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舊事

　　序：

　　《雁字書》

　　鐘山憑欄。春花瑯，歌舞絕，清香滿樓臺閣榭。

　　相思落遍。情愁敲得錦書裂，良辰短，紅燭滅。

　　子虛十三年，仲春紀(jì)閏，積雨留寒。

　　江南柳州，梨花落院，柳絮傳檐。

　　無論世家子弟抑或文人秀才皆攜友覓春，講究一個探花谷旦，問柳芳辰之理。

　　柳州實屬江南水鄉(xiāng)。因船舶貿(mào)易，工商往來，也確乃一方富庶之地。

　　柳州關(guān)家是百年的書香門第。當(dāng)今關(guān)家有一嫡女，此女能一步生詩，驚才艷艷。此等才情惹得無數(shù)柳州百姓連連稱贊、拍案叫絕。

　　因而冠名：一步生詩柳州女。

　　是日，春加黍谷，暖恰花間。

　　關(guān)青云受一眾才子佳人相邀。赴鐘山，與一場吟詩作對的賞花會。

　　臨行前，關(guān)父再三叮囑：

　　“紅燭，汝既身為女兒家，在外切不可爭強好勝，須知寵辱不驚方是行事之理�！�

　　如今這世道，是男子的天下，女子有才便是錯。

　　關(guān)青云內(nèi)里唏噓，只連連稱好，到了時辰便拂袖離去。

　　一行車馬浩浩蕩蕩盤山腰而上，其間有三兩童仆摘花插發(fā)，添幾分春趣。

　　辰時，車馬停，鐘山至。

　　映目可見之景：灼灼桃花，夭夭芳華。漫山遍野春意可憐，引得行人暫步流連。忽而，一陣暖風(fēng)拂面，花香襲人臉。

　　眾人驚嘆，自然不免喜悅。皆下馬移步鐘山庭。

　　仆從擺酒弄食，插花卷簾。呈一派祥和熱鬧之意。

　　關(guān)青云落座，貼身侍女替她斟上一杯不夜侯。她就著窗外美景慢慢地細(xì)品著。

　　見狀，李府二公子李卿上前，開口詢問。

　　“關(guān)小姐一步生詩的美名在下早有耳聞，不知今日能否親眼目睹一番，也不枉這一路舟車勞頓之苦�！�

　　此話一出，其余一干人等亦出言附和，在座的都是柳州有門有戶的公子小姐，關(guān)青云不便推辭。

　　擱下茶杯，起身理好襟袖。關(guān)青云向著窗外滿目桃花色，緩緩開口。

　　“虹雨漫天盈淚忍，一步生詩惹人聞。自古風(fēng)流是才子，不見衷情成鬼魂�！�

　　只見關(guān)青云一步落地，詩已成文。

　　一座人叫好。李卿大喜，

　　“關(guān)小姐一步生詩的才情果真讓人驚嘆，在下實在佩服的緊啊�！�

　　“李公子見笑了，不過是承人捧罷了，紅燭謝公子抬愛�！�

　　而后無非是些抬舉奉承之話，一場宴席叫關(guān)青云應(yīng)的好生疲累。

　　隅中。

　　一行人欲打馬還回。關(guān)青云貪戀滿山春色，欲作遲歸。撇下侍女，獨自漫步桃林。

　　怎知，天公不作美。正當(dāng)關(guān)青云蓮步桃林之中時，天空落下幾滴雨來。關(guān)青云暗叫不好，欲回鐘山庭尋侍女，不料雨聲簌簌，似呈傾盆之勢。

　　狼狽間隙，一著繡青云白霓袍的男子上前，眼若桃花。喊她：

　　“姑娘可是未帶撐花？”

　　關(guān)青云睜圓杏目，微怔�？粗砬澳凶用ＣＨ稽c頭。

　　只見男子取出一把紅紙撐花，移至關(guān)青云頭頂上方。

　　“春雨時節(jié)，多不料之雨。姑娘來此游玩，須記得備上撐花貂裘，以防寒意入骨�！�

　　“是，原是帶了的，只怪我貪玩了些，才受這雨淋�！�

　　男子微微笑，竟不知這姑娘尚且如此明事理。

　　“既如此，姑娘不妨坐我的馬車下山。山路泥濘，不便行路，我送姑娘一程�！�

　　關(guān)青云思慮一番，終是應(yīng)了。

　　“不過，我侍女尚在庭中，待我我喚她一同前去。”

　　……

　　下山途中，二人攀談起來。

　　“不知貴府落于何處？”

　　身旁男子如是問她，關(guān)青云聞之淡然開口：

　　“城南，關(guān)府�！�

　　“原是關(guān)家千金，一步生詩的美名響譽柳州城，恕在下眼拙了�！�

　　“哪里，還不知公子名姓。”

　　“城南辛府，辛有蘭，表字辰良�！�

　　“早就聽椿庭提起辛公子，能文善政，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謬贊了。只是喜文尚政，端不得架子�！�

　　“紅燭冒昧，想問辛公子如何看這當(dāng)今朝政。”

　　辛有蘭哪知這關(guān)家女兒不僅文采斐然，膽識也這般過人，心里不禁一番觸動。

　　“這天下看上去海晏河清，朝政也似乎無錯可挑。然，軍紀(jì)不整，冗費嚴(yán)重。官僚相護，不察民情。土木過興，邊防不穩(wěn)。長此以往，勢為大患�！�

　　一席話，關(guān)青云訝異，默默贊許。

　　爾后化作一聲哀嘆“可惜。”

　　“為何言之可惜？”辛有蘭凝眉看她。

　　“可惜時事不識明白人�！�

　　都說時事造人才，這時事怎么就看不到這樣的人才？這天下公認(rèn)的主未必就是正確的主，關(guān)青云只覺扼腕。

　　“關(guān)小姐高看了�！�

　　“是否高看，我自有判斷。”

　　辛有蘭怔怔望她，眼前女子也并不做小女羞態(tài)，回以目光真摯而堅定。

　　回到關(guān)府，關(guān)父上前替小女致謝。

　　二人堂內(nèi)沏茶坐隱。窗外一片雨聲淅瀝。

　　而后，辛有蘭便成了這關(guān)府的座上�？汀Ｋc關(guān)青云也在日漸相處中動情。

　　府中花園是他吹簫，她舞袖。她吟詩，他畫眉。于是約為昏因，不做他嫁。

　　舒和麗日，京城黃門驅(qū)馬而至。于辛府宣旨，旨意令辛家長子辛有蘭即日啟程趕赴京城為謝侯督建望江樓。

　　臨行前，關(guān)青云同他話別。

　　辛有蘭握著她的手，眼里是不舍柔情。

　　“三月后，我便回來，等我娶你�！�

　　女子未應(yīng)。

　　“辰良，你可知曉青樓女子在腰間系一紅繩是為何？”

　　“為何？”

　　“青樓賣藝的女子大多身不由己。紅繩是她們給自己穿的最后一件衣裳，倘若有一日，清白不在，紅繩便是最后的尊嚴(yán)。”

　　關(guān)青云握緊辛有蘭的手，深深吸一口氣，直視他的眼睛。

　　“若是你不回來，若是你要負(fù)我，我也絕對不會拋卻尊嚴(yán)讓人看輕。”

　　辛有蘭沉沉看她，眼里情緒濃的化不開，許久才說出一個字。

　　“好�！�

　　這般如月溫柔又如日熾熱的女子如何讓人相負(fù)又如何讓人忘懷？

　　縱是被辜負(fù)也不絕叫人看輕自己。

　　只嘆一聲罷了罷了，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辛有蘭離開已然二月有余。家書傳了一封又一封。

　　關(guān)青云看著院外的青棠花開了又?jǐn)�。街邊小茶拾起地上剛落的青棠別在萱堂的鬢邊，笑得很是歡快。

　　關(guān)父張羅起她的親事。帶著家丁親自去布莊扯了九匹紅綢做嫁衣。

　　關(guān)青云笑他嫁女心切。關(guān)父說她思郎心更甚，身在柳州，心在京城。

　　于是乎，嫁衣制成，嫁妝備妥，靜待良人歸。

　　近日來，有些言語傳至柳州：

　　辛家長子人中龍鳳，被謝侯相中，欲許之為謝家女婿。

　　一時間，柳州城謠言四起，說的很是不好聽。辛家自知折了關(guān)家的面子，辛父偕妻上門賠禮，只說是莫須有的事，囑咐青云莫要當(dāng)真才好。

　　關(guān)青云婉言無礙，心里隱隱生出不安，只盼辛有蘭早日回家。

　　三月歸期已過，不見故人歸來。

　　關(guān)父破口大罵，直言辛有蘭是個薄情寡義的負(fù)心人。

　　關(guān)青云并不想聽，呆在閨房無言。

　　她撫上床頭的鳳冠霞帔，細(xì)細(xì)摩挲。

　　她想：還有三日，我再最后等你三日。

　　窗外，相思子落了滿地，無人去采。

　　三日后，京城來信。

　　信至關(guān)府。聞訊。心死。出家。為尼。

　　至此，世間再無一步生詩柳州女。

　　后記：

　　子虛十四年，江南柳州辛府長子辛有蘭奉命北上，特為謝瀾謝侯爺督樓建闕。

　　工成，謝侯喜之。欲為己婿，然有蘭斷不肯應(yīng)。謝侯怒，竟以權(quán)勢相壓，辛家滿門性命相脅。有蘭無計，辛父代為答應(yīng)。

　　大婚當(dāng)日，新郎不見蹤跡。

　　后聽聞，京城伶山一牧牛小兒見一公子身著繡青云白霓袍，眼若桃花，懸崖而立。倏而縱身，不見人只見影。

　　后世柳州辛家族譜載：子虛十四年，辛家長子辛有蘭，歿。

　　看文小貼士：

　　辰時：即食時，又稱早時。二十四小時制中指7點到9點。

　　隅中：即巳時，又稱中隅。二十四小時制中指9點到11點。

　　不夜侯：茶

　　虹雨：“虹雨漫天盈淚忍”中的虹雨是指落花。

　　撐花：雨傘

　　椿庭：父親

　　萱堂：母親

　　坐隱：下圍棋

　　昏因：婚姻，古時作昏因。男以昏時迎女，女因男而來，謂之昏因。

　　黃門：太監(jiān)

　　青棠：合歡

　　小茶：女孩

　　良人：女子對丈夫的雅稱，除此還有郎君，先生，也是相同意思。

　　相思子：紅豆

　　解釋男女主名字由來：

　　青云：“青云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薄毒鸥琛|君》

　　有蘭：“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薄冻o·九歌·其四·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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