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嘉晗看著狄俊奕和蕭瓔珞從面前經(jīng)過，然后分別進入科幻區(qū)和服裝區(qū)，她輕輕地勾起一抹笑。她理了理扎起的清爽卷發(fā)，朝科幻區(qū)走去，而暗戰(zhàn)，開始。
　　一、
　　回想起見到俊奕的那天，是在開學(xué)后的第二天。
　　作為新生，嘉晗延遲了報到。因為隨再婚的媽媽和繼父回了一趟老家，剛巧遇到洪水，被困住了，等到水疏通后才通車。本來，她媽媽是送她過來的，誰知道，在學(xué)校門口，就接到公司的電話，便交代了幾句，匆匆離開。
　　嘉晗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父母突然丟下她的生活，無所謂地聳聳肩，見怪不怪地拖著行李箱，走在諾大的校道。她停停看看，充滿獵奇的心理，不時還做出一些可愛的小動作，引來男生的側(cè)目。
　　這些，是做給別人看的。
　　她知道自己有多少資本。嬌小的身材配上可愛的娃娃臉，一頭清湯掛面式的直發(fā)，儼然模樣精致做工考究的日本娃娃。
　　不過，嘉晗沒有男朋友。并不是沒有人追她，而是，那些人，她都看不上眼。
　　她，要最好的來與她匹配。看透了她媽媽的婚姻，她對談戀愛對象的挑選慎之又慎。

　　嘉晗補辦了一堆繁瑣的手續(xù)后，老師正愁沒人帶她去熟悉一下周圍環(huán)境的時候，身為院學(xué)生會主席的狄俊奕出現(xiàn)了。
　　俊奕幫她拉著行李箱，帶她前往宿舍。一路上，經(jīng)過一些標志性的建筑物或活動場所時，他都會放慢腳步，向她說明，嘉晗也有一搭沒一搭的應(yīng)著。
　　其實，嘉晗并沒有留意俊奕說了些什么。
　　她只是傻傻地，和他并肩，呆呆地，仰看他棱角分明的臉，待他有所發(fā)覺時，快速地移開眼，低下頭，面帶桃花。
　　有種連她也不得而知的東西，正伺伏在她心臟里鉆得她生疼，仿佛要從喉嚨跳出來吶喊；有種聲音，正順著她涔涔脈動的血液緩緩地流過心頭想要溢出來。她仔細聆聽，感受這份難以言語的陌生感情，未嘗體驗過的滋味。
　　可是，接下來的，卻讓飛上天堂的她狠狠地摔入地獄。
　　因為，她看到了俊奕用一種戀幕的表情拋下她，熱切地迎向另一個女孩。
　　她就是蕭瓔珞，俊奕的女朋友。

　　二、
　　嘉晗知道俊奕這次來圖書館是為了借哪本書，也知道那本書擺放的確切位置。于是，等俊奕快走到這一側(cè)的時候，她踮起腳尖去夠那本書，并發(fā)出聲響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俊奕來到她的背后，微微一伸手，便輕松幫她把書拿下來。
　　只是幾秒的事，嘉晗卻覺得像過了一個世紀長。她摒住呼吸，生怕泄露自己的心情。
　　“我也是要借這本書的，不過，被你先看到了。”俊奕舒展因遺憾而微皺的眉眼，笑著把書遞給嘉晗，“你看完后，我再借吧�！�
　　跟她設(shè)想的開始一樣順利。她按著預(yù)先設(shè)計的對白說：“我這個星期六就能看完，到時候拿到宿舍樓下給你。”
　　俊奕有些為難：“可是，這星期我剛好要回家……”
　　“你家是在本市嗎？”看到俊奕點頭，嘉晗很自然地接著說，“那給我地址行嗎？我送去給你�！�
　　“那怎么行呢？專門讓你跑一趟送過來�！�
　　“請我一餐飯，再加為我彈奏你最拿手的鋼琴當作報酬。我這要求不過分吧？”
　　“這簡單，就這么說定了�！�
　　嘉晗開心地笑，笑容里有得逞的意味。

　　三、
　　在去俊奕的家之前，發(fā)生了一個讓嘉晗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拿到俊奕家里的地址后，嘉晗就把那張紙隨身帶著，不時拿出來看看。地址是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只是，因為它上面有他的筆跡，所以彌足珍貴。
　　一陣風(fēng)吹過，嘉晗沒抓穩(wěn)，紙輕飄到地上。她急忙跨前一步，想要撿起它。
　　但是，橫空出現(xiàn)一只手快了她半拍。順著修長青蔥的手指，沿著骨骼清晰的手腕，視線一路由手臂攀爬看向那張臉。
　　嘉晗倒抽冷氣，心臟緊縮了一下。
　　是蕭瓔珞。
　　居然是她！
　　瓔珞輕輕撣掉紙上的塵，微笑著遞給她。嘉晗木然地接過。
　　看著瓔珞沒有言語，欲轉(zhuǎn)過身，嘉晗帶著下意識的挑釁，脫口而出：“這是俊奕的字跡，你不會不認得的�！�
　　“恩，我認得�！� 瓔珞站定，表情依然平和，并沒有因為嘉晗的話而起任何變化。
　　仿佛受不了瓔珞的淡然，又仿佛想說明些什么，嘉晗繼續(xù)說：“這是他給我的，他邀請我到他家做客�！�
　　“哦�！杯嬬筝p輕地點頭。
　　嘉晗握緊了拳頭，指甲擱得肉生疼。這也掩飾不了她因為瓔珞的鎮(zhèn)定而引起的慌張和憤怒�！拔蚁矚g俊奕！喜歡他！”頓了頓，覺得這樣還不夠，她接著說：“比你還重視他！”
　　話音在空蕩的學(xué)校走廊回響，一遍又一遍。嘉晗似乎看到瓔珞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墒�，看仔細后又好像沒有，還是那副表情，卻因為日光夕照，光線移了位，而顯得高深莫測。
　　“謝謝你的這份心意�！�
　　嘉晗完全楞住了，怎么會有人跟一個要來搶男朋友的人說“謝謝”？
　　很多想法從她腦海閃過。難道蕭瓔珞在顧弄玄虛？這樣說只是因為自己根本不是她的競爭對手，所以在敷衍她？
　　或者是……蕭瓔珞一點都不喜歡俊奕，所以非常希望自己能搶走他，免除他帶來的煩惱？
　　當這個想法一成型擴大，嘉晗便氣憤地抬起頭。但是，早已不見瓔珞的身影。一時間，有種怒氣無處宣泄的頹然空虛。

　　四、
　　開學(xué)時，嘉晗的頭發(fā)是直式的清湯掛面形，但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成熟更有女人味，集女孩與女人的美于一身，引起俊奕的注意，她毅然去燙了發(fā)。當時，聽著頭發(fā)被電燙時發(fā)出的焦燒味和聲音，她有種耍狠勁的快感。
　　不過，卷發(fā)比較麻煩的地方，就是不用啫哩水定型的話，就會蓬松得雜亂無章。嘉晗一邊往頭上抹啫哩水，一邊回想起她去俊奕家的那天。

　　一切都很正常，和俊奕的家人相談甚歡，哄得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可是就在吃中飯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偏離了預(yù)想的軌道。
　　狄伯母擺好碗筷，對俊奕說：“瓔珞她爸媽出差去了，喊她過來一起吃吧�！�
　　嘉晗心里咯噔了一下，笑容不自然的僵在臉上，難道……不！不可能！
　　俊奕卻否定了她的否定。他推開客廳的窗戶，朝對面喊：“瓔珞，你吃了沒？過來一起吃飯�！�
　　隨著應(yīng)答聲過后，俊奕就去開門把瓔珞迎進來。瓔珞有禮地跟嘉晗打招呼后，便攙著狄伯母的手親熱的說話。
　　嘉晗感到很沮喪，飯菜再好，都吃得沒滋沒味。
　　就算所有過程中的起接轉(zhuǎn)承都準確地計算過，她卻忘了還有起跑線的差距。

　　嘉晗憤然地把啫哩水罐往墻角里摔，罐子發(fā)出撞擊聲后，又滾回了她腳下親著她的腳趾。這讓她更悲哀。所有人都喜歡她寵愛她保護她，就連扔出去的東西都返回來對她俯首稱臣，為什么，為什么他就從沒用正眼瞧過她呢？

　　五、
　　學(xué)校的七十五周年建校慶典期間，全校師生都有種喜慶的懶散。有時才上了第一節(jié)課，嘉晗班上的同學(xué)就走了大半。不是逃課，而是他們都被叫去排練校慶晚會的表演。每個動作每一句話每個表情都要練習(xí)成千上萬遍，直到麻木得不可能會犯錯。
　　嘉晗也有份表演。她扮演壓軸舞臺劇中的革命英雄兒女，有一段長達五分鐘的獨舞。任何一個騰躍、旋轉(zhuǎn)、彎曲，她都做到快接近極限的柔美，如瀕死的蝶、啼血的杜鵑般展現(xiàn)自己最好的一面。
　　雖然每次下臺，她都會有種筋疲力盡的累，但是迎上擔任舞臺監(jiān)制的俊奕那贊許的目光與嘉獎的笑，什么都值得。而且，在這些時間里沒有瓔珞的身影，只有他們。
　　最后一次的排練，拖了很久才結(jié)束。嘉晗事后才知道是因為發(fā)生突發(fā)事件。據(jù)說，是有個鋼琴與小提琴協(xié)奏的節(jié)目，兩位表演者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都掛了彩。即使沒有受重傷，也是鼻青臉腫，這樣上臺演出怎么也說不過去。總監(jiān)老師急了，卻在俊奕和他商量了幾句后，隨即眉宇間又帶笑。
　　俊奕在排練結(jié)束后主動幫她提演出服送她回宿舍。她又驚又喜，雖然他說是順路送她一程，可是誰都知道，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兩個不同方向。因此，她沾沾自喜，連路燈下的影子也翩然起舞。
　　如果說天上有神明的話，那么嘉晗相信，神明，現(xiàn)在終于厚愛她了。

　　六、
　　“你知不知道？我們學(xué)校有個很厲害的女生去了省里參加小提琴比賽，還拿了金獎回來呢！”
　　“那豈不是史無前例？！對哦，那她不就可以替上那個協(xié)奏的節(jié)目咯�！�
　　“是啊，聽說總監(jiān)老師準備讓她和俊奕學(xué)長一起替上那個節(jié)目呢。”
　　“真好，好羨慕那女生哦。不知道瓔珞學(xué)姐會不會吃醋……”
　　隨著兩人的走遠，聲音漸漸隱去，嘉晗不屑地撇撇嘴，繼續(xù)坐在后臺的梳妝鏡前細細地化妝，緩慢而又輕柔。反正，距離她出場表演還有一段時間，不急。而且，她也不想跟其他人一樣跑去后幕窺視觀眾席。
　　感覺身旁有人坐下，嘉晗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下，垂首時睫毛與心輕輕一震。瓔珞？為什么她會在這里？就算是等俊奕也要在結(jié)束后才行啊，怎么可以隨便來后臺呢？
　　嘉晗的手指神經(jīng)性地微微顫抖，一滑，唇線畫出界，她趕忙抽出綿紙擦掉，再涂，也還是漫出了邊。
　　“我來幫你吧。”瓔珞說完，拿過嘉晗的唇筆，輕輕地托起她的臉，“很緊張嗎？放松點�！�
　　心虛的人總是多疑的。她不知道瓔珞問的是關(guān)于演出還是因為看到她的緊張，因此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瓔珞的臉。其實，瓔珞長得一般，在樣貌上并不比她來得出色，整體感覺只能形容為有氣質(zhì)。
　　她不明白，俊奕為什么會喜歡瓔珞呢？
　　待瓔珞幫她把唇彩也上了，嘉晗才說：“最近都沒有看到你，很忙吧？”
　　瓔珞淡笑：“嗯，在忙一些事。昨天才剛從外地回來，又馬上被拜托了新的事。”她話音一落，便被老師給叫出去了。
　　嘉晗看著瓔珞的離去的背影，覺得有一種恍惚。因為他，她在她的面前筑起了一道墻。如果她們不是同時喜歡同一個人的話，或許她們會成為朋友也說不定。她收回目光時，掃到瓔珞位置旁邊放著的小提琴盒。憶起之前那兩個多事者的對話，一瞬間，她的瞳孔緊縮，眼中閃過寒光，終于曉得瓔珞會出現(xiàn)在后臺的原因了。

　　嘉晗死死地盯著琴盒，有個很壞的想法在腦中成形，環(huán)顧四周無人，她決定對它付諸行動。她提起琴盒走到一個角落，打開它，接著迅速地拿起修眉刀往琴身與弦間伸進去，刀刃向上用力一挑，弦“嘣”的一聲在報復(fù)的快感中全部斷了。
　　嘉晗完全上癮，好像毀滅了這幾條弦還不夠一樣，做壞事的緊張和莫名的激動催促著她把刀移向那把弓。就在這刻，她的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不遠處的瓔珞。她猛然回頭，與瓔珞四目交接，呼吸一窒。
　　瓔珞的眼神閃過驚訝、憤怒，最后，歸于嘲諷。
　　嘉晗不敢置信，眉刀從手里滑落墜地。她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可這一切都是真的。瓔珞連嘴角都掛著不屑的嘲笑，正慢慢地向她走過來。
　　不對。瓔珞應(yīng)該很生氣地質(zhì)罵她然后兩人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或者她為了小提琴被損而哭泣然后她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或者她跑出去哭訴……
　　無論是哪種，都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的情況！
　　一切都不對！
　　為什么笑的人是她，恐懼的人是她？

　　瓔珞在距嘉晗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露出了嘉晗今后、此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笑容——一個惡魔的笑。
　　“你想干什么？！”嘉晗匆忙后退一步，聲音因為害怕而拔尖。
　　瓔珞俯身拾起小提琴輕輕地撫摸，平靜地說：“這是第六把了。”她輕笑一聲，“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是我七歲時參加的考級試，那把琴還是我爸媽省吃儉用后才買來的。那個人比我大十幾歲，當時我憤怒地搶奪和她打架，她發(fā)瘋似的對我拳打腳踢，還拉著我的頭往墻撞。我被送進了醫(yī)院，而她也被取消了參加任何晉級試的資格。”
　　她繼續(xù)說，表情也隨著內(nèi)容變得柔和：“這件事對我的刺激太大了，留下了陰影讓我一個月都拉不了琴�？∞仍谶@個時候搬來我家隔壁。他安慰我，教我彈鋼琴，并且鼓勵我拉小提琴與他合奏。兩個月后，我又能重新拿起小提琴了�！�
　　嘉晗捂住耳朵大叫：“你究竟想說什么？我不聽！”
　　瓔珞輕輕地搖頭，表情又恢復(fù)之前的嘲諷：“不要急，先亂陣腳的人便是輸家。告訴你吧，從第二把小提琴開始，全都是我自己弄壞后栽贓給那些威脅到我的對手。但是，俊奕都不知道，還以為是他自己對我保護不周。因此，我越受到傷害，他的保護就越強烈，他也永遠都會在我身邊�！�
　　嘉晗打了個寒噤，這才明白自己不是輸在玩手段耍心機的手法不高明，而是這場暗戰(zhàn)中，她挑了一個不是同等級別的對手�！半y道你不怕我把你剛才說的話告訴俊奕嗎？”她深吸一口氣壯著膽說，“這樣可是會毀掉你的面具的哦�！�
　　瓔珞微勾嘴角，輕蔑地吐出一個“不”字后，便用力把琴往前臺的方向一扔，琴以優(yōu)美的拋物線落地，發(fā)出巨響。然后，她走向它，單膝跪地。
　　“為什么？”話音一落，嘉晗似乎有人聽到這角落有聲音，正往這方向移動，她本想在大家到來前離開，卻因為瓔珞擋在前，她不得不推開她。
　　瓔珞抱著小提琴，冷笑著以嘉晗才聽得到的音量說：“因為你已經(jīng)沒有機會�！�
　　嘉晗推開的動作馬上僵在空中。她睜大眼看著在下一秒立刻泣不成聲的瓔珞，抬頭，看到聞聲而來的同學(xué)們指責(zé)的目光，以及，俊奕排眾而來憤怒的聲音：“蔣嘉晗，你對瓔珞做了什么？！”

　　七、
　　剎那，嘉晗什么都明白了。同時，她又什么都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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