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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
空氣中彌漫著香濃的脂粉味,常樂翁動著鼻翼貪婪的深吸兩口,心中默念:“罪過,罪過!
倉皇撥弄的佛珠灑落一地,常樂大夢初醒,猛地睜開緊閉已久的眼睫。
罷,罷。從她決意出逃的那天起,“我佛”便不再是“我佛”,菩薩也不在她心中了。
思及此,索性丟了落在手里的兩顆珠子,肆意打量起廂房中的紅帳妝奩。
三日前,常樂還是泗寧庵的尼姑,法號瑞安。
“這是哪?”
白臉紅腮的鴇/媽趁她打坐已打量過一陣子,眼下極不耐煩!昂!
她乜斜著眼,陰陽怪氣的問:“你就是白二爺打發(fā)來的女人?”
白二爺?常樂低頭琢磨。白雍?
“對,是他。”提起白雍,笑容的紋路從眉梢爬上她光禿禿的額頭,她趕忙說道:“昨個他笑嘻嘻的派人安置我,阿彌……今日我就投宿在姐姐這處了!
好一個“安置”,鴇/媽咧開紅艷的嘴角,露出幾顆黃牙,朝著常樂啐了一口。
“我當你是什么貞烈的尼姑,還不是和淫/娃/蕩/婦一樣的路數(shù)!”
常樂的笑僵在面皮上。
猛地一記敲門聲響起,鴇/媽應(yīng)聲開門,常樂見來人正是昨日送她的小廝。
常樂正要起身致謝,卻見那混頭混腦的男人和鴇/媽廝磨耳語,十分親近。她別過頭,垂了眼簾,心中暗暗思量:這便是七情中的喜罷。
待兩人溫存夠了,小廝甩下一個錢袋,打發(fā)道:“這是我們二爺給的,你只需——”小廝瞥了常樂一眼,貼近鴇/媽耳語:“只需不再讓她臟了二爺?shù)难,隨便你處置!
鴇/媽了然的笑笑,剜了常樂一眼,點頭應(yīng)允。
送走了小廝,鴇媽回過身來,“我便說,要真是白二爺看上的女人,哪有送來任人輕薄的道理?”說罷掂量錢袋,復(fù)長嘆一聲,“真真是賠/錢/貨,哪位爺能看上你這禿瓢?還不是在我這混吃混住的!”
常樂只聽懂五六分,羞愧的拂了拂光潔飽滿的額頭!俺方^不好吃懶做,有什么活計盡管使我!背芬郧霸阝掷铮滩涣说呐芡炔俪。那時候她雖比不上白雍面面俱到,卻也頂用。
鴇/媽聽了,笑的合不攏嘴,吐納道:“這里的‘做’,可和你的‘做’天差地別!币姵芬琅f一派茫然,鴇媽戒心已卸去多半。
“你上三樓去查房門上掛的鵝黃箋子,尋到寫著‘牡丹’的就求里面的姑娘放你進去,她若留你,你日后便替她賣力!闭f罷鴇/媽便哈欠連天,捧著錢袋懨懨的不言語。
常樂見鴇/媽倦了,沒敢多問,道謝出門。
門外是兩道環(huán)抱的游廊,梁上懸著花花綠綠的綢帶薄紗,或挽成吉祥花樣,或下垂隨風輕擺。一陣陣香風襲來,尚夾雜著女子的媚笑和碗碟的破碎聲。
再往階上走了幾步,香風更甚,調(diào)笑嘻罵聲貼近耳畔。
錯不了,這古怪的聲響就是從房里傳出來的。常樂路過一間間廂房,仔細分辨那些不同的七情。
師父不肯教的東西,常樂一向興趣頗深。
找到那間廂房,常樂正欲扣門,卻聽得里面?zhèn)鱽硇┘毸榈膕henyin和chuanxi。常樂用二指敲敲額頭,十分猶豫,拉住一過路的俏麗女子便問:“敢問房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要緊不要緊?”
櫻茹把常樂上下打量一遍,掩唇輕笑,細眼尖尖。
“稀奇了,你一個出家人來我們風/月/場胡混什么?仔細你師父罰你!”
常樂還是不懂,又問:“風/月/場是什么?”
櫻茹是一旁冷翠姑娘的使喚丫頭,一向調(diào)皮,見常樂有趣便起了興致,非要逗弄她一番。
“看吧!
櫻茹把窗紙戳出一個小洞,讓常樂彎腰看去。
房內(nèi)有一男一女,相互交/纏難解難分,離得遠看不真切,常樂卻覺得這幅場景格外熟悉。
那年她七歲,在泗寧庵里剪燭花、點蠟燭。她在庵里頂小,庵里除了她還有一位住持兩位師太,時常都愿照顧她。
閑暇時聽師姐說,師太們時常閉齋修行,頭一日準許說話,但只能中午進一餐,第二日便整日斷絕飲食不言不語,直至第三日拂曉才能開齋。
常樂總不信,小孩子頑皮勁上來,便想悄悄去看閉齋的如意師太有沒有偷吃。她也是像這般在窗戶紙上戳開一個小洞,偷偷摸摸去瞧。
而透過那小洞,她卻看見了白雍和如意師太相互交/纏在床帳里。
白雍是師太們收留的棄嬰,比她先來幾年。他平日里清清冷冷的,甚少和師父們交談。
再說常樂看白雍和如意師太如此熟絡(luò),頓時吃了一驚,往后一退步便栽倒在臺階上。如意師太這時候已睡了,偏偏白雍還清醒著,便披衣開門將她捉住。
常樂見白雍赤裸著一片雪白的胸膛向自己逼近,怕得要死,生怕他向住持告狀,罰自己抄佛典。沒有想象中的凌厲,白雍卻像是死過一遭,用一副近乎猩紅的的眸子看著她,渾身顫抖。
幼時的常樂不知道怎樣去理解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的將他與捕獸夾下求救的小獸想到一處。一樣的無助,一樣的脆弱,讓人心生憐惜。
白雍在常樂想要發(fā)問時,極快的念出一個“逃”字,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常樂跑到院門前,還是扭過了頭。依稀的燭光里,常樂看到了如意師太挪步的影子,可那影子移來移去,終究是和白雍的身形疊為一條。常樂登時一陣惡心,扶著院門外的柱子作嘔不止。
還有后來她在臥佛殿擦拭羅漢像,不小心在羅漢像后睡著,醒來時看到如意師太和白雍……
還有……
常樂正想的入神,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的男人剜了櫻茹和常樂幾眼,臂彎里抱著外袍,一路罵罵咧咧。
“哼,自己不行倒怪別人掃他的興!”
房里傳出一句女子嬌呼聲,櫻茹一聽便灰溜溜的逃去她主子的廂房。
“外面的是誰?”
常樂道:“媽媽要我來問姐姐可愿留下常樂使喚!
“噯,要不是前幾日我那使喚丫頭死了,媽媽才想不到給我物色添置。”簪華從床上坐起身,懶懶的說一句:“傻站著做什么,還不進來?”
常樂低著頭進屋,簪華看到她的打扮卻一怔。
“你是庵里的師父?”
常樂笑道:“現(xiàn)在不是了,只是不得方便去換件衣裳!
簪華掃興的收回如絲媚眼,對著菱花鏡把烏黑的青絲抓成一束,交給常樂讓她用桂花頭油仔細梳理。常樂做的活細致,未扯斷一根青絲。
簪華十分趁意,打算留下常樂,閑聊般的問起她的過往。
“世上總有人看破紅塵遁入空門,說不準明日就是我,可你這已經(jīng)六根清凈的無牽無掛之人,為何要自尋煩惱浸染世俗濁污?”
常樂撫著簪華烏黑發(fā)亮的長發(fā),道:“約莫就是想要姑娘這三千煩惱絲罷!
簪華掩唇噗嗤一樂,嘟囔道:“好個不安分的尼姑。”遂順手從妝奩里拿起一把絞花剪子,搶過一縷發(fā)絲“咔嚓”一剪,笑嘻嘻的遞給常樂!艾F(xiàn)在你如愿了罷?”
常樂把剪子扔到一邊,淡淡道:“自然還是為了一個人。”
簪華在意料之中,問:“他有什么好?惹得你甘心為他還俗!
他有什么好?常樂沉思許久,平靜的搖頭。
三年前白雍不聲不響的從泗寧庵消失,直至三日前,她才從赴京城參加法會的師姐那得知,白雍冒著殺頭死罪靠販私/鹽發(fā)了家,如今已在京城置下房產(chǎn)田地無數(shù),洗白了鹽產(chǎn)。后與京中一白氏大戶連了宗,做了人家的干兒子賺門面出身,故人稱白二爺。
知道這消息的下一剎,常樂又哭又笑,瘋瘋癲癲的飛奔出了泗寧庵,不眠不休花費兩日腳程,櫛風沐雨,于昨日抵達京城,頭一件大事便是跌跌撞撞的去找白雍。
倘若見面該說些什么?是說他們一同種下的石榴樹活了,還是救下的小兔死了?是如意師太強迫他的丑事敗露,還是她為了他下死心還俗?
簪華房里有一尊琉璃制的綠瑩瑩觀音像,常樂再也騙不住自己。
白雍分明是惱她,這輩子再也不肯原諒她。
昨日她到白府門前,滿心歡喜的渴望故人重逢,負荊請罪,悔恨當初竟然因怕被罰抄佛典而沒有揭露如意師太的行徑。
白雍得了傳話,披一身白狐裘,輕攜和煦晨光,佩金鑲玉腰帶,容光煥發(fā)、神采飛揚,擁三五美姬款款而出。開頭第一句話卻是冷若冰霜:怎么,一次還不夠,你想再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
她這輩子都難以忘卻他那冷冽、漠然、高高在上、怨氣沖天的眼神,仇恨、敵視、不共戴天的口氣。
常樂滿肚子的話一個字都還未來得及出口,淚水已奪眶而出。那道貌岸然的師太,藏污納垢的泗寧庵,常樂恨的咬牙切齒。
白雍不愿多看她一眼,面色發(fā)白,抿著薄唇,極快便派人把她“打發(fā)”了。
常樂被小廝扯住手臂拖走,哽咽著,仍鍥而不舍的回頭。
地上的兩道影子一齊顫抖,常樂啜泣,瘦削的肩膀聳動不停。不遠處,有一美姬酥/軟的攀上白雍臂膀,用糯米銀牙勾起他被風吹散的白狐裘系帶,整理他從未停止抖動的衣擺!盃,風大,狐裘不中用了!
眾美姬的媚笑聲不同于常樂曾參禪時所歷經(jīng)的任一道心魔,常樂的眼淚流干了,失神忖道:這便是七情中的悲?
常樂眼角濕潤,按往常一般去摸佛珠,摸個空,手腕又被簪華打了一下。
簪華:“你發(fā)什么癡,兩眼像死人一般木訥!
常樂補道:“他恨我,所以他忘不了我,是“思”罷!
趕她,恨她都好,可為什么要把她送去這種地方?是要她去償還他當初在庵里經(jīng)歷的一切?
簪華問:“恨你什么,你先前做尼姑也能跟人結(jié)怨?”
常樂回憶起與白雍的十五年過往,頓了頓,道:“看到我,他會記起今生最難熬的屈辱時日,他原本指望我做他的救命稻草,卻眼睜睜看著我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猩紅而又無助的眼神,和今日的決絕眼神一同浮現(xiàn)在她腦海里。她明白了,卻為時已晚。當初他口中的“逃”字,絕不只是說給她。他過著煎熬而又暗無天日的日子,忍受如意師太的監(jiān)禁與tiaojiao,獨自活在泗寧庵最丑陋的角落,而她卻不自知的助紂為虐,把他沉入更黑暗的深淵。
簪華徑自挽著發(fā)式,揶揄道:“小蹄子,遲早有一天你再也說不出這些大道理,而是學(xué)了我一出口便是一曲十/八/摸。”說罷,簪華咿咿呀呀的唱出聲來。
簪華越唱越開懷,竟又引來了一位客人。常樂聽簪華的差遣把門帶上,隱了身形。
一年后,忘憂樓。
“滿搦宮腰纖細。年紀方當笄歲。剛被風流沾惹,與合垂楊雙髻。初學(xué)嚴妝,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舉措多嬌媚!
簪華婀娜身姿唱罷,對身旁的恩/客親近吐納,低眉順眼、欲拒還迎,撩撥春/心無數(shù)。唱到后頭,卻灑了兩行清淚,真真讓人看碎了心腸。
冷翠趁這空當,不甘示弱,輕啟檀口。
“爭奈心性,未會先憐佳婿。長是夜深,不肯便入鴛被,與解羅裳,盈盈背立銀紅,卻道你先睡!保馈抖钒倩ā罚
“好一個‘卻道你先睡’!”一恩客拍桌叫好,引得冷翠倚在他懷里嬌笑。
簪華擦凈眼淚嘟囔:“世間就只有你這小騷蹄子最是沒心沒肺,無情無義!”
冷翠不顧,仰在恩客懷里搖著骰子,互做行酒令的把戲,燈紅酒綠,最是一片歡聲笑語。
待狎/玩聲、yinyanlangyu聲過了,常樂和櫻茹進門服侍各自的姑娘。簪華見常樂仍是面如金紙,冷笑一聲:“怎么,還在恨我讓媽媽收你做姑娘?”
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自打媽媽應(yīng)允了簪華的話,樓里看管她的視線更密。常樂悻悻的走回房里,拾起那張不敢碰觸的菱花鏡。
鏡中的女子衣著俏麗、明眸皓齒,發(fā)挽烏云。任誰也看不出這曾是一身青灰緇衣的禿頭小尼姑,瘦弱、眼圈烏青,嘴唇發(fā)白。
她一路從絕望走到麻木,再到絕望中的絕望。
常樂嘆不出胸口的憤懣,正欲放下菱花鏡,卻見鏡角現(xiàn)出一方熟悉的身形。
簪華明媚的笑靨逐漸在鏡中展現(xiàn)的清清白白,一只膚如凝脂的玉手搭在常樂肩頭。
常樂想要甩掉這只手,此時此刻她深覺簪華是世上最骯臟的女人,而被她碰觸過的,便再也洗不凈了。
仿佛猜到了常樂對她生出的怨恨,簪華撤開手,故作失落的嘆一聲。
常樂不回頭,只當自己從不識得她。
她緩緩笑道:“幫你,是看在觀音菩薩的面上!币淮扪a過的佛珠在她手里不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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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血腦洞,電腦硬盤里翻出來的,追憶一下16年腦洞活躍的我,我最喜歡的其實就是狗血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