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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緣
水之緣
一條墨綠色的小河緩緩地流淌,時已是立春,小河兩邊鵝黃的煙柳像一層又一層的綠幕,深深淺淺,籠罩著河堤兩岸的繁華的商肆,熱熱鬧鬧的叫賣聲,人聲紛紛繞繞地從那里時刻鉆出,更不時間可以看見盛裝游春的王孫公子,麗人在河邊流連,不久就又在那片綠中隱沒了,河中不時漂過一兩片的輕舟,槳聲欸乃,又慢慢地消失,層層煙柳中有條小小的石拱橋,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卻有一個穿著深藍衣服的人傻傻地站在橋中央,神情呆滯,雙眼直直地看向河面,周圍走過的人時不時看他一兩眼,或想,怪哉,這個人怎么了啦。但春日里一片生機勃勃,大家又都很忙,所以沒有人真?zhèn)停下來問這個人怎么了。
蘭生癡癡呆呆地站在橋上看著橋下那墨綠色的河水,覺得原來這河水其實不是綠色的,是黑色的,眼前只覺黑得發(fā)亮,明明是淺得再也沒再淺的河,卻太臟了,太黑了,讓他怎樣看都看不清楚那個清雅溫和的人到底在 ,看不見他寫滿寬容的雙眸,也看不見他溫暖如冬日陽光的笑顏了。
他深深地凝視那墨綠色緩慢流動的河水,他暗自心想,少爺最愛潔了,在這里他怎生忍耐得呢,他輕輕地撫摸著那有粗糙的石欄,蘭生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記得即使是他們最困頓,揭不開鍋的那段日子里,他仍會穿著那件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只能依稀看到當日痕跡的長袍,每天認認真真地地打掃屋子,將家里掃得一塵不染,面上的表情總是一片閑適,讓蘭生總是覺得,少爺他拿著的不是掃把,而是那上等的狼豪,正在一張上好的宣紙練字似的,所以他就不阻止少爺對他這個奴仆的小小的“越權(quán)”,由他去了。其實家中著實沒有多少可掃之處,但是由于寧二少的“操勞”,小小的陋室卻是與普通的貧家不同,總是窗明幾凈的,雖然家徒四壁,卻總給人一種爽朗干凈的之感,在蘭生眼中彷佛就如塵世中的一片凈土一般。
他眼中突然亮了亮,恍惚間自己似乎看見了那滿是陽光的味道陋室中,那滿屋的書香,但眼神旋即又黯淡下去,他回過以前的那個家,現(xiàn)在那里不過是個滿布灰塵,蜘絲的陰冷黑暗的所在,因為那個天天拿掃帚打掃它的人,已然不在了。
本應(yīng)該與他最親近的自己,連他是怎么離開的都不清楚,一切的事實都是靠聽左鄰右里的片言只字一一堆砌出來的而已,是真實,是虛假他根本難以辨別,他們說他去了,就在去年夏天,就在去年夏天洪水的時候,為了救一個差點被水沖走的孩子,結(jié)果和那孩子一起被沖走了,洪水退后,他的哥哥才知道消息,找人死命打撈他的尸體,卻一無所獲,就不知道飄哪里去了。乍一聽到之時,他簡直只覺荒唐,全然不信,寧致遠再傻都有個自知之明吧,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生敢跳進滔滔大水中救人,量他都不敢是吧,絕對是胡說,但卻覺得渾身冰冷,心卻如火煎般疼。
因他自去年起,就不再收過寧致遠的一點音訊了。而此前他總是東托西托地找人傳信遞畫給遠在京城的他?傄膊皇嵌嘀匾氖虑,如冬天冷多穿件,這些那些的。他是知道寧致遠為人的,那種傻事他是會做的,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濫好人。
其實蘭生跟二少爺寧致遠,原本是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寧家未倒之前,就不過見過數(shù)面而已,蘭生根本就不是寧致遠的書童。記得那些時日,他們一家因為寧老太爺在朝中因得罪權(quán)貴,而被誣入獄,雖寧家兩位少爺變賣田產(chǎn),散盡家財為之四處奔走,老太爺卻先熬不住牢獄的凄苦,先行去了。老爺死后寧家就開始衰敗,兩位少爺根本就不善經(jīng)營,自小立志從仕的大少爺,在老父仙逝,知道自己背著老父污名,功名自是一世無望不禁日漸消沉,又終日無語,事事不關(guān)心,很快就落得個奴仆四散,連祖居都包不住的地步。
當時蘭生還是小,原本就是大少爺寧明志的小書童一個,但他的父母本是寧家的佃戶,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他生得機靈,深得寧家管家鐘叔的喜愛,所以就被安排做了大少爺?shù)臅剂炕丶揖偷靡N地,照顧弟妹,他不是沒有做過這些,但他在寧家享受過,怎生想回去過那些日子,父母也不是不管他死活的人,寧家遣散奴仆那天就來想帶走他,但他死活不肯離開,最后只是跪坐在寧府的青石板上,死死地拉著二少爺長袍的下襟,只管啜泣,任人怎勸都不放手,寧致遠一時心軟,長嘆一聲,只得將他留下了。當時他還小,只是隱隱知道寧家發(fā)生了大變故,卻不知道寧家那時候已經(jīng)一無所有了。寧家家境困頓,寧明志最后只好跟夫人投他丈人去了,當然沒有帶走蘭生這個小書童,于是蘭生就跟著了寧致遠,仍做小書童。
寧致遠卻沒有投靠任何人,靠幫人寫個小信,賣個字畫為生,寧致遠工筆畫卻是人間一絕,尤善牡丹,牡丹可是富貴之花,這個世界能真正喜歡梅蘭菊竹的清骨之人不多,但喜歡富貴之人卻無處不在,寧致遠畫的牡丹本不是為了彰顯富貴而畫,故總是帶著幾分他本身的淡雅清麗之氣,自是與尋常不同,他本身是個有天賦的人,只是幼承庭訓(xùn),以功名為重,畫畫只當閑技玩玩罷了,不料后來卻成謀生手段,以是畫技既日佳,漸漸地名聲也有了少許,慢慢兩個人的小日子便由三餐不繼而變得還過得去的。寧致遠是個君子,蘭生跟了他后,即使是最困頓的時候也不曾待薄過蘭生,他有飯吃,蘭生就有飯吃,有時甚至自己也吃不上,也讓蘭生吃得上,他理由就是蘭生還小,挨不得餓,甚至蘭生病了,他可以衣不解帶地日夜照料,他不但從不在蘭生面前稱自己做少爺,直將蘭生作自己的幼弟般疼愛,兩人名為主仆實質(zhì)上確是相依為命的。
他手把手地教蘭生讀書識字,蘭生有一次懶不想學(xué),就與他說,“我不過區(qū)區(qū)一介書童,讀這么多書有甚個用?”寧致遠與他頑道:“你沒有聽過古人說,紅袖添香夜讀書嗎?當然是為了將你培養(yǎng)成我的紅袖了啊”蘭生聽后傻傻一楞,那兩只眼瞪得大大的,半晌不會答話,寧致遠見狀不僅大笑,蘭生幾天生氣不理他。但心中卻不由得生出絲絲又甜又酸的滋味。蘭生本就不跟自己的父母弟妹親近,總覺得他們比自己差一點,對二少爺對他的照顧,心里本就有朦朦朧朧的思量,平日本就常常對著他,但卻老覺得對他的時間是這么少;就是什么都不做,就看著他,心里便覺暖烘烘的,舒服得很;平時總情不自禁地做出些傻事說些傻話來逗樂他,看他笑了,又想看看他著惱,常故意做些傻事去惱他,卻又不敢真的惹他生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忙乎。月升月落,年復(fù)一年,蘭生日漸長大,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做些事情讓少爺靠著,不應(yīng)該老是賴他養(yǎng)活自己,所以他離開了,一去三年。
蘭生習(xí)慣性撫摸上手腕上的佛珠,眼內(nèi)一片黯然。這是他離開那天,寧致遠送了他的。他還記得那天,那天天下著朦朦朧朧的小雨,柳絮般輕輕的細雨地落在青磚的地板上,雨聲溫柔而纏綿的聲音,少爺?shù)臉幼釉谟曛幸彩请鼥V朧的,似有所不舍,不過是淡淡的,他像往常一樣對自己微笑,他那天老早就起來看著蘭生拾掇早飯,整理清點包裹,卻一直沒有說話。蘭生要走了,他站在門前送行才說道:“蘭生你出門在外,事事要多加小心,畢竟京城與這里不同的,這串佛珠你就帶著吧。” 他彷佛突然變得不善言辭了,蘭生只覺得鼻子發(fā)酸,卻沖著寧致遠嘿嘿傻笑道:”少爺你這話真是的,這個時候你不是應(yīng)該祝我鵬程萬里,一帆風(fēng)順,財源廣進,發(fā)個大財什么的。哈哈。"蘭生笑得什么生澀,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少爺?shù)难劬α亮讼,道:“好的,我祝你!碧m生呆了一會,轉(zhuǎn)身徑直向碼頭跑去,他其實怕的是再看一眼,自己就走不了了。
那時候的想法很簡單,男兒志在四方,一輩子當個書童,自己都養(yǎng)不活自己,難道一輩子要靠少爺養(yǎng)?而且蘭生想將來他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買間比以前寧府還要大的宅子,和少爺一起住。他想少爺本就不該是現(xiàn)在那種在街邊擺攤子為生計幫人寫信,寫字,畫畫的人,而應(yīng)該是住在大宅子里面逍遙自在的人,吟風(fēng)弄月,每天吃大魚大肉的快活的人啊。蘭生以為,只有能給他少爺這樣的生活,他的二少爺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殊不知,京師的確如少爺所言,并不是好混的,而他與他的少爺,也從此錯過。三年了,他帶著一身的風(fēng)霜,和辛苦在京師打拼回來的錢,然而卻找不到那個他想將幸福給他的人。他想如果當時并不離開,一切是否會不同呢?起碼如果當時自己在身邊,少爺是一定不會為了救一個甚至連名字都不認識的小孩弄丟了性命,因為自己一定會死命拉著他的。為什么當初自己竟然要獨自離開呢,要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年即使要上京,也要死死拽著他去的,蘭生看著河水,久久不無語。他撫摸著橋上的石欄,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過去兩人在那小小的茅屋中過的每一天,心中酸楚,苦澀,甜蜜一時不停涌現(xiàn),原本以為不過是平平凡凡的種種小事,卻比最貴重的珠寶,更讓他能夠感覺到什么叫做幸福。
正當他想入非非的時候,眼淚與珠串般紛紛落下之時,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蘭生,你怎么哭了。” 他驚訝地看著穿著灰袍的少爺站在他面前,一時無語,只睜大兩只眼,不知所措,而他對面的二少爺,如夢似幻,站在三月江南的煙柳之下,正對著他微笑,半晌他突然脫下身上的外袍,飛快地跑到他日思夜想的二少爺身邊,用那衣服從頭一罩,邊哭邊笑,“二少爺,你做人已經(jīng)夠糊涂了,怎生做鬼都這樣呢,太陽這么猛,你會被曬得……,“他本想說”魂飛魄散“但害怕說錯話變成真的,生生止住,只是貪婪地用雙眼掃描著他的二少爺?shù)纳碛。怎么他的二少爺似乎變黑了些,又變狀了些呢。難道鬼也會生長不行。
他的二少爽朗地笑了笑,往蘭生的鼻子輕輕捏一下,笑道:”怎么,我還沒有死,你就詛咒我做鬼了!“ ”你不是救那個孩子……“蘭生話也說不出了,他不是鬼,那么他還在生。
寧致遠嘆了口氣,將衣服再套在蘭生的身上,說是”我考慮不周,嚇著你了!霸瓉韺幹逻h被洪水連那個孩子一起沖走,掙扎了許久,看一時難以游上岸,掙扎中很好碰上了一塊大木柱,大概是哪間被沖垮的房屋里面沖下來的,然后一直往下游飄,好運地在脫力昏迷前被下游的被好心的村民救起,只是他太累了,一被救起就發(fā)起高燒,等好了后都已經(jīng)是五六天后了,小孩子也被村民領(lǐng)著去找自己的父母了,村民見他是個讀書人,希望他留在村里教教孩子們讀書,而他以為自己一個孤家寡人,去哪里也無所謂,就留下了,隨便找了個人捎信給京城蘭生,而等他知道信根本沒有給到蘭生手上已經(jīng)是很久的事情了,他害怕蘭生擔(dān)心,就又回到了這個小城。
知道了后,蘭生又開心又心傷,開心的是原來自己的少爺沒有死,傷心的是在他心里自己一點位置都沒有,讓人捎信給自己,難道他不知道他會為他傷心擔(dān)心的嗎?但是自己又有何資格為他傷心擔(dān)心呢,他是自己的少爺,自己是他的小廝而已,他傷心地推開寧致遠,向橋的那邊跑去。
寧致遠站著看他跑遠,他嘆了口氣,蘭生無意識中竟是向他們的小屋跑去了,他對著他的背影偷偷苦笑了一下,看來他們的緣分是牽扯不清的了。
蘭生不知道,在山村里面的幾個月,無論走到哪里,寧致遠總覺得自己似乎少了點什么,除了教書的時候總是恍恍惚惚地,他開始想難道是因為那場洪水留下了什么病根,直到他錯將他教的一個小孩叫成“蘭生”后,才知道原來他一直缺少的是蘭生,一直牽掛地也正是蘭生,可是怎么能呢,蘭生再好看,他也是個男孩子啊,而自己對他的思念,既然是屬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一種,于是他就陷入了混亂和恐懼之中,他心道,就這樣吧,就呆在這里吧,他不能因為一己的私欲而拖累蘭生啊,但是他卻仍是心心念念著蘭生,久久不能忘記,直到去那個鄉(xiāng)人回來說他在京城沒有能找到蘭生,將信還給他的時候,他既埋怨也開心,因為這封信,既給了個理由他去找蘭生,他告訴自己因為蘭生是自己的朋友,即使所以自己一定要回去找他,不能讓他擔(dān)心,他卻一點都想不到,自己既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己的哥哥和其他人也會為他擔(dān)心。
當他一回到小鎮(zhèn),既發(fā)現(xiàn)蘭生在他那天跳下橋的地方疼哭,而且一見他就說自己是鬼,其實按自己惡劣的性格是很想繼續(xù)扮鬼逗蘭生玩玩的,但是看見他一雙帶淚眼眸,玩笑就怎么也說不下去,乖乖地說出事實。
他看著蘭生的背影消失在小巷中起步跟著走過去,他心想,他剛才在橋上,許是為我而哭吧,那么是不是表示他心里其實和我一樣,是有我的呢!斎贿@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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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曾相信自己能夠用文筆吃飯,做個作家什么的,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或是不能了,因為沒有那水平,也沒有那份心 但是還是可以發(fā)一些東西玩玩,發(fā)發(fā)作家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