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第 1 章
“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將軍‘啪——’解戰(zhàn)袍。”驚堂木一響,驚起滿堂喝彩。
“話說那...”
“這書說得好。 钡紫掠腥怂秸Z道。
“那可不,這可是城里有名的大師呢!出了名的‘兩門抱’!鄙砼杂腥嘶氐馈
“呵,還是個‘兩門抱’!
“對啊,那可是已逝的程老先生正經(jīng)‘擺枝’收的呢,可和外面那些‘海青腿’兒可不一樣,不過可惜了,他那搭檔早四十多年就過了,聽說他倆的相聲可是一絕呢,是那小園子里最好的角兒!
“喲,那可真是可惜了...”
“哎,可不是么...”
……
“說那個劉備啊,您可知他是什么人...”
這說著說著時光仿佛回到了當年。
“要說這定場詩一定要穩(wěn),鎮(zhèn)的住場,不然...”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師父啊您每天都是這一套,煩不煩哪?要我說‘哎呀——’。”他的腦袋上立刻挨了個“板栗”。
“你這小兔崽子還不滾去練功,今天要是沒蹲夠半小時就別吃早飯了!
“師父沒必要這么狠吧!
“嗯”
“好的,我馬上去。
“又說那個張飛啊,可是個大老粗,那...”
他記得第一次見阿青的時候是在師叔的梨園里,滿園的梨花都開了,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花影里的少年,面容清秀,即便是蹲著馬步,也這并不妨礙他欣賞盛世美顏。其實少年長的并沒有那么好看,但是被師父荼毒的七零八落的審美,在個那時候確實是恢復了一些,于是他就在想啊,與其在一堆歪瓜裂棗的師兄弟里還不如找個現(xiàn)成還好看的,然后,便有了以下場景......
“師父,這花可真美!
“可不,你師叔這輩子無妻無子,他那搭檔也走了不少年了,想當年...哎~,算了,反正他現(xiàn)在就指著他圓兒里的那些花和那些個子徒弟過活,可不就要養(yǎng)的好些。欸,說起來那孩子比你大兩歲,但按入門先后是你師弟,見了別爺爺奶奶的亂叫!
“師父你別污蔑我!萬一我喊得是爸爸呢?”
“去你的,別貧!
那是師叔死纏爛打才從人曲藝世家坑蒙拐騙來的徒弟,師父讓他得體一點也不無道理。聽說人今年剛考上了戲曲學院就被師叔拐了,還真是倒霉,看來梨園里又要瘋一個,唉。
那是個清秀,干凈甚至說得上好看的人,不過常年被師父收徒的“奇葩”審美荼毒過的他覺得這是他長得可真是風光霽月,公子如玉,當世無雙...
當然,除了他自己。很突然的那一刻他的“顏狗”潛質(zhì)瞬間爆發(fā)了,于是乎,轉(zhuǎn)身悄咪咪的對師父來了句:“師父啊,我看這小子骨骼清奇一看就是做我搭檔的料,您看要不...”
師父登時就笑了,踮起腳摸摸他的頭:“你想去就去吧,快點去求吧!如果能成的話,那你可就是你們這輩里最早‘脫單’的了,哈哈哈...”
“師父,您笑得正常點好嗎?”
“去你的吧!”
“記得選好了搭檔可就是一輩子的事情了,可不能馬虎啊...”遠處傳來了師父帶笑的聲音...
“又說三人一見如故,準備去桃園結(jié)義,這...”
終于經(jīng)過他兩個月的死纏爛打,哦,不是,是癡心追求,花了好大的功夫,可才把人磨得答應(yīng)。這時候他才知道啊,他這搭檔來頭不小啊,城南戲園子里有名的乾旦方大師的兒子,可是一個大關(guān)系戶,打八歲起就被他師叔看上了眼,跟人家長磨到現(xiàn)在才答應(yīng)。
猶記剛讓師叔知道兩人兒成了搭檔的時候,痛心的看著他:“我這上好的白菜唉,才剛到手,還沒捂熱乎呢,就被你這潑皮黑面豬給拱了!你瞅瞅你這衰仔樣兒,跟我們阿青一點也不門當戶對!這門親事我不同意~”
“師叔,您看我和阿青是真心相愛的,您就成全了我們吧!”他作勢要跪下。
“快滾,快滾!”只見師叔捂住眼睛對他們揮揮手。
“唉,好嘞!”他連忙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就拉著阿青跑了。
他跑的快,沒有見到師叔在他們身后那惆悵而懷念的眼神。
“又想他了吧?”師父拍拍師叔的肩。
“沒有。”師叔抹了抹眼睛。
一晃三年過...
那天是九月十二號,師父和師叔第一次答應(yīng)他們獨自登臺演出。他是逗哏,阿青是捧哏,兩個人穿著新做的紅大褂,喜喜慶慶的往臺上一站,利利落落的一鞠躬,漂漂亮亮的說相聲。
“唉,您聽說了嗎?我?guī)煾赋滔壬d了!彼呐陌⑶嗟募缫荒槼怨舷。
“聽說了,這怎么回事兒!
“唉,別提了,可不就是那個勞什子的垃圾分類害的嗎?”
“不是被您氣的?”阿青一臉狐疑。
“嗨!您可別誣賴人,要是被我氣的,他早百八十年就沒頭發(fā)了。不過,唉,您別說,那垃圾分類可真真害人那!”
“去,胡說八道!怎么還有比您還害人的玩意兒”
“誒,您怎么說話的,我怎么害人了啊,怎么害人了!。俊
“我...”
“。磕愕故钦f!說!說啊!怎么沒話說了!啊,你倒是嗦啊?”
“唉,大家看到?jīng)],這婆娘瘋了!卑⑶噍p輕扯了一下他示意他該入活了。
底下有人接道:“該打狂犬疫苗了!”
“去你的,誰是瘋狗!”
“哈哈哈哈哈哈”
“那您倒是說啊。”
“哎,就前兩天,有個姑娘送了我一杯奶茶。”
“吁——”觀眾們一陣兒呼聲。
“怎么?你們還不信是嗎?”他擼起袖子,語氣激動。
“不信——”整齊劃一。
“唉,你們...”
眼瞅著他就要和觀眾吵起來,阿青立刻拍了他一下:“我看你的確改打狂犬疫苗了!闭f著對著觀眾作了個揖,“不好意思啊,各位,見笑了,沒拴住!
“哈哈哈哈哈哈”
“沒關(guān)系!”又有人在底下喊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們,哇———姓方的,我和你講今天晚上別進我屋!”他假模假樣的哭起來。
“喲喲喲喲喲喲喲~”
阿青聽了故做兇狠地和他說:“我要是想進去你還攔不住我,快說,怎么回事?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門都別進了!”又狠狠一拍他的胳膊。
“切,你那天不還和我bia醋來著。昨天還叫人家小寶貝,今天就和別人一起欺負我還家暴我。呵,男人~”他‘小聲’嘀咕。
“吁——”
“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都閉嘴,不準說話,更不準笑!”阿青對著觀眾吼道。轉(zhuǎn)頭又‘和顏悅色’的對他說:“你繼續(xù)講!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吁——”
“秋后算賬啊——”
“你們都閉嘴,沒聽到我家婆娘說話嗎?”他立刻接道。
“喲喲喲喲喲喲喲喲喲喲”
“在一起——”
他沒有再搭觀眾的茬,繼續(xù)說:“唉,你那天不是和我bia醋來著,然后我就琢磨。哼@么個禍害東西,那就一定是有害垃圾了。”
“那敢情是您自己亂倒垃圾了。”
“誒,您繼續(xù)聽我說啊!
“嗯?”
“我才剛剛把那奶茶丟進有害垃圾桶里啊,可巧了,您猜怎么著?”他悄悄壓低了嗓子
“怎么著?”阿青也悄悄壓低了聲音。
“那分類的阿姨啊,一下子就逮住我了。然后她就對我說啊,說啊...”他賣了半天關(guān)子。
“你倒是說啊!”阿青裝做著急的推了他一把。
他清了清喉嚨接著說:“她就說。骸』镒樱铱茨愎趋狼迤妫厥蔷毼,呸,垃圾分類的一把好手,我這有一本葵花,哦,不,是《垃圾分類宣傳書》,有了此書你一定可以打篇,呸,是分篇天下無敵手,同學,你看...’”
“行了,不就是沒有垃圾分類被阿姨獎了個垃圾分類宣傳使的稱號,被迫和垃圾桶待了一個月嗎,至于嗎?”
“哎呀~,不要拆穿人家了了~”他立刻錘了阿青一拳。
“你離我遠一點,死鬼~”
“咦——”
“別打叉,人家不是被罰了嗎,然后一翻開那本葵花,不,《垃圾分類宣傳書》您別說,還真有用!
“是教了您如何自宮嗎?怎么興奮!
“都說了多少遍,不準打叉!”
“那您繼續(xù)說!
“您知道那上面寫著什么嗎?”
阿青剛想接話,他立刻接到:“唉,上面寫著啊:豬能吃的是濕垃圾,不能吃的是干垃圾,吃了會死的是有毒垃圾...嘿,我說呢今年豬肉價怎么這么貴,原來是這樣啊!
阿青立馬捂住口:“我好像也...”
“你閉嘴,不是說了不要打叉!”
“好的!
“再說我第一天站崗就遇到個奇葩...”
......
“最后衷心的提醒大家:垃圾千萬條,分類第一條。分類不規(guī)范,罰款淚兩行。特別是我邊上這位有毒垃圾,大家一定要遠離啊!
“去你的吧!”
兩人一鞠躬走向了后臺。
“怎么樣?不錯吧!
“是不錯,可下次可不要和你賣腐了,讓我未來女朋友知道可怎么辦。”
“去你的,有了我還要女朋友!你這個渣男!”
“哈哈哈哈哈哈,開玩笑開玩笑,我錯了。給你賠不是!
“哼,這還差不多。”
“說一輩子吧!卑⑶嗤蝗徽(jīng)道。
“好,說一輩子。”他鄭重的回答。
兩人相視一笑,驚艷了時光,溫暖了歲月。
“預知后續(xù)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啪——’”
“好!”
“再來一段!”
他沒有再說話,往臺下鞠了一躬,步履蹣跚的走向了后臺。后臺盡是些小年輕,見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喊:“師祖!睘跹暄暌淮笃吮M來扶他。他揮揮手示意不要他們跟了。徑直走近了一張梳妝臺。
梳妝臺上是一方照片,上面的兩個大男孩笑的青澀,那是他們照的第一張照片,也是在那次小園子著火后留下的唯一一張......
“來來來,一起拍張‘結(jié)婚照’!睅煾概d奮的拿起了新買的相機。
“師父,別胡說八道,這怎么是結(jié)婚照呢!彼t著臉反駁。
“喲,怎么還害羞了,人都說找搭檔比結(jié)婚還重要。那不就是說找搭檔約等于找結(jié)婚對象!睅煾刚{(diào)侃他。他的臉又紅了幾分,在往旁邊一看,旁邊的那位也在看著他,兩個人的眼神一撞,臉又紅了幾分。
“咳!睅熓蹇攘艘宦,要他們收斂一點。
他們慌亂的別開眼,手悄悄的握住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上臺,師父笑著讓他們拍張照紀念。那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印象最深刻的竟是師叔那黑的滴墨的臉和那刀子般的眼神。
想來師叔應(yīng)是早就知道了。
那時候真是年輕啊,有著無數(shù)藏不住的少年心事,又不懂察言觀色,連師叔看出來了都不知道,傻傻的以為只有他們兩人知,守著自以為只有彼此知道的心思。
靠墻的桌上是阿青的牌位,是他自己要求的。他的旁邊有著四五個牌位。有師父的,師叔的,還有幾個當年一個后臺長大的師兄弟,到頭來只剩他一個人...
那是他們認識的第五年,阿青的父親終于熬不住,撒手人寰,他的母親泣不成聲,牌位應(yīng)了老人家的愿,放在了梨園里。
他記得阿青握著他的手對他說:“我父母一生相愛,伉儷情深,我也會是一個專情的人,一生只愛一個人,只愛一行事,以后我走了,我希望我的牌位會像父親一樣放在一輩子熱愛的園子,師哥,你...要不要陪我?”
“嗯!彼c點頭,那是阿青那么多年來第一次叫他師哥,也是最后一次。
阿青的唇印在了他的額頭,頭頂傳來了阿青的話:“還有,一定要比我先走,我不想看到你哭!
“好,比你早走一秒鐘!彼沁@樣回答的。
年少的承諾總是這樣美好而難以兌現(xiàn)。那個答應(yīng)比他晚走一秒的少年啊,卻比他早走了四十余年。
少年走在了夏天,三伏天,最熱的時候,連尸體都不能久留的日子,將將放了一個小時就緊趕慢趕的送去火化,天實在是太熱了,他怕尸體腐爛的太快,怕阿青連走的時候都不能完完整整,體體面面。
記得下葬那天,日頭毒的活脫脫要把人烤干,老天爺并沒有對阿青的離開做出一點難過的樣子。
他突然不想哭了,更沒有了眼淚,甚至感受不到傷心了。他的母親哭的撕心裂肺,就連一向內(nèi)斂的師叔都雙眼紅腫,他開始漸漸的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匆敲磦模麄兊降自趥男┦裁,阿青不是還在園里等他嗎?他們?yōu)槭裁纯傉f他死了?要他節(jié)哀?
再后來的后來,人們都說他瘋了,犯了癔癥,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他什么時候自言自語了?他明明在和阿青說話啊,他們難道沒看到嗎?
師父也實在受不住,把他送給了心理醫(yī)生...
又是一年過去,他漸漸清醒,可是卻整夜整夜的夢到阿青,他總是笑著看他,不說一句話,他想要追逐卻永遠追不到,終于是有一天阿青就像是厭倦了一樣,再也沒有來到他的夢里,那個記憶里的少年面龐漸漸模糊,他總是怕忘了他,日日夜夜的看他的照片。
師父一日又一日的勸他找個新搭檔罷,他總是搖頭,一言不發(fā)...
師叔沒有和他多說什么,只拍拍他的肩說:“會過去的,會過去的...”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不知是在哭阿青,還是那位素未謀面的師伯。
如今算來快四十年了吧,他已經(jīng)老得不成樣子,而那個卻少年留住了時光,留住了歲月,留住了青春,留住了容顏,永遠也不會變老,留下了一方小小的照片讓他去懷念。
真是個沒心肝的混蛋啊,眼睛一閉就不要他了。
......
轉(zhuǎn)眼又是春天了,梨花開的季節(jié),陽春三月的季節(jié),像極了他的年紀。
后臺的小年輕啊,一如當年。
嬉嬉鬧鬧著喊著:“嬉笑怒罵滿堂彩,說學逗唱百態(tài)生。恩怨冷暖皆嘗遍,不枉人間走一遭!
還是太過年輕,也與他這個老人家沒了關(guān)系。
他又憶起了那張照片,果然是定格住時光啊,不然那個人這么會永遠的留在時光里呢?
他緩緩的抿了口茶,望著洋洋灑落的梨花,嘆了口氣。
新故事開始了,老故事也該落下帷幕了。
他也該走了,也該放下了罷。
想著,一行淚卻悄悄的劃過了滿是皺紋的臉頰......
......
猶記當年光景:他捧他逗,他笑他鬧,他跑他追,可是那個說著搭一輩子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
照片上的少年笑著,是最好看的樣子,而記憶里的揮手是和他最后的告別...
一場禁忌之戀,隔山又隔海,隔著陰陽,永遠沒有結(jié)果...
他不能陪著那個少年留在時光里,那個少年也不能陪著他變老...
這一晃眼,五十年就這么過去了...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