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三月底的江南本該是一片生機(jī)盎然，春雨輕盈的場面，可這幾天一直陰著，要下不下的憋氣樣子，惹的人心里都煩悶以來。戚少商狠很的拉了拉衣領(lǐng)，可能是天氣陰，總覺的有些悶熱，明明三月還有些涼，也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心里燥。
　　只聽追命大聲說：“小小一窩毛賊，還用得著叫師兄弟來幫手，看追三爺我今晚就把他們老巢給連根端了！”鐵手皺皺眉，看追命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拍胸脯實在跟地痞沒什么兩樣，拉住他坐下，才開口：“先等等！你也看見了，他們十幾個人都是行走江湖的慣犯，為首的陸仁嘉一對雙刀功夫了得。我們只得三個，對付起來都要費些功夫。叫冷血來，穩(wěn)妥些�！薄岸缒阍趺雌牌艐寢尩�！我們已經(jīng)耽擱這么多天了，快些辦完事回京城�。∵@里的酒水爛死了，不如聚翠樓的好！誒呀……”鐵手用食指在追命額頭輕輕彈了一記，道：“只記得吃酒。冷血已在來路上了，最快明晚就會到！”“冷血在江西辦事，趕來至少要三兩天，黃花菜都涼啦！這要等到什么時候去，難道要在這里安家落戶，娶妻生子��！誒呀……”鐵手又彈了一記“跟你講正事，盡胡說八道。這事情要從長計議，才能一網(wǎng)打盡，不留余害”追命搓著額頭（其實并不疼），鼓起腮膀子嘟囔：“要是朝朝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出好主意的……”
　　“機(jī)不可失！就今天！”沉默已久的戚少商握了握拳，猛的抬頭，話說的鏗鏘有力，鐵手嚇了一跳，戚少商素來也是個穩(wěn)妥的人，今日這么反常？！剛想開口，追命先叫起來：“戚大哥，就等你的意見啦！二對一，就這么定了！走！”作勢就要沖出去。鐵手趕快拉住，“好好，但總要等入夜之后吧……”
　　本想在與鐵手三人會合之前先探探匪窩虛實的冷血有點傻眼，地上除了打斗過的狼藉之外，半個賊影子都沒有，走來走去的是縣府的差役在整理現(xiàn)場、核對贓物。不是已經(jīng)提前一天趕過來了，冷血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有問題，正要拉個衙役來問問，遠(yuǎn)處有人邊走邊大聲嚷嚷：“好久沒打這么了痛快……戚大哥大發(fā)神威，輕輕松松就解決了！”回頭看見張牙舞爪的正是追命。
　　追命見了冷血就跳著要拉他一起去喝酒慶祝，鐵手不好意思的看著冷血說：“探到地點，機(jī)會難得，就等不及你來了�！崩溲c頭應(yīng)著，心想：怕是追三哥太沖動，直接跑去捅馬蜂窩，累二哥和戚大哥跟著冒險。于是他有點同情的看向戚少商，發(fā)現(xiàn)他皺眉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追命湊上去叫“戚大哥……”戚少商才翻然醒悟一樣回過神，看見冷血，劈頭就問：“京城那兒……天氣怎么樣？”追命翻起白眼：“戚大哥，昨天不是說了嗎，小冷他去江西辦事，不是從京城來……”
　　顧惜朝翻了個身，自然的順手摸旁邊的床鋪，涼的。顧惜朝吃了一驚，不是因為身邊沒人，戚少商出去辦案他知道，而且也很多天了，只是驚訝與于一個人要養(yǎng)成習(xí)慣竟然這么簡單，也許醒來之后身邊有人依靠的感覺太過美好了。就這樣，他坐在床上發(fā)了一會呆才開始洗漱。打開窗戶，一股冷風(fēng)吹進(jìn)來，顧惜朝瞇了瞇眼睛，天還沒亮，心里有事就會睡不著，不過也好，看樣子少商也趕不回來，就多了一個地方要去，而且要早點去……于是，顧惜朝邊收拾邊想自己還是騎馬比較好。
　　抓賊搜臟，折騰了一夜，天眼看就大亮，但還是陰，要晴不晴，要下不下，就那么悶著……集市的小販漸漸聚集起來開始做買賣。四個人趕回縣衙，做善后工作。當(dāng)戚少商看著一家買黃表紙和香燭的攤位又開始發(fā)呆的時候，鐵手終于受不了了，正想走過去詢問，被追命拉住了衣角，在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到縣衙門口，鐵手回過頭對跟在后面還神游天外的戚少商說：“戚兄，既然冷血來了，善后的事情由我們?nèi)齻�來做，就請你先回京城將消息告知六扇門�！逼萆偕滔竦昧颂厣庖粯�，徑自去牽了馬，跨上馬才拱手道：“麻煩三位了，有事勿怪！”說完就絕塵而去。這里離京城差不多一天的路程，說起來不算遠(yuǎn)，但戚少商還嫌馬跑的不快，本來以為四五天就能回京，那知道這班賊人那么狡猾，查了幾天都不得要領(lǐng)。從前幾天就開始擔(dān)心，卻查案脫不開身，鐵手他們一定都看出來了。今天是清明，無論如何都得趕回去！
　　跳下馬的時候，右膝蓋猛的疼起來，顧惜朝身子歪了一下，扶住馬鞍才站穩(wěn)，咬著嘴唇暗罵：戚少商這個呆子，怎么選這么遠(yuǎn)的地方！四下看看，已經(jīng)是卯初，但天陰的厲害，看不見陽光。顧惜朝找了個附近的食棧。食棧剛開鋪，小二還沒怎么睡醒，打著哈欠問：“客官，這么早就起來啦……”“附近有買標(biāo)紙火燭祭奠的物品嗎？”“有有，客官你來掃墓？”惜朝笑笑，不答，拿出銀子遞給小二；“幫我購置些祭奠的物品，跟我去個地方。這是訂金，辦好了還有賞錢的�！�
　　清晨，天寒加上濕氣重，路上起了層薄霧，打在臉上濕漉漉的，但還是沒下雨。戚少商恨這種濕寒的天氣，每到這時候，惜朝受過傷的腿就不舒服。以顧惜朝的性格，不舒服就是很疼，晚上也睡不安穩(wěn)。想著戚少商又狠狠抽了馬一下。
　　“客官，都辦妥了……”顧惜朝點點頭，又掏出些銀兩遞給小二，天還是陰，看樣子快巳時了，還來得及，雖然今年有點晚了。小二笑說：“客官您真是有心，早早就來了，怎么不親自去祭拜？”顧惜朝冷哼了一聲：“什么有心�！闭f著就騎上馬。小二站在原地看著這個長身挺立的書生離去，這位爺還真怪，大清早的來京郊掃墓，卻不親自到墓前上香，只遠(yuǎn)遠(yuǎn)的告訴他墓碑的位置，讓他都給代替辦了。顛顛手里的銀兩，小二又想，出手還真闊綽。
　　正午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到京郊熟悉的景色，戚少商拉住了韁繩，在路上站下，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跳下馬，順了韁繩在手里，往路旁的密林里走去。
　　“大……大當(dāng)家的……”穆鳩平看到戚少商的時候，好像很驚訝，張大嘴巴，看看他，又看看墓碑。戚少商沒說什么，先取了酒碗，倒?jié)M了酒，站在墓前：把一半澆在地上，一半飲盡：“連云寨的諸位兄弟，戚某人有事來遲，兄弟們別怪罪！我就在此罰酒三杯，給你們陪不是！”于是又連干了三碗。“這一年，真是慚愧，我鮮來看兄弟們，只因為在六扇門辦事，想安良除暴，為百姓做些事情，也不辜負(fù)眾兄弟為了我……”戚少商說不下去了，老八也站在后面直吸鼻子。戚少商留在六扇門做了捕頭不久，穆鳩平說在大漠立的碑太簡陋，要重新起一座。想著戚少商長住京城，地點就選在京郊朝北。不查案的時候，戚少商就來看看，轉(zhuǎn)眼都三年了，戚少商想，這日子過的真快……
　　站了一陣，戚少商心里放不下，準(zhǔn)備牽馬離開。穆鳩平撓撓腦袋：“怪了，那是誰啊？”“你說什么呢？”“墓！早有人祭奠過了，我還以為是大當(dāng)家你一早來了�！彪y怪你剛才看見我像見了鬼似的，戚少商想了想，沒當(dāng)回事，隨口說：“是不是小妖和紅淚�。俊薄安皇前�！他們剛祭拜了才走的，我來的最早�！逼萆偕探忭\繩的手頓了頓，“反正都是好意祭拜，管他是誰呢……”穆鳩平抓抓臉，歪著頭：“也是……”戚少商已經(jīng)上了馬：“老八！幫我跟六扇門帶個信，朝陽縣的大案已破，冷血和鐵手追命在善后，一兩日便可以回京�！�
　　等顧惜朝到惜晴小筑前面的時候，已經(jīng)是未時了。晚晴的墓修在后山，都是些不能行馬的小路，顧惜朝就拿著物品一路走著上去。三月末的林間小路上，草已經(jīng)綠了，前幾次來，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根本沒心情看路邊的情景。顧惜朝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來于往年不同，少了悲慟，多了念懷的意味。并不是淡忘了晚晴，那段情是永遠(yuǎn)刻骨銘心的，只是這幾年，似乎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釋然……“你啊……別總是那么偏激！”顧惜朝想著就笑了，那個人擔(dān)心又無奈的表情很有趣，被那么說久了，竟然真的就改變了……
　　“晚晴，今年來晚了……有些事情要做，你不會怪我吧……”
　　戚少商一路奔馬到惜晴小筑，傍晚了，因為一直陰著，天也黑的早，馬都累的直打鼻響。趕到晚晴墓前，遠(yuǎn)遠(yuǎn)看去，居然沒人……戚少商心里噗通一聲沉下去。每到快清明的時候，惜朝就開始神情恍惚，飯也不記得吃，晚上做噩夢驚醒。戚少商清楚，他在為了辜負(fù)了那個柔弱如水卻堅強(qiáng)到為他去死的晚晴而痛苦自責(zé)，不斷的折磨自己。往年，惜朝在晚晴墓前，一站就是一天，自己就陪著，等他支持不下好帶他回去。就這樣，清明或晚晴祭日的時候，惜朝都得病幾天。今年怎么就不巧這時候出去查案，自己不在，誰照顧他？經(jīng)過連云寨兄弟的墓時，自己都有心不去，先看惜朝沒事的再說……先下人不在，是去了哪……
　　等戚少商披著一身風(fēng)塵回到家的時候，顧惜朝背對門坐在桌子旁，看不清在做什么，燈光給他的背影籠上一層橘色的光暈。戚少商總記得撕毀七略的那個背影，魚池子里掃地的那個背影，那個背影總是孤獨瘦削像現(xiàn)在這樣，想伸手抱住，卻怕這個倔犟卻脆弱的人一碰就碎了，走進(jìn)些，才發(fā)現(xiàn)他正在用藥酒按摩受傷的腿。戚少商沒吭聲，走過去單膝跪下，順手接過藥酒，幫他……顧惜朝乖乖的任由他那么做了。
　　許久，戚少商才小心翼翼的說：“今……是……那個……你……”可是怎么搜腸刮肚也找不出個合適的詞語來，想問，卻不想勾起他的傷心事，結(jié)巴了很久�！拔耶�(dāng)然記得今日是清明，晚晴那里我去過了，跟她講講最近的事情。”顧惜朝答的卻干脆。隔了一陣，他突然又說：“我跟她（他）說，以前的事我都看開了，我過的好，叫她（他）別總記掛著”這句話，像是對晚晴說的，更像是對戚少商說的。抬起頭，正看見燈下顧惜朝的臉，入夜后起了風(fēng)，燭火被吹的不停的抖動，映在他眼里，眼波婉轉(zhuǎn)流動，豐滿的唇似乎帶著些笑意，戚少商不由癡了。
　　戚少商還在犯傻，顧惜朝把腿從他手里抽回來，放下褲腳，“等你開飯呢？這么晚才回來，去哪里鬼混了？”去找你�。∑萆偕绦睦锵�，嘴上沒敢說，跟著顧惜朝進(jìn)了廚房，看飯桌上早就放了碗筷，酒也正溫著。“怎么知道我今天回來？”顧惜朝邊忙著盛飯，邊說：“去看過晚晴，順便去六扇門找無情，恰巧碰見你那個能耐不怎么樣，卻叫得最大聲的兄弟�！痹瓉砼錾侠习肆恕澳銢]……怎么樣吧？”其實，戚少商想問，你沒把老八怎么樣吧？惜朝對老八總不依不饒，每次碰到都要整治他�！皼]怎樣，只不過找他幫我拿酒提菜罷了。酒菜現(xiàn)在全都孝敬大當(dāng)家你了，不算欺負(fù)你兄弟吧？”顧惜朝挑起眉毛。你整治他還少？戚少商只有干笑，突然想起來，“你去給連云寨的兄弟上墳了？”“我去上什么香？只不過找人放了貢品，燒幾張紙。要是知道你趕得回來，我才不去。”顧惜朝瞟了眼滿臉感激的戚少商，重重的加了句：“省得你，錯過了祭拜兄弟，覺得愧疚，晚上直說夢話。”“我？說什么夢話？”戚少商拿起酒來喝，順口接了一句�！澳阏f：紅淚！我對不起你！”
　　“噗……咳咳……”炮打燈，怎么這么沖！戚少商暗暗叫苦。怎么可能，息紅淚都嫁給小妖，自己早就不想了，“惜朝……我……”
　　顧惜朝走過來，把最后一道菜放在桌子上，坐在他對面，看戚少商不知是被就嗆的，還是被嚇的，面紅耳赤的窘相，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下次再說夢話，打擾我睡覺，就找個包子給你把嘴堵上！”
　　夜里，顧惜朝被雨聲吵醒，陰了這么久總算下了，空氣里面的沉悶也一掃而光，味道清新起來。雨不是什么東西都可以沖洗掉的，像過去的恨也好，仇也好，情也好，愛也好，都還記在心里，只是人在不斷前進(jìn)的路上學(xué)著釋然，漸漸的把眼光放在前面，放在身邊的同路人身上。顧惜朝突然想起，今天去六扇門，是跟無情商量，在六扇門幫忙的事。除了無情，六扇門盡是像戚少商那樣沒腦袋的笨蛋，少了驚才絕艷的顧惜朝，量他們也撐不了多久。想到這里，顧惜朝翻了個身，笑了，還沒告訴少商，明天自己就去報到，算了……看他嚇一跳的樣子才有趣。
　　他才又翻身，戚少商的毛手已經(jīng)摸到他腿上了，顧惜朝想抬手拍掉，就聽戚少商迷迷糊糊的嘟囔說：“惜朝，你又腿疼了？”熱度從掌心傳過來，滲透進(jìn)身體里，顧惜朝的睡意又襲上來……

　　“一場春雨一層暖”，清明過了，暖春也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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