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

　　我在我出生后的第五千多天，瞎了。不過在科技究極發(fā)達的現(xiàn)今，一只兩只眼睛壞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去了醫(yī)院，醫(yī)生告訴我必須手術。

　　所謂手術就是換一對備用眼睛。我知道在醫(yī)院的陳列室里存放著無數(shù)雙不同的眼睛，他們來自不同的人們。而我，一個尚處于Teen年齡的家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雙小孩子的眼睛。

　　手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當紗布一層層被拆下，我睜開眼的那一刻，映入腦海中的是湛藍的天空，翠綠的青草及天使般潔白的人們。我發(fā)現(xiàn)我的世界突然變得極其美好。

　　一次父母親帶我去看畫展。我站在一張大師的畫前面久久不肯離開。父親得意地說；“你看，咱們孩子在欣賞名作呢。”母親也贊同地笑了，說，“是啊，連抽象畫也能引發(fā)他的思考，說不定有藝術天分呢�！逼鋵嵥麄兌疾洛e了，我小孩子的眼睛看到的不過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色塊，停住的原因也不過是覺得看不大懂。但我是小孩子，所以我不會去糾正他們的錯誤，更不會多想或曲解他們的話。而他們不是小孩子，當然也不會了解我在想些什么。

　　那天家里來了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及他的家長。大人們坐到客廳聊天去了，我則和那個同樣對他們的談話談話無興趣的孩子在里屋玩。他說：“咱們玩開公司吧�！蔽矣X好，于是他得意地又說：“我當老板，你當雇員。”小孩子的我覺得也挺好，所以又說好。我的反應似乎讓他很高興，他抓起我最喜歡的Teddy Bear，說：“我是老板，這些都是我的�！币贿呎f一邊抱著我的熊熊亂揉，這次我不服，站到他旁邊說：“熊熊是我的就是我的！”結果我倆打了起來，驚動了大人們。等他們趕到時，他的眼圈黑了一只，我的臉上青了一塊，不過沒人管我。他媽媽快要哭了似的說：“我的寶兒貝你沒事吧？怎么成了這樣？”他指指我，說了幾句，所以他的爸爸對我的爸爸說：“這熊在哪買的？兒子挺喜歡。”我的爸爸立刻接口說：“那就送給令公子吧！”本來一切應該就此解決，但正因為我是個孩子，我不覺得我有錯，我不懂為什么大家都不問問我怎么想，我不想把熊熊給他。我大叫一聲：“不給！”他的媽媽驚了，他的爸爸怒了，我的爸爸傻了，只有我媽媽小聲對我說：“孩子，他爸爸是老板，是大人物……”

　　最后他拿走了我的玩具。我又到醫(yī)院，和醫(yī)生說我要動手術換一雙眼睛，小孩子的眼睛太過于單純，幼稚，不適合這片灰色天空下的世界。醫(yī)生問我要換什么樣子的。我想了想，告訴他要換大人物的眼睛。

　　大概上天還是眷顧我的，手術又一次成功了。

　　紗布拆下來我沒有馬上睜眼。為了保證我的眼睛不會受到光照的影響，我讓他們拉了窗簾才緩緩睜眼。

　　看到世界時我決定讓它因為我而變得不同。

　　很快我發(fā)現(xiàn)矛盾來了。世界需要改變的地方太多了，交通堵塞，犯罪率居高不下……但這沒有讓我失望，反而讓我更堅信自己是不可少的。

　　我的時間大量花費在統(tǒng)籌規(guī)劃上。回家時，母親說：“快吃飯了。”我答：“沒空，我先工作了�！蹦赣H擔心地說：“你不吃飯怎么行？人是鐵飯是鋼，身體最重要……”關上門，把話音屏蔽在門外。在我眼里，這些話是沒有眼界的，它們影響不了我的事業(yè)。任何東西，都沒有事業(yè)重要，甚至是親情。

　　一天我在街上，想看看小市民們的生活。忽地，一個面目猙獰的人手提一個大提包沖了過來，他可能是個搶劫犯，亦可能是個小偷，不過和我無關，我是做大事的人，不會去參與這些應該是小警察管的事，我側了側身，讓他過去，不足以讓我轉身的時間內(nèi)，他沖過去的方向傳來了：“不許走站��！站��！”的聲音。以我長遠的目光來看，這些都是匹夫之勇�！鞍�！”一聲凄慘的叫聲，應聲望去，是一個倒在血泊里的孩子。兇手無疑是剛才那個人，早已消失在人海中。此時此刻，所有小市民都看著我，仿佛我殺了孩子，一個女人抱住斷氣的孩子，眼里泛著血絲，盯住我，嘶吼道：“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和兇手！你算什么偉大，你連一個孩子的生命也挽救不了……”

　　最后事情不了了之，我卻又到了醫(yī)院，要求手術，我無法勝任大人物，責任太大，生命都不屬于自己而只屬于事業(yè)。醫(yī)生問我這次要什么，我在陳列室一圈圈游蕩，然后停下來，指著一位隱士的眼。

　　……

　　再次去醫(yī)院動手術，醫(yī)生問我又換什么，我選擇了智者的眼。

　　……

　　之后的手術使我又換上了流浪旅人的眼。

　　……

　　我的雙目一次次在手術中變換著，先是文豪，然后是科學家，然后巨賈，然后……

　　……

　　我在一次到了最熟悉的醫(yī)院，說我還要換眼睛，請給我動手術，醫(yī)生笑著幾乎是無奈的問我，又選上什么，我沉默著，在眼睛一次次的換過之后，我差不多是看到了我眼中的“全部”的世界，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可以看了。于是我說請給我一雙平凡人的眼睛吧！這次卻換成醫(yī)生的沉默，久久醫(yī)生才回答我說:“沒有人真正平凡，因為在這世上每個人都不同，正如你找不到兩片相同的葉子。”我啞然時間隨掛鐘的“嘀嗒”聲一點點流逝。最終的最終，我答了一句：

　　“那么請讓我瞎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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