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聽我講個故事？不會很長的……可以聽我講嗎？不會耽誤你很久時間的。

　　你不要笑我傻。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不是傻子？
　　明知道，那是一條不歸路，可還是撲上去，撞到頭破血流。
　　沒錯，你盡管笑吧。這原本就是個傻子的故事。

　　有一類人，天生的遲鈍些。我爸媽恨鐵不成鋼，竹竿抽斷了幾根，也不見有點起色，後來心灰意冷，放任自流。在我十歲的時候，又生了個小孩。
　　也許是上天眷顧，把我缺失的那些智力統(tǒng)統(tǒng)給了他，那雙精靈流麗的眼睛，昭示了，這是個聰明且討人喜愛的孩子。
　　他出生那天，我蹲在窗口，眼巴巴往里面瞧�？蘼曧懫饡r，我比爸爸還要激動地沖進(jìn)產(chǎn)房，卻被一只鞋底扔出來。
　　“混賬！這里是你能進(jìn)來的地方嗎？”
　　我唯唯諾諾守在門口，小孩子不知察覺到了什麼，轉(zhuǎn)過頭尋找著。我傻傻地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莫名其妙的地哭了。

　　這就是孽緣，由不得你不信。

　　爸媽為了一日三餐和房租辛勤勞作，不過換來勉強(qiáng)溫飽和立足之地。
　　自小，就是我?guī)е艿堋?br>　　換尿布，哄睡覺，喂奶粉……樣樣做的比媽媽熟練。以致，弟弟都不找我的爸媽，只有在我懷里才會安慰睡著。
　　對此，爸媽雖然無奈，可也沒有辦法，只得教訓(xùn)我好好看著弟弟。
　　我照辦。甚至小學(xué)畢業(yè)後不再上學(xué)──即使上，也是拉班級的後腿。
　　時間一下子多了。
　　我背著弟弟，在馬路邊給人擦鞋賺點菜錢，偶爾還能撿到路人丟下的瓶瓶罐罐，就珍惜地存起來，過一段時間去賣掉，把那小小的一筆錢放在貼身的小手絹里，就像得了一筆巨大的財富。
　　還記得，那條馬路是多麼熱鬧。我擦過皮鞋，運動鞋，還有漂亮女孩子的高跟鞋。
　　弟弟在我背上趴著打著小呼嚕，口水流了我滿脖子。
　　聞著淡淡的奶香，作為一個傻子，就想，如果就此一輩子，也是甘愿。

　　啊，我羅嗦了……不過，請你聽我多說兩句……以後，可能再也不能說了……

　　弟弟早慧，一歲就牙牙學(xué)語，我動用小金庫給他買識字的卡片，教他念上面的漢字。其實……我才認(rèn)識多少？很快，我就力不從心了。弟弟開始自己拿著字典在唐詩上標(biāo)注，朗朗背誦。
　　我笑著當(dāng)聽眾。
　　其實，我根本聽不懂，那些七個字或者五個字到底什麼意思。
　　我扶著他學(xué)步，教他拿筷子吃飯，送他去幼兒園。
　　他的小朋友們都知道，他有個哥哥，很疼他，羨慕的要死。
　　他興沖沖跑回來跟我說，我摸著他的腦袋，半天說不出話，臉紅著去廚房，問：“今晚，做玉米羹好嗎？”

　　我們一家人，活在小城市最底層，每天都喘不過氣來。日益麻木的生活，讓爸媽都喪失了希望。
　　小吵小鬧升級為摔鍋摔碗，兩人大打出手。
　　我抱著弟弟縮在角落，看著日常用的杯子和碗都粉碎，嚇呆了。
　　弟弟怯怯地揪我的衣袖。
　　“哥，我怕……”
　　我捂住弟弟的眼睛，按在懷里。
　　“沒事……”
　　一片狼藉。

　　後來？後來……他們離婚了。
　　我說了，這是很俗套的故事。還要聽嗎？

　　他們都不要我……
　　也對，誰會想要個傻子？

　　最後，弟弟被爸爸帶走了。而我，被判給媽媽。媽媽卻沒有帶我去她的新家。
　　那個男人，不喜歡孩子。

　　我還是住在那里。每天出去給人擦鞋。只是，沒有小孩子在我身邊了。
　　賺來的錢不必拿去買棉花糖和小汽車，可是，我每天都愛在地攤上轉(zhuǎn)轉(zhuǎn)，看到可愛的玩具就停下來欣喜地把玩。那些小老板都認(rèn)得我了，看到我過來，就沒好氣地轟走。
　　“一個傻子，買得起嗎？買了能給誰？”
　　我只好走遠(yuǎn)路，去夜市里轉(zhuǎn)。漸漸得，整個城市的小販都知道，有這麼個光看不買的傻子。

　　聽不下去了嗎？其實……我也說累了。
　　累的耷拉著眼皮，只想靠著樹睡一會兒。可是，有人一個勁推我，讓我睡不好。
　　我睜眼，晌午刺眼的陽光照得明晃晃的，看不清楚�？傻拇_是個高個子的人擋在前面。
　　我不耐煩地嘟囔：“我要睡……”
　　那人蹲下來，說：“哥哥，還記得我嗎？”
　　我猛地睜眼，坐起身。那少年正微笑著看著我，毫不嫌棄地握緊我臟了的手。

　　我們回到了曾經(jīng)一起住過7年的家。
　　那兒比以前更破舊了。被摔壞的東西，還能修補(bǔ)的，都用膠水粘上了，還用著，除了糊墻的報紙和幾個新一點的碗，屋里還是老樣子。
　　我局促地讓弟弟坐下，想給他端杯水喝，卻尷尬地發(fā)現(xiàn)沒有開水了。只好手忙腳亂地去燒水。弟弟笑著接過我手里的東西，按我在凳子上，麻利地打水燒開，還沖洗凈杯子。
　　我不安地看他忙活，心里越發(fā)怨恨自己的遲鈍。
　　弟弟看家里沒什麼吃的，問：“難道沒有買菜嗎？”
　　我諾諾道：“平時，就吃饅頭咸菜�！狈o他看塑料袋里幾個干巴巴的饅頭和咸菜。
　　他露出一絲不忍，拉起我的手，就要出去。
　　我忙掙開：“這……這是去哪里？”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咱們出去吃飯。看你，瘦成什麼樣了？”
　　我推脫半天，還是被他拉著手出去了。
　　看著他衣冠楚楚的樣子，我很羞愧。
　　盡管我是傻子，可是，我也不會忘了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
　　雖然才三十歲，背已經(jīng)有些駝了。頭發(fā)胡子都沒有怎麼修理，亂蓬蓬都支楞著。幸好，今天早晨洗過澡。
　　我心里剛找到一點平衡，可立刻被弟弟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香水味給打散了。
　　我想，那一定是很貴的東西。因為，曾經(jīng)在一個來擦鞋的，穿的很好的男人身上也聞到過。
　　他帶我去的，也是看起來很高檔的地方。
　　門口的小姑娘都拿眼神戳我，好像我是個垃圾，臟了這個地方。

　　怎麼，羨慕我有這麼個弟弟吧？

　　吃飯的時候，他點了玉米羹�？墒牵@玉米羹早已不是當(dāng)初我做的那種，摻雜著粗糙顆粒和劣質(zhì)白糖的味道，而是細(xì)膩柔軟，香甜美妙。
　　他給我夾菜，讓我多吃些。
　　我抬頭，一不小心，就掉進(jìn)他溫柔的眼波里。

　　我努力控制著拿筷子的手，淚水掉進(jìn)碗里，一塌糊涂。
　　他會嫌棄我吧？我不敢用桌上雪白的餐巾，偷偷從口袋里掏出衛(wèi)生紙擤鼻涕，聲音大到別人都側(cè)目。
　　我恨不得鉆進(jìn)地縫里。
　　而弟弟，悄悄在桌下握住我的手掌，十指相扣。
　　剎那，我有了大膽反握的勇氣。

　　他還給我買了新衣服。
　　店員不許我試衣服，弟弟呵斥他們，我接過衣服時，又是歡喜，又是自卑。
　　“這麼漂亮的衣服，我穿著也是糟蹋了，還是……”
　　他搖搖頭，說：“只要哥穿了才好看�！�
　　我的眼圈立刻紅了，連忙背過身擦眼睛。
　　換好衣裳後，他上下打量著，很滿意地笑了，對那些小姑娘說：“你們看，我哥哥這樣是不是很帥？”
　　那些女孩子捂著嘴直笑。
　　我紅著臉看鏡子里那個還是亂七八糟的男人，也呵呵傻笑起來。

　　然後一起去理發(fā)，把那些毛發(fā)去掉後，還囑咐給我剪個年輕些的發(fā)型。
　　我不懂這個，由著他們擺弄我的腦袋。後來居然太舒服而睡著了。

　　弟弟把我晃醒，我大窘。搓著手掌不知說什麼號。
　　他扳著我的臉，讓我看鏡子。
　　我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我嗎？！
　　弟弟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吻，說：“哥，你真漂亮。”

　　頭一次，有人夸我，那人還是我弟弟。當(dāng)時，我真高興啊，差點兒就哭了……

　　弟弟說想和我在一起住。我就趕緊收拾好房子等他來。
　　這里，太破爛了，可是，我把他住的地方擦得一塵不染，還買了新床單，新枕頭。
　　弟弟說，要我搬到他的屋子里。我猶豫半天沒有答應(yīng)，他也不多勸，隔天帶了小皮箱出現(xiàn)在門口，笑著露出一口白牙：“那哥哥收留我吧�！�

　　這是一場夢。我永遠(yuǎn)不愿醒來。

　　仿佛回到了相依為命的童年。我給他看他玩過的木馬和背過的詩詞，這些都被我偷偷藏起來，沒有讓爸爸拿走。他看著這些東西若有所思，側(cè)面在夕陽下很漂亮，看著看著，我就更傻了。
　　弟弟扭過頭，笑著掐我的臉：“哥，你真可愛。”
　　我又臉紅了。

　　這些年沒有見，他還有很多從前的習(xí)慣。晚睡早起，中午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其余時間都在忙學(xué)習(xí)和工作的事情�，F(xiàn)在還是喜歡吃糖，隨身帶著糖豆，可是不肯讓我嘗一嘗。

　　他說特地考到了這里，就是為了多看看我。
　　我抱緊他，想這樣抱一輩子。
　　實際上，他年輕有力，輕而易舉地把我抱在懷里，小孩子似的吻我。
　　我懵懵懂懂，知道這是表達(dá)親昵的方式，也笨拙地親他。他更加歡喜，每天都要很多個親吻。
　　抱在一起互相親吻，這麼幼稚的游戲，我們卻樂此不疲。

　　……別走，我就快講完了，再多陪我一會兒，好嗎？

　　有一天，他臉色蒼白地暈在床上。我慌了神，抱起他就往近處的醫(yī)院跑。他很重，可是我全身都充滿了用不完的勁。
　　沒有帶錢，醫(yī)院不肯接收。我急紅了眼，翻遍了全身沒有找到一毛錢，萬般無奈下伏在弟弟身上大哭起來。
　　弟弟幽幽轉(zhuǎn)醒，扯著嘴角給我一個笑。從自己口袋里找出錢夾遞給護(hù)士。
　　拿到錢的護(hù)士立刻帶我去辦理住院手續(xù)�？粗野V傻的樣子，她鄙夷道：“沒想到，人模人樣的還是個傻子�！�
　　我習(xí)慣於這樣的言語，默不作聲地交上一大筆錢，擱在以前，我又要肉疼了�？蔀榱说艿埽揖尤幌攵嗄缅X給醫(yī)生，只要他們能治好病。

　　我聽不懂醫(yī)生說什麼，守在床邊等輸上液，兩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弟弟。
　　怎麼，從沒發(fā)現(xiàn)，他的嘴唇一直有淡淡的青紫色。
　　我狠狠地打自己的頭，醫(yī)生那些話重又回到耳邊。
　　“心功能不全，可能存在先天病史……”
　　再傻也應(yīng)該明白，這是心臟病……原來，那些糖豆，是藥。

　　弟弟醒來後，敲我的額頭：“傻子，不知道我身上有錢嗎？急什麼？”
　　我握緊他的手，泣不成聲。
　　弟弟輕嘆：“哥……這病沒法治的。所以……我從醫(yī)院偷跑出來看你。我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你……”
　　我小心避開他的手腕，抱著他的腰，身上的肋骨硌得生疼。

　　每天都要輸液，還有一些奇怪的手段，把好好的一個人整得不成人樣。
　　弟弟瘦的很快，雙頰時常紅潤。醫(yī)生說這是病癥，可是我覺得這樣的弟弟更好看了。
　　他清醒的時候，我們就靠在一起說話。有時候就著天花板的紋理都可以說半天。
　　我們偷偷親吻，仿佛少親一口，下一刻就會天人永隔。

　　別急……馬上就結(jié)束了。

　　我問過醫(yī)生，他說可以治，不過還需要一顆健康的心臟。
　　見我遲鈍，他說的也不深，指著我的胸口說：“比如，把你的心臟取出來給你弟弟安上，就會好了�！�
　　我看到了一線希望，欣喜若狂。
　　只需要一顆心臟就好了，而我，不就是有那顆心臟嗎？
　　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我只知道，能給弟弟的，就是自己這顆心。

　　晚上，我們并排睡在一起。晚安吻後，依偎著睡覺。
　　我睡不著，黑夜里看著他的睡臉，想要深深記在心里。
　　沒了心臟，我會死�？墒�，弟弟會活下去。我，就會永遠(yuǎn)活在他心里。
　　他這麼聰明，死了，多可惜，而我只是個傻子而已。

　　那天，我去買了安眠藥。藥店不肯一次給我很多，我跑了很多家才湊齊了三十�！，F(xiàn)在，這些藥丸就在我手里。
　　最後吻了他的唇，我含笑咽下了那些藥丸。

　　其實，死亡也不過這麼簡單。
　　以後，我就活在你的身體里了，弟弟。

　　好了，故事講完了。

　　我低頭看到了病床上緊緊抱著的兩個人，很眼熟。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弟弟。
　　我回頭，弟弟正站在我身邊，我們拉著手，相視一笑。
　　“走吧？”弟弟揉揉我的發(fā)頂，“以後，誰也分不開我們了�！�
　　我點頭，主動在弟弟臉上蹭一下。
　　沒有什麼，可以分開我們了。

　　最後回頭，床上的人被移開了，床單一片血紅。
　　那兩具沒有溫度的身體，還緊緊抱在一起，永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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