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易千被包養(yǎng)了，金主姓韓。
　　易千叫他韓先生。
　　原本易千是給韓先生做代駕司機的。
　　因為韓先生是個上流人士，日常奔波于各大酒會之間。
　　但韓先生遵紀守法，從不酒后駕車，所以易千就得到了一份工作。
　　一個月能賺七八千。
　　不過就是有天，韓先生喝得太狠了，易千把他送進臥室，他都不肯放易千走。
　　然后易千被韓先生睡了，醒過來韓先生對著鏡子打領(lǐng)帶，說他會再給易千一份工作。
　　一個月能賺七八萬。
　　易千答應(yīng)了，因為那段時間，易千需要錢。
　　于是易千做了韓先生的情人。
　　不過就是，易千還要替韓先生開車，韓先生堅持著遵紀守法。
　　02.
　　韓先生是有愛人的，在沒有事務(wù)沒有應(yīng)酬的假日，韓先生會帶著一束花，去到他愛人的墳前。
　　易千還是負責(zé)開車，韓先生說工資給了不能白給。
　　在墓碑前，易千看到韓先生愛人的黑白照片。
　　和易千的眉眼一點都不像。
　　易千不明白韓先生為什么會選擇自己做情人。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問了韓先生這個問題。
　　韓先生靠著椅背假寐，說：“看你順眼。”
　　“但我跟您的愛人長得一點也不像。”易千如實說，他是知道“替身”這一說法的。
　　韓先生睜了眼，眸色是很淺的栗色，看起來很溫柔，但眼尾卻如刀鋒般銳利地上挑。
　　“和他長得像了，那有什么意思。”韓先生笑了笑，銳利的眼尾也被瞳色柔和。
　　易千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意思，他只老老實實地點了頭，說：“哦�！�
　　“韓先生�！币浊н�想說件事，帶著咨詢意見的小心語氣，“今天晚上，我可以在上面嗎？”
　　韓先生又合上眼，勾著悠長的調(diào)子：“等你考過四級再說�！�
　　四級考試在十二月份，離現(xiàn)在還有一個月。
　　易千認真準(zhǔn)備了，覺得自己應(yīng)該能考過。
　　03.
　　不過易千沒考上大學(xué)，他是來韓先生身邊工作后，韓先生給他報了成人夜校，讓他在閑暇的時候去上學(xué)。
　　但易千的工作常在夜晚，正好又與夜校的時間沖突了。
　　韓先生讓他自己去和老師協(xié)調(diào)，說書要讀，工作也要做。
　　易千費了些功夫，讓老師同意他自學(xué)，但考試的時候一定得去學(xué)校，不然拿不到學(xué)分。
　　“本科念完了，再去考個在職研究生�！表n先生給易千一步一步地規(guī)劃好了，說，“多讀些書總是好的�！�
　　易千懷疑韓先生的愛人是學(xué)霸，不然韓先生怎么老要求他認真讀書。
　　后來易千進酒會接韓先生回家，見到了韓先生的老相識們。
　　老相識們哈哈笑著，說：“韓誠他丫的，口味還蠻豐富嘛！”
　　易千在老相識們的吵吵嚷嚷中扒拉出又成爛泥一灘的韓先生，也扒拉出韓先生這些年的情史。
　　韓先生包養(yǎng)過不止一個情人，但都是好聚好散，末了大家都還挺感激韓先生的。
　　“韓誠，韓董事長，可不是在包養(yǎng)小情兒，完完全全是在做慈善��！”老相識們醉醺醺地說。
　　易千便知道了，韓先生給他的前任情人們都找到了合適的工作崗位，每年都會有人給他寫感謝信，說他改變了他們?nèi)松惖摹?br>　　易千便疑心著，韓先生讓他讀書學(xué)習(xí)，是否是為了讓他更好地發(fā)展，像那些前任們。
　　那這么看來，韓先生真是個大慈善家了。
　　畢竟易千除了幫忙開車和給韓先生睡之外，給不了韓先生其他什么。
　　04.
　　考完四級，S城落了雪。
　　韓先生開了車，到校門口接易千。
　　其實易千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去的。
　　“考得怎么樣？”一鉆進車門，韓先生便這么問易千。
　　“能及格�！币浊ПＪ氐卣f。
　　車內(nèi)開著暖氣，漾著松木的香氣。
　　“這么想上我��？”韓先生發(fā)動車子，似笑非笑地說。
　　易千慢慢吸了口熱空氣，讓自己的肺部暖和起來。
　　他說：“我只是想試試那是什么樣的感覺�！�
　　“很累的感覺�！表n先生說，看著霧白色的前方，雨刷器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我又不唬你，別這么盯著我。”
　　“我想試試。”易千堅持說。
　　紅燈了，韓先生踩下剎車，說：“小孩兒�！�
　　05.
　　韓先生比易千年長了一輪，十二歲。
　　今年易千二十二歲，韓先生就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
　　韓先生喜歡倚老賣老，但他從來不說自己吃過的鹽比易千吃過的飯還多。
　　韓先生說他不喜歡吃鹽。
　　有時候他還是會聽取易千的意見，例如易千想學(xué)設(shè)計，例如易千想住他別墅頂樓透明房頂?shù)奈葑樱缫浊肷纤?br>　　但韓先生還是有原則的，他等到四級成績出來，才勉強點了頭，讓易千來。
　　過程還算順利，只不過韓先生一直拿胳膊擋住眼，牙齒緊咬著。
　　“疼嗎？”易千問，他想著是不是自己技術(shù)不夠好。
　　韓先生要他閉嘴，露出只眼睛水潤泛著紅。
　　意外地，所有鋒利都不見，易千吻上那如刀鋒般的眼尾。
　　有點咸，韓先生掉眼淚了。
　　06.
　　所以易千想，他大概不是個合格的小情兒。
　　他拿著金主的錢，把金主睡了還把金主弄哭了。
　　韓先生強調(diào)說，他沒哭，只是眼睛難受。
　　所以有時候易千覺得韓先生不像個三十多歲的人，十幾歲要更恰當(dāng)些。
　　現(xiàn)在易千就一直住在韓先生的別墅里了，以前每個周末還是會回自己家。
　　易千覺得自己只要打錢回去就好了，人不需要回去。
　　07.
　　這年的除夕全家人都在醫(yī)院里過，因為易千那長了腫瘤的哥哥。
　　異父異母，是繼兄，不是親哥哥。
　　易千家里沒多少錢，所以他沒上大學(xué)，哥哥讀完了研究生。
　　好容易哥哥找了份薪水不錯的工作，卻又患上了腫瘤。
　　光靠父親那點退休金是不夠了，繼母還半點收入都沒有。
　　所以易千連續(xù)接了好些代駕的活，直到遇見韓先生。
　　韓先生不知道他家庭狀況，只說讓易千以后專門給他開車，工資管夠。
　　至于那個發(fā)生了點兒什么的晚上，易千猜到韓先生沒喝醉。
　　據(jù)說喝醉的人沒勃/起的能力。
　　但易千需要錢，每月七八千不夠醫(yī)藥費的開銷。
　　他沒有任何反抗，讓韓先生睡了。
　　他想借此敲詐韓先生一筆。
　　豈料韓先生也爽快，說包養(yǎng)他，錢也管夠。
　　除夕那天，易千沒在醫(yī)院跨年。
　　他開了輛共享單車，戴上大棉襖自帶的帽子，拉鏈拉到最頂端，而后冒著寒風(fēng)，吱吱呀呀地在濕滑的路面上騎車。
　　大概騎了一個半小時的車，他來到韓先生的別墅外。
　　韓先生給了他別墅鑰匙，但他還是謹記著禮貌，抬手按了門鈴，等韓先生給他開門。
　　結(jié)果韓先生見到他，跟見到鬼一樣。
　　他沒有提前告訴韓先生，他要來。
　　但韓先生沒說什么，只是讓他趕緊去洗個熱水澡，還很細心地給他找了棉質(zhì)的睡衣。
　　韓先生的除夕夜是獨自一人過的，易千來時他正舉著高腳杯小酌。
　　易千背了個雙肩包過來，包里有兩袋速凍餃子。
　　他從超市買的，本來這是想和家人們一起吃的團圓飯。
　　但易千在醫(yī)院從下午六點待到晚上八點春晚開始，父親和繼母都沒叫他吃飯。
　　他們忙著給哥哥做營養(yǎng)餐，哥哥樂觀的情緒也感染著他們，讓他們覺得明年會好起來。
　　易千買的速凍餃子沒法下鍋，那不營養(yǎng)也不健康。
　　所以易千覺得還是蠻對不住韓先生的，除夕上門叨擾，也沒帶份像樣的禮物。
　　但他是餓了，洗完澡后征用了韓先生家的廚房，把速凍餃子下鍋煮了，端出來兩碗。
　　韓先生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除夕還沒吃餃子呢。
　　易千很高興韓先生沒嫌棄這是速凍的。
　　他們一邊吃餃子，一邊看春晚。
　　春晚這節(jié)目真的很長，要十二點之后才結(jié)束。
　　韓先生說，正好無聊，看看節(jié)目打發(fā)時間。
　　易千不可置否。
　　吃完餃子，易千把碗送回廚房洗了，又回到客廳，坐韓先生旁邊繼續(xù)看。
　　韓先生不知從哪兒搜羅出一只紅包，上邊寫著灑金的字：“大吉大利�！�
　　“壓歲錢。”韓先生說。
　　易千已經(jīng)好些年沒收到過了，他想收壓歲錢是要說吉祥話的。
　　但韓先生說，收壓歲錢是要磕頭的。
　　易千不想被占便宜，他退還壓歲錢。
　　“唉，收著吧，不逗你了�！表n先生把紅包推回來，“說句新年快樂就成�！�
　　“新年快樂�！币浊罅四蠹t包，里邊是硬硬的一張卡片，“密碼是多少？”
　　“我生日。”韓先生撇了撇嘴。
　　易千湊過去親韓先生的嘴角，親了一下，韓先生很嫌棄，說他剛吃了餃子還沒刷牙。
　　但餃子是玉米豬肉餡，沒大蒜味。
　　所以韓先生還了易千一下，還是親的嘴唇。
　　舌/吻。
　　這是易千二十二年來，過得最為完備的除夕夜。
　　吃了餃子，收了壓歲錢，看春晚看到了《難忘今宵》。
　　他想以后要是也能過這樣的除夕就好了。
　　但他沒敢跟韓先生說，畢竟這樣的除夕前提條件建立在，韓先生的大別墅里。
　　易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冒風(fēng)雪，騎了一個半小時的自行車來到這里。
　　他和韓先生不是親人，連正經(jīng)情人都算不上。
　　但還是觍著臉來了，并且還賴在人家這里不走了。
　　08.
　　韓先生說易千是第一個上了他的人，他以前只做1不做0。
　　易千說，這也不叫做0，頂多算0.5。
　　易千又不是不讓韓先生上他，他對上□□/位不算執(zhí)著。
　　韓先生被他噎住了，瞪圓了淺栗色的眼睛。
　　好一會兒砸吧過意思來，說他講得對，然后把他按倒在床。
　　又來了一次。
　　09.
　　大概萬事有了開頭，都不算難。
　　比如韓先生在下面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
　　再比如易千賺下第一個七八萬，就第二，第三個，很多個七八萬。
　　哥哥的手術(shù)費是湊夠了，腫瘤是良性的，切除后他安然出了院，再休養(yǎng)一陣子就可以回公司上班。
　　易千有了閑錢，他攢進韓先生給他的那張卡里。
　　韓先生說，讓他記得換密碼。
　　“以免哪天我翻臉了，把卡里的錢都劃走�！�
　　易千沒換，他說韓先生的生日好記，不容易忘。
　　家里人知道易千是干代駕的，跑車跑半年都不如哥哥一個月賺的多。
　　他們懷疑過易千打去的錢的來歷，父親問他是不是借了高利貸。
　　他說不是，是給別人做小情兒。
　　然后他被父親扇了一巴掌，父親拿走了那些錢。
　　直到哥哥病愈出院，父親沒跟他再說過一句話。
　　“我沒你這樣不要臉的兒子�！�
　　而這句話，易千之前也聽到過。
　　在他少年時期，向哥哥表白后。
　　父親一直覺得他有病，腦子有病。
　　腦子有病比身體有病嚴重多了，治不好。
　　所以易千給家里打錢，直到哥哥出院后。
　　而后他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了，他專心給韓先生當(dāng)司機，被韓先生睡，睡韓先生。
　　嗯，還有自學(xué)設(shè)計的課程，應(yīng)付各項考試，賺學(xué)分。
　　只不過午夜夢回會莫名其妙地掉眼淚。
　　易千以為自己放輕了聲音，但還是吵醒了韓先生。
　　韓先生轉(zhuǎn)過身子，把他攬入懷里。
　　“呼嚕呼嚕毛，嚇不著�！表n先生拍拍他的背，嘟嘟囔囔地說。
　　韓先生是以為他做噩夢了吧。
　　易千把臉埋進韓先生的衣襟里，有股柔軟的松木味道。
　　入冬以后，韓先生的常用香就變成這種，不知道進入春天，他會不會換新。
　　這樣想著，易千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只不過，后來也就沒半夜莫名其妙地掉眼淚。
　　10.
　　本來，韓先生說包養(yǎng)易千一年。
　　不過易千會開車，床事的技術(shù)也逐步精進，韓先生考慮著和易千續(xù)約。
　　“您是每年都會換情人嗎？”易千簽合同的時候，多問了一句。
　　韓先生支著下巴想了想，說：“幾個月一換吧，一年還是太久了，你小子是我包養(yǎng)過最長時間的小情兒。”
　　易千不知道說什么好，勾完名字的最后一畫，他說：“謝謝。”
　　倒是把韓先生逗笑了，笑了好半晌，最后“嘖”了聲，卻什么都沒說。
　　但其實韓先生和他解約了，易千也能活下去，他有存款，也在好好上學(xué)。
　　學(xué)成之后，未必能大富大貴，但好歹有個飯碗。
　　主要韓先生為他每一任情人的以后將來都做過打算，哪怕只幾個月的露水情緣，也沒人能說他涼薄。
　　“主要跟他們處幾個月就膩了，而且繼續(xù)處下去，他們都不學(xué)好，處心積慮要和我合法同居，還好國內(nèi)不允許領(lǐng)結(jié)婚證，保證了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庇忠淮未彩逻^后，韓先生合了眼睛，忽然慢悠悠地起了這個話頭。
　　“你是個好孩子，知道把握機會好好學(xué)。如果六月份的六級過不了，我就不讓你在上面了�！�
　　易千探身關(guān)了燈，說：“我在準(zhǔn)備了�！�
　　韓先生鉆進他懷里，蹭了蹭，說：“那聊會兒天�！�
　　易千沒多想，便直接問道：“您的愛人是因為什么走的呢？”
　　韓先生也沒怪他過于莽撞，仍是回答說：“車禍。不過他出車禍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我愛人了。”
　　“那您還時常去給他送花�！币浊Я藫ыn先生的腰，沒什么贅肉，很好上手摟。
　　“主要想著人要死了，連個送花的人都沒有，那太可憐了�！表n先生說，“另外我也想向他證明，他眼光不咋地，找的男人沒一個去看他。”
　　“除了我�！�
　　“您想證明您是個好人�！币浊дf。
　　“別給我亂發(fā)好人卡�！表n先生說。
　　韓先生隔著睡衣的料子，咬了易千一口。
　　不疼，就是癢，癢到心里去了。
　　11.
　　韓先生還是很沒節(jié)制地喝酒，易千明白這是他工作的緣故。
　　但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心情一不好，就會喝酒。
　　易千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待他旁邊畫設(shè)計圖，他一拿起酒瓶就望他一眼。
　　韓先生不太喜歡被人盯著，每口喝下去的酒也少了不少的量。
　　但很快韓先生忍無可忍，放下酒瓶說：“好好畫你的圖！”
　　“我在畫�！币浊У皖^，畫了一條彎曲的豎線。
　　韓先生瞥見，嗤笑了聲。
　　他還是把酒瓶收走了，無所事事癱在沙發(fā)上好一會兒，扯了本磚頭厚的書看。
　　看著看著睡著了，易千放下鉛筆，把韓先生抱回臥室，再出來繼續(xù)畫圖。
　　“你是要我戒酒？”韓先生后來砸吧出意思來，挑眉問著易千。
　　春天了他果然換新身上的常用香，是某種花的味道，易千沒聞出來。
　　“沒，只是想讓您少喝點兒�！币浊дf，“而且您戒酒，我就沒工作了�！�
　　韓先生“嘖”了聲。
　　“小孩兒。”他老在沒道理可講的時候，這般喚著易千。
　　身為小孩的易千在想一個事情，韓先生本就年長他一輪，先他離世的概率很高，若先生繼續(xù)酗酒，這個概率只會更高。
　　于是，易千定了心神，說：“再者，我也不想給您墓前多送幾年的花。”
　　韓先生盯著他看，目光像要生吞活剝了他似的。
　　“你憑啥要送我花兒？”末了，韓先生這么問，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憑我是個好人�！币浊дf，“而且您說，死后沒人送花，很可憐�！�
　　韓先生沒話講了，他背著手慢吞吞走到落地窗前，易千覺得他這樣子像個老人家。
　　事實上也不過三十來歲而已。
　　易千有些想象不出韓先生真正老去的那天，那天易千應(yīng)該不會待在韓先生身邊了。
　　他們續(xù)的合同也不過三年。
　　12.
　　除應(yīng)酬外，韓先生果真沒怎么喝酒了。
　　易千給他泡茶，學(xué)著網(wǎng)上教的手法。
　　不過就是容易燙手。
　　韓先生給他找冰袋，說：“喝不起你這茶，廢冰袋也廢手�！�
　　易千也只好不用網(wǎng)上教的手法了，老老實實按照最簡易的方法泡。
　　韓先生的老相識們說韓先生轉(zhuǎn)性了，竟然開始了養(yǎng)生。
　　“你以前不是說人活到四十就夠了嗎？”有口無遮攔的直接借著酒勁兒問。
　　韓先生接過易千帶來的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醒酒湯潤喉，說：“改主意了，我想活到九十九，給某個小孩省筆錢�！�
　　易千等他緩過勁兒，而后一手拿杯子，一手攙著他胳膊。
　　他們一塊回去，易千幫韓先生系好安全帶，說：“其實買花兒也花不了幾個錢。”
　　韓先生拍了他一巴掌，然后瞪他，眼尾惡狠狠地上挑著。
　　易千親了口韓先生眼尾，收回身子，老實開車看路。
　　13.
　　韓先生幫易千做完三年規(guī)劃后，又著手給他又定了個五年計劃。
　　甚至五年計劃都不夠，想要把易千六十歲之后的人生都規(guī)劃好。
　　易千對此無異議，他一向過得渾渾噩噩，有個人幫著定計劃也不錯，他只要照做就是。
　　韓先生的花園要翻新，讓易千畫設(shè)計稿。
　　成品出來，韓先生很滿意，又要和易千續(xù)約。
　　易千如實說，他不是學(xué)園林的，花園的設(shè)計稿是他拜托同學(xué)畫的。
　　韓先生抓了抓頭發(fā)，說室內(nèi)也要翻新，讓他畫設(shè)計稿。
　　“這總是你專業(yè)了吧？”韓先生問。
　　易千點了頭，謹慎說：“我試試�！�
　　總而言之，易千是又和先生續(xù)了約，這下不光是當(dāng)他私人司機，還得當(dāng)私人設(shè)計師。
　　當(dāng)然陪睡也得繼續(xù)進行。
　　易千簽好名字后，看合同，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合同是五十年的。
　　韓先生是真想管他到六十歲以后。
　　“這不你都想給我買花了，我總得表示表示。”問及原因，韓先生如是說。
　　他瞇著眼笑，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14.
　　韓先生出差的話，易千會住別墅頂樓那間透明頂?shù)姆块g。
　　室內(nèi)改造沒動這間屋子，韓先生說屋子的所屬權(quán)歸易千，易千說動就動。
　　易千想了一會兒，答道：“那就不動了吧�！�
　　韓先生挑了挑眉，也沒說什么。
　　易千喜歡這件屋子透明的頂，晴朗的夜晚，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幸虧韓先生的別墅在郊區(qū)，不然再晴朗都是沒法看星星的。
　　易千用攢的錢買了臺單反，韓先生偶爾會用，拍一張后對著那照片嘎嘎笑，見易千望過來，再面不改色地刪掉。
　　易千知道韓先生在偷拍他，他不作聲。
　　就像他拍韓先生，也不作聲。
　　易千拍的最多的，是星星。
　　如果S城的天氣給力，他可以連續(xù)拍一周。
　　韓先生這次的出差很漫長，走著走著就到了初夏。
　　星星也越發(fā)明朗起來，易千一張一張?zhí)暨x照片，做了本厚厚的星空集。
　　等到韓先生回來，把這相冊作為見面禮。
　　“我也才走一個月吧，你這集子就攢了這么厚？”韓先生慢慢翻著，只顧問他，也不仔細看星星。
　　“是一共走了三十九天。”易千糾正說。
　　韓先生抬了眼，“想我了？”
　　易千搖搖頭，“只是想告訴您，我六級考完了。”
　　韓先生“嘿”了一聲，把集子放床頭柜上，挽了袖子收拾易千。
　　易千由著他收拾，順帶幫他咬開了兩�？圩�。
　　韓先生換了香水，這次是薄荷，夏天的味道。
　　15.
　　日子很快就翻了頁，易千拿到了本科的畢業(yè)證，韓先生在學(xué)校傳達室外邊等他。
　　回去的路上韓先生絮絮叨叨，說可以幫易千接幾個單子，像設(shè)計咖啡館什么的。
　　易千捧著畢業(yè)證還在發(fā)愣，不知覺的三年過去了。
　　“當(dāng)然，我還是覺得你得去念個研究生，主要本科的學(xué)歷不太好看�！表n先生說。
　　“我歇一陣吧，先生�！币浊дf，“研究生會去考的。”
　　“那要不這段時間帶你出去玩兒一趟？上次你不是說想去高原上面拍星星嗎？”韓先生了然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您沒工作啦？”易千失笑。
　　“推了一部分�！表n先生說，“我都奔四的人了，該學(xué)會慢下來，享受生活�！�
　　易千覺得韓先生是最近看公眾號的推文看多了，動不動就詩與遠方。
　　要不就是養(yǎng)生與健康。
　　不過韓先生既然那么說了，易千熟練地打開搜索引擎，著手做旅游攻略。
　　韓先生喜歡規(guī)劃諸如公司、人生這一類型的大事，像旅游攻略、中午要吃個啥，他向來不做思考。
　　要做思考，他也不會創(chuàng)下一天到晚靠喝紅酒度命的壯舉。
　　但他現(xiàn)在不怎么喝酒了，為了養(yǎng)生。
　　易千告訴他，適當(dāng)喝點酒也養(yǎng)生。
　　他認真地考慮了一分鐘，說不行，讓他喝酒就沒法適當(dāng)。
　　易千欣賞他的自知之明。
　　16.
　　易千偶爾會路過以前的家，不過哥哥不住小區(qū)里了。
　　他疲于奔命，一天到晚做著空中飛人。
　　他跟易千還保持聯(lián)系，并對易千為他做出的犧牲而深感抱歉。
　　易千仔仔細細想了想，也沒想出自己犧牲了什么，反倒是被人規(guī)劃著拿到了本科畢業(yè)證，考過了英語四六級，如果他有興趣和心力，他的規(guī)劃里又會多出一項國考和一項教資。
　　韓先生的宗旨是，只要他想學(xué)，錢都不是問題。
　　易千慶幸著自己只有一個腦子，韓先生再怎么望他成龍，也得考慮實際的硬件設(shè)施。
　　“小千，你如果有空的話，還是回家看看爸媽他們。再怎么說，他們也在念著你�！备绺缭陔娫捓�，這么囑咐說。
　　易千嘴上應(yīng)了，說好。
　　哥哥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說：“畢竟是我對你不起，你別太遷怒他們。”
　　“你除了不喜歡我，沒什么對不起我的�！币浊дf，“另外多保重身體，別太折騰。”
　　好不容易才救回來的呢。
　　哥哥掛了電話，易千也得去接韓先生了。
　　韓先生說，忙過這一陣，他倆就去高原看星星。
　　易千買了新設(shè)備，不能浪費。
　　17.
　　韓先生慢慢知道了些易千家里的情況，也知道了易千暗戀哥哥的事情。
　　倒不是易千主動提起的，只是有天父親打了易千的電話。
　　他那會兒在浴室洗澡，韓先生幫他接聽，懶洋洋地開了免提。
　　結(jié)果等易千洗完回到臥室，韓先生已經(jīng)被父親的吼叫聲嚇得抖如鵪鶉，連掛斷都沒敢按。
　　易千按了掛斷，順手把那個號碼拉了黑。
　　他摟了韓先生肩膀，說：“別理他。”
　　“他找你要錢，說你媽媽病了�！表n先生說，看著他眼睛。
　　“我沒有媽媽，那是我繼母，我可以不管的�！币浊дf。
　　“法律規(guī)定，你應(yīng)該對他們有贍養(yǎng)義務(wù)�！表n先生說，“我怕他們拿這個做文章，所以我給你請個律師，保管能幫你打贏官司。”
　　易千笑了笑，他是跟不上先生的腦回路。
　　“你爸爸還說你有個哥哥，你以前還暗戀你哥哥來著。”
　　倒真是不怕家丑外揚。
　　雖然易千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說的，但畢竟是被韓先生聽到了。
　　他沒想解釋什么，就如實地說：“以前是暗戀過，還寫了情書，結(jié)果被我爸發(fā)現(xiàn)了�！�
　　“然后你被罵了？”韓先生眨巴眨巴眼。
　　“然后我被打了�！币浊届o地說。
　　“真可憐�！表n先生由衷道，呼嚕呼嚕他剛吹干的頭發(fā)，“所以不給他們打錢了。”
　　“好�！币浊c了點頭。
　　18.
　　易千是想告訴韓先生，自己當(dāng)初為從他手上賺錢所萌發(fā)的卑鄙心思。
　　但沒找著機會開口。
　　韓先生最近開始練硬筆書法，閑暇時光異常充實，沒什么空閑來聽他悲春傷秋，自我反省。
　　他只得一邊完成自己的設(shè)計單子，一邊準(zhǔn)備著考研。
　　試圖以忙碌把此事拋于腦后。
　　待到第一筆工資被打入卡上，易千給韓先生定做了只手工雕的木酒瓶，說看著解解饞。
　　韓先生怕把定制酒瓶砸壞了，就沒往他腦門上敲。
　　等到好些天后，韓先生耐著性子，用細鐵絲把瓶子里的銀戒指鉤出來，往無名指上套了套，正好合適。
　　他還是沒舍得用酒瓶砸易千，只是給了易千另一枚戒指，外加一封手寫的信。
　　易千以為會是很長一封信，因為韓先生趴在桌前，寫了一個下午。
　　結(jié)果展開信紙一看，就斗大的三個字：
　　“領(lǐng)證不？”
　　韓先生不太在意他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了。
　　同時也向易千承認錯誤，說第一次睡易千那晚上，他其實沒喝醉。
　　易千說：“我知道�！�
　　韓先生說：“我知道你知道，我還知道你是想要我的錢�！�
　　易千說：“你知道我知道，而且知道我想要你的錢，為什么還是包養(yǎng)了我？”
　　“因為我不缺錢�！表n先生如實說，“就是心有點空�！�
　　19.
　　“但你說，你要送我花兒，它就滿了�！�
　　20.
　　易千給韓先生送了九年的花。
　　再有三年，他就能和韓先生一個年紀了。
　　韓先生在離開前，說：“送我花兒就好了，別送別的�！�
　　易千聽他話，每次來都帶著不同的花兒。
　　韓先生給他找了很多事情做，把他這九年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不過易千還是沒法學(xué)會跳廣場舞，他太笨拙，沒有老太太愿意和他搭檔。
　　還好旅行他是很在行的，但近些年沒法上高原去，年紀大了。
　　空閑的時候，易千坐在老別墅的落地窗前曬太陽，偶爾會拾起以前的設(shè)計稿來看。
　　他記性有些不太好了，玩不轉(zhuǎn)新興的事物，用手機也只是打電話發(fā)短信，有什么事情得寫在便簽上，貼得滿屋都是。
　　多是短短的一句話，以韓先生開頭。
　　他是沒辦法忘記韓先生的。
　　在陸陸續(xù)續(xù)完成韓先生留給他的一項一項計劃后，易千坐在桌前一下午，想寫一封長信給韓先生。
　　他將信封夾在花束里，輕輕放在了韓先生碑前。
　　碑面是他給韓先生拍的照片，他告訴韓先生他偷拍過他好些年。
　　韓先生聽了一直笑，說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易千想，先生應(yīng)該也知道他寫一下午的信，并沒有多長。
　　依舊斗大的三個字，被風(fēng)輕輕吹拂過。
　　21.
　　“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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