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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在“文久”的年號變換成“元治”的那一年,可以說是日本的轉(zhuǎn)捩點。
自從文久三年被看成為由一群鄉(xiāng)下浪士組成的烏合之眾的“浪士組”從江戶小石川的傳通院出發(fā)到京都,所有人都看定了他們只不過是在幕府的懷柔政策下的產(chǎn)物,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大作為。然而農(nóng)民出身的近藤局長卻堅持要留在京都保護將軍,誓死效忠德川家,於是就有了“壬生浪士組”。八一八事變后,壬生浪士組立了大功,於是又得到京都守護職松平容保賜名‘新撰組”。后來芹澤局長與新見局長遭到肅清……這一連串的事件發(fā)生,再一次意識到時間的流逝,卻赫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們已經(jīng)在京都待了一年的時間了。
看著那片淺蔥色仰首闊步漫行於大街上的壯觀場面,回想起一年前那段動蕩歲月,任誰都會感慨“真想不到這群農(nóng)民浪士們竟然會有今天這樣的成就!比欢@一切卻又是真真實實地發(fā)生在歷史之上,這群男人……注定了要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我也不過是一名新撰組的普通隊士,對於隊中的人而言我甚至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一點兒影響力都沒有。多少個夜里,我曾經(jīng)是如此的向往著局長、副長以及副長助勤們揮刀時矯健而威武的身姿,“想要跟他們一起并肩而戰(zhàn)”這樣類似的想法在我的腦海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之多已經(jīng)是我所不能計算了。
元治元年的六月三日,一直很照顧我的沙耶香竟然被殺了!隊士間傳聞?wù)f她是被副長派到桝屋做間諜工作后來被發(fā)現(xiàn),然后被尊攘夷的浪士殺死……六月五日的早晨副長土方把桝屋老板喜右衛(wèi)門,在嚴(yán)刑拷問之下,終於證實了其真正身為為來自江州大見的浪人古高俊太郎!在拷問之中,他承認(rèn)了此次他勾結(jié)尊攘派浪士,打算火燒京都,并且把中川宮親王以及京都守護職砍殺……最重要的是,他們打算把天皇擄到長州!
副長土方?jīng)Q定在今晚出戰(zhàn),找出尊攘派浪士的藏身之處,并且把包括桂小五郎在內(nèi)的浪士們一舉捕獲!不幸之中的大幸,這次的戰(zhàn)役我被派往出戰(zhàn)……能夠握著屬於自己的配刀以及穿著羽織在戰(zhàn)場上為自己、亦為我所效忠的隊伍而努力——有那么一瞬間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走近了那曾經(jīng)覺得如此遙不可及的人物,有一種圓了心愿的喜悅與感動。
據(jù)隊友所說,再過一刻鐘的時間,等到局長乃至到副長助勤級的人物商量完畢作戰(zhàn)策略以后,土方副長便會吩咐亦指示集會的地方。在集會之中,他將會派發(fā)羽織以及交待商討過后的作戰(zhàn)事項。而在這一刻鐘的時間便是我們隊士們屬於自己的時間,可是屯所里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爽朗歡愉的笑聲,只有隊友間一片沉重的心情以及無盡的話語。
其實……不但是我,所有人都有此覺悟——這一趟到突襲尊攘派浪士,去了也許便再也無法回來。我早就已經(jīng)明白這一次的事件到底鬧到多大,從下午看到副長以及身為副長助勤的齋藤老師從拷問古高的泥砌倉庫之中鐵青著臉匆匆走出來之際,我已經(jīng)多少明白這次的行動有多危險?墒亲鳛殛犑康奈,只要能出戰(zhàn),能夠為這個隊伍出一分力,能夠為這個國家而送出一條命,都是心甘情愿的。
暖和的春天已經(jīng)過去,屯所里的櫻花開了又謝。尚且記得和春三月,那粉色的花瓣在庭園之中隨風(fēng)擺動,四處飄散,過眼看到的是那片美到了極致的香雪海。小池中的竹筒添滿了水后隨著水的重量而墮下,尖銳處敲向安置在水面上的石塊,發(fā)出了清脆的“咚咚”聲。平靜無瀾的水面隨著粉色花瓣的飄落而泛起淡淡的紋路,在日光下閃爍著一圈淡淡的光暈,與粉色的美好互相輝映,清新而怡人的景色下,那馥郁的花香味在空氣中上下浮沉著,沁人心脾。
古人總喜歡以櫻花比喻武士,這種比喻甚至到現(xiàn)在也是為世人所贊同的。我以前一直都不能夠明白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細想之下忽然發(fā)現(xiàn),這“櫻花般的武士”其實就是想說武士的生命就如同櫻花的花期般短暫,他們的生命就如同紙一般蒼白薄弱。然而櫻在綻開的瞬間卻擁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美態(tài)……活著的人固然在努力奮斗,想要把自己的生命中尋找出單屬於自己的美學(xué);死的人也希望選擇最美麗的方式,希望在生命完結(jié)之時也把自己的美學(xué)貫徹到底。
櫻般的美學(xué)是我一輩子中在不斷地追求的東西,那也是每一個武士所渴望的東西。
在接到出戰(zhàn)的消息后,隊士們早已經(jīng)急托人為自己買酒。此戰(zhàn)之兇險乃是我等所不能想像的,故此大家早就已經(jīng)抱著必死的決心前往。我坐在庭院的木質(zhì)回廊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腳。這個位置是齋藤老師與永倉老師他們常坐著喝酒的地方——我永遠都不能夠忘記在芹澤局長被肅清的那一段時間里齋藤老師獨自一人拿著酒瓶喝悶酒的情景。我記得那個時候他仰首看著蔚藍色的天空,可是我卻覺得他雙眸看到的天空之上更高更遠的地方。
不知道誰曾經(jīng)說過人在死后都會步上天空。我想,齋藤老師看著的是死去的人,我曾經(jīng)大膽地猜想過那個人的身份,但最后還是放棄了。在那雙宛若黑寶石般明亮的眼眸中到底藏了多少悲傷,是我等所無法計算的,我又何必去揣測別人的悲痛,挖人家的傷疤?那時我就在想,盡管如齋藤老師這般劍術(shù)高強之人,其實心中也有著軟弱與不為人知的一面。
遠遠地看著對面的房間,半掩的障子使我可以隱約看到兩個瘦長的身影在高舉著酒杯相對而飲。那是隊士之間在出戰(zhàn)前所做的祝酒儀式,也是作為訣別之儀……這使我再一次想起了齋藤老師,那個時候拿起酒瓶的他就像是在跟誰做著祝酒儀式一般。我看不到他們的臉,甚至因為距離連他們是誰都看不清楚,可是我?guī)缀蹩梢韵胂竦玫剿麄儍扇舜藭r的表情,那肯定是莊嚴(yán)且神圣的。
從人都沒有人想過會活著回來,既然拿起了刀就必須先有死的覺悟,我很清楚這個現(xiàn)實,也絕不會對生存作任何的妄想。齋藤老師是負(fù)責(zé)指導(dǎo)我們劍術(shù)的師范,他曾經(jīng)說過他所追求的是“在戰(zhàn)場上絕無絲毫的猶豫,成為真正的鬼乃是吾之所愿”盡管如此,我也絕無法想像自己的鮮血在那陰柔卻鋒利的刀鋒之上淌流的模樣。對於任何人一個而言——無論那個人是平民抑或是武士——都是極為殘酷的一件事。
自從“黑船來航”以后,日本里充斥著“尊王”、“攘夷”、“勤王”、“佐幕”等的呼聲。永遠都忘不了在海邊看到黑船停泊在碼頭的壯觀景像,也絕不會忘記自己看到過的那些紅須綠眸的外國人。他們的出現(xiàn)使日本被迫打開了國門,也因此激起了日本各派思想理論的巨浪,甚至在文久二年開始長州藩又“天誅”為名在京都殺害了許多與自己政見不合的官員。
那片腥風(fēng)血雨掩沒了京都曾經(jīng)美麗的天空,染污了許多顆曾經(jīng)純真的心。
如此的恨長州藩,他們說自己為國家為人民……可是他們卻染污了京都的天空,染污了如此多的心。他們手里的劍把許多的美麗東西都消失了,變成了那張狂又刺眼的血色!那種顏色的出現(xiàn)……同時也意味著有人失去了最愛的家人,失去了童真以及過去。
“我們拿起手里的劍,是因為我們對於這個國家仍然心存著誠!只要有誠,那么我就有信心可以把這個邁向腐朽的國家救回來!苯倬珠L曾經(jīng)義憤填膺地對我們?nèi)绱苏f過,至今依然印象深刻,“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到,是不可能的!我們身雖不是武士,但心卻是真真正正的武士!各位,懷著如此的心去報效我們的國家,懷著如此的心去實行屬於我們自己的士道吧!”
那時候我們高舉著自己的配刀,為他的這一番話而高聲歡呼!
“你們的齋藤老師曾經(jīng)跟我說過這么一句話,他說那是《葉隱聞書》的開宗明義。”看到隊士捧著那代表著“武士覺悟”的淺蔥色羽織在我面前走過時,我忽地又想起了近藤局長的話,“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問我是否有看過這本書?我說沒有。他又跟我說這本書的開宗明義寫的正是所謂的武士道!‘武士道者,死之謂也!幌矚g所謂的士道,可是我卻堅信士道便是我的一切——為了自己的主人,為了自己的家人,為了自己的同伴而戰(zhàn)而死,是我最大的心愿與向往!
和暖的陽光灑了滿地,越過了那纖薄的障子,燙熱了那冰冷的酒壺,穿過了那茂密的葉子……灼熱了我的心。忽地不知道是誰高聲喊了一句“小林,給我把旗子捧好,不然待會兒副長生氣了你就得切腹喲!”我把目光移向聲音來處,卻沒有看到人,只看到在大樹之后那繡著偌大一個“誠”字的紅色山紋旗正隨風(fēng)舒卷著,在陽光的映照下上面的線泛著淡淡的光芒,那火熱的紅色灼熱了我的雙眼。
“喂!副長說我們要隨著副長助勤們分批外出到集合地點!你是第一批,跟著齋藤老師的,快一點兒過去吧!”一個熟悉的隊友跑過來通知我,佯裝輕松的對我笑著眨眼,“去遲了可是得切腹的!
我笑著應(yīng)了一聲,然后慢慢地站了起來,順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只見他急步跟了上去與我并肩而行,低聲問道,“你……酒喝過了嗎?”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他沉默了半晌,又問,“刀擦拭過了沒有?”我也沒有說話,仍然是點了點頭。
他看到我這副樣子,也不禁苦笑起來,“那……你準(zhǔn)備好出發(fā)了嗎?”
我怔然,看了他一眼。冷不防眼尾的余光看到兩道長長的白帶子在我的眼前飄揚,幾乎是下意識的轉(zhuǎn)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原來那兩條白布子竟是齋藤老師額上綁著護額的白帶子。只見穿著淺蔥色羽織的齋藤老師站在不遠處抬頭看向那紅色的山紋旗發(fā)怔,那長及腰間的白色帶子與那頭黑發(fā)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我看著他微仰那柔美得宛若櫻般的側(cè)臉,緊抿著的雙唇成了一道剛強的線條,那雙狹長眼睛里滿盛著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發(fā)現(xiàn)的迷茫與哀傷。齋藤老師他擁有女人般美麗的臉,同時也擁有著比女人更復(fù)雜更難懂的情緒……光看著這張臉,根本就無人能夠想像這個人竟然是殺了如此多人的人斬,更無法想像這個人的嘴里竟然曾經(jīng)說出“成為鬼”是他這一輩子的追求這樣的話。
看到了他,我的腦海中忽地又想起了那遍野飛舞的櫻花。那如櫻般的人,不,他是如櫻一般的鬼……他說他不相信武士道,不愿意去死,可是在話語間卻總是透露著決意死在戰(zhàn)場上的決心。齋藤老師是一個矛盾的人,然而我卻覺得他內(nèi)心深處有一樣?xùn)|西是我所渴望追求的——也許就算無法活得長久,也希望可以保護自己的同伴的決心吧!
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顆欲要保護所有人的心是如此的美麗。
“嗯,我準(zhǔn)備好了!蔽铱粗菢湎赂咛舻纳碛埃貞(yīng)了聲。
真正的武士,或許命如紙薄,卻都生若櫻般燦爛。
那是……我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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