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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女郎之任大小姐
任盈盈是金庸筆下最工于心計的女子。黃蓉、趙敏之流,只勝在聰明伶俐,其實心機并不深刻,往往還有賣弄小聰明之嫌。工于心計而又不動聲色,手段高超而舉重若輕,想來想去,唯有任大小姐一人而已。周芷若外表斯文而富于心機,但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和盈盈相去千里。盈盈的手段,當(dāng)真是重劍無鋒,大巧不工,于無形無跡中布下天羅地網(wǎng)勢,讓令狐沖在劫難逃。小說的末尾,盈盈笑謔令狐沖是大猴子,這句話也可以這么理解成:他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盈盈的最可愛之處是她的靦腆怕羞。臉紅是裝不來的,盈盈害羞的時候流露出的小兒女情態(tài),才讓人覺得這到底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她對令狐沖扭扭捏捏,使小性子,都非?蓯蹌尤。盈盈和令狐沖單獨相處的那些場景,是我最喜愛這個人物的時候。
但是在這些場景之外的那個任大小姐,就豈止殊不可愛,簡直相當(dāng)?shù)目膳拢簞虞m殺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盈盈從五霸崗上下來,抬手便殺了易國梓、辛國梁、覺月三人,其中只易國梓為人無賴,對她有些無禮,其他兩人根本和她無冤無仇,莫名其妙一起做了陪葬!m然愿意為盈盈開脫的人,可以把這說成是自衛(wèi)反擊,但是我把那段情節(jié)來回看了幾次,仍然覺得這種解釋相當(dāng)勉強。后來看到盈盈在聲色不動間,彈指殺游迅,更加深了我這種看法。
盈盈的忠心耿耿的手下,為了不小心看到盈盈和令狐沖在一起,便立時刺瞎自己眼睛;盈盈對此毫不在意,并進一步把這些人發(fā)配荒島。盈盈在一干三山五岳的江湖漢子中間有絕高的地位,雖然她基本不把他們當(dāng)人看,而他們一聽到她的聲音便立馬驚慌失措。這種情形,除了因為日月教是個邪教組織,本身規(guī)范殘酷以外,更多的反映出盈盈個人的能力和手段。東方不敗對她的縱容雖是有利條件,盈盈能得以在下屬心中樹立圣姑的崇高地位,卻與她行事為人的高明密不可分。
小說中最為人稱道的是盈盈對令狐沖的深情。盈盈自思對令狐沖“不管你待我如何,我總是一心待你好”,確是令人感動,但是盈盈對令狐沖,決非如儀琳一般無欲無求。
令狐沖的性情弱點是,別人對他好,他完全沒有拒絕的能力,而且一來就感動的要命,馬上就想要涌泉三尺地回報人家。比如黃伯流等一干人結(jié)交他,本來是別有用心,他卻立時感動得語無倫次,覺得“不論這些朋友此來是何用意,令狐沖今后為他們粉身碎骨,萬死不辭。”在這一點上,令狐沖是絕對的性情中人。
盈盈對令狐沖的感情固然真摯,但是她對他好,總是鬧的沸沸揚揚,天下知聞。要說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太巧的離奇。——比如我想破頭都不明白,盈盈在洛陽初識令狐沖并一見傾心,其事甚是隱密,是誰泄露出去、并搞的天下皆知、群豪聚會來拍馬屁的?其時在場的只有綠竹翁,是盈盈的親信,為人沉穩(wěn)不算,年紀(jì)更是一大把,讓我很難想象這個老頭子會不顧盈盈意旨、為老不尊的出去傳八卦(倘若如此,以盈盈御下之嚴(yán),根本輪不到他后來還出來抬轎子的)!直热缥蚁氩煌,盈盈舍身上少林寺,被其扣押,這是何等要緊的事,少林寺居然做不好保密工作?哪個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膽大妄為到泄露這樣的消息,就為了綠林群雄大張旗鼓地來伐少林寺?
令狐沖自己還完全沒回過神呢,天下人就已經(jīng)都知道他和任大小姐是一對了。更要緊的是,人人都知道任大小姐對他情深義重,他若辜負了人家,那是豬狗不如。不但天下人看不起他,他自己就頭一個看不起自己。所以即使他心里對盈盈親近不起來(哪怕到了少林寺三戰(zhàn)定奪之后,兩人相處,他仍是覺得盈盈“離他極遠極遠”),還是得義無反顧地跟上。——到了令狐沖出任恒山掌門,盈盈親自領(lǐng)了一大堆人馬來道賀兼加盟,這一番大肆張揚,更加是敲釘轉(zhuǎn)角,板上釘釘。
當(dāng)然后來令狐沖對盈盈是有感情的?墒沁@感情太也不像愛情!詈鼪_對盈盈從頭至尾沒有過患得患失、失魂落魄的心情,說來說去,就是恩高義重,不得不以身相許。這是情義,不是情意,后者是沒有道義內(nèi)容的:道不清因果來由,數(shù)不明道理往還,愛上一個人多多少少有些身不由己,所謂愛慕眷戀,不能自已。令狐沖直到書底,只決心要和盈盈同生共死,卻未見一字相思。
岳靈珊之死,令狐沖“一時覺得整個世界都死了”;這和他后來以為自己失手誤殺了盈盈時的反應(yīng),相去簡直不可以道里計。和盈盈同上華山,進了岳靈珊的臥室,便不由得熱淚盈眶,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要“留戀良久,終于狠起心腸,吹滅燭火,走出屋來”——讓人看到此處,不能不為等在屋外的盈盈不值。
我一直覺得盈盈的了不起之處,在于她對所愛之人深刻的了解,并且能把這種了解妥善運用,在極其不利的情況下爭取到愛人的心——簡直可以當(dāng)全天下太太們的楷模。
只是我又不懂了,盈盈如此的智計手段,以及不惜自身的委屈,到頭來的成果不過是嫁了令狐沖——當(dāng)然,同樣是“千方百計”,令狐沖要比方鴻漸可好的多;但問題的關(guān)鍵是,他不愛她,或是愛她不及她愛他的一半。——怎么看,也還是成果抵不過成本。金庸在后記里說盈盈“唯一看重的是愛情”,大約也是指此而言:盈盈全力以赴,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即使旁人看來不值,也是當(dāng)事人自己的事,正是所謂的求仁得仁。
我以為金庸評《倚天屠龍記》的話,拿來說《笑傲江湖》倒更合適:
“所以這本書里的愛情故事是不大美麗的,雖然,現(xiàn)實性可能更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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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明一句的是,用“工于心計”這四個字,決非有什么貶義在內(nèi),不過是我對盈盈的最深刻的印象、而又找不出其他的形容罷了。
一個人運用智慧手段,追求想要的東西,只要不損人利己便是合理。盈盈深愛令狐沖,竭其心計去追求他,完全的無可厚非,甚至相當(dāng)?shù)牧钊司磁。——我在看《笑傲江湖》的時候,不止一次地為盈盈感到心酸,令狐沖對小師妹是如此的一往情深,他又是個完全不懂掩飾控制情緒的人,往往在一言一動中表露無遺,封禪臺比武,不過是n個類似場景中最最明顯的一段。一次又一次地把這種情形看在眼里,盈盈心里不可謂不難過;畢竟她不同于儀琳,儀琳對令狐沖的愛完全不具有占有性,而盈盈確實是想自己和令狐沖在一起的。
岳靈珊一開始的確是對令狐沖懷有男女之情的,特別是她在思過崖過夜的時候,如果當(dāng)時令狐沖能主動一點,把生米煮成熟飯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來她移情別戀,也沒什么不好理解的:一來她的確和林平之年齡相近,性格投緣;二來她當(dāng)時和令狐沖分開不能相見,和林平之卻是朝夕相處;三來岳不群有心撮合。岳靈珊不過是個十幾歲未經(jīng)人事的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下另愛上林平之,合情合理,也很難說她有什么道義上的過錯。
至于岳靈珊和任盈盈哪個更好,那是各人口味——我想一般人可能會更偏心盈盈一些吧?但是在令狐沖心里,他小師妹才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不管盈盈為他做了多少,他只是感動;但是岳靈珊什么都不用為他做,只消招招手他就魂不守舍了。
令狐沖是我最喜歡的金庸男豬 。但是平心而論,我認為嫁給他是一件非常挑戰(zhàn)自我的事——撇開他對小師妹的感情不說(估計他到死都會眷戀著他的小師妹),單是他的性情就夠人郁悶到內(nèi)傷了:如文中指出的,有誰待他好,他也不看對方是什么人,有什么用心,就一味感動得要回報。作為一個小氣的女子,我非常不希望我的男人,在有另一個女人對他愛慕\曖昧\殷勤相待的時候有這樣的態(tài)度 。所以也就是任大小姐能夠搞定令狐沖——她是那么能干,那么大度,那么有智計、有謀略、有胸襟、有氣度……她一定一定,非常非常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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