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杜臨死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杜臨是我的青梅竹馬，當然這么說也不很是恰當，因為他是父親選來保護我的，只屬于我的槍。
　　這把槍跟在我身邊十年，我從來沒想過這把槍會離開我。
　　我醒過來之后提出要去見杜臨的尸體，即使是現(xiàn)在，我也不敢相信杜臨死了的事實。
　　府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一絲悲痛，特別是我的奶媽和貼身侍女，她們總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訴我：“小姐，生死有命，別太難過了�！�
　　我平靜的站在杜臨的尸體面前，因為是冬天，他的尸體還沒有腐壞的過于嚴重，但是那股味道還是讓我惡心到不行。
　　我沒有了平時的閨秀模樣，扶著我的侍女小藍，用帕子捂嘴干嘔，還逼出了生理鹽水。
　　他們都以為我哭了，實際上我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身邊親近的人死去，我甚至哭都哭不出來。
　　“是誰……是誰殺了他�！�
　　因為我父親的身份，警察署很重視杜臨的死。
　　可是這時警察署長一臉為難的看著我，說起話來也磕磕絆絆：“根據(jù)現(xiàn)場和傷口來判斷，杜臨……是自殺�！�

　　2.
　　我一直以為我的杜臨是個蓋世英雄。
　　因為這十年間，他救過我無數(shù)次。
　　父親曾說，他問過杜臨想不想上戰(zhàn)場�？墒嵌排R卻看著我的背影，拒絕了父親。
　　在父親看來，杜臨小時候是個小狼崽子，他馴化不了，丟給了我，因為我從小就特別容易讓人親近和喜歡。
　　后來不出父親所料，小狼崽子真的被馴化了，變成了一個滿眼都只有我的忠犬。
　　小狼崽子逐漸成為了能統(tǒng)領狼群的頭領，但是他為了我放棄了。
　　父親在杜臨死后，神色淡淡，但是我能看得見他眼里的悲傷，他說：“本來，我是想把你嫁給他的�！�
　　因為再也不會有人滿心滿意的護著我，在這亂世之中，他甚至想把現(xiàn)在的位子交給杜臨。
　　可是他死了。
　　那個為我撐起亂世之中另一片天的蓋世英雄，他死了。
　　“不可能�！蔽易齑缴n白，身體發(fā)抖，“杜臨不可能自殺�！�
　　按照父親說的，他還有一個月，就會娶我了啊。

　　3.
　　父親已經從杜臨死了的這件事里緩和出來了情緒，但我卻沒有。
　　母親每天為了讓我多吃兩口飯，變著花樣的哄著我。
　　可是她越是哄我，我越是想到那個事事以我為先的杜臨。
　　杜臨死后的第十天，警察署傳來新消息，說杜臨的死有蹊蹺。
　　我眼眶微紅，顫著聲抓著母親的袖口道：“母親，母親，他果然不會那么隨意就拋下我的�！�
　　我去了趟警察署。
　　署長說，杜臨的尸體看起來像是自殺，但是他在死之前被人喂了藥，現(xiàn)在還不知道藥的作用，但警察署猜測，這種藥可能會擾亂人的心神，產生錯覺。
　　這可能是杜臨自殺的原因。
　　杜臨尸體的解剖是我允許的。
　　得出這個結果，警察署那邊去研究藥物了，而我終于帶回了杜臨的骨灰。
　　我抱著杜臨的骨灰坐在江邊發(fā)呆，那邊有浣衣女在捶洗衣物。
　　日落了。
　　小藍在我身后擔憂的看著我，我對她笑了笑。
　　沒事了，沒事了，杜臨馬上就回家了。

　　4.
　　杜臨的骨灰盒空了。
　　杜臨一輩子都困在府里，困在我身邊，我覺得我應該讓他去四處看看。
　　藥物在杜臨死后的第十八天有了進展，是安眠藥。
　　但是杜臨有吃安眠藥的習慣，不論是府里人還是醫(yī)院都可以證明。
　　杜臨的死又陷入了僵局。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杜臨。
　　夢里，他用溫柔的目光看著我，和我說：“小姐，我做到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哭了，說對不起，不能陪我走到最后了，說不能娶我了。
　　然后他又笑了。
　　我不知道他笑什么，我只覺得很難過。
　　最好的杜臨，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我夢以外的地方了。
　　我是被小藍叫醒的，她說我一直在說胡話，一直在喊杜臨的名字。
　　我沒有辦法和她解釋，因為杜臨已經不在了。

　　5.
　　杜臨死后，半年過去了。
　　這半年里，戰(zhàn)爭一直沒有停歇，前線死傷無數(shù)，而我還像個金絲雀一樣被困在府里。
　　父親也上了前線，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回過府里了。
　　警察署突然來人了。
　　不是因為父親身份擺在那而各種諂媚的署長，而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
　　他一身正氣，眉目凜然，一身制服。
　　他是來找我的。
　　雖然現(xiàn)在男女之間已經沒有古代那樣設大防，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要被世人戳脊梁骨。
　　他表情很冷，我微微低下頭，抬手攀上了自己的小腹。
　　“沒事，”我說，“都下去吧。”
　　他有話要和我講，我看的出來。
　　我和他對坐之后，他開口了：“我和杜臨是一起長大的�！�
　　杜臨。
　　我已經有半年沒有在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了，所有人都避著這個名字。
　　“我們都是孤兒。孤兒院的老嬤嬤不是什么好東西，對我們非打即罵，我和他有一次在晚上都去偷吃的，認識的�！�
　　我不知道杜臨的過去，他是在十五歲的時候在我身邊的，那時候我十歲，我們都是個孩子。
　　但我不知道十五歲以前的杜臨。
　　“他拳腳很好，雖然那時候不得要領，但是下手又快又狠。當時在孤兒院那一片，杜臨是出了名的狠�！�
　　我知道杜臨狠，因為他能進府，就是因為他殺了人，正好被父親看見。
　　后來所有想傷害我的人，也都被杜臨毫不留情的殺了。
　　男人在講十五歲以前的杜臨的故事，我在心里默默的和十五歲以后的杜臨做對比。
　　果然，一個人怎么變，藏在骨子里的東西，還是沒有變的。
　　他的狠，他的惡，我都知道。

　　6.
　　我靜靜的聽他講完，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暗下來了。
　　在我以為他要結束故事的時候，我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眼圈紅了。
　　我沉默了。
　　然后我聽他一字一句的問道：“杜臨愛你嗎？”
　　我點點頭：“愛�！�
　　“那你愛杜臨嗎？”
　　我又沉默了。
　　我愛杜臨嗎？
　　我愛，但是我不能說。
　　男人忽然笑了。
　　不得不說，他真的長了一張很好看的臉，雖然在我心里，杜臨最好看。
　　他的笑聲逐漸小了下來，他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彎下腰，在我耳畔輕聲問道：“你為什么殺了他呢？”

　　7.
　　外面下雨了。
　　我想，這應該不是一個什么悲情故事的開局，所以不需要下雨來烘托氣氛。
　　但是雨越下越大，大到我有點耳鳴。
　　“你說什么？”我差點沒坐穩(wěn)，“我殺了杜臨？”
　　我怎么會殺了杜臨，我愛他啊。
　　“別裝了，大小姐�！�
　　他冷臉的樣子還挺可怕的：“杜臨是自殺，但是他是被你逼到自殺的�！�
　　“他那么愛你，你卻忍心讓他死�！�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做自我介紹。
　　“說話要講證據(jù)的，”我冷靜了下來，“你有證據(jù)嗎？”
　　“我有一封信�！彼f。
　　我再次沉默了。
　　我知道那封信的存在。那封信是杜臨在死的前一天寄出去的。
　　我不知道收信人和收信地址，但是我知道會有人收到那封信。
　　因為那封信。
　　就是因為那封信。
　　“原來是你�！�
　　我已經徹底冷靜了。

　　8.
　　我愛杜臨，從十二歲開始。
　　我一開始很討厭這個小狼崽子，因為我是帥府小姐，從來沒有人敢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他敢。我討厭他。
　　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小狼崽子很好哄，也很好騙。
　　所以我把他當一條狗一樣拴在我身邊。
　　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我十二歲那年，有一個女人靠近了杜臨。
　　杜臨已經十七歲了，個子很高，長得又好看。
　　杜臨和那個女人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犯惡心。
　　不能讓任何人靠近杜臨，杜臨是屬于我的，是我養(yǎng)的狗。
　　他怎么能沖別人搖尾巴呢。
　　所以為了告訴他這個道理，我殺了那個女人。
　　所有人都會有屬于他們的歸宿，而我覺得，杜臨的歸宿就是我。
　　那個女人的尸體是杜臨幫我處理的。
　　我沖著杜臨哭，瘋狂的哭。
　　后來在杜臨幫我處理尸體的那個晚上，我愛上了杜臨。
　　他在我心里不再是我養(yǎng)的寵物，而是我的愛人。

　　9.
　　杜臨死了。
　　因為一封信。
　　我在他的房間見到了一封沒有收信人，沒有收信地址的人。
　　我沒有打開看，偷看別人的東西是不好的。
　　杜臨去寄了那封信。
　　郵局很是熟捻的和他打招呼，替他寫下了地址和收信人。
　　他不是第一次來了，也不是第一次給別人寄信，而我只知道這一次。
　　這個認知讓我的頭在嗡嗡作響。
　　我一晚上沒睡。
　　一旦想到“杜臨不屬于我了”，我就煩躁的想殺人。
　　像殺了那個女人一樣。
　　我去給杜臨送了一杯熱牛奶。
　　里面放了安眠藥。
　　杜臨有吃安眠藥入睡的習慣。所以拿到他放在床頭柜的安眠藥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我看著他喝下熱牛奶，回了房間，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拿出了我房間里那把瑞士軍刀。
　　我跨坐在杜臨身上時，手里舉著瑞士軍刀。
　　可最終，我還是沒下去手。
　　在我頹廢的想著的時候，杜臨睜開了眼睛，溫柔的看著我。
　　“小姐�！彼形�，“晚上好�！�
　　我突然笑了。
　　杜臨愛我，我知道。

　　10.
　　我是個瘋子，可我不是唯一的瘋子。
　　瘋的還有杜臨。
　　他抱著我出了府，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會爬墻出府。
　　他帶我去了江邊，江邊有人在放花燈。
　　我沒放過，覺得很新奇，所以杜臨去買了兩盞花燈。
　　亂世之中，更多的人祈福的是平安。
　　我們倆寫下了各自的愿望，然后看著花燈飄遠。
　　“小姐寫了什么？”
　　我思考了一會，道：“我希望杜臨永遠屬于我�！�
　　杜臨愣了，可能是沒想到，然后笑道：“我會的。”
　　“那你能證明給我看嗎？”
　　杜臨的目光更加溫柔。
　　夜風中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好�！�
　　杜臨是個神奇的人，明明我嫉妒的要死，嫉妒的發(fā)瘋，可他卻能讓我平靜下來。
　　三更天了。
　　我問了他那封信，他沒有回答我。
　　我摸向懷里的軍刀。
　　“不可以告訴我嗎，那封信是給誰的。”
　　“一個……朋友。”
　　杜臨沒有朋友。
　　他怎么可以有朋友。
　　我不知道杜臨十五歲之前的事情，所以我害怕，我非常害怕。
　　杜臨有我就夠了，有我就夠了。
　　我在空曠的大街上站定，目光灼灼。
　　果然啊，人活著就會思考，活著就會經歷各種各樣的事情，接觸形形色色的人。
　　“阿臨，”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叫他，“證明給我看吧，就現(xiàn)在�！�
　　讓我知道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會永遠陪著我，就現(xiàn)在，多一分多一秒都不行。
　　因為我快要瘋了，我馬上就要瘋了。
　　五更天了。

　　11.
　　我喊了小藍的名字。
　　小藍推門進來，我笑意盈盈：“小藍，天黑了，送客。”
　　外面的雨下的真的好大。
　　“小姐，我做到了。”
　　“小姐，我不能娶你了�！�
　　“小姐，你會喜歡其他人嗎？”
　　“小姐……”
　　我回到房間，抱著杜臨的骨灰盒發(fā)呆。
　　骨灰盒是空的，但因為是實木的，還挺有分量。
　　最終，杜臨也沒有一個人去旅行，一個人去看這個世界。
　　但是不怕，他會和我一起去，我會帶他一起去。
　　-
　　前線告捷。
　　再次見到父親，他瘦了好多。
　　我和父親提出來要去南方，父親不允許。
　　可我還是去了。
　　因為我說過，我會帶他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的。
　　我不是一個人去的，所以我一點都不怕。
　　所到之處，皆是戰(zhàn)火紛飛。
　　整個國家都這樣，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
　　我沒有迎來勝利的那天。
　　因為我死了。
　　死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死在南京。
　　杜臨也死在二十五歲。
　　我不記得我死在了哪天，我只記得大概是五更天。
　　亂世之中，我沒有做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和我的愛人死在一起。
　　我會和杜臨永遠在一起。
　　因為杜臨愛我。
　　而我也愛杜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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