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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上一個活了千年的老“怪物”
岑櫻注意到蘇泳,是因為她的眼睛。蘇泳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倒不是說在黑頭發(fā)黃皮膚的土地上長了雙湛藍的眼眸,而是眼里的氣質(zhì),那個詞怎么說來著……眼神,對,蘇泳的眼里有一股特別不同的氣質(zhì)。
彼時,岑櫻正在家門口忙活著,彎腰把晾曬了一天的稻谷往大麻袋裝,她的鼻腔被混合了陽光與稻谷的味道刺激著,不時打幾個噴嚏。
這樣一個稀松平常的夏日傍晚,她抬眼看見了不同尋常的蘇泳。
與她隔了幾米遠的蘇泳跟在村里頗有威望的李三叔身后,岑櫻笑嘻嘻看著李三叔,他沖她點了個頭,繼續(xù)手舞足蹈,口若懸河,一副導游模樣。走在后頭的人偶爾點頭回應,眼神掃過綠意盎然充滿生命的群山,掠過遠處靜靜流淌的小溪,追隨著打鬧的小雞。雖然她像端水似的,各掃一眼,不愿偏重哪個,也不愿冷落哪個,但岑櫻覺得她眼里有種憂郁與無所謂的氣質(zhì),很矛盾的感覺。
晚上,扛著鋤頭的岑父從田里回來,熟門熟路地拿出臉盆開始清洗身上的泥巴和暑氣。岑母炒完最后一道菜,吆喝著岑櫻把它端上桌。三人準備完畢,岑父打開電視,狹小的餐桌頓時有了會議的莊重感。
“孩他爸,聽說咱們岑家村來了個新人?”岑母夾了一筷子苦瓜,就著一口香噴噴的白米飯,邊嚼邊問。
有八卦!
岑櫻裝作不在意,悄悄豎起耳朵注意著。
岑父笑笑,“是啊,李家老三今天帶她村子里四處走了走,說起來年紀好像和小櫻差不多大!
“奇怪,我今天也看到她?墒,她那個打扮分明是城里人嘛,怎么稀奇地要來咱們鄉(xiāng)下,還打算長住……”,岑母夾了一塊肉往岑父碗里送去,繼續(xù)補充著,“她個城里的娃娃,在咱村子里能討得了飯吃么?爹媽也不管管,那么小的孩子呢!
岑父搖了搖頭,分享著自己知道的消息:“她叫蘇泳,是個可憐的孩子,爹媽早去了,留了點家產(chǎn)給她。城里的那些個親戚都在搶她的錢,欺負她是個小孩子。她曾經(jīng)聽爹媽說祖上和咱們岑家村有點關(guān)系,這不,最近兩天剛過來呢。”
“噢喲,倒是可憐。嗐!人活著都不容易,她又還是個小娃娃,趕明兒我做點吃的給她送去,順便教教她怎么做飯和種點菜吃。”岑母向來心善,見不得人受苦,這下聽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眼眶紅紅的,像只小兔子。
岑父附和地點頭,又不忍住調(diào)侃:“你啊,一大把年紀當媽的人,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心這么軟,這么愛哭!
岑母瞪他一眼,轉(zhuǎn)頭裝模作樣看起了新聞,不再搭理他。
旁邊的岑櫻恍然大悟地暗自感嘆,難怪今天看她眼神憂郁又無所謂的,原來是經(jīng)歷了這么痛苦的事。
岑櫻第二次見到蘇泳,在村子的中學里。村子里雖說條件簡陋,可還算不錯,勉強能支撐起一個全校只有不到十人的初中。
蘇泳是初二,岑櫻初三。
中學里只有一個老師,是岑書記家大學畢業(yè)的女兒,二十七八的年紀,總是瞇著眼睛,打著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岑老師的上課方式特別,每周開彩票似的上一兩節(jié)課,其余時間學生自習,有問題上去問她。
蘇泳的座位在岑櫻后面,岑櫻轉(zhuǎn)頭看她時,她正拿筆往書上寫自己的名字。
蘇泳。
蒼勁有力的兩個大字出現(xiàn)在封皮上,岑櫻感覺自己身后寫著歪七扭八名字的書本正在惡狠狠地瞪著她。
原來有人還能把字寫到這個程度,岑櫻目瞪口呆。
察覺到岑櫻灼灼的目光,蘇泳抬眼看著她。
“呃,你好,我是岑櫻。山金岑,木雙貝女櫻!焙冒桑瘷延X得自己作為一個學姐,應當主動自我介紹。
“蘇泳。”
空氣中一片沉默,岑櫻默默收回心中醞釀好的話頭,感覺被面前的學妹凍到。
為什么會有這么難相處,冷冰冰的人?!
“蘇泳——我給你帶好吃的來啦!”迫于岑母的“淫威”,岑櫻被動承接向蘇泳送溫暖的偉大任務,“快快樂樂地”來到了目標人物家門口。
蘇泳冷冰冰的反應讓身在夏季、熱情似火的岑櫻被凍了好幾天,今天終于又要靠近這座憂郁、冷漠的冰山了。
自詡小太陽的她,快要扛不住了……
岑櫻的心里流著淚。
“蘇泳?”又叫了幾聲,依然沒有反應。
蘇泳沒在家。
這個結(jié)論讓岑櫻如釋重負,反正岑母只是交代她要把東西送到,又沒說親手送到是吧?她的確盡心盡力喊了,可人沒在啊,這就怪不得她了,哈哈哈……
平時做事躡手躡腳的岑櫻,這會使出風一般的速度,飛快地卸下手中的東西,轉(zhuǎn)身開溜。
“哎喲!”樂極生悲,沒跑幾步,她就撞上一個什么東西,噗通一聲,屁股著地。
“學姐?你在這做什么?”蘇泳疑惑的看著她。
岑櫻聽到這句話,顧不得四分五裂的屁股,抬頭震驚地看著她。
她叫她什么?
學姐!
岑櫻熱淚盈眶,這么多年第一次被叫這個稱呼,還是蘇泳叫的,好有面子。
“呃,啊……啊?”幸福得有點摸不著北。
“岑姨真客氣。學姐,進來喝杯茶吧!碧K泳拖著鋤頭開門進屋。
岑櫻這才注意到蘇泳的打扮,大褂寬褲白毛巾,極富土地氣息,與做農(nóng)活的自己是同種風格。
自從上次在蘇泳那喝了茶,岑櫻對她改了觀,其實這人外冷心熱吧?
老媽說,誰對你好,你對誰好,人要好來好去。
岑櫻決定邀請?zhí)K泳加入竹筒飯秘密大隊,享受山間的美食。
說動就動,岑櫻來到蘇泳家門口,此時是午后,竹門緊閉,也許蘇泳正在睡午覺,但岑櫻實在太開心,想快點表達她的善意,于是抬手敲門。
門開了,被關(guān)著的美味沖過竹門,被調(diào)皮的風帶到四野,自然也溜進岑櫻的鼻間作樂。
“什么味道,好香!”岑櫻像只可愛的小狗,微微皺起鼻子四處尋找。
蘇泳被她逗笑,抬起沾著食物的右手:“我正在做吃的,一起吃吧!
岑櫻歡呼著跟了進去。
飽餐一頓后,岑櫻猛拍腦袋,終于想起此行的目的。
“那個……蘇泳,明天我們竹筒飯秘密大隊要去山里野餐,要不要一起?”
“竹筒飯秘密大隊?野餐?”蘇泳一愣,旋即閃過懷念的神色,喃喃自語:“確實,好幾百年沒有到山里小溪抓過螃蟹了……”
“?”岑櫻沒聽清她后半句的喃喃自語。
蘇泳回神,粲然一笑,痛快地答應了。
岑櫻覺得她的表情怪怪的,怎么像個離鄉(xiāng)多年重回村的游子。
哎呀,管他呢,吃就完事了!
竹筒飯秘密大隊加上蘇泳一共四人。
另外兩人分配到去找柴火,岑櫻和蘇泳負責食材的搜羅。
“唔……找點啥好呢?”岑櫻蹲在原地思考。
蘇泳按捺不住,拉過岑櫻的手,帶她來到不遠處的小溪邊。
“?”岑櫻疑惑地看著她。
小溪里除了水還有個毛線?
“看我的!碧K泳扎猛子,往小溪里一陣猛撈,不一會,竟然抓出幾只螃蟹。
螃蟹!
“哇哇哇,蘇泳你怎么知道小溪里有螃蟹的?!”
蘇泳眼神一黯,教她這個方法的人,早已做了九泉之客,可她卻依然活著。
“喂喂,怎么啦?”岑櫻湊近看她。
“沒事,想到一個朋友。”蘇泳提著幾只螃蟹笑呵呵走遠。
岑櫻不明就里地撓頭跟上。
竹筒飯秘密大隊成立幾年,今天終于吃上了頓海里才有的東西,各自開心得不行,紛紛表示回家要寫一篇文章懷念逝去的螃蟹。
蘇泳被大家的情緒感染,可想到舊友已逝,難過的情緒蔓延上心頭。
“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心情不好么?”岑櫻悄悄走了過來,頭靠著蘇泳,低聲關(guān)切。
“沒事!碧K泳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可愛的女孩,最終也會離她而去,既然早知結(jié)果,還是不要投入感情的好。
畢竟,和一個長生不死的人談感情,實在是件奢侈的事。
岑櫻感知到她情緒的變化,沒再說什么,靜靜地坐在她的身旁,溫柔地看著她。
蘇泳覺得心里有些東西在慢慢破碎。
不知不覺,蘇泳到岑家村住了三月有余。在熱情的岑母關(guān)照下,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紅潤不少。
岑櫻經(jīng)常過來找她玩,有時候蹭點吃的,有時候帶她去山里找吃的。
兩人相處的機會漸多,岑櫻慢慢少了拘謹,展露出本真可愛的性格。
蘇泳覺得自己應該拒絕這樣一份天真,可心里又不愿意。
她太孤獨了,活了上千年,永遠都在失去。
家人、朋友、愛人、路人、仇人,都是她的過客。
她真想留住某個,哪怕是仇人也好,相殺千年也好過獨守秘密度過漫長重復的每天,每年,每百年。
岑櫻是個率性熱情的女孩,孤獨的人,無法拒絕率性與熱情。
蘇泳覺得自己再次被燃燒,一片片碎屑隨風飄揚,不知道最終飄向何方。
“蘇泳,敢不敢去殺野豬?”岑櫻的提議越來越大膽。
蘇泳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不是怕黑?”
岑櫻忙瞪眼反駁:“哪有!”
“你就給句話,去不去吧?”
“去。”
果然,蘇泳看見岑櫻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秋天了,她的臉上卻像是開著夏日絢爛的花。
晚上。
岑櫻虛張聲勢地拿著手電筒往野豬出現(xiàn)嫌疑地點走去,明明害怕得腿都在哆嗦,還是強撐著要帶蘇泳這個城里長大的人“見見世面”,以及“吃頓有味的”。
蘇泳無奈,這位可愛蠢萌的家伙,一定是忘了她與野豬戰(zhàn)斗力的懸殊。
果然,說時遲那時快,一頭氣勢洶洶的野豬沖著岑櫻跑來,嚇得后者哇哇大叫,忙轉(zhuǎn)身扯著蘇泳衣角,躲在她身后不敢吸氣。
“惹不過還敢惹,真不知道說你什么好!碧K泳拉著岑櫻躲開野豬的第一波攻擊,把人安頓在安全的地方,操著柴刀一通猛砍。
“喂,你要的野豬!碧K泳把刀丟在一旁,拉著野豬走到岑櫻跟前。
岑櫻覺得蘇泳簡直無所不能,歡呼著沖上去,與滿身血腥味的蘇泳擁抱。
第二天,她們吃上了美味的食物。
有樂趣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蘇泳來到岑家村已有兩年。
岑櫻出得越發(fā)亭亭玉立,明眸皓齒好一副少女模樣。
蘇泳沒有太大變化,眼里憂郁的氣質(zhì)似乎減少,秀氣的臉上多了分爽朗。
“蘇泳,你以后要做什么?”岑櫻坐在蘇泳家的椅子上,晃動著雙腿閑聊。
竹椅沒有抗議,這是?,不可得罪。
蘇泳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有想做的事。”
“也對,你這個長生不老的家伙,做什么好像都很無聊!
蘇泳最終還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岑櫻。
岑櫻知道秘密后,與她照舊相處。
蘇泳不得不嘆一句,少女好心態(tài)。
“是啊!碧K泳千年來什么沒嘗試過,做什么事對她來說都是無趣的,唯有玩樂才能得到一點點快樂的感覺。
“你會離開岑家村么?”岑櫻問出這句話時,直直地看著她,眼里有情緒在流淌。
“會。”蘇泳點頭。
一個地方不能待太久,否則她的秘密就要公諸于世,引來麻煩。
“哦……”岑櫻低頭,沒再說話。
蘇泳想,或許快到她們分別的時候了。
長大,適合分別的年紀。
又過了一年,蘇泳打算離開岑家村。
岑櫻在縣城上高中,成績很好,可以預測之后將有個世俗意義上不錯的未來。
該離開了。蘇泳對自己說。
于是,她特意挑了岑櫻在上學的日子,本想瀟灑離開,卻終是舍不得,還是寫了封信放在門口。
站在門前留戀地看了幾眼,又悄悄到岑櫻門前坐了一會,最終瀟灑離開,沒再回來。
岑櫻見到信的時候,簡直要發(fā)瘋。
這個該死的女人,撩撥她的心弦后竟然不辭而別,都不愿意問她是不是要一起離開。
啊,該死!
岑櫻在努力學習之余,花費著所有時間尋找蘇泳。
可是,世界之大,遇見一個人的概率太低。
找一次,就是一次的失落。
一次一次的失落,岑櫻甚至有些恍惚。
她真的遇到過一個叫做蘇泳的人嗎?
世界上似乎沒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考大學,考研,考博,進高校。
岑櫻順利進入x市的著名大學,明天是報道的日子。
她嘆氣,蘇泳啊蘇泳,你個王八蛋,讓我到哪里找你好?
找人花費的時間、精力、財力都不小,岑櫻唯有努力工作,才能更加投入地尋找蘇泳。
第二天。
“叩叩”,她敲著主任的門。
“進!
與主任洽談一番,見天色不錯,約了好友閑逛,兩人黃昏時才分手。
夕陽西下,憋著萬般愁緒的岑櫻在大學跑道上一圈又一圈地跑著,直到精疲力盡地躺倒在跑道旁的草地上。
太陽下山,周圍黑漆漆一片。
岑櫻起身拍拍屁股,打算倒著走一圈就回去吃飯。
她抬頭仰望星空,一步一步向后走去。
“哎喲!扁Р患胺赖刈驳搅耸裁,岑櫻起身要看看是什么的時候,望進了一雙帶著憂郁氣質(zhì)的眼。
蘇泳。
是蘇泳!
她詫異地看著岑櫻,而后眼里一點點爬出其他情緒,最后帶動整張臉,牽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你這個王八蛋!”岑櫻狠狠地給她一拳。
兩個眼眶紅紅的人,最終用力地抱在了一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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