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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死我的愛人
這個故事關于我和我的愛人,我們是這個危險又混沌的年代里一對不太尋常的夫妻,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我們彼此都為了不同的目的而兢兢業(yè)業(yè)地維護著這樣一個形象,又或者,這只是我的愛人用來打發(fā)時間的角色扮演游戲。
從前我一直以為,我的生活會像舞臺上的滑稽表演,從開始到結局都早已注定,冗長又乏善可陳,我會被當作一件精美的伴手禮,在談笑間送給某個不知名的人,這種劇本按部就班的進行著,直到我把藏好的短刀親手送進那個壓著我的男人心臟里,溫熱的液體流淌到我身上,而我只是推開那具沉重的軀體,拔出那把已經(jīng)成為兇器的短刀,茫然的望向房頂?shù)臋M梁,等待著人們的暴怒,然后宣判我的死亡。
泠泠月光從窗子里透進來,但照不到我。
腥銹味愈發(fā)濃烈,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滲透而來,絕對不是只有屋內的程度,一聲巨響傳來,緊閉的房門如紙般破開,我望向門口,那個人的衣角有著斑駁血跡,身上卻干干凈凈,他背對著澄明的月亮,與月光融為一體,身后是一地鮮血,滿目殘肢斷臂,我記得月光穿過敞著的門,或許對我有了幾分垂憐。
那時的我目睹了這樣慘烈的景象,卻笑了出來,他夸過一句好看。
如果臉不好看,我又如何在那種地方生存下來,但現(xiàn)在,我覺得這不算是足夠讓他夸獎的東西。
他是月彥,就這樣成為了我的丈夫,就像爛俗的英雄救美劇情,但這個故事里,從來沒有英雄。
門口發(fā)出輕微的響動,如同那晚一般,他背對著月亮,在門口灑下一片陰影,身上的血腥氣怎么也掩蓋不住,也許是在回來之前隨手做了些什么事情,我知道這點,但我的心仍然在他出現(xiàn)的一瞬間不可抑制的鼓噪起來,這促使我快速站起身,帶著他曾經(jīng)隨口說過一句好看的笑容,接過他沾血的外套,然后對他說一句已經(jīng)說過多次的:“歡迎回來!
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面容有些蒼白,還對我笑著,說著丈夫歸來時該說的話,那雙猩紅色的眸子望向我,在我眼中映照出看似溫和而關懷的情緒來,但仔細看看,又什么都沒有留下。
他的手覆上我的臉頰,沾著些寒氣,順著我的皮膚緩慢移動到起伏的動脈之上,狀似夫妻間隨意的愛撫。
“不怕?”靜待片刻,他這樣問我,聲音有些低啞,沉重的壓迫感隨之而來,我沒辦法從這簡短的問話中判斷他心情如何,就只能像往常一般應對,他似乎很喜歡通過注視我來判斷我說的話是否真實,我有這份殊榮,也從不對他說謊。
我只是小幅度地搖搖頭,用肯定的語氣回答著,告訴他,我不怕。
他仿佛對我的回答感到無聊,心情有些糟糕,失去了扮演溫柔丈夫的興致,但我卻無時無刻都是那個賢惠的妻子,即使下一刻就可能會死。
他曾經(jīng)允許我叫他的名字,于是我偶爾會稱呼他為月彥。我不知道他為何會讓我活著,但我知道,他早已不是人類了,他蒼白俊秀的外表下有五個大腦,七顆心臟,他是惡鬼,是鬼之始祖,是鬼舞辻無慘,我卻堅持叫他月彥。
我知道,我不怕死,因為他是我的愛人。 ———————————————————
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帶著花札耳飾的少年,大概是月彥所尋找的人,他穿著鬼殺隊的隊服,只因聞到了我身上的味道,就對我怒目而視,甚至刀劍相向,我只是立在那里看著他,動也不動,他卻停了手,然后用焦急的語氣向我解釋,他說我的身邊有一只鬼,他時刻威脅著我的生命,盡管他不知道那只鬼為什么會讓我活了這么長一段時間,但依然勸說我盡早從那個地方離開。真誠,善良,又富有人的氣息。
但我拒絕了,那個少年有些無可奈何,目光卻逐漸堅定了起來,他認定我被鬼所脅迫,并且決定帶我逃離鬼的控制,因為他聞到了我身上悲傷的味道。
悲傷有味道嗎?我在悲傷嗎?我為何而悲傷?我自己,或是我的愛人?我不知道。
那個少年再次說著會救我的時候,我聽見自己說——好。
我意識到,在這一刻,我產(chǎn)生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它在我心里不斷膨脹發(fā)酵,最終成為一片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霉斑。
他似乎越來越忙了,見到他的幾次也都充斥著焦躁憤怒的情緒,那天他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手臂狠狠卡在我的喉管之上,我因為窒息而發(fā)聲困難,卻還是注視著他的眼眸,強撐著想擠出笑容來,試圖像往常那般對他表達著我小心又無措的愛意:“我只怕……變成鬼后,就……不懂得該怎樣……繼續(xù)愛您了!
扼住喉嚨的力道微微放松,他看著我的眼睛,像以前一樣持續(xù)與我對視,判斷著這句話中真實和謊言的成分各有多少,片刻后他甩開手,任由我滑落在地上。
“如果還想活著,就別做多余的事!彼坪跽J為我沒有做出什么事情,最終還是沒有殺死我,只是這樣說道,然后轉過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曾經(jīng)見到過其他的鬼,他們無一不匍匐在他身前,不能與他對視,他們有著強大的力量,可以再生的軀體,有成百上千年的壽命,這些都與我不同,那我呢?又如何有與他對視的資格?我清晰的知道——我是人類,這顆人類之心,屬于人類的記憶,是我愛憎的源泉,于是更加煎熬。撫摸著脖子上他留下的掐痕,有他殘留的觸覺,我在試圖觸碰自己的愛人。
能夠愛一個人,是何其珍貴的能力啊。
身體還維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看著他的背影,我低聲笑著,卻流下淚來。我從未奢望他有哪一刻是愛我的,也從未問過這個問題,這問題就像對著一個人問他,你會愛上你的盤中餐嗎?可笑又無聊。
對死亡的恐懼從不是我服從他的原因。我怕衰老,也不想死,只是怕因為這些而追不上他的腳步,比起這些,我更怕因為變成鬼而失去了愛他的記憶。
我愛他,卑劣又可笑的愛著他。我一無所有,只余下一顆心,它浸滿愛意,瘋狂又充盈。
他早已不是人類了,靈魂盤踞在惡鬼的軀殼里肆意掠奪,永生的執(zhí)念撕扯著原本求生的欲念不斷擴充膨脹,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可即使是這樣,我曾經(jīng)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找到青色彼岸花,希望他能夠再次見到陽光,希望他一切得償所愿。
但我意識到,人的生命是會流逝的,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在我最美好的年紀,殺死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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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到了據(jù)說可以削弱他力量的藥劑,顫抖著混入飲用水中,在他如同往常一般回到這個家時,維持著平靜的表象,用盡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才伸出手,把那杯混合著藥劑的水遞給他。
他喝下了那杯我親手遞給他的水,沒有看出什么的跡象,神色如常,甚至還像以前一樣擺出愛人的姿態(tài),平靜地摸了摸我的頭。
那一瞬間恐懼席卷了我的全身,我只能克制住自己,不為這種恐懼而戰(zhàn)栗,不能因此被他發(fā)現(xiàn)端倪。
我從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會死,會離我而去,因此而愈發(fā)恐懼起來,不過沒關系,我是歡喜的。
我不是鬼,雖然我的生命在他眼中脆弱的如同一只螞蟻,但他依然無法讀取我的思想,我從未如此慶幸過這一點。
他自信著對我完全的掌控,也覺得我會因為畏懼死亡而聽從他的話,事實上我也從未讓他失望,這或許讓他放松了對我的警惕而稍加信賴,可這份莫名的,若有若無的信賴就如同烈火灼燒,欺騙讓我時刻承受著地獄的炙烤,但我依舊在欺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早已不是人類了,他是惡鬼,是那片地獄般慘痛景象的締造者,是他人眼中一切災難和罪惡的源泉,我握著那把被我好好珍藏起來的精致短刀,走馬燈般地想著過往的種種。
我想起了那個做過無數(shù)次的噩夢。夢里的我已然垂暮,早已失去了所有的價值,只能看著他的身形在我眼前漸行漸遠,我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么,像是妄圖抓住太陽,卻終究化成一堆纏繞著荊棘和玫瑰的枯骨,被遺落在無盡的深淵。
我想起他在我面前奪走過無數(shù)的生命,想起他為了活下去而狼狽萬分,但此刻我就站在這個人間煉獄的戰(zhàn)場,抱著被他所殺的赴死之心,卻沒被他所傷。
他或許是愛我的,又或許沒有,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我知道對于鬼而言,二者相較,執(zhí)念比愛更重。
我想要個歸處,罪孽是不能成為歸處的,但如果他是罪孽本身,我又何嘗不是罪孽的附庸,甚至惡劣到成為了逝去眾生的加害者,還曾因為這隱秘的關聯(lián)而暗自竊喜。
既然他不配活著,我又哪有歸處呢。
幸而還不算太晚,周圍不知是誰的喊聲漸漸模糊,我一步步向他走去,腳步重若千斤,到最后逐漸力竭,只能爬行挪動,才勉強抱住了早已看不出人型,開始在陽光里化為齏粉的他,胸口的短刀又刺入幾分,溫熱的液體蜿蜒流淌著,是記憶中受傷最重的一次,這傷害來源于我自己,不過沒關系,這次我是歡喜的。
視線開始模糊了,這讓擁抱莫名帶上了幾分神圣的味道,靈魂的幸福和軀體的痛苦纏繞交織,甚至讓我為之戰(zhàn)栗,此刻我能順從著自己的意愿抱住他,而不是把這一切都埋藏在服從和恐懼的面具之下,倒也還不錯。
痛苦也好,怨恨也好,一切都結束了,遺憾的是,心臟的位置有些影響,它空蕩蕩的,又痛的不得了,于是我沒能露出那種他夸獎過的笑容。
我愛的人看不到太陽,就化作了月亮。
不過沒關系,世人的太陽在天上,此刻我擁住了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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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的太陽在天上,此刻我擁住了我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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