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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亞的海邊，雪白的細(xì)沙象情人的手一樣溫柔地摩挲著我的腳板底。這時，我看見了她。
　　布衣布褲，一身素色，她赤著雙腳站在海水邊上，一只手拎著自己的涼鞋。背對著我。面向著大海。
　　接下來，我看見了奇怪的一幕，那個女人，以極為突兀的姿勢，把她的鞋子扔進(jìn)了大海。和她優(yōu)雅的形象，一點(diǎn)都不吻合。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樣子的舉動，象極了一個正在發(fā)脾氣的小女孩，似乎在和什么人賭氣，用了傷害自己的方式。過一會，她的腳可是有得受了。我知道來這里度假的客人，都是住在那家度假酒店里的。那兒與這片海灘之間，有一段即使我這樣的男人健步如飛也必須要走五六分鐘的柏油路。想像著一會兒她的腳板踩在被太陽烤得灼熱的柏油路上滋滋冒熱氣的情景，我惡作劇一般大笑起來。
　　我向來不憐香惜玉，尤其這種太過任性的女人。至少她不懂得環(huán)保，亂扔?xùn)|西。
　　她肯定聽見了我放肆的大笑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我的笑聲突兀地停住。我看見了她的大半邊臉。倒不是她的臉龐有多漂亮，只是恰好，在一叢紛飛著的長發(fā)中，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因而顯得極其安靜和空白。再加上她素色衣裳和烏黑頭發(fā)在以海面為背景的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一黑一白，一動一靜，天人合一。如此畫面，可遇不可求。
　　她是美的，我在心里贊嘆著。我原諒了她的不環(huán)保，決定去和她打招呼。
　　近距離地看到她的臉，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不是愛賭氣的年輕姑娘的年紀(jì)了，卻有一雙孩童般清澈的眼睛。只是沒有表情。
　　“你不怕剛好砸死兩條魚嗎？我是說，你的鞋子�！�
　　她淡淡地，“魚是聰明的，也敏捷�！�
　　“可是，不環(huán)保。我是說，下次，你別再把你的鞋子扔到海里去了，要扔，朝我扔就好了。我在大學(xué)里當(dāng)過足球隊的守門員�！�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暗藏凌厲，轉(zhuǎn)瞬即逝。但是我捕捉到了。
　　“海潮會把我的鞋子沖上來的。再說，我不會踢足球�！�
　　沒有笑容。甚至，除了那一眼，連表情都沒有。
　　有些棘手，反而挑起我更大的興趣。我的假期還有將近兩個星期，不給自己找點(diǎn)事情做，有些悶。雖然，我隨機(jī)托運(yùn)來了十幾公斤重的閑書。
　　“我想給你取個名字，我是說，如果你不愿意我稱呼你你自己的名字的話。”
　　“隨你。但是，不必讓我知道�！彼�是不喜不怒的樣子，但是話語里明白地表示了拒人千里。
　　看來我的自作聰明不是哪里都吃香。
　　“你什么時候回酒店？”
　　“和你有關(guān)嗎？”她問。
　　“當(dāng)然，我是說，我希望屆時能看到一雙肉腳掌在柏油路面上冒熱氣的奇觀�！�
　　她有些不解。
　　我指指已經(jīng)高掛在天空中的太陽，“快正午了，這里的溫度上升很快的，而且溫度能達(dá)到四十幾度。”我頓了頓，“你肯定是第一天到這里�！�
　　她的眼里有點(diǎn)動靜了。很好，不是石頭做的人。
　　“是的，我到這里沒幾個小時�！�
　　“你不擔(dān)心你的腳嗎？我是說，你現(xiàn)在走在海水里，不知道燙而已�！�
　　她終于微笑�？戳宋乙谎�，“你不用這么紳士的。你的鞋子對我來說，太大，不能穿�！�
　　我有些困窘。她居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并且這么坦率地說了出來。盡管我暫時還沒有其它念頭。
　　“我是說，謝謝你等我這么久�！彼终f�？磥硭]有誤會我。
　　“我并沒有想借鞋子給你穿。我是說，我可能有腳氣，不能害你。但是我在大學(xué)里，還是個舉重運(yùn)動員�！�
　　“哈！”她終于笑出聲來，“你難道是說，你可以把我象個大啞鈴一樣地舉回酒店嗎？”
　　她笑的時候，比天空里的太陽還要明亮眩目。我絕少看到這么明亮的笑容，這么盡情的大笑。都市里的女人，大多只會一種職業(yè)性的微笑，無可挑剔的淑女的分寸。但是，乏味。
　　我看呆了。象回到了故鄉(xiāng)，看著鄰家那個和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在對著我笑。
　　可能我專注的目光嚇到了她，她收斂了笑容，偏轉(zhuǎn)了頭。我看到她臉頰上的一抹羞色。
　　越來越有趣了。一個把鞋子扔進(jìn)大海里的女人，一個會大笑的女人，最奇怪的是一個那么容易害羞的女人。
　　氣溫真的高了許多。已經(jīng)是正午了，海灘上除了我和她，再沒有別人了。住在海邊，盡可以在每天早晨和日落之后出來看海，何必這樣大中午的大太陽底下把自己當(dāng)烤豬？
　　但時已至此，我怎么能自己先走，留下她一個人。事實(shí)上，我也不想自己先走，她是個有意思的女人。而我剛剛和我的女朋友不痛不癢地分了手，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覺得對誰不起。我當(dāng)然不會走。
　　看樣子她也不打算很快離開這里。慢慢地走著，她的臉上肯定又沒有了表情。
　　我看得出來她不想被人打擾，于是便落在她后面，跟著她一邊走，一邊叫苦連天。她是長衣長褲，低了頭，一頭的長發(fā)披頭蓋臉，渾身上下不用直接接受灼熱陽光的撫摸。我可是倒霉了，沙灘短褲，短袖Ｔ恤衫，最慘的是，剛剛理的頭發(fā)，被太陽曬得頭油都開始冒了出來。
　　我一邊嘲笑自己，一邊揣摩這個女子的來歷。
　　能來這里度假的人，一般非富即貴。我是例外，公司獎勵。沒有人會以為我憑自己的財產(chǎn)也能付得起這里的會費(fèi)。我的年薪二十萬而已。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大家不知道的那些，在股市里，或者在別的地方以其它的形式存在著。
　　忽然女人轉(zhuǎn)過身來，向我走來，氣勢有些兇猛。
　　我微微嚇了一跳。
　　“你的紳士風(fēng)度有些過分了。你難道以為我有著什么是你需要的嗎？”
　　我笑�！笆悄阍谛枰恍〇|西，比如關(guān)心�！�
　　“你什么意思？”
　　“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再任性也不會拿自己的容顏來開玩笑。除非她受了什么打擊，讓她覺得生活都沒有了意思，她才會不在乎自己的容顏。這么大的太陽，我不認(rèn)為你不知道會把你曬傷�！�
　　“你說對了一大半。是的，我昨天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我剛剛失去我的婚姻。但是，又如何呢？和你有關(guān)嗎？還有，我不是三十歲，我已經(jīng)三十三歲�！彼p笑著，很冷。然后她大步往酒店的方向走。
　　盡管我不認(rèn)為離婚有什么大不了，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逼迫她這樣叫嚷出自己的傷心事，有些過意不去。
　　到達(dá)酒店之前，離開海水泡著的沙灘，我們必須經(jīng)過幾十米寬的干沙灘，然后就是那段柏油路。
　　沙灘上很燙的，我看見她在沙灘上走了幾步就開始跳腳。趕緊沖過去，把鞋子扔到她腳下，“穿吧。我沒有腳氣的�！�
　　她看了我一眼。一轉(zhuǎn)身，又回到海水里站著。
　　我拎起鞋，走過去，“我向你道歉行了吧，你何苦拿自己的腳來出氣？”
　　說實(shí)在的，我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尤其近年來，我的資歷和我在公司里的職位已經(jīng)可以讓我有很足夠的理由不那么有耐心。即使是對一個女人，何況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女人不講道理。
　　她冷冷地，“你的皮不見得比我的厚多少�！�
　　我不由得微笑。她是個可愛的女人，我心里說，至少她在為我著想。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不知道會不會象她這樣。那次我們打完球回到家，待我把東西放好，出來看見女朋友舉著一瓶可樂喝了精光，之后和我說，是家里最后一瓶了，我還渴呢，你快下去買。
　　女人撒嬌也不是這樣撒的。我當(dāng)時真慶幸那天是被人急匆匆地叫回來的，沒有來得及在俱樂部里喝水。三天后，我把她的東西收拾好，請她搬走了。
　　“轉(zhuǎn)過頭去�！彼f。
　　我依言轉(zhuǎn)身，背對著她站著。我不知道是為什么，但是我樂意聽一個善良的女人的話。
　　我聽見了撕拉的聲音。過了一會，她說：“好了，我們走吧。”
　　于是我發(fā)現(xiàn)她不僅善良，而且聰明。她把她的上衣的兩只袖子撕了下來，纏在腳上，并在海水里浸濕。
　　“這樣，我的腳就不會滋滋冒熱氣了。你要失望了吧？”
　　我很開心。笑笑，“有點(diǎn)。但是我看見了兩條美麗的胳膊，上帝還是補(bǔ)償了我�！�

　　　　我從服務(wù)員那里打聽到這個女人的房間號碼，并托服務(wù)員幫我給她送過去一瓶治療曬傷的曬后修護(hù)霜。一個剛剛簽了離婚協(xié)議的女人，我覺得一般不會記得那么多的出游注意事項。除非是沒心肝的，沒心肝的不會把自己的鞋子扔到大海里。我喜歡她，所以我關(guān)心她，管她是剛離婚還是剛結(jié)婚。
　　可是十分鐘之后，服務(wù)員把那瓶油原樣不動地給我送了回來。真沒面子。
　　但又不可以生氣的，除了我自己，生誰的氣都是不講道理。而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但我想做的事情，不會輕易放棄。我謝過服務(wù)員，拿過那瓶油，自己去找她。她的房間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墒俏业哪骋粋�女朋友告訴過我，曬傷之后的皮膚，要趁早修護(hù)，否則第二天會很疼的。我其實(shí)是不愿意明天看見一張曬傷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多煞風(fēng)景。
　　我把那個牌子扔到地上，就猛按門鈴。
　　五分鐘后，門終于開了一條縫，她的包著大浴巾的腦袋象一只大螺獅一樣從張開的縫里現(xiàn)出來。我趕緊在她發(fā)怒以前，把那瓶油放在地上，“別和自己過不去。我沒有惡意。”然后趕緊走開。
　　我很少這樣強(qiáng)人所難。

　　吃過晚飯后，我去酒店里的小電影院看電影。這里的電影院可以根據(jù)客人的需要來放片子，只要預(yù)定，他們甚至可以為你一個人專門從大城市里搜購了，專遞過來。我沒有預(yù)定什么，碰上什么看什么好了，如果度假還度得這樣有計劃有目的，也太辛苦。有時候，我想該享受隨遇而安。
　　小小的放映廳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人坐在前面。女性，長頭發(fā)，仔細(xì)辨認(rèn)一下，居然就是哈哈——這是我給她取的名字，我把她叫做哈哈。
　　我沒有驚動她，靜靜的在后面的角落里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電影已經(jīng)開演了。是個老片子，《出水芙蓉》，那個男人象只鴨子一樣的跳著芭蕾，一群天鵝里的一只大鴨子。哈哈在大笑。她肯定以為沒有別人，笑得那么毫無顧忌。我坐在她不容易看到的角落里，看著她笑，不禁微笑。
　　我是在度假，度假本身就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看到一個大笑的女人，更加讓我心情愉快。忽然我想起，她昨天才離婚，按照一般規(guī)律，一個剛離婚的女人，大哭比大笑更加符合世情。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么本事，能讓一個離開他的女人大笑，又或者不知道這個女人是什么性情，會在離開了丈夫之后如此大笑。我沒有打擾她有點(diǎn)夸張的笑聲，無論哭，無論笑，都是發(fā)泄，能發(fā)泄出來，就還好。
　　我悄悄地走了出去，這時候的海邊，應(yīng)該比中午時分的涼爽多了。
　　在這個地方度假有個絕好之處，它不象別的高級會所，經(jīng)常是為了生意場上互相結(jié)交一些相同層次的朋友，以期以后有機(jī)會合作。這里的度假是真正意義的度假，來這里的客人都遵守一種默契，彼此間即使是以前認(rèn)識的朋友，在這里你視而不見不會被責(zé)怪。客人們都只有名字，沒有頭銜。服務(wù)員們訓(xùn)練有素，會盡力滿足你的合理要求，但是絕對不會過分逢迎你。據(jù)說建立這個度假村的老板就是受盛名所累，找不到隨時可以去休息放松的地方，干脆自己斥資買下了一大塊美麗的天然的海灘，開辦了這個渡假村，。
　　很諷刺，用大半生去博取名聲，再用小半生去消解盛名帶來的困擾，一生就這樣與名利糾纏著，過去了。
　　好在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象他們那么有錢和有名。我其實(shí)在嘲笑自己，并不是我不想，是我能力不能及。忽然想到了哈哈，她是什么來頭，或者說，她的剛離了婚了的丈夫是什么來頭。
　　一轉(zhuǎn)頭，我看見了她。哈哈穿的衣服和我白天看見的衣著一模一樣，有袖子的。她走過來，對我說：“謝謝你的修護(hù)霜。我很好�！毕蛭尹c(diǎn)點(diǎn)頭，又走開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叫我不必多管閑事。
　　我懶得再去打擾她。想到她的財產(chǎn)可能比我兩輩子能掙到的錢還多的時候，我就對她失去了進(jìn)一步探詢的興致。再說，她剛離婚。而我，只不過想在這里找到一個可以偶爾說話的人而已，不必惹上趁火打劫的嫌疑。再說了，錢多的女人脾氣一般都很大，不適合長期相處。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在餐廳里，音樂廳里，樓梯上常常碰面。她會給我一個微笑，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招呼。還是那一模一樣的布衣裳，素色長衣長褲�？墒俏抑�，她那身衣裳是平常白領(lǐng)兩個月的薪水。
　　見怪不怪的服務(wù)員也開始在她經(jīng)過大堂的時候，用不同的眼神在對視，對話。
　　“她每天都把只穿了一天的衣裳扔掉。你知道那個牌子的一件襯衣，也要兩三千啊。我懷疑她是不是打算一直就只穿這款衣服，也不怕人家說她不換衣裳�！�
　　“象情婦的作風(fēng)。如果是正室，必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否則怎么會舍得這樣糟蹋自己的錢�！�
　　我極為偶然聽到服務(wù)員在邊收拾房間，邊小聲議論。我知道她們說的肯定是她。
　　我其實(shí)一直在注意著她。她總是在海邊癡坐，到深夜。我稍稍信點(diǎn)佛，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句話，也知道自己平生大惡沒有，小惡肯定幾籮筐。如果她是想不開的話，就讓我積點(diǎn)德，至少不要臟污這里這么美麗的海水。海潮沖上來一雙鞋子尚可忍受，如果沖上來的是一個不會動的人，可不是一般的煞風(fēng)景了。
　　所以每天晚上，我都會等她先離開海灘。公司也太過抬舉我了，這種為為盛名所累的人們度身訂造的度假村，對我來說，和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無異�？磥矶燃俚臅r間有點(diǎn)長了，要不我怎么會這么無聊到會去注意一個遠(yuǎn)日無冤近日無仇，又不會給我的業(yè)務(wù)帶來什么好處的陌生女人。
　　這樣過了好幾天，每天我其實(shí)都在和自己做思想斗爭，一個人要是真想放棄自己的生命，那不是別人能夠阻止的。而我，真的是有十幾本艱澀的名家小說等待著我的閱讀。可是，每天我決定了不去做那信佛的舉動之后，就立即開始擔(dān)心會不會我一不跟著她，她就會把自己象扔那雙鞋子一樣的把自己扔進(jìn)大海里。每次我都能栩栩如生的想象出來一具泡胖的軀體晾在沙灘上。
　　只好堅持信佛。
　　她其實(shí)除了十分沉默之外，沒有別的怪異樣子。她對一切視而不見。包括我。這使我覺得我對她的注意沒有被她發(fā)覺。
　　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我一邊咒罵著自己，一邊打算明天晚上無論如何再也不跟著她了。她愛干嗎干嗎去好了，和我什么關(guān)系呢。
　　月亮很好，我們離住的酒店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忽然看見前面十幾米的她往海水里走去，我一下子跳將起來，一邊跑，一邊叫，“哈哈，哈哈你干嗎，快回來！”
　　我一把扯住她胳膊，把她往沙灘上拖。
　　“放開我，我自己可以走�！彼穆曇羟逦�(wěn)定。
　　我怔了怔，月光下，她臉上的神情安靜，不象歇斯底里要尋死的樣子。水才漫過她的膝蓋。
　　我慢慢放開她的胳膊，只好自嘲，“我是說，夜深了，海水很涼�！�
　　“我不是要跳海。不過，謝謝你。我開始沒有在意，后來才發(fā)現(xiàn)每天走的時候，你還在。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著我，所以，我剛才——”
　　“試探我是不是？”我有些生氣。剛才我乍一看見她往海水里走的時候，魂魄飛走了半個。大晚上的，你真跳下去，我怎么敢肯定能把你撈回來？
　　“對不起。我總不能神經(jīng)病一樣的跑到你跟前說，我不是要跳海，你不用這么辛苦跟著我了�！彼÷曕絿�。
　　我還是生氣，生自己的氣。好好的一個假期，把自己弄得莫名其妙的。
　　“你自己小心吧，我走了。”我鐵青著臉，大步離開。
　　回去睡覺。管她尋死尋活呢，又不是我老婆。

　　待我第二天醒過來，已經(jīng)是大中午了。去餐廳吃飯的時候經(jīng)過大堂，被服務(wù)員叫住，說有信件給我。我奇怪地打開來。
　　“你好。是我。我今天的班機(jī)走。謝謝你�！�
　　我怔了半晌。是哈哈的留言。
　　“齊先生，你沒事吧？”服務(wù)員在叫。
　　我笑笑，問：“她訂的是到哪里的飛機(jī)？”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問這個愚蠢的問題。
　　“北京。”那位服務(wù)員的笑容里有別樣意味。

　　海灘的陽光，還是那么明亮和眩目。象她的大笑一樣。象夢一樣。有些不真實(shí)。

　　我的假期如期結(jié)束。帶去的書，在剩下的時間里，我悶頭看完了。象多年前的大學(xué)里，臨近考試前在看書復(fù)習(xí)�？墒且怀隹紙�，就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凈。
　　我也飛回了北京，回到我的明亮寬敞的辦公室。一坐上那張氣派舒服的大椅子，我便頭一次萌生了提早退休的念頭。
　　我想念海灘，想念三亞燦爛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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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有閑暇和心情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深深的秋天了。
　　真累。連著加班加點(diǎn)對付完了一個大客戶，看到總部發(fā)來的肯定的意見，沒有了以前那種興奮和舍我其誰的豪氣。已經(jīng)不新鮮。我知道我能做到，但是知道和證明這一點(diǎn)已經(jīng)不能讓我快樂。象十年前一樣，快樂。
　　我閉著眼睛，忽然不知身在何處。
　　“小齊哥哥，趕緊找個嫂子好好過日子吧。一個人總是只有工作，多沒意思啊�！闭f這話的青妹妹用了一種憐憫的語氣。她幸福地挺著大肚子，對于沒有等我，沒有一絲遺憾。時隔七八年，我早已經(jīng)知道她是對的。幸福和溫暖，其實(shí)和所謂的成功不一定有關(guān)系。
　　臨近下班，竟下起雨來。是周末，辦公室的同事，早早的收拾好，時間一到，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我裝作視而不見。我也希望可以每天準(zhǔn)時下班。
　　在辦公大樓前，只剩下一個姓林的女職員一臉的著急，下雨和周末，車子難叫。忽然我停了車，招呼她上車。我從來不做這樣的好事，但是今天，忽然想試試會是什么心情。
　　她的神色是極其驚訝的。
　　“車子現(xiàn)在很難叫的。我送你一程吧�！�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平日里和女同事總是保持距離，光棍門前是非也多啊。她象沒聽清一樣，“你說什么？”
　　我笑笑，“我知道你還要去接孩子，這時候不好叫車，我送你吧。我反正沒事。”
　　她看我的眼神象不認(rèn)識我的樣子。看看天和看看附近那些等出租車的人，終于遲疑著拉開了后座的門。
　　我心里想，她肯定想起了我大聲訓(xùn)斥做錯事情的員工的樣子�？粗坪蹩匆娞枏奈鬟叧鰜淼臉幼�，我真想笑。除了問她路，我一直很專心地開車，免得大家尷尬。咳，這年頭，偶爾做做好事，咳。
　　在那家小學(xué)的校門口，門口處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大的那個撐著傘，估計是老師，牽著小孩的手。
　　我停了車，她急急地說，“太謝謝您了，齊總。這里車子應(yīng)該好叫了，我和孩子坐出租車好了�！蔽铱匆娝纳裆瑤缀跻滩蛔⌒Τ雎晛�，繃著臉說聲好。我如果再說我送他們回家的話，我擔(dān)心會嚇壞她。
　　女老師看見了她，看過來，我看見了她的臉。我的心狂跳不已。
　　林和老師說了幾句話，就牽著孩子急急走了。這個性情沉默的出納連頭都不敢回。那個老師獨(dú)自往前走去。
　　我看著哈哈的背影，在想，要不要追過去。
　　我叫她的時候，她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我示意她上車。她搖頭。
　　幸好這里可以停車，我只好停了車，自己下車來，淋著雨和她說話。
　　她的眼神還是充滿戒備�！拔覈樀侥懔耍俊�
　　“不是你，是你的車。很好的車�！彼f。很隨意地把傘舉高了一點(diǎn)，往我這邊移過來了一點(diǎn)。
　　“如果你愿意，我不認(rèn)為你買不起�！彼且粋�可以一天扔掉一套價格為五六千元衣裳的女人，她去度假的那個地方，不是身家千萬以上的人，他們不接待。
　　她的眼神凌厲中有傷痛，看了我一眼。看來她的那筆離婚贍養(yǎng)費(fèi)不僅不能安慰她的傷痛，對她還是個刺激。在商場上混了這么些年，我一眼就看出來她不是那種能夠自己掙來千百萬身家的女人，她沒有那種霸氣和野心。
　　我知道我說錯話了，不知道為什么，再見到她，我的高興中有了一些負(fù)氣，似乎她當(dāng)時如此不告而別不應(yīng)該。
　　“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她搖頭，“我去坐公共汽車。”
　　便這樣走了。
　　我甚至不敢去追她。
　　第二次去找她，我沒有開車。但她仍是拒人千里的樣子，掩不住的是一絲嘲諷的神色。
　　我跟著她去公車站，有些生氣，近年來我已經(jīng)不去追求女人了，更別說是這樣追著一個不想搭理我的女人。我生氣地說：“你不會是要我看起來象他們那樣，你才會搭理我吧？”我指著一兩個在街上晃蕩的民工模樣的人。
　　哈哈站住，看定我，“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來找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數(shù)學(xué)老師，我到底有什么能夠幫你的？”
　　她誤會我了。我恨道：“你放心，你那筆錢我還不放在眼里�！蔽移婀值陌l(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在和一個很親密的女朋友慪氣一樣，那么沒有風(fēng)度。
　　她咬牙切齒地，“可是你和你的錢，讓我害怕�！�
　　我呆了呆，這句話里有刻骨銘心的傷和痛。
　　她疾風(fēng)一般地上了車。
　　我當(dāng)然不會這樣不明不白地放過她，已經(jīng)很難碰到讓我心動的女人了。我喜歡她，在海灘上她對著我哈哈大笑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她。我希望她還能那樣，歡樂地大笑，明亮地照亮我的眼睛和心靈。
　　一個星期后，我在她的住處等她放學(xué)回來。我還是不敢開車，她似乎對財富的一切表征深惡痛絕。我坐出租車來的。
　　她手里拎著一些菜，走過來�？匆娢宜龂@了口氣。示意我跟她上樓。
　　哈哈的家不大，兩室一廳的格局。一進(jìn)屋，哈哈就說，“我沒有合適你穿的拖鞋，你就不用換鞋了，坐客廳里，別到處走。省得我一會又要拖地。自己挑音樂來放，我再給你拿些雜志和報紙看�！彼穆曇舨幌膊慌Ｈ缓缶妥约哼M(jìn)了廚房。過了一會兒，哈哈急走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忘了給你拿點(diǎn)喝的了，你喝什么，我這里只有白開水和牛奶。我平常沒有客人的�！�
　　我笑，這樣才象她。一個會把自己腳下的鞋子扔到大海里的女人。“開水就好。”
　　過一會兒，她給我端來一個卡通杯，杯口不是圓的，我覺得更象是拿來插幾朵花的器皿。“不好意思，我只有這種杯子。不過沒什么的，一樣好喝的。”其實(shí)她在解釋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幾口水喝下肚子里了。
　　半個多小時后，她叫我過去吃飯。我走過去一看，桌子上的碟子是完全不同的形狀，甚至材質(zhì)都有兩三種，她用的碗是木頭做的，棕色的，而給我用的那只，更象是和尚化緣用的缽的形狀，不過瓷質(zhì)很細(xì)膩精巧。她手里拿著兩雙筷子，居然也是不同形狀和粗細(xì)。我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有些不知所措。我覺得她傻傻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自己伸手去拿了一雙粗一點(diǎn)的筷子先坐下，還招呼她，“吃飯吃飯，肚子餓了�！�
　　哈哈的手藝并不是很好，不過對于我這種一年都難得吃幾回家常飯菜的人來說，這種放松的氛圍實(shí)在是讓我食欲大增。我?guī)缀鯌械锰ь^看她，懶得和她說話。先好好吃頓飯再說。以后，我想我有的是時間和機(jī)會去了解她。
　　吃到一半我才醒悟過來，“我是不是把你明天的菜也吃掉了？”
　　“是昨天的。昨天買的，放在冰箱里的�！彼χf。
　　“明天我回請你吧。我不能白吃你的�！�
　　“不要�！彼哪樕擦�。
　　“別生氣。不要就不要，那你要什么盡管說好了。”我覺得象在自己家一樣的放松。覺得象是在和一個認(rèn)識很久的朋友說話。她是個女人，但是她和我在這樣一個空間里，和我的工作和我的錢財和我的任何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來到了她的家，和她一起吃著飯。我們做著的事情表象和內(nèi)容完全合一。多么簡單。
　　吃過飯，哈哈收拾了桌子和碗筷之后對我說，你要喝水自己倒，在廚房里有暖瓶，我還有些事情要做，你慢慢坐吧。
　　我啞然失笑。她不是在逐客，但是她打算把我晾在一邊。
　　“你總該告訴我了吧�！蔽铱刹荒芾线@樣總是無功而返。
　　哈哈沉吟著：“什么？”
　　“你知道的，可一可再不可三，你總該給我一個讓我死心的理由吧�！�
　　哈哈看住我，沒有表情地說：“我結(jié)婚五年。他離開我，是因?yàn)槟莻�姑娘很有背景，能夠幫他在事業(yè)上發(fā)展得更快和更好。他說他要登上最高的地方�！�
　　“你和他一樣能干，你甚至可能比他更能干，能干的人會希望自己更加能干�！�
　　“我不知道哪里是個限度，我一直希望他實(shí)現(xiàn)自己的理想，他想做一個成功的人，但是他的成功里只有他的事業(yè)他的公司，不在乎有沒有我。他為了取得那個姑娘的信任和感情，竟然說我和他一直性格不和沒有了感情。才五年的時間，他就變成了我不認(rèn)識的人。他生怕我不答應(yīng)離婚，給了我五百萬。那個姑娘要來北京，怕我反悔去鬧，給我定了三亞度假的票和房間。”
　　“你還想知道什么？”
　　“你以為所有的男人和你前夫一樣差勁？”我生氣地問。
　　哈哈笑了笑，有些清冷，目光銳利地盯著我，“如果你在一個什么商業(yè)的洽談會上看見他，你也敢把這句話對他說？如果你看見他風(fēng)光的樣子，你敢說你一點(diǎn)不會羨慕他？如果有一個聰明能干的身家億萬的姑娘要嫁給你，你會拒絕？”
　　哈哈不讓我回答，“你不用說。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些問題。我在海邊坐了那么些天，我已經(jīng)想明白，即使他運(yùn)氣不是那么好，碰到一個那么好的理由離開我。但我們對于生活的設(shè)想和需要實(shí)在相去太遠(yuǎn)。所以，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很好�！�
　　然后哈哈不再說話。
　　我只有離開。
　　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哈哈去接，她說：“好，我知道了，我會讓他們把錢轉(zhuǎn)過去。三萬五千是吧？好的，我知道了�！�
　　她頭都沒有抬，我自己開門走了。

　　半夜凌晨兩點(diǎn)。我手下的精兵強(qiáng)將已經(jīng)離開公司。我終于放他們回去，因?yàn)槲抑涝倭糁麄�，也是于事無補(bǔ)。我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準(zhǔn)備，辭職。一旦最壞的打算在心里做了出來，我就不再擔(dān)心自己。辭職不是件可怕的事情，從此在這一行里，可能再也不能做下去，也不可怕。我只是擔(dān)心，這些跟了我多年的員工是不是能夠獲得公平的對待，如果我的離開能夠換取這些，我應(yīng)該還是可以走得心無愧疚的。
　　商場和戰(zhàn)場是一樣的。三年前，我放了我的副總一馬，只是讓他把挪用的公款退賠出來就讓他悄悄辭職走開了，我為的是公司的安穩(wěn)，也是不想他從此不能再做人。一個分管財會的經(jīng)理，如果有過貪污的歷史，不會再有人相信他。可是今天，他挾勢而來，他代表了他的公司開出了很好的條件來兼并我們公司。
　　他的要求里，有一條是，我離開。理由是我無法解釋一筆款子的去處。我無法解釋。其實(shí)，生意場上，經(jīng)常有些事情是不能解釋的，誰都知道那是筆公關(guān)的費(fèi)用，但是做了什么用處，具體是沒法說的。在這種帳面上做文章，是他曾經(jīng)的工作，而在這方面，我不可能斗得過他。要弄一個人來背鍋?zhàn)�，不是不行，只是我向來沒有這樣的習(xí)慣。再說，明知道他來就是為了報復(fù)我，我再做什么努力都沒有意義。我只是在想，在明天的會議上，我怎么解釋，怎么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我打開窗，高樓上聽到外面的風(fēng)聲獵獵�？斓蕉炝�。我忽然渴望能夠去冬眠。
　　總得回家休息一下，我再怎樣不心甘也不能在明天胡子拉渣的去見我的對手，我齊某是什么人。
　　車在路上安靜地往前滑行著，忽然我不想回家，我想見一個人。這種時候，見什么人都會刺傷我的自尊，我是個失敗的男人，明天開始，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車在往哈哈的家那個方向開。
　　電話鈴響了好幾聲之后，她的聲音很溫和地響起：“喂？”
　　我沉默一會。
　　“喂？你說話啊�！彼f。
　　“哈哈，是我。我在你家樓下，我能上來嗎？”
　　“好的，你上來吧。”哈哈一點(diǎn)也不多問。
　　我很感激她沒有拒絕我，今天我不想再遭受什么挫折。
　　上到五樓的時候，哈哈已經(jīng)在門口開著門等我了。她穿著睡袍，一頭的黑發(fā)披散在肩上。我站在門外，遲疑了一下。
　　哈哈笑著，輕聲說，進(jìn)來啊。
　　“才下班？”她溫柔地問。
　　“是的。”
　　“累了吧，要先洗個澡嗎？”她問，那么自然。因?yàn)樽匀�，反而讓人不能多生�?lián)想。
　　我看著她，她的眼睛還是那么清澈。我一伸手，把她拉進(jìn)懷里。抱著她，聞著她頭發(fā)上的清香，我多希望時間能夠停頓下來。
　　哈哈靜靜地在我的懷里呆了一會，然后拍拍我的背，輕聲的說：“你先去洗澡。我給你找套睡衣，我有時候穿休閑男裝的，可能勉強(qiáng)你能穿。然后我給你鋪張床，你好好睡一覺。什么事情，明天再說。好嗎？”
　　好。有她這樣溫暖的話，什么都好。
　　她真的能給我找出來一套肥大的衣褲，褲子除了短一點(diǎn)，看不出來我穿的是女人穿過的衣服。一看見我，哈哈就笑，“你真是一點(diǎn)都不胖啊，白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總經(jīng)理了。”
　　“明天開始就不當(dāng)了，白當(dāng)也不當(dāng)了。”
　　“是嗎，那就不當(dāng)了�！彼p描淡寫地象是在說那就不喝水了喝牛奶吧一樣。
　　“鞋子怎么辦呢。等等，我去找一下。”哈哈跑進(jìn)臥室，拿了雙很大的布拖鞋出來，說：“這是我穿很厚很厚的襪子時穿的拖鞋。你穿吧。”她把拖鞋放在地上，我的腳邊。很細(xì)心地擺好。
　　謝謝你。我說。
　　哈哈笑笑。去廚房里端了杯牛奶出來，遞給我，“喝吧。喝完就好好睡覺去�！�
　　我一仰脖子，一飲而盡。把杯子遞還給哈哈時，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看著我。
　　她把我安置在她的書房里，鋪好了床和柔軟的被子。她等我上了床，幫我把被子蓋好，并且在在床尾小心地給我的腳掖好被子。我故意一伸腳，把腳捅到被子外面去。哈哈拍了我的腳一下，笑著罵我：“你乖點(diǎn)啊，別亂動了�！比缓笏僖淮伟驯蛔咏o我掖好。
　　然后她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說了聲晚安。我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軟。
　　她沒動。靜靜地站在那里。過一會，我覺得她的手輕輕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聽見她說，“睡吧�！比缓笏咽殖樽吡�。然后她輕輕的關(guān)燈關(guān)門。
　　我真的一閉眼就睡著了。在這里，我是那么安心。
　　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八點(diǎn)，十點(diǎn)鐘的會議。我當(dāng)然記得。我會準(zhǔn)時到達(dá)的。
　　哈哈已經(jīng)走了，飯桌上她給我留了條：“桌子上是你的早餐，吃完后來得及就洗干凈碗再走。鑰匙鎖好門后扔進(jìn)樓下的信箱里�！�
　　我的早餐是白粥小菜，很可口。我全吃掉了。
　　遵從她的囑咐，我洗碗鎖門放好鑰匙。才離開。還來得及回家換了衣裳，修整臉面。鏡子里的我容光煥發(fā)。一個擁抱，一杯牛奶，一個好覺。然后，今天即將面臨的尷尬，已經(jīng)不算什么。

　　事情不出我意料，我非常順利地辭了職。那個曾經(jīng)是我副手的男人很自以為榮耀的來安慰我。真可笑。
　　我很客氣地和他客套，我居然不生氣，我今天才知道，我對這個什么總經(jīng)理的職位不象自己想像的那么看重。我一心在想的居然是，今天的晚飯能不能和哈哈一起吃。她是不是肯接受我了，既然我已經(jīng)沒有了車，既然我已經(jīng)是個下崗了的前總經(jīng)理，前所謂的成功人士。
　　哈哈看見我在等她，匆匆走過來，說，“我要去銀行一趟。然后去郊外一趟�！�
　　“我陪你�！�
　　哈哈笑，“你這么沒志氣？不打算東山再起了？來追女人了？不要事業(yè)了？”
　　我一伸手，摟著她肩膀，說，“我的事業(yè)不能讓我幸福。我要追的女人卻能讓我幸福和安心。你說，我選擇哪個呢？”
　　哈哈拿開我的手，“你確定了嗎？”
　　我正色說，“是的。哈哈，那么昨晚你為什么讓我留在你家里？”
　　“因?yàn)槟闩挛业哪_燙傷，怕我跳海。昨天呢，我怕你跳樓或者撞車，所以我想把你留在我屋里比較安全�！�
　　“啊�！蔽矣行┦�，“只是這樣嗎？”
　　哈哈的笑容里有些戲謔，輕飄飄地掠了我一眼，“不然，你以為是怎樣呢？”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呢。”
　　哈哈笑著，不說話，不看我，臉上慢慢地現(xiàn)出了紅暈。我不由微笑。
　　她到銀行里去拿錢，然后把錢送到郊外的一家農(nóng)戶家里。我看見是厚厚一疊。接受錢的人一迭聲地謝她，她的臉又紅了，很快地和我離開了那里。
　　“你在做的是什么？”我問。
　　哈哈沉吟半晌，“那五百萬對我沒有什么用。拿到那筆錢的第一天花掉十萬塊錢，碰見乞丐就給一張一百的，把人家那個什么牌子的，我也不記得了，就是你看見我在海邊穿的那款，所有我穿的那個尺寸都買了下來。一天穿一套，一天扔一套。但是我發(fā)現(xiàn)花錢對我的情緒好轉(zhuǎn)沒什么用。反而是你在海灘上，素不相識的，那么關(guān)心我，讓我感動。回來后，我就讓銀行給我找了個理財工作室，我把錢交給他們幫我投資，收益拿來送給一些需要幫助的人。和紅十字會聯(lián)系好，如果有人需要錢方面的幫助，我就把錢轉(zhuǎn)過去。今天這家，是從別的渠道知道的，很急，我就自己送過來了。錢對他們來說，更有用一些。既然這些錢不能幫我得到快樂和安寧，那讓它幫助他們獲得健康，安全，會有意義一些。也算是用得其所了。我總不能真的拿著我的婚姻換筆錢來享用吧�！惫χ猿暗卣f。
　　我微笑，不是為著她的話，是因?yàn)樗纳屏肌?br>
　　三個月后，我又開始了工作。是做一個書店悠閑的店主，是我很久以來想做的事情，主要賣的是漫畫和笑話書。每個月，賺進(jìn)來的錢剛夠我過一種簡樸的生活。我打算永遠(yuǎn)不擴(kuò)大這個書店。
　　我時而去哈哈家，捧著那只象和尚化緣用的缽吃飯，時而把哈哈拖出來在外面的飯店里吃。每當(dāng)我想到這個城市里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住著那個我叫她哈哈的女人，就覺得安心。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的樣子，和我多年前的設(shè)想很不一樣，但是我真的每一天都覺得愉快，輕松。我想也許，我已經(jīng)生活在了幸福里。
　　如果明天，哈哈肯讓我?guī)退魃弦粋�戒指，我想我會覺得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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