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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年
01.
黑塔世界。
玻璃山?jīng)]有怪物山谷那么陡,也沒有鋼鐵堡壘那般高,可于此墜落而下,卻是極致的深。
九青玦在下墜,獵獵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掠過,模糊成耳根的刺痛。
頭頂玻璃山的天空蔚藍如洗,身畔擦過冰冷刺骨的空氣、怪石嶙峋的崖壁、郁郁蔥蔥的林木、蜿蜒曲折的山路、通體透亮的玻璃——一路墜向黑塔的最深處。
恍惚間,她似乎又聽到了白若遙調(diào)笑的聲音。
“九九,好巧呀,我們能在這里碰見真是緣分。”
“九九,你就真這么討厭我呀?”
“九九,女孩子總是皺著眉頭可是會長皺紋的哦!
“九九,說臟話影響不好。”
“九九……”
喋喋不休般的吵鬧,平日里他說過的那些語調(diào)欠揍的話一股腦地涌至耳邊,讓九青玦隱隱頭疼。
聽說人在將死之時,會走馬燈地回想自己的一生。
02.
九青玦十三歲第一次見白若遙,是在初一開學(xué)三個多月后的一個普通星期四。
笑嘻嘻的娃娃臉被老師領(lǐng)進了班,坐在了她旁邊。
沒人知道白若遙轉(zhuǎn)學(xué)的理由,小孩子的喜惡一向簡單,在他多次作死、挑釁之后,無人再往他身邊湊。
九青玦冷眼旁觀白若遙作走了所有想和他做朋友的人,只覺得他真的很欠揍、很無聊。
孤身踏入陌生環(huán)境的少年孤零零一個人,卻以嬉笑的假面趕走了每一個想溫暖他的人。
白若遙身上有一種徹骨的冰冷。
偶爾看到他孤身一個,別人會有一瞬間同情他,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又會覺得這是他自找的。
“莫名其妙的家伙,對不對?一天到晚笑著,看著就氣人!
女孩子回過頭,忿怒道:“和他做同桌,你不難受么?找老師換個座位,讓他一個人坐好了。”
九青玦頭都沒抬,淡然地寫著作業(yè):“無所謂,他想笑就笑唄,也沒礙著誰。”
“可……”
女孩的聲音戛然而止。
九青玦抽空抬了下眼,娃娃臉的少年嘻嘻笑著,站在她身邊,女孩的臉漲得通紅,猛然起身,跑了出去。
白若遙坐了下來,明明仍是往常一般笑容燦爛,卻讓人無端感到冷意。
他看了一眼九青玦,歪了歪頭:“九九,你們剛才在聊什么呀?”
手中的筆一滑,差點整支摔出去,九青玦擰眉冷聲道:“不準這么喊我。”
白若遙眨了眨眼,撐著頭笑,卻沒有再接九青玦的話。
03.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九青玦始終和白若遙同班,仿佛是一段難解的孽緣。
白若遙六年如一日的討人厭,盡管頂著一張好皮囊的臉,在學(xué)校里卻是人盡皆知的臭名昭著。
向幾乎任何一名同學(xué)問起他,都能說出一堆這個娃娃臉惹人厭煩的事跡,公認的“神經(jīng)病”。
但若是問起他的生日、喜好、住址等,這個人人熟悉的家伙又變得陌生起來。
在九青玦眼里,白若遙一向是個神秘又奇怪的人,應(yīng)當對他敬而遠之。
他總是一個人獨行,臉上始終帶著奇怪的笑容,愛湊熱鬧,討打,又非常狡猾。
可是白若遙似乎覺得六年同窗是一段極難得的緣分,總愛往九青玦身邊湊。
冷言冷語也趕不走,不理他也能讓他自得其樂,一張仿佛畫出來貼臉上的笑臉無懈可擊。
高考前一天放學(xué)時,白若遙難得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坐在九青玦旁邊,用一個有史以來最順眼的笑容,對她說了一句:“再見,九九!
說著“再見”,聽著像“永別”。
自那天起,白若遙就仿佛人間蒸發(fā)一般再未有音訊傳來,畢業(yè)典禮時也沒來。
九青玦盯著缺了一人的畢業(yè)照,人人皆笑得開心,只是少了那個娃娃臉欠揍的笑容。
04.
再見已是三年后。
魚龍混雜的酒吧,九青玦一身酒紅禮服端坐在吧臺旁的椅上,靜待目標出現(xiàn)時同事的提醒。
不到五分鐘,冷冽的男聲通過微型聯(lián)絡(luò)器傳來:“Wolf,九點鐘方向,目標出現(xiàn)。”
Wolf,九青玦的代號。
九青玦沒有說話,目光隱晦地投向左方,認出那張任務(wù)前在手機上見過的面容,悄無聲息地將手放在腿上。
那里綁著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任務(wù)目標在酒吧里閑逛了半刻鐘,便與人接頭,通過密道去了樓上包間——這是一個槍械軍火走私犯。
男人上樓后,九青玦站起身,根據(jù)聯(lián)絡(luò)器里的指示從另一條路上了二樓,藏起來等了片刻,聽到外面腳步聲,偷襲打暈了去包間送飲品的服務(wù)員,換上了對方的衣服。
“Fox,接應(yīng)。”
九青玦已是老手,一擊得手飛速撤離,穿過黝黑的通道,來到皎潔月光灑落的小巷,轉(zhuǎn)過頭剛想對Fox說點什么。
——對上了一雙笑嘻嘻瞇起的眼。
啊……白若遙。
“你好啊!
娃娃臉青年嬉笑著打了招呼,又無聲地比了口型。
“又見面了,九九。”
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命運無常。
竟然讓她又遇故人,又撞上了這一段孽緣。
九青玦冷淡地轉(zhuǎn)身就走。
白若遙站在原地,沒有如昔年一般追上去。
形同陌路?
或許他們從未相熟。
05.
Wolf是出了名的獨,又常年在國內(nèi)窩著不肯出去,和Fox是殊途同歸的如雷貫耳。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作。
也幸好不是最后一次。
06.
酒局是任務(wù)前為彼此熟悉而由同事牽頭組的。
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的光影下,九青玦晃著杯中琥珀剔透的酒液,側(cè)眸冷盯向在旁邊若無其事坐下的白若遙。
她輕抿了口酒:“原來沒死!
青年瞇眼揚唇,聲音慣常的戲謔似乎自始至終都未改變:“嘻嘻,我可是幸運遙啊。”
運氣是最不可靠的。
九青玦嗤笑一聲,當他騙鬼,將面前另一杯未動過的雞尾酒推向白若遙:“好了,F(xiàn)ox,如果有一天你被同事打死,我才不會幫你收尸。”
白若遙舉杯遙對舞池中央看似熱鬧的狂歡景象,透徹的烏眸流露出瘋意:“我們這么友善和諧,怎么會自相殘殺呢?”
圈子是灰的。
有黑也有白。
07.
地球上線的預(yù)選者三天,九青玦見過白若遙一次。
娃娃臉青年堂而皇之半夜敲窗,白色夾克卷著深夜的微涼,笑容在月色映襯下詭譎莫測。
要不是瞧見他袖口延伸的一道染血傷口,九青玦只會把人拍下去,遑論開窗讓他進屋。
但白若遙沒有進來。
他開口似要說些什么,張了嘴,卻沒說出任何話來。
九青玦危險地瞇眼:“大晚上擾人清夢,你……”
Fox擦了擦袖口的血跡,無可奈何地一聳肩:“出于同袍情誼來關(guān)心一下!
九青玦險些亮刀子。
頂著她不善的目光,白若遙半蹲起身打算離開,臨走前,側(cè)一側(cè)頭,笑容讓人琢磨不透。
“九九,記得玩游戲吶!
他從窗上一躍而下。
砰——
九青玦面無表情地關(guān)上窗。
游戲?
呵,這周她休假!
08.
人總要為自己的偏見付出代價。
九青玦萬萬沒想到白若遙語焉不詳?shù)奶嵝丫故荈ox這個神經(jīng)病難得一見的善心大發(fā)。
但她并未放在心上。
然后被送到了回歸者世界。
雖然就事實而言,就算她在意白若遙的話,也于事無補。
能否觸發(fā)游戲是個看臉的概率問題。
加入國家秘密情報部門,對九青玦來說更像個意外。
父母被意外卷入事故身亡而留下的孤女為了手刃仇人,而選擇了這條不歸路。
是挺老套的小說劇情,但彼時彼刻那是事實。
九青玦不曾哭。
她生來便有戾氣與狠勁,平凡如常的生活磨不去棱角,磨不平天性。
在回歸者世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下,她不是砧板上的魚肉,而是蠢蠢欲動拭目相待的Wolf。
獨狼難平高傲,孤狼不畏廝殺。
09.
九青玦有過陳年舊傷。
那是她少有的一次失手,唯有當四周火舌肆虐,滾滾熱浪襲來燒灼肌膚,刺痛下激得心臟狂跳不已。
生與死的交鋒,張望四顧,仿佛無處可逃。
Wolf面無表情地無視了毒梟張狂的嘲笑,趁機近身將人撂倒。
槍聲伴隨血花噴濺,被倒塌焦黑的梁柱轟然掩埋。
女子瞇起眼,抬頭仰望,卻仍沒看見漆黑的深空,只有赤焰歡呼著躍動,逐漸裹住整棟建筑。
顯而易見,她已錯過了撤離的最佳時機。
這一炸當真是巧妙,時間把握得剛剛好。
九青玦唇邊揚起嘲諷的譏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槍,將其隨手扔在了地上。
過不了三分鐘,她便會和這把注定報廢的槍一樣,被火焰吞沒。
聯(lián)絡(luò)裝置的信號早已被切斷,視線所漫皆是肆意的火海。
砰——!
由遠而近的一聲聲響動,驚醒了被高溫燒得近乎神志不清的九青玦。
“Wolf!”
嗆了煙而低啞的嗓,帶點廣州人的口音。
九青玦微怔。
……Deer?
然后是終于承重不了斷裂的房梁,紛紛揚揚的碎石跌落而下,乍一看仿若山崩。
明艷的火光映照著飛奔而來的身影,晃得看不真切。
不可置信睜大的眼眸突兀傳來一陣難言的刺痛,隨后是蔓延開來的灼燙,神經(jīng)被刺激得宛若刀割。
意識在生不如死的劇痛中一瞬間渙散。
冥冥中,似乎有個不著調(diào)的聲音,低低地道——
“辛苦了,Wolf!
10.
是Fox救了Wolf。
讓人大跌眼鏡。
11.
九青玦死于她陳年的舊傷。
受過傷、失過明的眼睛在又一次類似的創(chuàng)痛中,墮入一片黑沉沉的暗調(diào)。
目不能視,是足以致命的破綻。
她被追擊至玻璃山的格雷亞用拐杖刺穿了心臟。
優(yōu)雅的金發(fā)紳士拉下帽檐,遮住了那雙湛藍澄澈似蒼穹的眸子。
他看到了回歸者失去清明的眼瞳,悄然收攏掌心小巧精致的半枚戒指。
“我覺得你會喜歡她,my lady!
格雷亞輕松地道。
風(fēng)颯颯拂過,怪奇馬戲團團長沐浴著皎潔的月光,踏上了歸路。
12.
走馬燈?
呵,不算吧。
耳畔十四年的喧囂一同涌來,占了半數(shù)的光陰此去經(jīng)年。
九青玦在下墜的無度中莫名地想起了白若遙。
她欠他一個恩。
可惜,也只能欠著了。
白若遙……
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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