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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椅的思念
淡黃色的月光落進寬敞的涼臺,鋪滿空空的藤編搖椅。
窗欞上懸掛的吊蘭長的茂盛,花骨朵從細細的枝葉下垂落,散發(fā)淺淡的香。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搖椅緩慢的前后晃動著,和著客廳里男人指間明滅不定的紅點。
廚房里的水龍沒擰緊,一滴一滴的水珠子似的掉落在白瓷水盆里,發(fā)出清泠的脆響。
男人一手夾著將滅的煙,一手摩挲著膝蓋上的木質(zhì)相框,沉在黑暗里的臉孔爬滿了眼淚。
他看著照片里笑容明朗神采飛揚的兩個人。兩個男人。
左邊的那個,眉眼深邃目光銳利,有雪白的牙齒和肌肉清晰的手臂。
右邊的那個,溫文俊美,略長的發(fā)絲整齊的梳在耳后,只在眉心處有一縷發(fā)絲,帶了些微的調(diào)皮精靈。
兩人緊緊的依偎著,一雙左手十指緊扣的握在鏡頭前,無名指上帶著同款的鉑金戒指。
背景是沾了陽光碎屑的一墻青碧,一顆又一顆的心,緊挨在一起。
幸福的天氣,幸福的表情,幸福的回憶。
他皺眉,伸出指尖輕撫男人的額頭,觸摸到一片熱燙。
幽幽的嘆息著,他的聲音低微又痛楚,“……對不起,親愛……”
搖椅還在慢騰騰的前后晃動著,月光透窗而入,落進藤制的椅座里,清晰的映出抱枕上那個黑色絲線繡成的草體“暉”字。
這把搖椅,是男人親手為他做的。
他從來都是個簡單的人,簡單到甚至是天真的。
衣褲枕榻他都喜歡純棉的料子,家里的家具裝潢他則盡可能的選用原木、藤編的質(zhì)地,他說這樣能夠感覺到自然的味道。
男人疼他,盡管清楚的知道他也是跟自己一樣能夠在社會上獨當(dāng)一面的男人,卻還是把他當(dāng)孩子似的疼著寵著愛著,把他的喜惡當(dāng)成了圣旨般絕不違逆的生活準(zhǔn)則。
三年前陽光滾燙燥烈的夏天,男人為了送他一份驚喜以此慶祝他28歲的生日,特意跟公司請了假,跑到鄉(xiāng)下的一家藤藝家具廠,跟頭發(fā)花白的老師傅學(xué)著做他最喜歡的藤椅。
整整十天的時間,又恰巧是夏天最熱的一段兒,男人蹲在簡陋的水泥廠房里一絲不茍的做著藤椅,等一切完工,原本修長光潔的雙手已經(jīng)滿是擦痕、血口,摸上去都是毛毛刺刺的。
拆開包裹在細膩的駝色絨布里的禮物的時候,他在男人含笑的眼中淚落如雨。
那一夜,他跟男人就著窗外的月光,在藤椅上相擁相偎,極盡的溫存極盡的纏綿。
男人粗糙的手指頂進來的霎那,滿心感動與深情的他,居然就那么泄了。
微微的羞窘與尷尬的情緒里,男人堅定又憐惜的覆上了他的身子,真正的占有了他。
隔年的情人節(jié),兩人在荷蘭結(jié)為夫夫,成為了約定一生的伴侶。
在男人之前,他一直有個深愛的人,也是個男人。
那人是他的小學(xué)、中學(xué)到大學(xué)的同班和同桌,漫長的朝夕相處令他的心里產(chǎn)生了奇怪的變化,卻從不敢讓那人知曉,生怕被當(dāng)成了異類和怪物。
從8歲到28歲,生命里大多數(shù)的日子,他都用來與那人一起度過了,也荒廢了。
所以當(dāng)男人在那個雨夜走進他的生命,因那人宣布戀愛而失戀的他,脆弱的在一個還是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哭的不能自抑。
哭到最后,他甚至沒了眼淚。
隔日醒來,在清澈的陽光中,他看到的是蜷縮在客廳的窄小沙發(fā)中委屈的酣睡著的男人。
他這才依稀的記起,昨夜的自己又醉又哭,鬧的累了便昏昏然的在男人的攙扶下回了家,居然毫無防備之心!
男人睜開眼就瞧見他一臉黑線加冷汗的模樣,心底柔柔的一疼。
嘴角卻勾起一個很溫暖的笑。
他跟男人就這樣匪夷所思的認識了。
男人從開始就很照顧他,會耐心的聽他講話,會幫他收拾房間,還會挑一些有美妙旋律的輕音樂CD給他,卻從來不會對他要求任何事。
同居后,有很多次他發(fā)現(xiàn)男人會在半夜沖冷水澡,初時是茫然和無所謂的。
相愛以后,他卻不止一次悄悄的為男人那時的傻動容落淚。
這個世界上,他怎么可能,會再遇到一個比男人更愛他的人?
結(jié)了婚,他跟男人的生活始終都是平靜幸福的。
雖然有時難免枯燥單調(diào),卻還是有點點滴滴的浪漫跟甜蜜在調(diào)劑:
情人節(jié)的玫瑰,圣誕節(jié)的燭光,彼此生日宴的香檳,出差回來相互饋贈的精致禮品,還有,每個清晨和夜晚烙在眉角腮邊的淺吻。
現(xiàn)在想來,那些泛著柔光的片段,竟都成了銘心刻骨的利刃,死不了人,卻割的他支離破碎痛不欲生。
原來曾經(jīng)越甜越幸福,失去便會越苦越絕望。
那人的電話打來的時候,他已是畫壇新貴,開了一系列好評如潮的畫展后,正預(yù)備在男人的幫助下,往他事業(yè)的更高峰沖刺。
隔著冰冷的話筒,那人的聲音興奮到顫栗,啰嗦著他今日的成就和當(dāng)年的“錯過”。
末了,竟厚顏的丟下一句:我離婚了,是因為你。
他盯著嘟嘟悶響的話筒,手足冰涼。
第一次,他覺得,少時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無知,真真的愛錯了人。
實在是有眼無珠呵。
并不是完全對那人的人品一無所覺的。
早在小學(xué),他就知道那人是個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只是在當(dāng)時,他還太小,無法藉此辨別一個人的品格與德行。
更何況,那還是他喜歡的人。
依約去見那人的那個陰郁的午后,男人特地請假與他通行。
不是男人不相信他,而是純粹的擔(dān)心,怕他再像初見那夜那樣哭到無力哭到險些昏厥。
“我其實,”男人笑的兩腮緋紅,“怕你再‘撿’一個我回來!
說起來,自從相識相戀,男人為照顧他而請假的次數(shù),幾乎是無法計算的
——難道,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人見夫夫倆相攜而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若在多年前,他會為了撫平他眉間折痕付出一切。
而現(xiàn)在,他不過是略生了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三個人的交談委實不能算愉快。
走出咖啡廳的時候,天色微暗,已經(jīng)有雨絲綿密的落下。
在十字路口與那人友好的道別,他和男人轉(zhuǎn)身去停車場取車。
意外就發(fā)生在瞬間。
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打瞌睡的一秒鐘,方向盤一滑,車子整個撞向了路邊。
而他,素來被男人保護在懷里的他,在生死交替的邊緣,也不知是從哪里生出的力氣,竟然單手就把體重比他多了快一半的男人推到了人行道內(nèi)側(cè)
——而他自己,則被巨大的沖擊撞向了高空,隨即落下,跌碎在濕漉漉的柏油馬路上。
意識徹底消弭之前,他聽到的最后的聲音,是男人聲嘶力竭肝腸寸斷的哭喊。
再醒來,他已經(jīng)是孤魂一抹,游蕩在灰蒙蒙的生死邊界。
他有很久都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尸體被火化的那天,聽到男人嘶啞的呼喚。
他才知道,他,死了。
還不到半夜,男人手邊的煙灰缸里便堆滿了煙蒂。
手里握著的相框緊貼在胸前,男人蒼白的臉孔上印著未干的淚痕和淡青的眼圈。
他坐在藤椅里,隔著半個客廳看著男人以熟悉的姿勢蜷縮在沙發(fā)里,靜靜地。
親愛,我多想告訴你我一直在這里沒有離開。
親愛,我多想告訴你我多內(nèi)疚沒有早點愛上你。
親愛,我多想告訴你我從不曾后悔用自己換得你的生命。
親愛,我多想請你勇敢的堅強的一個人活下去或者在日后再找一個人來愛。
可是我的親愛,我站在這里,我看著你,始終無法讓你知道。
我只能看著你慢慢衰弱下去,即便心焦如焚,也只能無力的看著。
我有多恨,如何能說的出來。
我有多愛,如何能讓你感知。
親愛,我的愛,對不起。
是我讓你嘗盡生離死別的痛楚悲傷,卻連淚,也不能再為你掉一滴。
搖椅慢慢停止了晃動。
窗外,天光微憙。
夜,過去了。
—鬼話錄•第一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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