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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能
跟天下間所有的暗戀一樣,我對陸展鉞的感情也自討苦吃地維系了很久。
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與他不但青梅竹馬,在學校也一直都是相親相愛的同桌,早晚上學放學一起走,作業(yè)在一塊兒做,吃飯也硬要在一塊兒吃……家長感慨我們這如膠似漆的情意,也說:“這倆孩子好得,不如訂個娃娃親好了!
這番話是在山腳“唐記”粥館的桌面上說的。
大人們問陸展鉞:“鉞鉞,長大了討栩栩做老婆好不好?”
展鉞抬起吃得油光滿面的胖臉,大大方方地問我:“栩栩,你最愛吃什么!
我也抬起圓乎乎的臉,毫不客氣地回應:“唐記的包子!
展鉞聞言豪邁地宣告說:“以后你做了我老婆,我就把唐記買下來,天天給你吃包子!”
我認真地要拉勾:“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家長笑做一團,我們兩個也很開心。那時都還小,不過看過電視,我們都知道“娃娃親”是怎么回事,畢竟做錯了事我們相互包庇,有好吃的也不忘對方,這算同甘共苦吧,比起電視上包辦婚姻的愛恨糾葛,幼小的我覺得很滿意,我跟陸展鉞是有感情基礎的,我這么想。
我那么想的時候還不知道,早在幾千年前的漢朝就已經(jīng)有了段前言:
“膠東王數(shù)歲,公主抱置膝上,問曰:‘兒欲得婦否?’長主指左右長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指其女曰:‘阿嬌好否?’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長主大悅!
我若早早知道這個故事,恐怕便不會再執(zhí)念于“感情基礎”、“青梅竹馬”幾字。陳阿嬌何許人?外公是皇帝,舅舅是皇帝,丈夫還是皇帝,她出身在大漢朝開國功臣的侯爵府,有著血統(tǒng)賦予的美麗,受過最良好的教育,尊貴高傲,飛揚跋扈,應有盡有。這樣的女子,執(zhí)念“青梅竹馬”是何等的下場?《長門賦》便是明證?晌覅s依然埋下個新娘夢,等待長大,注定是作死。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疏遠,已經(jīng)無法說清,或許是早早背完書的他因為不耐煩等先走了吧;或許是聽了很多遍講解還不懂的愚笨的我讓他惱了吧……初三某天,已經(jīng)高出我許多的他,再也不能做第一排的我的同桌,十二年的狗血情節(jié)未滿十二年的期戛然而止,落下帷幕,他也舉家搬遷,我們不再是鄰居,我開始心慌。
我以為是自己的落后導致他的疏離,于是奮起直追,直至成績排名超過他很遠很遠,他卻依然給我背影。我的對他的執(zhí)念已經(jīng)路人皆知,他卻用這樣點到為止地方式來劃清彼此界限,是不想我丟臉。即便如此自信還是像黃土高原的水土一樣瘋狂流失:陸展鉞,我哪里配不上你?
“鉞哥18歲生日,希望你來!彼呐笥褋碚椅摇
我推辭,因為自信不再,還曉得廉恥自尊。
下節(jié)課間,他躬親來到。
“栩栩,你為何疏遠我?”
我想說:“你倒來問我!笨陕犚娝形摇拌蜩颉,已心軟三分,說不出口。
他修長挺拔地靠在我教室后門的墻壁上,神情拘謹。
那一刻,我看了他的眉眼,遭了他的道,中了他的計,剎那間,傷疤未愈先忘疼。
“我去。”
下一秒已經(jīng)明白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這等于是向他妥協(xié),愿意以朋友身份留在他身邊,而朋友的業(yè)務那么廣,我不是事事都有把握處理。
比如展鉞墜入愛河時,笨拙的他來找我商量對策,比如遭到女生的拒絕,燜鍋的他來找我靜坐抒懷……通常比他更寡言少語的成了我,比他更先流淚的人成了我,不是沒有告誡過他:哪個女生受得了上樓梯時不搭把手,任自己搬運重物的男朋友?哪個女生受得了逛街時丟下自己,一個人向前沖的男朋友?那個女生受得了明明約好吃飯,走進飯?zhí)脜s看到吃得風卷殘云的男朋友?陸展鉞,只有我能,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大學回來參加同學會。
“栩栩,我們鉞哥很想你,晚上出來聚聚吧!彼呐笥褋碚椅。
我明白,不是他們鉞哥很想我,是鉞哥的朋友們很想幫他找個對象,我像無產(chǎn)階級接受核任務那樣去見他。
“展鉞!
“栩栩。”
然后是相對無話,冷場良久,我鼓起勇氣問:“在軍校好么,平時都訓練些什么?”
“這個是軍事機密!彼缓靡馑嫉孛^。
“哦,”我很遺憾沒能緩解氣氛,更加深了尷尬:“那你們一個班有多少人?女孩子多嗎?”
他繼續(xù)他尷尬:“恩,這個,這個也是……”
“也是軍事機密嗎?”我接口道,彼此輕笑出聲。
氣氛終于對路了些,話匣子打開,他開始興致勃勃、滔滔不絕地跟我談天說地,比如攀枝花鋼鐵年產(chǎn)量,比如某地暴動所用器械,比如美國最新實驗的兵種等,我饒有趣味地聽下去,關鍵時刻也給一兩句互動:“哦?”“是嗎?”“有這種事?”于是最終歡樂散場。
見識過我們那天聊天的他的朋友,至那以后開始叫我“嫂子”,并始終帶著佩服的神色。
我們間的通訊費又飛漲起來,話題也由“政治”、“器械”轉為生活上的噓寒問暖,有時也玩些曖昧,在我以為可以功成名就的時候,另一位女孩走入了他的生活,于是我又淡出了他的圈子。
在廣東定下工作,終于在暑假回家了一次,走到老唐記粥館,看到新漆過的牌子,往事忽然東風一陣開出萬千花朵,我走進去叫了一籠包子。
包子沒等來,等來了一聲問候:“栩栩,我們能不能坐在這里?”
是陸展鉞,身邊有個乖巧溫婉的女子。
我愣了一會兒,立刻明白是誰,隨即點頭。
“你們認識嗎?”她問他。
“我的青梅竹馬。”聽他短短六個字,身心都倍感情感拉鋸戰(zhàn)的疲憊與酸楚。
“小時候的鄰居!蔽覄澢褰缦,看不得他對她的關懷入微,細致體貼,但依然得保持儀態(tài),露出笑臉,拿出風度,“剛吃過了,我去付賬,你們慢用!
像影子逃離光源那樣,我?guī)е虬玫陌友杆俚靥与x了這對璧人,“鉞鉞,長大了討栩栩做老婆好不好?”“以后你做了我老婆,我就把唐記買下來,天天給你吃包子!”“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些聲音在我耳邊此起彼伏,像一道鈴聲,心底那些曼妙的片段呼啦一下如同放學的孩子一哄而散,心,空空如也。熱血在涌上淚腺,我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包子,祈求它們能把血液都帶回胃里,生生逼褪淚水。
原來今天來到唐記是為了看清自己畫地為牢,作繭自縛的事實。我忽然憑空有了種被那女孩兒撿了便宜的沮喪。感情的事早一秒未熟晚一秒過火,他是冥頑不靈的磐石,我自以為能點石成金,守著爐火磨煉了二十年,到底是枉然的,火候剛好的時候,呆在他身邊的不是我,那女孩兒倒成就了這塊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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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會追求自己認為好的,不到絕望來臨,都不會懂得轉彎或是退而求其次。要么執(zhí)著,要么花心。其實也是一種病,感情最怕“只有我能”那種執(zhí)念,世界那么大,世人那么多,哪里輪到你來狂這一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