中翻江倒海。
      最終,皇帝決定削去太傅一切官職,逐出京城,此生不得返回。
      離開京城那天,愛鸞哭得很傷心。
      白胡子師父來送行,反復承諾,一定會去看愛鸞。
      盧家打算遷回老家壽縣。這一路山長水遠,也幸虧盧老夫人身體硬朗,不然怕是想都不敢想了。
      盧太傅,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他盧石了。
      盧石望著宮城的方向。他看不到寶麟宮,卻能想到興慶嬌美的模樣。
      他怔怔地站著,仿佛自己就這樣一動不動,幻想著她,就能真的同她在一起待會兒。
      甚至,他似乎就能見到她本人。
      不然為什么,興慶好像正在朝他走來呢?
      盧石如遭雷擊。
      眼前向他走過來的人,真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是公主啊,是興慶公主!
      愛鸞也開心地叫起來。她曾經(jīng)還不敢這樣表達自己的情感,但現(xiàn)在與蟲子打交道多了,人反而打開了心胸,活潑得不行。
      愛鸞幾乎是撲上去,抱住了公主。
      盧石終于回過神來,他看著公主的衣著,問出第一句話:“你怎么穿成這樣?”
      興慶此刻的打扮,與任何一位民女無異。背上還背著一個小包袱。
      “因為我要跟你走!
      她就說了這么七個字。
      皇帝下令削去盧太傅官職那天,興慶在大殿外面跪了一整天。
      直到夜深了,夜涼了,皇帝終于于心不忍,走到自己女兒面前。
      “你想要什么?”他問道。
      “女兒想隨他一起走。”
      “絕無可能!
      “父皇若是不答應(yīng),女兒也不想再活著了。”
      皇帝的神情,忽然變得很復雜。
      他決定懲罰興慶。
      他下了旨,將公主派去太廟,命她在那里為列祖列宗祈福,直到悔過為止。
      太廟么,又沒有多少禁衛(wèi)軍。
      興慶竟然就這么溜出來,截住了即將離京的盧石全家。
      “走吧,別管那么多了!
      她比盧石還急,甚至匆匆拉住了他的手。
      這是他們這么多年來,第一次實打?qū)嵉丶∧w相親。
      不知怎么,盧石有些想流淚。
      車馬漸漸遠離了京城。興慶回望,那里是自己的故鄉(xiāng)。出生二十三年,她這是第一次離開。
      也可能是永遠的離開了。
      就在這時,遠方突然傳來逐漸靠近的馬蹄聲。
      興慶的臉色變了。
      盧石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真是這樣,恐怕也躲不過。
      于是一家人又紛紛下了馬車。等候那騎馬而來的人。
      果然,是皇帝親自來了。
      他匆匆下馬。
      今上已經(jīng)是中年人了,猛的騎這么快,還真有點受不了。
      他將呼吸平靜下來,然后對興慶說:“你想好了?”
      興慶點了點頭。
      皇帝愣了一瞬,大手一揮,“那你便去吧。你母后也同意了。只是。”
      他說著,轉(zhuǎn)向盧石:“若你對我女兒不好,我一定饒不了你!
      他甚至都沒用“朕”這個字眼。
      說罷,皇帝不再看他們,騎上馬向來時的方向去了,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
      盧石與興慶對視了一眼。
      他們的手,終于緊緊握在一起。
      不再有什么人和事,能將他們分開。

     。ㄈ耐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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