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課，老師在講臺上講著什么她都沒聽見，陽光不規(guī)則地灑在她左手邊的空位上，那是曾經的副班長的位置。
　　無意識地敲敲桌子，很輕，想起那些書房里曾經的不規(guī)則的陽光，她輕笑，然后狠狠地合上書。
　　只有老師講課聲的教室傳出如此不合群的聲音，老師瞄過來：“你干什么，葉亦茹？”
　　“老師，我想上廁所�！彼e話編的飛快，看著周圍奮筆疾書的眾人突然很不屑。
　　“去�！钡玫皆S可，她便不再停留直接出去。
　　外面的空氣真的，比教室要鮮活的多。
　　鈴響，下課。
　　她莫名地憐憫，沒有對象地憐憫，冷笑一聲去衛(wèi)生間用冷水把自己狠狠沖了一頓，然后上課，美術老師開始發(fā)紙。
　　眾人嘻嘻哈哈七七八八開始聊天，沒有注意老師的臉色如何——這位氣質老師已經面無表情開始拉人了。
　　手工課是吧……
　　剪刀剪刀……
　　剪刀剪刀……
　　沒帶……喂……阿喂你借我一下……喔好謝謝……
　　剪紙是吧……
　　她如此反應，只是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如果還活著應該在她旁邊的人。
　　“卡擦。”
　　抬頭，不小心剪到了別人飛過來的紙。
　　冷笑一聲：“喂我說，誰的作品啊真是垃圾，再沒有人拿我就撕掉了啊�！薄幌虿豢蜌�。
　　聲音不大，站起來的是全校有名的一號類似混混的人物。
　　他直接過來：“有種你TMD再說一次給老子看看？”
　　她直接打掉那只手，左手把他右胳膊往后一擰，右手連筋帶骨用力一捏——
　　某人的整只手就失去知覺了。
　　笑話，她這一招不是混的。
　　“你給老子等著！”他恨恨地盯著她，她冷笑：“閉嘴吧你，不就是比我大一年么，有什么驕傲的資本你倒是說出來，這里是課堂不是你家�！�
　　他一怔，她的話語繼續(xù)響起。
　　“喜歡我也給我看看你到底幾斤幾兩，我是班花也是�；怯衷趺礃�，你有什么驕傲的資本喜歡？”她再次輕輕拋出炸彈，“你最好給我記住�！�
　　“那你有什么驕傲的資本？”

　　“你給我記住，這是你讓我說的�！彼p聲地說，聲音卻狠毒如蛇蝎。
　　“我葉亦茹自己就是我驕傲的資本，從學期初到現在我的語文成績一直是段前三班級第一，數學成績段前十班級前五，英語成績段前五班級前三，如果需要列舉我繼續(xù)。我勸你識相的省省吧。”
　　說完，很帥氣地把那個剪紙“作品”丟到他的位置上：“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喂，你今天太慢了啊葉亦茹�！�
　　“干嘛，我們中學放學遲一點啊，不行么，李瘋子，恩？”她突然叫他李瘋子，“你的名字真是小說里才有的啊，李楓�！�
　　“��！我的28路！”
　　“給我等著……我馬上上車！”
　　李楓跟她交情不淺，小學開始一起走，但是可以肯定他們只是曾經的同學——甚至沒有友誼。
　　天色暗的很快，就像一塊越洗越臟的抹布，就這么掛在天邊，不是灰色的，而是陰霾的藍色，茹一定很喜歡吧，她想。
　　她本名不是亦茹，而是清藜。

　　…………………………
　　“喂……啊喂！”下課，清藜直接沖到尹茹旁邊，“那，你要的結局，我數學課趕出來的！”
　　五分鐘后，尹茹爆發(fā)出慘絕人寰的叫聲：“我家女豬怎么就死了……咦不對沒死……咦為什么沒死……咦原來你是親媽啊這次？”
　　“尹茹……”清藜冷笑一聲，柔和地說，“你再說一次……？”
　　“啊——�。。�！”
　　——四年級。
　　“喂尹茹啊……我生日你去不去……”
　　“去��！~”
　　“蒽，就今天�！�
　　“咦？”
　　……
　　“��！我的眼鏡——！”
　　“嘿嘿……我沒跟你說要小心嗎……被奶油虐待了吧……”
　　“啊啊啊！我扔你……”
　　——五年級。
　　“尹茹同學已經轉學去Y市，她會來我們的畢業(yè)典禮，大家不要傷心。”
　　“尹茹同學被查出左眼青光眼，她讓我轉告大家不要擔心�！�
　　“尹茹同學左眼徹底失明……”
　　“尹茹同學遭遇車禍成為植物人……”
　　——六年級？��？！
　　…………………………
　　然后，是家屬決定放棄治療，尹茹的母親給了她一小包骨灰。
　　亦茹亦茹，思念尹茹。
　　“到站啦大小姐……”李楓終于說了句人話。
　　“喔，拜�！�
　　“明天見。”
　　“明天見�！�
　　回頭的時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冷笑著看向公車——
　　班主任別有深意地望著他們兩人。
　　喲，想必不會讓她好過了。

　　回家，直接吃父親燒的菜，然后馬上趕作業(yè)。
　　她節(jié)食。
　　因為有些胖——一米六六九十五斤——她這么認為。
　　母親回家很遲，見她還在做作業(yè)也沒說什么。
　　其實母親除了喜歡打她以外還是個好母親的。
　　做完作業(yè)，又趁著母親沒在身邊上了會網，寫了點小說。
　　然后在新一天的鐘聲敲響的時候睡下了。

　　當然事情如你們所想，她在第二天的時候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她，班主任。
　　“早戀啊�！卑嘀魅卫湫σ宦�，眼睛上下打量著她，“你承認不承認？”
　　“我不承認，我和李楓只是小學同學，每天坐同一班車回家而已，要不是我考試成績差了零點五分，我也不至于來這個全市第二的初中，直接去李楓他們中學就好了木�！彼鏌o表情地頂撞，不，她不是在頂撞，只是在澄清——自己這種人，怎么會早戀。
　　在很久以前，她就不相信愛情了。
　　只是因為她不相信小說中形形色色的男生而已。
　　不會有那么好的男生的。
　　事實上她想錯了，應該是不一定會有那么好的男生，但總會有適合她的男生。
　　“那我昨天看到的呢？”
　　“我剛才說的很清楚了，老師你有什么事情問我媽媽吧�！�
　　說完用手機撥給母親，沒當著老師的面。
　　母親來學校是一臉怒容，然后李楓的母親也來了，兩位母親一起跟班主任解釋著什么，語氣卻是百分之一百的不屑與鄙視。
　　她就知道母親不會妥協的。
　　她忍的已經很多，只要給她一個理由，她就可以鬧翻整個學校。
　　然后，她打電話給李楓：“從此以后，我們別再聯系了吧，謝謝你李楓，再見�！�
　　莫名地笑了。

　　你真的不是個好孩子。
　　學生會的一個學長在見到她的時候，打量她良久，終于說出這句話。
　　對啊，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好孩子不是嘛。她笑，我骨子里就不是這樣的人，我不會討老師喜歡我更不會裝腔作勢，如果老師敢無理由對我做些什么我一定會百倍的還回去，他們沒有資格無理由對學生做什么。
　　很獨到的見解啊，學長笑，嘛，我是夏然。
　　喔，我是誰你知道。
　　我們會再見的。
　　廢話，都在一個學校里啊。
　　我是說，我們會在學生會見面的。
　　……？！
　　一定會的。學長笑起來。你不是個好孩子，可你也不是個壞孩子，市一中見，我已經被提前錄取了。
　　四年以后考上清華的她才知道，學長的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個好孩子，可你也不是個壞孩子。”

　　又是期中考，拿到語文卷子看看，文言文部分很簡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寫注釋，中心思想，文學常識，很快就下來了，她的記憶力沒有問題。閱讀理解比較薄弱，但只是比較——而已。議論文是強項，班主任再怎么扣也不敢扣出個五六分，會引起民憤的。
　　數學渾渾噩噩勉強過去，英語大家似乎都很混，于是一起混到底，下次月考再注意，她的物理和化學說實話挺好的，應該考得不會差，至于歷史和地理她個人認為考不到前十的�？偠灾矐n半摻。
　　發(fā)下卷子突然發(fā)現班主任留了言，很長，大意是說她文言文注釋跟課本上的一模一樣，懷疑她抄襲，要開班會批判之類的話，她就知道會報復的班主任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只不過又有什么關系呢，只有一年時間了。
　　班會果然如此，班主任硬是將白的說成黑的，聽的眾人莫名其妙又有看熱鬧之嫌疑——葉亦茹的風頭早該滅滅了。
　　看著班主任年輕時候還算清秀的臉蛋上的眼睛發(fā)出白雪公主后媽般的光芒，用著足夠惡劣的語言詆毀著她并且盡力提高自己的身份之時，她面無表情地走出教室，班主任的臉瞬間變色，她就這樣緩緩渡出門。
　　幾個正直一點的同學努力挽回局面，無奈班主任那張嘴實在是太會黑白顛倒，于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可惜班主任想錯了一點——
　　男生們不會讓公認�；y堪——尤其是這美女似乎沒什么錯。
　　“老師，既然您說她抄課本，我是坐在她后排的，我能說兩件事情么？”
　　“第一，我很清楚地看到在考試以前，葉亦茹同學早就把課本收到書包里鎖好，她的抽屜和手是空著的，如果放桌面上肯定會被老師看到吧，我覺得葉亦茹同學再笨也不至于寫在手掌心的。第二。”那男生頓了頓，“老師您何不讓她現場背一背呢？”
　　說完，他也走出門，拉著她的手走進教室請她當場背誦，她一字不落全部背出，然后輕輕地說，謝謝你�；氐阶�。
　　于是很簡單，再一次被孤立，被班主任孤立。
　　但問題是，她每天上課不聽講下課睡大覺回家玩電腦，班里的平均分還是要靠她才能上升一兩分。
　　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不可能誰都和她一樣的。

　　很快初二上半學期結束，拿回三好學生獎狀，母親說，轉學。
　　轉到哪里去？她很想問，但是沒有問出口。
　　一定是這里最好的初中了。
　　她很想說，真的不需要這樣，換個班就好了。
　　可是她知道母親的愿望，一流小學，一流中學，一流大學，或許出國留學。

　　于是來到新的學校新的班級，她知道自己必須學會偽裝了。
　　就像一只毛毛蟲，結繭成蝶，但她更愿意這么說——
　　就像已經完美的鳳凰，涅槃重生，變成更加完美的鳳凰。
　　完美也是有等級的，而她缺的，就是把自己包起來，再包起來——很多學生都是這樣啊，自以為經過了小學畢業(yè)考的涅槃，沒想到還有中考，中考涅槃完畢，還有要命的高考，這一次才能稱之為涅槃。

　　認識她的人都覺得葉亦茹變了。
　　上課認真聽講外加作筆記，半學期就厚厚的一本，課件全部用來做作業(yè)，甚至放學老師沒來教室的空當也在發(fā)了瘋似的做，一放學馬上回家，不管幾路車只要能到家附近就一定要上去，早點到家之后，葉亦茹就會把所有作業(yè)檢查一次，然后開始預習復習，十一點休息十一點半準時睡覺，洗澡時間算在半小時之內。

　　“亦如，恭喜啊，這次又是我們班第一，可惜是段第三呢！”
　　“沒事彤，謝謝你哦！”
　　“蒽，沒什么的�！�
　　………………
　　“亦如，幫幫忙，運動會你跑八百米可以嗎？”
　　“沒問題！”
　　………………
　　“亦如同學，請你上來寫一下這道題的解法。”
　　“對不起老師，我不會，能讓我寫第二題嗎？”
　　“好，來吧！”
　　“做好了�！�
　　“恩，解題方法不錯，對的�！�
　　“謝謝老師！”

　　這樣的葉亦茹，讓你不能不欣賞。

　　其實只要給她一個很小很小的點，她就會奮不顧身地燃燒，不惜一切代價，比鳳凰涅槃還要更加猛烈的燃燒，因為僅此一次。
　　她因此學會了忍耐，總覺得這件事情并不夠她燃燒。
　　她變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可是她，依舊不是好孩子。
　　她骨子里就不是好孩子，她化淡妝，戴假睫毛，用護膚品，不顧學校禁令穿抹胸裙，并且燙了頭發(fā)，如愿進入�；ò駟蔚谝幻�。
　　回家的時間越來越遲了。
　　因為課越來越多，初三連暑假都被剝奪了。
　　可是她依舊沒有說話，她在準備著燃燒。

　　中考出乎她的意料考得異常不順利，最終只考上了二流中學，卻不知是不是狗屎運終于來了，這所中學在她高一升高二那一年一躍成為全市第三的中學，她也因此作為交換生去了市一中。
　　但是這樣就夠了么？
　　她暗自冷笑，暗自不屑，卻放下一切時間開始奮力學習——
　　她不再去想燃燒和涅槃了，她沒有時間去想，她要抓緊時間學習、學習、學習；她不再違抗校規(guī)，有那點時間作業(yè)都可以解決一大堆了；她不再冷眼看男生，有看男生的時間學生會的工作都搞定了；她不再看小說，看小說的時間拿來復習挺好；她不再……
　　可是她依舊在涅槃，一點一點默默涅槃——
　　他們高三了。
　　她沒有去想象提前錄取和自主招生，她參加了在香港的托�？荚�，考得并不好，也就是說不能上美國的大學，她也不想去考國外別的大學，在祖國很親切很好她很滿意。
　　然后是爆發(fā)。
　　她開始違反一切可以違反的校規(guī)，除了男女生之間的。
　　她的考試成績從全段前十慢慢滑落到全段前一百再到一百名之間的所有位置。
　　她的英語很差，差到最好成績是六十五分。
　　文理分科她選擇了理科，報土木工程系吧。

　　高考終于到來，她緊張的不像樣子，今年是3+X的最后一年，她必須努力。
　　結果讓人大跌眼鏡。
　　她的分數僅僅在二本線上方一分。

　　她決定復讀，義無反顧。
　　她現在是涅槃的次品，還要回爐重燒。
　　一個月，兩個月。
　　她只念英語和土木工程系的書，所有的除了英語課一概不上，校方幾次想要開除她最后還是留下了，讓她自生自滅吧。

　　又是高考，這一次，她沒有再讓自己失望。
　　高考作文滿分，并不是狀元但是分數達到了六百二十分以上。

　　填報志愿的時候，她微笑。
　　第一志愿，清華大學。
　　第二志愿，香港大學。
　　第三志愿，華東師范大學。
　　發(fā)榜那天。

　　“亦茹亦茹，你真厲害唉，清華！”
　　“彤你也很棒不是，復旦大學在向你招手……”
　　“嘿嘿�！�

　　她最終沒有遇見夏然學長，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最終依舊不是好孩子，卻也不是壞孩子。
　　只是從初一到高三，獨孤伴隨著她。
　　啊，忘了說，她2008年高考失利，2009年高考終于成功，而她入學比別人早一年，也就是說，她是以同樣的年齡進入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的。
　　只是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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