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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深,文府的紅白燈籠卻間錯(cuò)亮起,在外間昏昏欲睡的丫頭當(dāng)即讓婆子打醒,悄聲舉簾進(jìn)了文二小姐的閨房。
“娘子,該起了……”
夜中是有些冷的,丫頭也不顧儀態(tài),縮著肩膀,走近文二小姐的榻前,去拉那帳,口中仍是輕輕喚著:“二娘子,快起吧……”
帳簾拉起,露出榻上一襲嫁衣,金線繡鴛,銀線繡鴦,平平攤在榻上,不見二小姐的人影。丫頭卻露出笑來:“二娘子,您醒啦?外間水已經(jīng)備好了,給您醒醒神,免得又困!
她伸手去攙扶那身嫁衣,嫁衣也隨她徐徐坐起,羅裙散開,像是一條腿下了榻,繼而攏起,跟著丫頭穩(wěn)穩(wěn)立在地上。
丫頭還有心碎嘴兩句,又怕被外間的婆子聽見,只能閉嘴不言。外間除了梳洗的婆子,還立著一個(gè)圓頭胖腦的婦人,見丫頭扶了嫁衣出來,頓時(shí)笑得極為親人,嘴上卻怪氣道:“娘子總算起了,好險(xiǎn)誤了吉時(shí),可就是婆子我的不是了!
便有婆子給婦人遞了粒銀子,說了兩句好話,今日大喜,婦人又是喜娘,還得她多擔(dān)待些。丫頭看得暗自撇嘴,扶嫁衣坐下,另有丫鬟給她遞上沾水的帕子,丫頭便浮空為嫁衣梳整。
喜娘眼盯著將將梳整畢,見丫頭要取一旁桌上的小食,便念起了唱詞,要上前為文二小姐開臉。
丫頭的手停在半空,憤憤盯了喜娘一眼,只能候在一旁。
喜娘卻被那眼瞅得不大高興,浮空的手上便使了點(diǎn)巧勁,嫁衣紋絲不動(dòng),喜娘卻好似滿意了,開了臉又是一段唱詞,為嫁衣上妝,撲面的鉛粉在半空抖抖落落,停不到面上,反掉了嫁衣半襟。
等到上頭禮,丫頭幾次端碟又放,抓不到給娘子墊肚的空,又看喜娘箍發(fā)箍得愈發(fā)緊,嫁衣也顧不得儀態(tài),輕輕后仰幾下,頓時(shí)急得要去理論,被一旁的婆子攔下,尋了讓丫頭去取物的由頭,給趕了出去。
丫頭只能憤憤而去。
那婆子見頭已梳罷,忙給喜娘又遞了銀,口上還是請(qǐng)喜娘照顧些娘子。
“哪里是我不照顧!毕材锸樟算y,還是笑得和氣,“箍得緊些才好戴鳳冠,到底是大喜之日,緊些,也吉利!
婆子便只附和。
嫁衣坐在凳上,輕輕搖晃,喜娘扶嫁衣起來,見衣擺微動(dòng),卻不言說,只是穿衣系帶,給嫁衣的腰間又勒緊了點(diǎn)。本就空蕩蕩的對(duì)襟大袖衫,叫她勒得只能穿過一只竿。喜娘手下不松,口中情真意切道:“娘子也莫怪我手黑,左右今日娘子是吃不上東西的,待梳洗罷了便要趕著吉時(shí)上轎,便是吃了,路上若是顛簸,吃了什么,又得再從嘴里出來,叫相公見了,也不和美,不若此時(shí)將腰腹勒緊些,好減點(diǎn)饑苦!
一旁婆子要攔的手便也放下了。
嫁衣仍是無聲無響,端端立著,由著婆子等喜娘唱罷喜辭,給她插釵戴冠,嫁衣沒頭沒臉的,那冠便承在衣襟上,壓出一點(diǎn)褶子來。
“真是重!逼抛記]忍住嘀咕一句。
喜娘自是充耳不聞,給嫁衣蓋了帕子,便有婆子牽扶著嫁衣的袖,朝府外的喜轎走去。
外頭廊上紅白的燈籠還燃著火,流下的燭淚落在盤里,快要燃盡。廊上卻不見有下人來換燭。喜娘唱著喜詞走在前頭,嫁衣也穩(wěn)穩(wěn)跟在她身后走,攙扶的婆子沉默不言。
朝露雖顯,天卻還沒亮透,此處廊角仍是昏暗。嫁衣的羅裙一蕩一蕩,走過一盞白燈籠,燈籠上的白被燭火投在嫁衣上,血紅的料子就淺淡了些。
那羅裙再一蕩一蕩,走過一盞紅燈籠,燈籠的燭火猛地竄高一下,輕噗一聲便滅了,飄出的青煙繚繚繞繞,悠悠纏到了嫁衣身上。
喜娘口中還在說著吉祥話,帶著嫁衣一步步走到轎前,走滅了一路的紅燈籠,只剩下白燈籠亮著,那燭火明明暗暗,遲遲不熄。
等喜娘一回頭,血紅的嫁衣已染了一身素白,她同婆子卻仍是喜氣洋洋的,唱道:“娘子上轎——!”
嫁衣變成喪服,仍由婆子攙扶著,朝轎門晃去,上轎時(shí)輕飄飄的,飛起一點(diǎn)羅裙擺,底下空蕩蕩。
喜娘便又唱:“起轎——”
轎門一關(guān),轎夫抻著脖子抬起,走了幾步便開始摜紅轎,轎周鑼鼓喧天,有兩個(gè)婆子跟在轎旁,借著鑼鼓聲碎嘴道:“真不知姑爺家給了那婦人多少,叫她這樣折騰二娘子。先前咱可也沒少給她塞銀!
另一位便道:“能奈何呢?哪個(gè)出嫁的小娘子不遭罪?二娘子便是這般的命了,姑爺雖是……但也算二娘子高攀了,若非八字合得極好,這樣的喜事,怕也輪不上二娘子!
確實(shí)是攀來的喜事,因此哪怕娘子在轎內(nèi)被顛得如何難忍,都得咽了。
兩個(gè)婆子本已預(yù)料好喜娘要繞遠(yuǎn)路走,卻不想喜娘倒是收了勁,朝著姑爺府門直去。送親的紅妝未有十里,卻也是有一些的,離府門越近,越發(fā)了白,送親的隊(duì)伍看著像是送葬,嗩吶吹得尤響。
轎夫停轎,轎前的府門上大白的燈籠高掛,新婚的少爺就立在府門前,面色青紫,胸前一個(gè)大白繡球,僵直著身子上去踢轎門。
他踢得狠了,轎子猛地晃蕩,里頭不作聲響地將轎門輕輕推開,慘白的羅裙蕩了下來。少爺不去牽袖,自有婆子攙著。喜娘便帶著笑上前,唱著喜辭,該娘子跨火盆了。
新婦入府,掃晦驅(qū)魔。
姑爺家笑著要新婦自己過火盆,牽著嫁衣的婆子便松了手了。
嫁衣踏著蓮步,慢慢悠悠,飄至火盆跟前,火盆里飄著銅錢,燃盡的飛灰繞過嫁衣飄去,只有青煙黏在了羅裙上。
那羅裙蕩起,站進(jìn)了火盆里,火便舔著裙角竄起,四周的人卻都只是笑,催嫁衣快過,免得誤了吉時(shí),沾了晦氣。
喜娘唱著詞,說新婦這是要為夫家把家中的污穢全部燒去。
空蕩蕩的嫁衣中隱隱一聲嘆息。
那嘆息散開,笑便消去了,嗩吶聲也停了,飛起的灰與煙俱攏成旋,為羅裙鑲出了灰白的邊,燃起火,燒出了一身的紅。
血紅的嫁衣,繡著金銀的鴛鴦紋樣,羅帕飛去了,鳳冠也飛去了,嫁衣松了腰帶,慢慢倒下了。
四周的人與屋也全倒下了,都變成了紙,紙上由墨筆畫出的紋樣幾經(jīng)變換,再立起,屋又成了起了別名的府,府上紅白的燈籠間錯(cuò)亮起,剛立起的丫頭被婆子打醒,進(jìn)了屋去喚。
“娘子,該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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