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卑微的小丑，

　　只等你拍一拍手。

　　※※※

　　我是一個小丑，A市最大，也是最火馬戲團里的頭號小丑。

　　我不記得我有父母，有記憶以來，我從來都是在馬戲團，干那些讓人發(fā)笑的事。

　　當那些孩子家長們要求我做好笑的動作和我一起拍照時。

　　厚重的彩妝下，沒人看得出我快要哭出來的臉。

　　白念同樣是馬戲團里最火的一位，但是，他是馬術師。

　　英姿剎爽地騎在馬上，在一群馬術師里，高超的技術和帥氣的容貌，千千萬萬的觀眾是沖著他來的。

　　他從容的騎在那匹團里最好的黑馬上，穿著優(yōu)雅，經(jīng)常贏來一陣陣尖叫。

　　所有人都記得他的名字，叫白念。

　　我呢？

　　只是“啊，那個小丑啊。”

　　※※※

　　沒有人知道，那段時間，我有多恨他。

　　我把自己涂得面目全非，不要了尊嚴，只換來陣陣嘲笑。

　　而他呢？人氣，尊嚴，氣質(zhì)，甚至女人，全都有了。

　　除了馬戲團老板，沒有人知道我卸了裝的樣子。

　　當我素顏走出去時，沒有人注意我，完全沒有。

　　他呢？

　　稍微一走動，就能擁有那些大牌明星的待遇。

　　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答案其實我知道。

　　哎。

　　誰知我心酸？

　　※※※

　　團里的每個人都知道，白念是個非常好的人。

　　親切，有風度，談吐也風趣。

　　我呢？性格怪異，從來都是頂著那一套小丑行頭，從來不來說話，還有雙重人格。

　　罷了，罷了，這樣理解也好，我沒有心思去給他們解釋，和他們做朋友。

　　我的力氣，早就在扮演小丑上，完全花光了。

　　※※※

　　我不知道在團里幾百人里，他為什么會注意到我。

　　我從來沒有多看他一眼，多說一句話，甚至他連我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真的，團里美麗的人那么多，為什么要走近我？

　　白念開始在節(jié)目交場時，和我說上一兩句，盡管從來沒有回答。

　　他會看著我的眼睛，淡淡的微笑。

　　他會在回家的時候，送給我一粒糖。

　　莫名其妙，為什么？

　　※※※

　　那天，是老板的生日，老板喝醉了。

　　我沒有謝下妝，看著遠去老板和團員們哈哈大笑，我淡淡地在一邊喝著茶。

　　老板和團員們打了一個賭，非常無聊。

　　賭把啤酒倒在馬槽里，馬會不會喝。

　　多么無聊，可賭金卻是我卸妝后的樣子。

　　我聽言，抬起頭，白念深深地看著我，微笑。

　　我別過頭去。

　　結果當然是喝了。

　　疾冥，白念訓練出來的好馬，主人一聲令下，絕不違背。

　　我想逃，可老板抓住了我，說了聲我們愿賭服輸，再說了，被看看又不會怎么樣，你長得又不難看，而且好久沒有看過你素顏了。

　　我突然想起來，好像很久沒有看過鏡子了，好像連自己長什么樣子，自己也忘了。

　　我掃視了一遍所有人，有人期待，有人不屑。

　　我嘆了口氣，點了頭，走到了洗手間。

　　※※※

　　確定妝已經(jīng)卸干凈了，我洗了把臉，走了出去。

　　好長時間沒說話了，我清了清喉嚨，輕聲說了聲久等了。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都呆呆地看著我，包括白念。

　　很奇怪嗎？

　　很久以后，老板突然笑了一聲，說我長大了。

　　氣氛緩和了，所有人又恢復了原本的說說笑笑。

　　只是時不時會有人回頭來看看我。

　　我向白念看去，他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我，墨色的眼深不見底。

　　我被看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轉身離去。

　　※※※

　　我再次畫上彩妝，看清了自己不化妝的樣子。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好看，皺了皺眉，開始上妝。

　　身邊的團員們可惜的看著我。

　　我跑到舞臺中央，動用五官大笑。

　　我的平衡力很好，所以我的節(jié)目要么就是在球上跳繩，要么就是用翹板跳上人塔。

　　我忘了我笑了多久。

　　場內(nèi)滿是嘲笑的熱烈氛圍和我的內(nèi)心背道而馳。

　　笑容已經(jīng)僵在臉上了。

　　偶爾一瞥，我看到白念默默地看著我。

　　心莫名一慌，我從球上摔了下去。

　　我只知道腳好痛，估計是骨折了。

　　表演還是要繼續(xù)，觀眾們以為這也是節(jié)目的一部分，為我出的洋相哈哈大笑起來。

　　我忍著痛，站起來也笑了笑，吐了吐舌頭。

　　繼續(xù)表演。

　　※※※

　　骨裂，嚴重到要休息將近半年。

　　老板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我抱歉地低下了頭。

　　最后老板還是沒說什么，揮了揮手讓我好好休息。

　　我把小丑服疊好，嘆了口氣。

　　又要白吃白喝半年了。

　　我說了，我是孤兒。

　　老板把我從小養(yǎng)大，供我吃喝住，我也只能用行動報答他。

　　白念來了，坐到了我的床邊，微笑著為我削著水果。

　　我沒說什么，看了看他英俊的臉龐。

　　“你的聲音那么好聽，為什么不多說說話呢？”

　　“你長得那么好看，為什么不愿展示呢？”

　　白念像是自言自語道。

　　我眨了眨眼睛，咬住下唇。

　　白念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微笑。

　　“莫弦，多說說話吧，沒有人會笑你的�！�

　　“莫弦，知道我背上的疤怎么來的嗎？呵呵，說來好笑，是我剛開始學習馬術的時候自己被鞭子抽到的�！�

　　“莫弦，你呢？你有沒有疤，你的皮膚那么白，有了傷疤一定不好看的。”

　　“告訴我吧，不然我會不舒服的�！�

　　“……在腿上……”

　　不可思議，我竟然說了話。

　　我終于聽清楚了自己的聲音。

　　屬于少年的，清朗明亮。

　　白念睜大了眼睛，然后大笑著抱住了我。

　　※※※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白念在我試著走路的時候把我按在墻上，瘋狂地吻我。

　　他緊緊地抱住我，“莫弦，莫弦，我愛你你知道嗎？我愛你啊�！�

　　我抬起頭，直視著他的臉，竟有了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我愛你，全世界所有人笑你，我不會，我會永永遠遠記住你，記住你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名字。我們在一起好嗎？”白念把頭埋在我的頸窩，熱氣噴灑在皮膚上，有些癢。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那么討厭他。

　　我用手抱住的腰，輕靠在他懷里。

　　他再一次吻了我，吻得那么用力，那么深。

　　※※※

　　好像一切沒有發(fā)生一樣，我還是和以前一樣。

　　只不過，偶爾會和白念多說一些話，不會反抗他的親吻，無聊，難過，開心的時候會第一個想起他。

　　就這樣過了很多天，我的腳差不多好了。

　　老板因為最近的生意不好，非常暴躁。

　　他沒等我痊愈，就把我抓去練習新的節(jié)目。

　　他提了一個要求。

　　“你，上場的時候不許化妝。”

　　我第一次對老板搖了頭。

　　不知為何，我只想被白念看見，我不化妝的樣子。

　　老板震怒的狠狠閃了我一巴掌，把我打趴在地上，用腳踢著我，每一下都那么用力。

　　我痛的倒在地上發(fā)抖，卻沒有反抗。

　　白念沖了過來，抱住我，別的團員們拉住老板。

　　“他媽的，你算什么東西！就是畜生！敢和老子說不？老子把你養(yǎng)那么大，你敢和我說不！你他媽就是一被人笑的賤貨！……”還沒說完，老板被別人拉出去了。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忘了剛才的話。

　　白念抱住我，“莫弦，不要在意，忘了它，你還有我，還有我……”

　　眼淚，剎時流下。

　　※※※

　　我聽到了，蘇媚和白念說的話。

　　蘇媚，人如其名，馬戲團里最漂亮的女人，那雙勾人的丹鳳眼，性感的嘴唇和完美的身材一直讓團里的男人們渴望不止。

　　蘇媚的聲音里帶著嫵媚的音色，“白念，我愛你�！�

　　我偷偷地看向他們。

　　蘇媚環(huán)住白念的脖子，挑逗地舔著他的唇。

　　“我對你不感興趣�！卑啄罾湫�，我內(nèi)心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

　　“小丑有什么好的？說不定你也會連著他被人笑哦�！碧K媚說道，帶著點誘惑的味道，“我比他好上一千倍，不是么。”

　　“不好意思，我的眼光不高，只容得下他�！卑啄钔崎_蘇媚，還是一樣的優(yōu)雅帥氣。

　　我低下頭，不禁微笑。

　　※※※

　　這是我恢復后第一場演出。

　　我還是上了妝。

　　上場之前，我到馬廄那里，想去看看白念。

　　到了門口，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不在，這才想起老板早上還想說過馬術排到最后一個壓軸。

　　大概還在休息吧。

　　突然，疾冥身旁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飛速的沖了出去。

　　好像是蘇媚。

　　我奇怪地走進去，摸了摸疾冥。

　　一切正常。

　　大概是我多心了。

　　轉身離去，沒發(fā)現(xiàn)，疾冥原本清澈的眼睛有些渾濁。

　　※※※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白念表演。

　　突然，疾冥瘋狂地跑起來，身體不斷扭動，叫聲嘶利。

　　白念不斷的拉著韁繩，下著命令，可是都沒有用。

　　我看見一邊的蘇美，嘴角勾起。

　　疾冥越來越失控，終于，白念從馬上摔了下來，腦后一灘鮮血。

　　觀眾開始尖叫起來。

　　其他的馬術師連忙從馬上下來，把白念抬到了后臺。

　　我強忍尖叫的沖動，全身發(fā)抖。

　　我請求老板讓我送他去醫(yī)院。

　　老板毅然地拒絕，讓蘇媚去送。

　　“已經(jīng)允許你化妝了，收場還要你收呢，你還想再違背一次？”

　　我無力地走上臺，臺下一片轟動，完全沒有人注意我。

　　我僵硬地笑著。

　　第一次覺得，臉上的油彩，竟厚重到讓我窒息。

　　※※※

　　事實如此好笑。

　　白念失憶了，而他唯一記得的人，是送他去醫(yī)院的蘇媚。

　　當疾冥安靜下來的時候，有人在它的馬槽里發(fā)現(xiàn)了用過的兩只針管。

　　檢驗過了之后，發(fā)現(xiàn)是興奮劑和一種可以使其產(chǎn)生幻覺的藥。

　　我多想大聲喊出來是蘇媚，可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

　　一步比一步沉重。

　　我走到白念的病房前，鼓起勇氣拉開門。

　　我多么希望自己瞎了眼。

　　白念和蘇媚，深深地接著吻。

　　白念見門口有人，松開了蘇媚的唇，看著我。

　　我的內(nèi)心竟還有一份期待，盡管我知道不可能。

　　蘇媚在他身邊笑著看著我。

　　是勝利者的笑容。

　　我不想聽見，忙轉身想逃，讓自己還留有一點執(zhí)殘念。

　　“你是誰？”

　　那以往深情地叫著我名字的聲音，陌生的說道。

　　我的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好像什么，什么也看不到了

　　※※※

　　……我會永永遠遠記住你，記住你的樣子，你的聲音，你的名字……

　　恍惚間，我好想又聽見了白念的聲音。

　　低頭，懸崖底下，云霧繚繞。

　　我哈哈大笑，笑到咳嗽。

　　眼淚流下。

　　這算什么？

　　白念，你的誓言在哪里？

　　活了那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

　　一聲聲嘲笑，只有這些。

　　連唯一的，你對我的記憶，我都弄丟了。

　　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那么清醒過。

　　我張開雙臂，向前，輕輕倒去。

　　※※※

　　我只是孤獨的小丑，

　　沒有人記得我。

　　也，不需要記得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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