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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舊在
他考上戲劇學(xué)院那年十九歲,也不愛說話,其實(shí)是不知道怎么說。也只有在臺上的時候話才多起來。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來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上學(xué),說不想家那是假的?伤缓靡馑颊f,哪有一米八幾快二十歲的小伙子天天把想家掛到嘴邊的。
可能是天生的內(nèi)斂,別人總愛逗他,“哎,你怎么跟一大姑娘似的”。
他也不跟人急,就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笑的時候眼睛瞇起來再打開,里面像有一汪水。
那年他去拍戲,劇本拿在手里,黑體字寫著《北京故事》。
看完他沒什么感覺,就是心里悶悶的,又悶又苦。導(dǎo)演一口港臺腔,T恤上印著一個小彩虹。話有時多有時少。
北京的千禧年一切都很新,到處都在拆呀建呀,人們說,要邁進(jìn)新時代。剛?cè)氪,老樹抽新芽?br>
那天是他第一次看見師哥,師哥穿著一件黑色夾克,從人群中走過來,走到他面前。
人浸在戲里,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有場戲,就開了盞小臺燈;璋禑艄饫锷踔量床磺灞舜说哪。
兩人坐在床上,裸著上半身,師兄的唇觸過來的時候,他的舌頭攪在他的嘴里,他的牙齒磕到他的上唇。唇齒相依的時候他覺得自己一秒入了戲。導(dǎo)演喊了聲咔,師哥的手還扶著他的后腦勺,他還閉著眼。兩個人的呼吸聲就這樣糾纏在一起。
后來他才發(fā)覺,師哥這個人和鏡頭前那個吻一樣,后勁大。
北海公園里,電影里的他和他坐在公園的椅子上,他對著他唱“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難過”。他輕輕地和“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卻沒有感動過!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你我是最渺小的那一點(diǎn)。他的頭靠在師哥的肩膀上,師哥的手握住他的手,鏡頭越拉越遠(yuǎn),遠(yuǎn)到好像沒有人在拍,好像你和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殺青那天,大蛋糕擺在桌子上,他不好意思前切第一下。旁邊有人調(diào)笑“快點(diǎn)啊,男主角,都等著呢!睅煾鐝谋澈筇摀Я怂幌,他的手握著他的手,刀按下,師哥往他臉上抹了一塊奶油,他也抹了一塊在師哥臉上。
人吧,有時候挺奇怪,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可真到了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有些人就像風(fēng)里的草,進(jìn)退都不由己。往前走一步,前方?jīng)]有路,有時候你得承認(rèn),我們都不是什么有勇氣的人?墒峭艘徊,又放不過自己。
就像電影里那句話“我當(dāng)初怎么舍得放你走!
可燈亮了,有些事就得散了。戲都是假的,觀眾都明白的道理,可偏偏有人不知道。
他第一次走紅毯,是電影節(jié)的頒獎禮。他手腳不知所措,師哥早就習(xí)以為常。師哥按了按他的手,“和我肩并肩,別走神啊你!
臺上頒獎嘉賓調(diào)侃嬉笑,他緊張得沒什么感受,直到那一句“最佳男主角”,主持人喊出他的名字,大屏幕上播放著電影里的一幕一幕。他分不清是戲還是自己。
師哥拍了他一下,“上臺呀,傻了呀”他望過去,師哥眼里,有淚光閃爍。師哥站起來,在鏡頭環(huán)繞下,給了他一個五秒鐘的擁抱。
五秒還是多久,其實(shí)他也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的禮堂里空調(diào)很足,但是那一刻很暖。
他站在臺上,師哥站在臺下。閃光燈像迷了眼,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恍惚間覺得自己還是電影里那個小藍(lán)宇,而電影里的另一個人就站在臺下,站在人群里,像云落了地。
攝像頭在兩個人臉上切來切去。他舉著獎杯,哽咽地說“謝謝導(dǎo)演,謝謝師哥,這個獎,是我們倆的!
名利場熙熙攘攘,一個無心眼神都能有萬千種解讀。
有些東西朦朦朧朧,自己看像霧里看花,在別人眼中卻是清清楚楚。
導(dǎo)演抽了一根又一根煙,對著他們倆說,“你們這一年別見面了!
他下意識去看師哥的臉,師哥倚著門框抽煙,他穿著那件黑色夾克,像他們初初相見,一切都這么巧合,命運(yùn)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了一個大圈。
直到他聽到師哥那一句“好。”
你來時北京的樹抽了新芽,你走時香港沒下那場雪。
那之后,他和師哥好多年沒見過面,也不是沒見過,圈子就這么大,來來往往的,不一定哪個晚會還是頒獎禮就見到了。
可每次倆人都是笑笑點(diǎn)了個頭。其實(shí)師哥回北京的時候打了一個電話給他,說自己買了新房子,要不要去坐坐喝點(diǎn)。他在電話這頭,突然就沉默了,過了一會才想起來說話,推辭說自己要回趟老家,下次,下次一定。
師哥那頭也沉默了,倆人在電話都沒了聲,總覺得有些東西要呼之欲出,卻誰都無法開口。
你不說話,我不說話,有些事沉默著就散了。
后來,北京機(jī)場,一個往北,一個往南。粉絲擁在大廳里,娛樂記者高舉著攝像頭,兩個人就這么遇上了,師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兩個男人之間最平常的招呼方式。
他揮了揮機(jī)票轉(zhuǎn)頭走了,擦肩而過的瞬間,才知道為什么失落。
再后來呢,再后來就沒什么了,各自演各自的戲。
師哥結(jié)婚的時候,新娘的捧花打了個彎落在了他的懷里,師兄在臺上對著他喊:“你小子可得抓點(diǎn)緊!
他笑著說,一定,明年一定。那笑,是真心的。
他站在人群之外看師哥拉著妻子敬酒,燈光明明暗暗晃過他。一陣風(fēng)吹過來,什么都帶走了。
大街上摩托車掛著個大喇叭,音樂聲轟轟地響,“前塵往事隨云煙,消散在彼此眼前”。
跟這個破天一樣燥,苦夏。
再后來,他結(jié)婚了,和一個北方女孩,大眼睛,一閃一閃,就住進(jìn)了他心里。妻子生孩子那天,他站在產(chǎn)房外,兩只手纂到了一塊。
嬰兒啼哭聲響起,如夢初醒。
這一年他三十歲,師哥四十,前半生快要過完,后半生唯有珍重。
有時候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仔細(xì)想想也真就這么回事。
你出了戲,我動了情。
你問我遺憾有多少,我真的不知道。戲假情真,總之我沒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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