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是在一個風(fēng)雨天認識的。

　　那時她們都還是半大不小的高中生。在同一所中學(xué)同一班做了四年的同學(xué)，卻從來沒說過幾次話。

　　小城是個坐山靠海的地方，風(fēng)景不錯。山山水水都像書里描寫的溫柔女子一般。刮起風(fēng)下起雨的時候，卻是完全的翻臉不認人。

　　那天小一帶了一把新傘。那個月她已經(jīng)換了三把折疊傘了，一把被人偷了，另外的兩把被風(fēng)吹壞了。所以她母親一狠心，給她買了一把大號傘。高爾夫球傘那樣的，像那些冷飲店在夏天打出來的那種遮陽傘一樣，就是小了一、兩號。

　　她母親在廚房里邊剁肉邊說：要是再丟，看我不揍，不，我就天天領(lǐng)著菜刀到你學(xué)校接你。

　　其實潛臺詞是：這次總不會被吹壞了，這么大也不怕你被淋濕了，更不怕被偷了不是。那些壞小子如果想欺負你，你還可以拿來自我防衛(wèi)。

　　她趴在沙發(fā)上偷笑，心想：要不是我做了你女兒這么多年，還真以為你是專門來整我的……

　　順便說一句，菜刀不是刀，是她母親的愛犬。幾乎是小牛犢大，站起來爪子能搭上小一的肩膀的一只牧羊犬。

　　可是她們倆都沒有想到一件事，就是她撐不撐得了它。

　　****
　　那天團子睡過了頭，出門的時候忘帶了傘。

　　走在半路上的時候，她看著太陽想：今天因該不會下雨吧。

　　可惜啊，她忘了這里的天氣一直是和這里的風(fēng)景一樣……美女的心情總是多變的，就像她那任性的姐姐。

　　下課的時候，她靜靜地看著那雨幕看了一會，腦力過濾了一下母親和姐姐的日程表。嘆了口氣，還是算了，翻出個塑料袋把書包包了包，還是沖回去吧。

　　結(jié)果，半路上雨下得更大了。她恨恨的向上比了比中指，躲進路邊書店的屋檐下。從書包里翻出手機，給她姐打了個電話。

　　碰碰運氣吧，她想。

　　沒想到那女人正好因為是雨天，取消了約會，正待在家里發(fā)霉呢。

　　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

　　她掛上電話，開始想家里有什么東西是沒有鎖起來而她會有興趣的……

　　……那時什么東西？啊，往這里過來了……

　　****
　　小一郁悶的打了個顛，這都第幾次了混蛋！她憤憤地向上比了個中指，沒辦法了，先到屋檐下躲躲吧，等風(fēng)小點再走。

　　她甩了甩頭，頓時水珠四濺，旁邊傳來一聲悶哼。

　　她轉(zhuǎn)過頭，哦，是班上的同學(xué)。她向她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我沒注意�！�

　　“沒事……這傘……？”團子抹了把臉。早上看到她抱著個長布袋進教室，還想她是被送去學(xué)劍道了還是怎樣，原來是傘阿……

　　“厄，呵呵，家里人買的，本來以為說這么大就不會把人淋濕了也不容易壞。”她不好意思地拉拉耳朵，“呵呵，可是就是沒想到我勁小，那什么，風(fēng)又大……”

　　那是人撐傘嗎，壓根就像是傘撐人呢。

　　她也笑：“打傘打到三步一跟斗，我看你走這么一段路都被吹翻好幾次了，哈哈。”

　　小一想了想，也笑了：“哈，是阿，被傘指揮著走路的，也就我了，哈哈�！�

　　“你住哪？”

　　“城東，不遠，就剩兩條街了。”

　　“我也要往那邊去……這樣吧，你看我沒帶傘，可我勁比你大個比你高，我?guī)湍銚蝹悖闵游乙欢温吩鯓�？�?br>
　　奸情就是那么發(fā)展出來的。

　　****
　　不久以后，小一通過團子認識了范亭。

　　范亭是隔壁班的班長，據(jù)他說，他初三時也和她們同班過一年，后來上來初升高的時候又被插在別的班里就是。

　　團子笑瞇瞇的抱著胸坐在桌子上，看著他們不說話，。

　　小一總覺得她笑得意味深長。范亭總說是小一想多了，像團子這種四肢發(fā)達的生物怎么可能會作那么有深度的表情。

　　團子路過，用英語課本從后面招待了他。范亭敗，挺尸之。

　　小一拿筆戳了戳他：“我想，你忘了你們班和我們班都是重點班了……而且，團子的座號是一哦�！�

　　范亭抖了抖，失魂落魄的打著滾到角落里種蘑菇了。

　　那時候，他們學(xué)校的制度是座號代表成績，座號越靠前，入學(xué)時的成績越好。兩個重點班，頭一百名一邊一個的分出來的。團子是她們班的１號，也就是年級第２。入學(xué)時的第一名在范亭班。

　　他叫費存易。

　　團子對小一說：“他爸媽希望他做個容易的人做著容易的工作過著容易的日子，才給他取名存易的�？上桥率裁磥硎裁��！�

　　小一看著團子笑瞇瞇的拿筆在他的照片上畫鬼臉，默默地看了看周圍，很好，沒人。

　　據(jù)說，第二天費同學(xué)看見公告欄里表彰告示上被涂得一塌糊涂的照片，很和藹的安慰負責(zé)人沒關(guān)系，大概是小學(xué)部的孩子或者是動物園里跑出來的猴子一時興起的惡作劇吧。受害人本身都不在乎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
　　幾乎所有人都會追憶高中時期的美好時光，大概是因為那時的純粹吧。小學(xué)時期是天地初開的混沌，還未享受就已結(jié)束。初中時期我們才剛開始成熟，慢慢的開始對周圍的世界有所感知。高中，我們開始嘗試，開始叛逆，但還是那般干凈……

　　有人說世上有兩種女人，一種是裝純，一種是裝不純。團子姐姐就說：高中生是裝不純，大學(xué)生則是裝純。

　　誰也沒想到，水火不容的團子和費同學(xué)竟然會成了一對。

　　早戀，在那個時候可是禁忌得很。

　　沒多久，他們的關(guān)系被發(fā)現(xiàn)了。很快，費同學(xué)轉(zhuǎn)學(xué)了，再后來，他們就聽說他隨他的父母去了英國。

　　團子說，那倒是個適合他這個表里不一的男人的地方。范亭郁悶：團子你真輕快……

　　小一把范亭拉走。

　　小一說：團子只是在陳訴事實而以。他們倆認識的時間可比起我們誰都久。

　　回頭，范亭紅著臉。問他，他說是因為天熱。小一看著外面的風(fēng)雨交加，把外套再拉緊了些。

　　高考后沒多久的一天，團子像往常一樣打電話約她出來，給了她一把雨傘。

　　團子告訴她，小一的這把雨傘，是范亭撿到的，故意沒有還。我們認識了以后，才被我搶過來的。

　　為什么？

　　因為他喜歡你很久了，傻瓜。

　　團子說，這把傘小，你不用擔(dān)心會被吹翻。以后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會有問題了。

　　小一不安，團子……？

　　****
　　團子去了加拿大。

　　****
　　大學(xué)畢業(yè)后，小一在報館里找到一份工作。

　　他母親打電話來說：菜刀去找你爸和馬克思要骨頭去了。

　　小一哭笑不得。國慶放假，她趕了回去。

　　一進家門，就看到團子坐在她家的沙發(fā)上喝茶，抬頭向她說了聲：hi, 好久不見，想我了沒？

　　菜刀想你了，想得它都升天了。

　　呵，那我回來得真是時候?qū)Π�，趕上它的葬禮了。

　　小一在日記里寫道，團子外表與舉止一直像個男孩子，大大咧咧，粗神經(jīng)的樣子。但是她內(nèi)里的溫柔細膩，一直都在。外表與內(nèi)里恰恰相反的我們，能成為朋友，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
　　團子在小一工作的城市里也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家外資公司里的翻譯，老板是她的同學(xué)。

　　那時，那個同學(xué)找到剛剛畢業(yè)的她，邀請當(dāng)時在一所小學(xué)里當(dāng)體育老師的她回國幫他。團子欣然答應(yīng)。

　　團子打電話給她姐姐，她姐夫告訴她，快來醫(yī)院，你姐快生了！

　　她和小一趕到醫(yī)院，醫(yī)生剛從手術(shù)室里出來。

　　母子平安。姐夫喜極而泣，團子瞪了他一眼，笑了。

　　小一對那個醫(yī)生鞠了個躬，范阿姨，好久不見。

　　團子看了看小一，小一對她笑了笑。

　　****
　　小一陪團子去看望她姐，不知道該送什么好。團子拉了拉領(lǐng)結(jié)，大大咧咧的說，帶塊蛋糕就好。

　　小一眉開眼笑，那好，我多買幾塊。

　　團子挑了挑眉。果然，小一哀嘆自己的晚餐就那么被她姐也眉開眼笑的收下了。

　　推門出去，想著今晚是再去買幾塊甜點，還是乖乖煮飯？不，到團子家蹭飯吧。

　　抬頭，厄……

　　好久不見，秦一。

　　好久不見……

　　有空嗎，去喝一杯吧。我請客。

　　小一還在猶豫中，團子推門出來：帶上我吧，范老兄。

　　范亭抹了把臉，好久不見，瘋婆子。

　　比起窺探別人菊花的變態(tài)，瘋婆子還是好太多了。

　　范亭看了看自己的胸卡，再次戰(zhàn)敗。

　　****
　　范亭和小一看著團子和久違了的費同學(xué)再次重逢。一切都是那么和諧，除了微笑對望的兩人背后不明的陰暗背景和，掛在費同學(xué)手臂上的大胸考拉熊。

　　費同學(xué)和考拉熊走后，范亭得意地笑了笑：怎樣，人算不如天算，壞人姻緣是要遭天譴的瘋婆子。

　　團子淡淡的叉起一塊蘋果，小一，今晚來我家吧。

　　范亭豎起耳朵。

　　團子露出雪白的牙齒，今晚我們再一起睡吧，親愛的小一。

　　小一看著范亭的臉由紅變黑再由黑變綠，嘆了口氣：范亭，你還是回去吧。

　　*****
　　團子看著小一上了樓，轉(zhuǎn)身回家。

　　沒走多遠，一輛私家車停在她面前。費存易扯著領(lǐng)帶走了下來：晚上好，小姐。

　　先生，對于趕著要回家的女子來說，被攔住，怎么會好。

　　團子。

　　有話快說。

　　團子！

　　有話快說。

　　那女人，和我不是那種關(guān)系。

　　說完了？晚安。

　　……宋團，你能不能對我公平點。

　　費存易，從當(dāng)年你故意公開我們的關(guān)系開始，你就該知道，你我是不可能的了。你又能不能對我公平點？

　　宋團，我不會讓別人有窺視你的機會。你，只能是我的。

　　團子離開前只說了一句：呵，孩子，我只會是我自己的。

　　*****
　　小一看著桌上的大束火百合，囧著一張臉給范亭打電話。

　　范亭興沖沖的舉著電話沖了進來。

　　小一看了看周圍同事們眼里高漲的興致，繼續(xù)囧著一張臉，把范亭拉了出去。

　　背后想起一陣失望的噓聲。

　　拉著他進了雜物間，鎖上門。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范亭兩手撐在她肩膀邊，把自己困在了門板和他之間。

　　小一惱怒：你放開！

　　不放！小妞，來，告訴大爺，收到花高不高興感不感動？

　　大爺你的寵愛民女我消受不起！天天送花你有錢沒處花是不是？我告訴你，把花送給你的那些女朋友們就好了！別來招惹我！

　　我沒有女朋友。

　　那就送給你媽！

　　我媽我爸問你什么時候再去我家，就今天吧？嗯？

　　范亭！你不要這樣……我拜托你，不要來找我了。你轉(zhuǎn)過頭看看，高葉一直在等你。

　　我也再說一次，高葉是我妹妹。你又為什么，不能轉(zhuǎn)頭過來看看我呢？

　　范亭，我和你真的不合適。你……不能對不起高葉。

　　那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你也不能對不起我，對吧？

　　你！我、我又沒叫你等！

　　那我為什么就一定要對高葉負責(zé)？

　　你還是個男人嗎？！那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

　　隨你編，放開。

　　小一放棄交談，在背后把門把手一擰，門開了。她轉(zhuǎn)身要溜出去，范亭把她拉了回來重新帶上了門。

　　他用一只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小一，你一直不信我……但是，真的，我從來沒騙過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就是太知道了我才會相信你！這種事能是假的嗎？！

　　你！

　　范亭，放手吧。

　　小一，就算你再躲，我都一定會找到你；你再跑，我都會一直等下去。

　　不要逼我。

　　小一離開前，只聽到一句話：我找了你這么久，不在乎再找下去。

　　一陣無奈。

　　****
　　團子板著一張臉，盡忠職守的翻譯著。

　　散會后，她那同學(xué)拉住她：你和費先生認識吧，要不就由你來負責(zé)他們這個項目吧。

　　他湊到她耳邊：這是個機會，讓那些人看看你的實力。好好把握，親愛的宋。

　　團子瞪了他一眼，偷偷賞了他一個手肘。轉(zhuǎn)身：費先生，請多指教。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費存易笑得意味深長：一定，一定。

　　團子心里罵了聲靠。

　　****
　　小一和團子去下館子吃火鍋。吃得正淋漓盡致，高葉來了。

　　小一把豆芽一吸，尷尬的向她笑笑：高葉，好久不見。

　　高葉含笑向團子點了點頭：秦一，能出來說幾句話么。

　　小一遲疑了下，團子卻開了口：有什么話就在這說吧，外面冷。我出去就好。

　　高葉尷尬的制止她：不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姐你別介意。

　　高葉走后，小一給自己夾了筷粉絲。

　　好一會，團子嘆了口氣，抽出幾張紙巾走了過去，溫柔的給她擦臉。

　　高葉結(jié)婚了。新郎不是范亭。

　　****
　　團子帶小一去關(guān)節(jié)的時候見到她的同學(xué)，告訴小一他叫痞子杰。

　　吃飯時，費存易笑瞇瞇的出現(xiàn)了。

　　小一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果然，團子上了趟洗手間回來后，氣沖沖的拉著她就走。

　　大堂的另一頭，痞子杰和費同學(xué)被幾個保安圍著。費同學(xué)臉上赫然一個青印子。

　　小一看著團子面無表情的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團子轉(zhuǎn)身抱住了她，一時，淚如泉涌。

　　小一唯一能做的，就是一下一下慢慢的撫著團子的背。

　　團子后來是被痞子杰送回家的，走時還不忘承諾改天送她一件全新的襯衫。

　　小一揮手告別開走的銀灰寶馬，轉(zhuǎn)身，看著另一邊柱子后的男人，嘆了口氣。

　　費同學(xué)，你這又是何必呢。

　　風(fēng)很大，你也早點回去吧。

　　****
　　很多年后，小一牽著高葉的孩子，去給高葉掃墓的時候，摸著孩子的頭無法告訴高葉她和范亭同居了。

　　她只能給她上柱香：高葉，我不會和范亭結(jié)婚的，你放心。

　　我們的承諾，我沒忘。

　　*****
　　很多年后，團子臥在床上，摸著費存易的臉，無奈的發(fā)現(xiàn)愛了這么多年，怨也這么多年。

　　她只能用最后的力氣把手從他那里抽出來：存易，怎么辦，我真的真的愛過你，可我還是恨你。

　　這一次，終于輪到我拋下你了。

　　*****

　　謝謝你，身體比我好，死得比我晚，范亭/存易。

　　*****

　　看守墓園的老頭看著兩個白發(fā)蒼蒼的男人相互扶撐著像園內(nèi)走去，摸了摸大黃的腦袋。

　　范亭慢慢彎下腰坐在墓碑前，蒼白的手指撫過墓碑，好似當(dāng)年秦一在世時給她梳頭發(fā)時一樣，還有空閑瞪旁邊站著的老頭一眼：宋團最看不慣你的就是你這假正經(jīng)。

　　老頭費存易無視他，只是默默地看秦一盤邊的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一頭華發(fā)，抿著嘴笑著，是她在世時多年不對他展現(xiàn)的溫柔。

　　他說：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明白，她愛的既然是我，又為什么為了那個男人到死都恨著我……

　　范亭昂頭靠著墓碑，遠眺遠方云霧繚繞的初升太陽：是啊，我也不明白，到現(xiàn)在竟然是你我兩人一起偕老。

　　呵。

　　*****

　　有些事情，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輕松。

　　有些事情，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痛苦。

　　有些事情，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放棄。

　　有些事情，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執(zhí)著。

　　就像團子清楚她和費存易的關(guān)系再也不不可能，所以她可以狠狠地給自己一巴掌然后輕松的陳訴事實。

　　就像小一清楚作為一個女人對感情的執(zhí)念，追逐多年的青梅竹馬卻遙不可及的悲哀，所以她可以默默的一推再推。

　　就像費存易和范亭清楚那種相思入骨卻不得執(zhí)手的一尺天涯，所以他們執(zhí)念深種的欲罷不能，不管不顧。

《池中物》
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