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海域叫賽爾蘭斯，用星際通用語翻譯過來是沉默的夢境。它遼闊蔚藍，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鑲嵌在地星一角，有詩人說，現在天上的星星越來越少，是因為它們全都逃到了賽爾蘭斯的海面上。

　　星瀾則是生活在賽爾蘭斯深海里的一條的美人魚。

　　與族人安于深海的習性不同，星瀾更喜歡廣袤無垠的天空，他時常冒出水面，半趴在礁石上仰望玻璃般遙不可及的蒼穹，伸手感受清涼的海風，看著自己深藍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著卟啉卟啉的光。

　　這里從來都沒有人類經過，獨屬于人魚族群的最后一片凈土。

　　但是有一天，星瀾在冒出海面玩耍的時候，看到一只生物四肢大開躺在漂浮的木板上，生死不明。

　　它有著和他一樣的雙手，但下半身卻是修長白皙的腿，胸口曲線明顯，有著一頭海藻般的黑色長發(fā)。

　　是人類。

　　* * *

　　許玥這個人窮得只剩下錢了，在交往了一年的小白臉和負責她生活起居的女仆滾床單后，她心情郁卒之下采取了所有女人排解郁悶的方式——瘋狂花錢。

　　小白臉出軌的原因和前九個一樣——她太有錢了，他受不了別人異樣的眼光（主要是因為許玥從不給他們花一分錢）= =

　　但她是星際財富榜排名第一的富婆，花錢的方式也很喪心病狂——她在地星租了個無人島，地星自大爆炸之后已經鮮少有人居住，還出現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動植物，人類都搬到了其他星球，而地星就仿佛是個大蛋糕，相繼被有錢的富人切割掉。

　　許玥就以百萬星幣一個月的價格租下了這座除了海以外什么東西都沒有的無人島，十天后便讓人在島上建成了玻璃房，當晚就收拾包袱搭乘飛船下來。

　　她躺在自家科研團隊研制的海上漂流器上，悠閑地曬著太陽，漂流器擁有超精準定位和自駕系統(tǒng)，一旦飄至深海區(qū)或者感應到巨大的海上波浪便會原路返回，速度極慢，穩(wěn)定性高，老人海上觀光必備神器。

　　海風很舒服，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結果被一陣劇烈的晃蕩所震醒。

　　她瞬間坐起來，發(fā)現漂流器正在以分分鐘能讓老年人心臟病突發(fā)的速度往岸邊極速沖駛。

　　場面太過驚悚震撼，又帶著一絲詭異，以至于許玥什么都來不及反應，只能癱著臉。

　　漂流器突然來個急剎車，她在巨大的慣性下向前撲去，在沙灘上跌了個狗吃屎。

　　許玥：……你媽媽的吻。

　　她一邊吐出嘴里的沙子一邊回頭，在蔚藍的海面上看到一抹身影。

　　那人看起來就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微卷的銀色短發(fā)質地滑亮，遇水不濕，明顯不是人類的頭發(fā)。

　　他遠遠地望著她，一矮身又鉆回了海里，深藍色的魚尾拍起浪花，像抖落了無數星星。

　　他似乎并不想傷害她，大概是一只致力于幫扶老奶奶過馬路的三好人魚。

　　許玥在海風中凌亂很久，乘著最高時速五邁的漂流器，沿著海岸線飄了兩個小時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 * *

　　人魚在當今這個時代已經不算什么秘密，很多富人都有豢養(yǎng)人魚的怪癖，還有科學家?guī)ь^和美人魚結婚的，但人類大底貪婪自私，很少有人能將人魚當成有血有肉的生命對待，更多的是將她們視為玩物。

　　而近些年人魚學乖了，已經很難捕捉得到，各種精密的探索儀器都無法勘測到他們的身影。

　　沒想到能在這座小島上見到。

　　嘛，人魚雖然是很好看，但豢養(yǎng)這種類人的生物晚上真的不會做噩夢嗎。

　　許玥癱在沙灘椅上，抱著一個西瓜用勺子挖著吃。美人魚跟她又有什么關系，更何況現在這片海名義上暫時是她的，她不喜歡被人打擾。

　　但她對人魚不感興趣，不代表人魚對她沒興趣。

　　接下來的好幾天她都沒再乘著漂流器出海，最多就是躺在沙灘椅上曬太陽，偶爾睜開眼睛的時候，都能看到那只美人魚躲在礁石后偷偷看她。

　　暗中觀察.jpg

　　她挑了挑眉，翹起了二郎腿，果然看到人魚的目光隨著她的腳丫子上下晃動，像盯著逗貓棒來回擺動腦袋的貓。

　　許玥站起身來，白色的紗裙飄到腳踝，蓋住了雪白的大長腿，人魚的目光終于從她的腿轉移到她臉上。

　　她坐著漂流器來到他面前，腳尖垂在海面上，膚色像極了深海里最漂亮的淡粉色珍珠。

　　人魚仰著頭看她，神情迷茫單純，不像是惑人的美人魚，更像是被海妖吸引的可憐水手。

　　許玥用腳尖勾起他精致的下巴，仔細瞧著。

　　真沒想到見色起意這個詞有一天也會出現在她身上，而且對象還是條人魚。

　　* * *

　　或許是發(fā)現她的確只身一人，人魚并不怕她，但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會主動親近許玥，最多就是繞著她的漂流器游泳，在她快漂往深海區(qū)時把她推回去，像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孩子的保姆。

　　許玥覺得這人魚很有靈性，而且對人類似乎抱有一絲善意，她以前在其他富婆家里見過跟他一樣的雄性美人魚，大底警惕且兇殘，會對人類露出尖利的爪牙，甚至拿頭去撞擊看上去很脆弱的鋼化玻璃。

　　許玥就被人魚咬過。

　　她換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被人這樣關起來，大概會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再用死魚眼詛咒外邊的人。所以人魚并非天生兇狠，只是生活所逼。

　　她盯著人魚那看上去順滑柔亮的銀色短發(fā)，手癢癢的想摸一摸。

　　作為狡詐的人類，沒有機會就得創(chuàng)造機會。

　　她佯裝跌倒從漂流器栽入海里，像只旱鴨子一樣胡亂撲騰著，不知人心險惡的人魚果然游過來救她，手臂環(huán)在她腰上，想把她送回去。

　　許玥抓準時機擼了一把他的腦袋，結果擼出了一只小海星。

　　許玥：……還行。

　　為了報答“救命之恩”，許玥在自己的寶庫里挑選了一些漂亮的寶石，把它們穿成手鏈，送給了人魚。

　　人魚不知道什么叫手鏈，海里的東西對他來說只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于是習慣性地把它放到嘴里。

　　許玥抖著眉把他嘴里的手鏈拿出來，并親自為他戴上。

　　蒼白骨感的手腕配上以紅色為主調的寶石手鏈，多了一絲鮮活的氣息。

　　* * *

　　許玥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書里，美人魚都是有著長長的頭發(fā)的，她身邊的這一條美是夠美了，但頭發(fā)短短的，怎么看都不科學。如果不露出尾巴，她大概只會以為他是個有著超乎人類美貌的少年。

　　人魚聽了她的疑惑之后，甩甩尾巴潛入了海里，徒留許玥一個人在海面上漂著。

　　許玥：……這個問題是踩他雷區(qū)了嗎，難不成在人魚的世界里禿頭不可怕，可怕的是頭發(fā)短嗎？

　　但很快的，人魚就重新出現在海面上。他從水里冒出半個身子，皮膚沾著瑩潤的水珠，在陽光下顯得如玉一般晶瑩剔透，眼神清澈懵懂，用某些變態(tài)的話來講就是又純又欲。

　　許玥穩(wěn)了穩(wěn)被海妖迷惑的心神，剛想開口道歉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就見人魚手舉著一只奇怪的生物來到她面前。

　　從身形來看那大概是一條魚吧，嘴巴很長很尖，身體卻是圓滾滾的，讓人忍不住懷疑它在海里游泳的時候會不會身體失衡。

　　人魚暴力打開了魚的嘴巴，然后把一根海草放上去，捏了下魚肚子，它那長嘴巴立刻像剪刀一樣咔噠合上了，海草瞬間身首異處。

　　許玥：……

　　她覺得挺好玩的，正巧自己的頭發(fā)最近長了很多，用這剪刀魚剪一剪應該不錯。

　　她興沖沖地拉起自己的一縷發(fā)絲，遞到人魚面前，“你幫我剪剪唄�！�

　　但人魚罕見的沒有答應她的要求，他將剪刀魚放跑之后，伸手輕輕牽住許玥那縷烏黑的頭發(fā)。

　　他喜歡她長發(fā)的樣子。

　　* * *

　　人魚很聰明，他能聽懂星際通用語，但從不開口。

　　許玥有時候會給他帶來自己做的小點心或者是水果，人魚的口味跟人類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相比起熟食，他們更喜歡生吃，進食過程十分兇殘，通常是許玥捧著精致的小蛋糕坐在漂流器上優(yōu)雅地用叉子小口小口地吃，人魚就在她腳邊仰著頭看著，他不喜歡吃蛋糕，但看到許玥吃得香，他自己也餓了，隨手就抓了一條小魚叼到嘴里解饞。

　　許玥剛開始接受不了一個美少年隨手把魚塞嘴里的畫面，但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莫名還覺得有種詭異的萌感。

　　直到他把拳頭大的魚頭直接塞嘴里，她才發(fā)覺了事情的嚴重性，把他嘴巴外的那半截還在蹦跶的魚尾巴扒拉出來：“當心噎著，先把它撕成條再吃�！�

　　人魚很聽話，用尖利的淡青色指甲把魚撕成條條，像吃魷魚絲一樣優(yōu)雅。

　　他對許玥吃的東西都很感興趣，偶爾許玥也會隨手給他塞點自己正在吃的小零食，但異域食品吃多了難免會鬧肚子。

　　人類鬧肚子的時候上會兒廁所就好，人魚鬧肚子的方式卻嬌氣得多，他整條魚都變得軟趴趴的，甚至主動靠近了許玥，將腦袋枕在許玥的大腿上，面朝著她的肚子，漂亮的魚尾巴在海面上有氣無力地輕拍著。

　　許玥不敢給他胡亂吃藥，只能撫著他的頭低聲哄著，再也不給他亂吃東西。

　　人魚只能繼續(xù)吃他的手撕生魚。

　　* * *

　　自從鬧肚子事件開了枕大腿的先例后，人魚就愛上了躺在她大腿上的感覺。

　　他對許玥那雙腿的興趣比許玥對他尾巴的興趣還要濃，在發(fā)現許玥不排斥之后，他就經常用手去摸她的小腿肚，像兩三歲的小孩子看到新奇的玩具一樣，將她的小腿當成滑滑梯，從膝蓋滑到腳背，再到圓潤粉嫩的腳指頭，這個動作由人類男性做起來可能會很猥瑣，但放在人魚身上就像在彈一首曲子、作一幅畫那般純潔無邪。

　　許玥有時候也會想，自己似乎活成了人魚的寵物。

　　許玥待在海上的時間越來越長，白天就在人魚的陪同下，飄蕩到深海區(qū)域，人魚會從水下撈些五彩斑斕的小海魚，也不知道他是想獻寶還是跟她鬧著玩，總是把魚懟到她臉上，魚親吻在臉頰上的感覺又涼又癢，弄得許玥笑個不停。

　　晚上人魚就趴在她膝蓋上，下巴枕著手背，微微仰頭聽她講故事，微透明的深藍色魚鰭完全張開，在月光下泛出夢幻瑰麗的光澤，輕輕拍打著水面，十分放松愉悅的樣子。

　　今夜許玥給他講的是美人魚的故事。

　　小美人魚用最珍貴的魚尾換取了可以行走的雙腿，最終選擇成全王子的幸福，變成泡沫消散在了海面上。

　　聽完這個故事后，人魚罕見的，跟她發(fā)脾氣了。

　　也不算發(fā)脾氣，但就是不開心。他尾巴也不玩水了，直起身子仰頭看著許玥，與海一般深邃幽藍的眸子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終于有點像傳說中冰冷美艷的海妖。

　　許玥作為一個已經死了十個情緣的鋼鐵直女，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小人魚為什么生氣。

　　她摸摸他的腦袋，問：“你生氣是因為小美人魚最后死了嗎？”她家小侄子在看到悲劇結局時也會氣得大哭。

　　人魚搖搖頭。

　　她繼續(xù)問：“還是因為王子沒有認出救他的人是美人魚？”

　　人魚繼續(xù)搖頭，一臉要氣哭的樣子。

　　他抬起自己的魚尾巴，將其鄭重地放到許玥的手上，瞪著深藍色的眸子看她，那神情莫名像是女孩子在向自己不解風情的男友展示自己美美的衣服。

　　許玥從未摸過他的尾巴，有點受寵若驚，試著摸了一下。

　　人魚繼續(xù)瞪她，她求生欲發(fā)作：“真美，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魚�！�

　　人魚這才露出開心的笑容，又親親熱熱地來蹭她的膝蓋。

　　星瀾想，他的海里沒有女巫，他也不能擁有一雙好看的腿。

　　但只要眼前這個人喜歡他的尾巴就行。

　　* * *

　　許玥惡補了很多人魚的知識，才知道人魚只有十八歲成年的時候聲帶才發(fā)育成熟，從而發(fā)出人類可以聽到的聲貝。

　　她垂頭望向躺在自己大腿上玩手鏈的人魚，一想到他還未成年，她頓時就冷莖了。

　　他知道名字的含義，也知道她叫許玥，但他無法開口說話，許玥就用星際音標字母表，一個一個念給他聽，當他聽到相同的發(fā)音時他就會點點頭。

　　經歷了無數個嘗試，她才知道他原來叫星瀾，具體怎么寫她不知道，但絕對是這個發(fā)音。

　　她瞅著星瀾的臉，他太單純了，她很怕自己以后走了，這片海域淪落到別人手上，這家伙也會傻乎乎地湊上去。

　　她用手指梳理著他的頭發(fā)，問：“星瀾，你為什么不害怕人類呢？”

　　星瀾把頭埋在她肚子上，姿態(tài)眷戀而安心，聽了她的問題后，他似乎歪頭思考了一下，然后拉起她的右手腕，張口輕輕地咬下去。

　　許玥的右手腕上有一個陳年的咬痕，是一條拍賣場上的小人魚咬的。

　　那會兒她父親還健在，帶著她一起去看星際拍賣展，重頭戲便是一條新捕捉的小人魚。那條人魚被關在狹小的玻璃缸里，身子蜷成一團，渾身上下沾滿了血跡，長發(fā)也呈現著暗淡的灰黑色，著實不美觀。

　　但盡管如此，出價的人還是一波高過一波。許玥那會兒正沉迷于古老的格林童話，被美人魚的故事深深吸引著，便鬧著要父親將美人魚拍下來。

　　但許父沒想到自家女兒小小年紀就有敗家的傾向，付完錢后她又鬧著把人魚送回大海，理由是不送他回海里他會變成泡沫。

　　許父：……

　　于是當晚就把人魚放生了，那會兒人魚還不清醒，許玥去摸他的腦袋，結果被警惕的人魚一把抓住咬住手腕，也虧得這人魚還未成年，又沒力氣，但鋒利的牙齒還是在許玥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個咬痕。

　　許玥想起陳年舊事，不可置信地捧住星瀾的腦袋：“你是當年那條咬了我一口的人魚？”

　　星瀾點著頭。許玥一拍大腿：“艸，虧我還為了自己救了條美人魚小姐姐激動個大半年。”

　　星瀾：……

　　* * *

　　最終許玥傾盡自己大半的財產，買下了這座無人島的永久歸屬權，并且得到了帝國的保護。

　　她在自己的玻璃房里修建了一個超級巨大的泳池給人魚玩耍，人魚可以經常上來玩，玩夠了再回到大海。

　　星瀾成年后，第一個發(fā)音便是“許玥”，他坐在月下的礁石上，輕輕為她吟唱，只有曲子沒有歌詞，空靈的嗓音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許玥才終于明白為什么傳說中會有那么多水手命喪在人魚的歌聲中。

　　她被他所蠱惑，心甘情愿成為他身下的獵物。他的眼睛里裝著星辰大海，而她躺在這星海之中，手臂圈著他的脖頸，在他眉心輕輕烙下一吻。

　　被人魚聲音蠱惑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來除了腰酸背痛，她什么也記不起來。= =

　　縱使跟人魚負距離接觸了，許玥也沒能獲得什么能在水中呼吸的超能力，但星瀾卻帶來了許多小伙伴來看她，可能是因為沾染了星瀾的氣息，年輕的人魚們對她都沒有什么敵意，只有濃濃的好奇。

　　許玥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動物園里供人圍觀的唯一一只草泥馬。

　　那些人魚都跟看見什么新奇的寵物一樣，圍過來想要摸摸她的頭發(fā)和大長腿，都被星瀾擋住了，臉上難得帶著點嚴肅，莫名有點酷酷的，讓許玥的小心臟噗通了好久。

　　她親自畫了設計圖，交由工匠打造出兩枚戒指，將其中一枚套在了星瀾的無名指上。

　　月光如薄薄的輕紗攏在海面上，大海平靜得像在襁褓里酣睡的孩子，海風是母親溫柔的臂彎。

　　她的美人魚伏在她膝蓋上，尾巴纏住她的小腿，眉眼繾綣。

　　她撫著他的額前的碎發(fā)，為他唱著人類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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