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瀾第一次見到蔡文姬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清晨，那日的日光很刺眼，讓一直隱匿在黑暗中的他生出了些許逃避的念想，可他也只是為自己的想法僵硬了片刻便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蔡國公的身后。許是曠日彌久，記憶中的相遇也模糊了些許，他記不清當(dāng)時像個團子一樣可愛的蔡文姬的面貌，只能記得這可人兒嘴邊勾起的淺笑和手中握著的明媚的花兒，像是劃破凌冬的第一縷春風(fēng)，卻牢固地刻在了他的心里，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1.

　　這是一個新的大陸，現(xiàn)在屹立在這里百年不滅的王朝國號為晉，現(xiàn)任皇帝便是晉國開國皇帝的曾孫晉玨。說到這里便不得不說說蔡國公了，蔡氏族人世世代代都出了為晉國平定四方、出謀劃策的宰相，深得歷朝皇帝的喜愛，因此在晉國也是舉足輕重的大世家。

　　蔡國公最疼愛的不是他的那些個大兒子、二兒子，而是最疼愛他的小女兒——蔡文姬。因此蔡文姬從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嬌嬌嫩嫩的小小姐在哪里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蔡國公府家大業(yè)大自然窺視的人便多了，難免這些小姐少爺會有個危險，所以蔡國公便給每個人都配了保護他們的暗衛(wèi)。

　　本來日子就按部就班的平淡的進行著，可是直到蔡國公在蔡文姬九歲那年帶回來了一個少年后，她的日子便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2.

　　剛剛開春，天氣好像還未來得及變換，凌冽的寒風(fēng)已經(jīng)呼嘯了多日，“嗚嗚”的在蔡文姬的窗外怒號著，讓一直想出去看小花的小丫頭抓耳撓腮卻又無可奈何。

　　好在這種天氣并未持續(xù)太久，陰冷的天氣在一場淅淅瀝瀝的微雨過后，好像被溫柔的雨滴感化了般悄悄的溜走了。

　　那天，多日陰霾的天空終于放晴，湛藍的蒼穹碧空如洗，太陽頗給面子的灑下了成片的光芒將翠綠的地面籠罩了個全。彼時小小的蔡文姬捧著剛摘的小花正欲找蔡國公去便與他們打了個照面。

　　小花顫顫巍巍的抖落下的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在光下折射出了綺麗的七彩光芒，少女還未褪去的笑容還保留在面頰上，三分嬌俏七分可愛。

　　“爹爹！”少女歡快的沖蔡國公懷里沖去。

　　瀾看著眼前黃綠色衣裳的少女突然心臟猛烈的跳動了下，四周的景物好像在一瞬間被什么力量褪去了顏色，只剩下少女笑語盈盈向他奔來的樣子，柔軟嬌嫩的少女好像此刻就在他的懷中似的，瀾動了動手指緩緩的闔上了眼。

　　是不是待久了黑暗便會向往光明呢？

　　瀾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有這種想法對于他這種頂尖刺客來說可是大忌，只有陰影才是他應(yīng)該存在的地方。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片刻便又恢復(fù)到了往日那般不茍言笑的模樣。

　　“文姬�！辈虈焓纸幼×怂男母螌氊�，在她的頭上輕輕揉了揉后便起身向邊上一站。

　　“這是爹為你尋的新暗衛(wèi)‘瀾’，從此他便跟著你了�！�

　　蔡國公往邊上錯開站立后蔡文姬才看到他身后站著的少年，少年有一頭栗色的頭發(fā)，溫馴的低著頭，在被點名后也只是向前一步單膝跪地向她抱拳，許是正值變聲期，少年帶著點沙啞的嗓音清晰的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瀾，拜見小主子�！�

　　3.

　　“瀾，快出來幫我推秋千！”少女似黃鸝般的嗓音輾轉(zhuǎn)在他的心頭，瀾從樹叢中顯露出身形，瞬息間便出現(xiàn)在了蔡文姬的面前。

　　“遵命�！�

　　她的背很軟，和他生硬強勁的背不一樣。瀾感覺他的指尖有些發(fā)燙，他抿唇聽著少女歡快的聲音唇邊不自覺的掛上了笑容。

　　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錯。

　　瀾躺在蔡文姬的屋頂上看著滿天的繁星，思緒不自覺的飄向了遠方。

　　不知不覺他陪伴在蔡文姬身邊已經(jīng)兩年有余了，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從第一次見到蔡文姬時他就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他的視線總是情不自禁的追隨她，像是一個最虔誠的追隨者。

　　他嘆了口氣。

　　他的小主子好像和他以往的任意一位主子都不一樣，大底是她還小的緣故吧。少女好似并不因為得到了蔡國公天大的寵愛而嬌縱，反而懂事的可人。小小的人兒不喜歡他隱匿在陰暗中，總是喜歡把他喚出來同她一并做些游戲之類的云云。

　　而他好像也早已沉浸在了她的溫柔中。

　　瀾伸出手擋住了散落在眼睛上黃白色的月光，他慢慢合住手掌，就好像這樣，他就能抓住月亮。

　　“瀾……”

　　少女睡夢中悄悄溢出的呢喃溜到了他的耳邊，他閉上眼，好像此生就再也無憾了。

　　第二日蔡文姬起了個大早，因為應(yīng)了邀約要去參加她閨中密友的游湖邀約，便從一睜眼笑意就止不住了的從她的眉眼露出。

　　“小姐這般貌美，長大了肯定是京城第一美人。”

　　蔡文姬的貼身婢女正為蔡文姬綰發(fā)，紅艷的胭脂和白嫩的水粉將少女襯得就像是花園中盛開的最艷麗的那朵牡丹，一顰一笑都能勾魂攝魄似的。

　　蔡文姬看向銅鏡中的自己，卻只是低著頭羞澀的笑了笑。

　　不知自己這般，瀾會不會喜歡呢。

　　她的閨蜜如今已十四有余，過了這個年頭便及笄了。這次游湖宴邀請這么多王公貴族恐怕也是為了尋個鐘意的相公吧，蔡文姬苦惱的嘟起嘴，她如今已有十一歲了，瀾也十六了，再過幾年恐怕這種事情也該輪到她了，可是一想到以后不能和瀾這般玩耍，她便心中有些不快。

　　罷了，反正時間還長。蔡文姬安慰的想到。

　　在收拾完畢后，蔡文姬在侍女的攙扶下坐上了準(zhǔn)備好的馬車，在蔡文姬的要求下瀾也一并坐了上去，隨后馬車便慢慢悠悠的向約定的地點駛?cè)ァ?br>
　　馬車并沒有那么的高貴雍容，而是處處都透露出幾分古典與文藝，窗欞上的雕刻和馬車上的掛墜無不顯露出其創(chuàng)作者的風(fēng)雅。馬車內(nèi)的熏香還未散去，香噴噴的味道直入鼻腔讓瀾的腦袋都暈乎乎的，他不自在的將視線從蔡文姬的身上挪走，心臟轟鳴的讓他幾近失聰。

　　“瀾。”

　　蔡文姬突然出聲打斷了這段沉默，瀾抬起頭看向她，睫毛微顫眼神中透露出幾分迷茫。

　　“我這樣好看嗎？”

　　瀾的大腦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好看，怎么能不好看，好看到他心魔滋生恨不得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可是他不能這樣。

　　“小姐自然是好看的�！睘懖辉倏此�，唇邊的話語輾轉(zhuǎn)了千百回才吐露了出來。

　　他咬緊牙關(guān)，心里酸澀不已，可舌尖卻突然嘗到了一絲絲的甜味，他差異的咬住蔡文姬塞到他嘴里的糕點，抬頭卻只看到了少女扭過頭去的側(cè)臉。

　　“呆子一個……”

　　4.

　　蔡文姬發(fā)現(xiàn)從上次的游湖回來瀾就變得有些不正常了，他總是在發(fā)呆，在她喚他的時候也不在用明亮的雙眼滿懷熱切的看她。

　　她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可是她那心里的矜持和自尊并不愿意讓她去詢問。

　　蔡文姬很苦惱，在心里爭斗了百八十回后她終于決定在她生辰那日向他詢問個究竟。

　　可是，好像有些事情錯過了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就像是上天給她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瀾，走了。毫不留戀的，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愿意去相信，她哭喊著去喚他去尋他卻再也沒有人去應(yīng)和了。她也去質(zhì)問過她的父親為什么，可是蔡國公卻罕見的用一張冷臉訓(xùn)斥她，說她越矩了。

　　是啊，越矩了。她是高高在上的蔡國公府最受寵的小姐，而他只是一個深陷泥潭置身黑暗的一個暗衛(wèi)，僅此而已。

　　也僅此而已。

　　九歲那年她遇到了他，十二歲那年他離開她。

　　四年的相依相伴仿佛泡沫一般，在最高處綻放出絢麗的光芒后“啪”的一聲，破滅了。

　　蔡文姬起初想不明白，為什么好好的那個總是對她溫柔以加的少年會選擇離開呢�？墒菚r間越來越久了，就像一壇陳年佳釀，保留的越久它便愈加醇厚，那些記憶在飄渺的歲月里，被她小心翼翼的封存了起來。

　　她如今好像有些明白了。

　　畢竟一生很短，少有圓滿。

　　5.

　　蔡文姬放棄了，再過幾日便是她及笄的日子了，同樣，也是她大婚的日子。

　　結(jié)婚對象聽他們說是一位風(fēng)頭正盛的少年將軍，說他可以單槍匹馬的面對匈奴的千百精兵，說他是鮮衣怒馬的風(fēng)華少年。

　　可是蔡文姬聽著聽著便忍不住留下了兩行清淚。如果是瀾的話是不是也同這位少年一般英姿颯爽呢？可惜她看不到了，也沒有機會再去看了。

　　她曾經(jīng)也同父親因為親事爭執(zhí)過，可是如今，她耗不起了。院子里的梨花開的正盛，她伸出手，一朵潔白的梨花顫顫巍巍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大婚那日舉國歡慶，畢竟她是蔡國公最寵愛的女兒，結(jié)婚的仗勢也必然是風(fēng)光無限、羨煞旁人的。

　　馬背上的少年穿著明艷的婚服，帶著十八臺載著蔡文姬和蔡國公為她準(zhǔn)備的嫁妝的大轎浩浩蕩蕩的走向了那座才竣工沒有多少時日的將軍府。

　　街道四周堆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嘰嘰喳喳的聲音隨著震耳欲聾的樂聲傳到了蔡文姬的耳朵里。隨從在馬車的四周不停的拋出桃花瓣來，紛紛揚揚的落滿了整條大街。

　　蔡文姬突然想起來剛才她的大婢女為她上妝時喜極而泣時說的話：“奴婢果然沒看錯，小姐如今一定是這京城最美麗的人兒了！”

　　最美麗又有什么用呢？就算再美麗也沒法嫁給心愛的人啊。蔡文姬笑了，她露出了自瀾走后這幾年來最動人的笑容。只可惜大紅蓋頭將她的面容遮蓋了個完完全全。

　　司儀按照流程帶著二人一路順利的走完了前面的各個步驟，兩人此刻站在大堂中在司儀的高喊聲中拜了天地。

　　如果說蔡文姬之前還存有僥幸心理希望瀾能帶走她，那此刻她便是再也不存有希望了。

　　“一拜天地”

　　愿你能前途昌順，心想事成。

　　“二拜高堂”

　　愿你能金財萬貫，事業(yè)有成。

　　“夫妻對拜”

　　愿你能喜遇良人，白頭偕老。

　　“送入洞房”

　　也愿我們來世再也不要相見。

　　蔡文姬坐在喜床上僵硬的等待著她后半輩子相守相依的相公來挑起她的蓋頭。

　　她想，既為少年將軍，那她的后半輩子應(yīng)該便不會太差。再說她還有蔡國公府這個龐大的后盾，她一定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已經(jīng)為自己的后半輩子想出了好幾條出路了。

　　門突然發(fā)出的“知啦”聲將她的思緒打斷，她突然沒由的緊張了起來，說到底她還未見過這位少年將軍，也不知他生的如何，是否是那種粗野的皮相。蔡文姬咽了口唾沫，在淡淡的檀木香中一柄秤桿子碰上了她的蓋頭，那人的動作十分緩慢，像是對待什么至寶一樣小心翼翼的挑開了她的蓋頭。

　　因為太久沒有看到光明，突然而至的明亮讓她恍惚了片刻，隨后眼前人的輪廓便在她的眼前逐漸變的清晰起來。

　　褐色頭發(fā)的少年身著著一身亮麗的喜服，紅艷的顏色像是他的眼眶一樣，明亮的讓人心底發(fā)酸。他棕褐色的眼睛死死地凝視著眼前的人兒，好像這樣他便能將她狠狠的刻入靈魂。

　　瀾向前一步伸手便將蔡文姬摟緊了懷里。

　　他真的很想她，想到這三年內(nèi)他日日夜夜想的只有她；想到他在戰(zhàn)場上負傷累累，唯一堅持活下去的信念便是她；想到在戰(zhàn)事結(jié)束冊封爵位后，他便急不可耐的向皇帝求了這段姻緣。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想和她能在所有人的支持和贊美下攜手一生。

　　她呀，是他一輩子的小公主啊。他怎么舍得讓她和一個低入塵埃的暗衛(wèi)私相授受呢。

　　不過啊，她什么都不用知道，只需要在他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的快快樂樂的度過余生便夠了。

　　瀾虔誠的在蔡文姬的額頭落下一吻，從此兩個漂泊的靈魂終于印刻在了一起。

　　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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