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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未通關(guān)
*玫瑰,雙線AU
“他說他連手柄都找不到了。”
*
十七歲那天,Kun收到一張未署名的光盤。這款游戲當(dāng)時特別流行,據(jù)說所有將進入成年隊的孩子都會收到一個自己的賬號。他像匹小馬駒一樣撞進宿舍,把湊在一起看漫畫的Leo和Oscar掰開。
“我十七歲了!”
“那么祝你生日快樂,”他們頭也不抬。
“拜托——你們會裝這個游戲嗎?”
年長些的Oscar從他手里接過包裝盒,在夾層中摸到了一張卡片。Leo湊過來,注意到對方能撲出勁射的右手嵌在拼起的床鋪之間,在那里折出一沓沉默的皺褶。
“我去問問隊長,他上次帶我們打過!
Oscar系上鞋帶,又猶豫著回頭。
“我們還要一起去奧運會的,對吧?”
薩巴萊塔一直沒有來,兩個心急的孩子差點把PES炸了。Kun手忙腳亂地在終于彈出的界面上輸他倆的賬號,Leo把包裝盒對著陽光試圖讀懂上面的英文。訓(xùn)練場的方向又響起足球撞擊橫梁的聲音。
“Oscar呢?”
“他訓(xùn)練去了,不像你天天打游戲!
“他早都玩過了,我倆才第一次拿到賬號呢!
Leo望向門口,漫畫書跌在地上,攤開的那頁粘上了灰。
“當(dāng)然,他會是阿根廷最好的守門員!
*
夏天像一塊鐵。Kun在給他的弓弦擦上死鹿脂肪,犬齒鋒利卻笑眼溫暖——他的箭頭需要一個露齒大笑的銳度。亞麻色短褲下是年輕流暢的肌腱,可以不費力地攀上巖崖偷鷹蛋打牙祭。
今天在瀑布下用大葉蟻塔葉扎營。饑餓的山鼠竄近嚙咬晾在半樹的綁腿,Kun扔了顆石子上去,砸下幾根曬透的松針。永不落的太陽在霧中激起金色。
Leo躺在堆疊的松針上方,把白襯衫墊在肘下,金紐扣反光墜在眼角。剛回到故鄉(xiāng)時包里裝著一件斗篷,衣角在山風(fēng)中飛揚的聲響像異鄉(xiāng)的口琴聲。與他一同歸來的還有十三歲帶離的粗布重劍,現(xiàn)在護手上笨拙地鑲著一顆寶石。
第一次見Kun是幾周前。十五歲便在山野跑慣了的男孩裸著上身,局促地把玩金箭中的一支,被掏了巢的蒼鷹正朝他亮出利爪。Kun縱起來擒住它一邊翅根,碩大的飛羽有一瓣揍到Leo頰上,他看見豁裂的金黃利喙中落下什么閃光物,將溪面蕩開一些顏色。后來Kun在及踝的溪水中摸出一捧混著青藻的沙泥,最上方躺著那顆天藍色寶石。
“是托帕,在我去過的土地是友誼的象征!
Kun把汗?jié)竦暮诎l(fā)拂到耳后,揚起的濕沙有幾星濺到Leo的白襯衫上。第一次在這片土地遇見同齡的孩子,他顯然有些窘迫:“那太好了,我送給你啦!”
甚至忘記詢問對方的名字。
自那天后,Leo常常感覺被鷹擊過的左頰寫畫著什么,等待在夏天深處驟然疼痛。Kun俯下身在溪澗間喝水的樣子像一頭小狼,大臂鼓起的弧度可以將叫囂的熱浪掀翻。他好像永遠快樂,永遠驕傲。
直到Leo看見那匹沖來的烈馬。年輕的天才獵手屈膝將背脊俯低,皮靴熟練地在落葉間割開一條泥痕,在鬃毛貼近額頭時探向腰間。他意識到麻繩上并未拴劍。
Leo踏著馬腹躍上它的頸背相交處,馬嘶鳴著揚起前蹄,向地面碾去。它瘋了,Leo勒住馬頸,熾熱的皮毛緊貼手掌砰砰搏動著,它為什么不跑?
馬將他掀翻時四蹄揚起泥點,林隙間陽光像無數(shù)柄劍。Leo看見溪面倒映出左頰的圖案,那是一個血紅的十字。
醒來時Kun正忙著洗嘴角的血跡,帶著笑意說:“真能打啊,‘被選中的孩子’!
Leo吐出嘴里的草屑,踉蹌著挪到溪邊。左頰沒有異常,只有額頭腫起一塊。還好沒帶劍,他想。
“你看見什么了?”Kun把雙膝浸在水里,黑色的眼睛澄澈見底。
“馬,還有臉上的血色圖案。”
“讓我猜猜,你閉上眼睛!
Leo打開臉上的手:“別美了,不是桃心!
“我還以為你每天想著我呢。”
“是一個十字,紅色的十字!
Kun把手心貼在他左頰,試圖觸碰那個常人看不見的詛咒。他只能感到年輕的脈搏鼓動著,永遠滾燙的漿液在彼此體內(nèi)流淌。
“部落里有個傳說,在你去的那片光怪陸離的土地,有位——你們叫‘騎士’,他騎你看到的那匹馬!
*
“你們那兒叫圣喬治節(jié)吧?”
“沒有玫瑰花!盠eo沒好氣地說,口齒含糊。
“我看到頭條了,‘國王像騎士一樣守護著巴塞羅那’!盞un笑得差點摔了手機,“如果馬塞洛沒給你一肘,現(xiàn)在你肯定有一堆浪漫的話要對我嘮叨!
Leo不得不皺著鼻子找了一句最短的臟話。
*
“他們說,它是一個將破土瘋長的吻,也是一個殉道的詛咒。”
“你知道,在這片從未被神眷顧的土地,我們只會殺死神——然后自立為神。”
Leo望向?qū)Ψ缴钌难劬,印第安血統(tǒng)讓高喬后裔擁有轉(zhuǎn)瞬即逝的狠戾。
“那你為什么而戰(zhàn),神?”
他們早就知道。這句神諭在大陸誕生時便寫在古老的巖壁,在每一束刺目的陽光里。“在永恒的白晝里企圖摘一顆不存在的星星!
Kun把金箭瞄準(zhǔn)太陽,瞇起一只眼睛笑。
“為那支血色染紅的玫瑰!
Leo捉住一片落葉,綠色和金色在天地間荒誕地晃蕩:“好!
“然后送給你呀!”
笑聲把新草都烤彎了。
*
事實上,男孩們都為這沒有盡頭的冒險興奮不已,當(dāng)他們攀上巖壁、蕩下山谷,在起風(fēng)的晴天對付一頭皮毛腐臭的棕熊,或是用金蟒褪去的巨大皮膚網(wǎng)一懷河蝦。戰(zhàn)斗結(jié)束時他們把弓和重劍斜插進泥土,用依賴本能尋來的古老藥草裹傷,嘲笑對方狼狽的頭發(fā)。血與雨水在額前鋪開,是讓人眼眶發(fā)熱的快感。
那顆找不到的星星幾乎被淡忘,只要能挨著肩膀,夏天便永不完結(jié)。
*
二十三歲那年,Leo在一個清晨發(fā)現(xiàn)大臂上多了一個硬物,它威風(fēng)、驕傲、金光閃閃。他晃晃Kun,深色皮膚的男孩跳起來正好被磕中腦袋。
“你從哪里弄來的?”Kun長嘆一口氣摔回法蘭絨毯,毫不留情地踹他屁股,“我還以為你發(fā)現(xiàn)了野豬——”
Leo嘗試著扳動這個金屬環(huán),卻發(fā)現(xiàn)它與自己的皮肉融為一體,就像布宜諾斯艾利斯在拉普拉塔河口生根。
“我該給你拴個繩子,‘被選中的孩子’,這樣你就像有腳環(huán)的鷹啦!
“有腳環(huán)就不是鷹了,”Leo轉(zhuǎn)過頭來,栗色的眼睛被臂章映成蜜金色。
“那我就把你射下來,當(dāng)我的小鴿子。”
Leo朝著他腦袋狠狠來了一下。
那會兒他們正準(zhǔn)備橫渡拉普拉塔,有雙翼的巨蜥和鐵鱗的綠龍在那里吐著信子。孩子們一宿沒睡,因為他們知道那將是離星星最近的一瞬。
但頭一回地,他們吃了敗仗。Leo的長劍折了,斷端刺傷了大腿,他們只能背靠背作戰(zhàn),潮熱的汗水在后腰交纏。當(dāng)Kun不得不射完最后一支箭,不識相的鷹俯沖來啄他頭頂,Leo咒罵著去擰它脖子,利爪在臂章上拖出深痕。
太陽已低至山脊,這是白晝交界的至暗時刻。Leo仰躺在被金紅色澆透的蘆葦蕩喘息,細密的爬蟲叮住小腿,整個河灘只剩下鼓膜不規(guī)律的震顫。Kun用斷劍掘了個坑把殘落的箭頭埋了,刨起的土小小一堆,摻著散落的羽毛。
當(dāng)弓箭手第三次用牙拔出手心的木刺,Leo聽見緊貼耳側(cè)的臂章發(fā)出的聲響。起先是焦躁的絮語,繼而是高聲咒罵和悲愴的尖叫,最終轟炸成漫山遍野的刺耳銳鳴。Leo捂住雙耳把額頭向地叩了幾叩,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這聲響來自土地深處,戰(zhàn)栗滲進每一寸骨骼。
踏回故土后,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缺失。那塊在十三歲時松動的拼圖已經(jīng)埋在海的另一端,他永遠無法像Kun一樣被準(zhǔn)許擁抱這里的貧窮與孤傲,他被迫與這一切的熱愛隔離。他在故鄉(xiāng)流浪。
Kun將耳朵緊貼大地,被陽光祝福的手掌摁在Leo緊繃的背脊。太陽又升起來了。
“你該卸下那玩意兒!
Leo沒拿穩(wěn)斷劍,右腳踏空進水里,未凝的血水緩緩彌散,一直牽住Kun的腳踝。
“他說,然而,”Leo頹然笑了,吞下尖銳的尾音,“太陽將熄滅!
它在那里錮緊,生刺,愈漸沉重。在夢里L(fēng)eo?匆娮约罕孔镜負]舞一只鐵的臂膀,其上拴著金色繩索。甚至后來,他被迫將這沉重納為身體的部分。這從來不是榮光,然而它能讓這片殘存的大陸短暫地接受陽光的祝福。
“有腳環(huán)便不是鷹了!
當(dāng)河口的鷗群沖入蘆花,Kun鑄好最后一支箭頭。他盯著Leo卷起的發(fā)梢出神,最后用拇指輕輕撫過他后頸。
“走吧。”
*
那一年七月Kun意識到他們遇到了bug,起初是懸在崖邊的云有規(guī)律地一片片驟然消失,到后來太陽由金色膨脹為紅色,在天際中央被擊碎成像素裂片。沙塵涌進褲腿,Leo拽了一下他的手腕。
那些五顏六色的像素點緩慢而迅捷地碰撞能觸及的一切,最挨近天穹的那只孤雁拐直了脖頸,散作不規(guī)則的斷翅向地面俯沖而來。草原成為立方體的碧綠環(huán)形山,空氣折彎,黑色野牛強壯的犄角深陷泥土。
“趴下,Leo,趴下!”
后來,Leo不止一次在夢魘中重新站在那片草場中央。他看不見自己的影子,局促地像無數(shù)次絆倒的幼獸,但他仍將一次又一次地不知悔改地貪婪地直視一切,直到雙目變成太陽。
“我看見星星了——”
“我他媽叫你趴下!”
Leo向像素中央奔跑,更多的碎片撞擊心口,從未如此明晰的第三顆星墜在前方,一顆第一次在白天閃耀的星星。再往后他意識到?jīng)]有辦法支持麻木的雙腿,膝行讓距離拉長了數(shù)倍,紅黑色的灰燼直撲眼前,有人還在他媽的鉗住他的腳踝。Leo探身時幾乎能聽見背脊間的脆響。
它是涼的,上帝,他一度幻想星星會像正午的卵石一樣滾燙。那么我只需要再近一些,我能將它拾起來——
Kun撲上來把他的腦袋摁向地面,Leo最后看見它在指尖咫尺處熄滅成金色灰燼。
“你瘋了——!”
他反身扼住對方喉頭,Kun一拳揍向他鼻梁。他們在廢墟中廝打,血液和淚水濺在彼此通紅的雙眼,依然有碎片砸在身畔,灼出更多亂碼。直到他們精疲力竭頭暈?zāi)垦,一個像干涸的沙漠,一個像脹痛的熱泉。
那天后Leo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像素的灼傷讓他再不能感觸痛。Kun把手指插進他剃短的頭發(fā),抬頭向高天。
他們在廢墟漫漫中重新出發(fā),兩個人的話少了很多,更多時候是無言奔走,只有影子交纏。為了自欺欺人的下一次征途,為了追趕隨時崩裂的太陽。
*
夏日的瘋狂游戲戛然而止。很多次Kun都覺得自己在做夢,也許第二個早晨他們可以重新踏進馬拉卡納,新鑄的大力神在那里閃閃發(fā)光。
Leo輸球后習(xí)慣緘默。那個夏天的后半段他們常常在拉上窗簾的房間打一整天游戲,挨著肩膀坐在永恒的黑夜。那兩個像素小人總是不知疲倦,殺敵千萬,頭頂是令人生嫉的永恒的白天。
*
十字的出現(xiàn)愈發(fā)頻繁,他們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僅僅來自意識深處的僅存的痛感讓Leo在夜以繼日的麻木中感到真實,甚至刻意去想念。
那些欣然,那些悲慟,那些因興奮驟然緊縮的瞳孔。那支玫瑰。
Kun走近,胡茬和熱氣烤著他左臉。他在笑,他不得不笑。磨鈍的箭頭艱難地尖銳了些。
*
他們拖行一頭野獸,溫?zé)岬难涸谀_印里靜默。白晝在過膝的雪面反射成整個夏天。
“是夏天?”
當(dāng)年幼的Leo站在伊比利亞半島被地中海清風(fēng)親吻時,Kun奔跑的南方大陸更多是白雪皚皚。他們沒有流淌的黃金,但有足以撐起天際的安第斯,最高處的碧藍是每一個高喬人的驕傲之源。
Kun咬下手套,透過對方泛紅的耳廓看太陽。它的鮮紅在每一根透明血管中伸出觸角,緊緊抓住顫動的土地。
“是夏天!
“下松林,到中央谷地。”
那里是一片空闊的林場。皮靴翻開的雪堆里埋著一支干癟的金穗,也許在很多個夏天前,這里有過一個盛放金穗的秋天。
Leo拂去松散的雪末,這僅存的秋天剎那間被大風(fēng)卷為灰燼。
他們抬頭望,只有松林長青。
*
Leo做了一個夢。他看見血十字,赤裸盛放的玫瑰,和掃過臉頰的、漫山遍野的金穗。他起身都小心翼翼,熱淚像烈酒滑進喉嚨。
有人披著鮮紅的戰(zhàn)袍在不遠處并肩奔跑,劍花揚出的屬于他的血珠濺在一邊臉頰。陽光刺目,他現(xiàn)在才看清。
他們懷里,是一顆明亮的星星。
*
“我不是騎士,”他說。
“我是被屠的龍!
*
天空被墜落的火球撕扯為醬色,那些他們鐘愛的白云像燒不盡的灰嗆進氣管。
久違地,Leo明晰地感到了疼痛。被煙燼灼紅的雙眼,焦黑的皮革黏在翻起的皮肉,翻滾時碎石碾過的手肘,劍尖觸骨的冰冷。兩年來的遲鈍驟然在頭顱頂端炸開,太陽穴膨脹幾乎將瞳孔逼出眼眶。
第一次嘗試收服那匹烈馬,兩個孩子都被掀進泥里。往小溪走的路上,他把襯衫脫下來系在腰間,Kun用粗布抹開額角的血,黝黑的臉上綻放一個熾熱的笑容。
“現(xiàn)在,我們算戰(zhàn)士了。”
他在長夜里幾乎窒息,Kun把額頭抵在他肩膀。他也許在哭,不知道。Leo聞到焦糊的血腥,嗆了濃煙的下眼瞼被淚水黏成一片葉,脈絡(luò)都被撕扯為絮語,不急不緩地展平感官。
*
“其次是為了所有人。我知道有許多人對我們失望了,我們自己也是!
“我非常、非常抱歉!
*
太陽熄滅了。
*
Leo坐在床尾看著Kun手忙腳亂地折騰他們倆的游戲手柄。
“你來,我一只手弄不了搏擊動作!
放那兒。讓他們戰(zhàn)死。
“真的要輸了,Leo?”
早就輸了——
輸干凈了。
Kun轉(zhuǎn)過頭來看他,屏幕上的小人還在對付那頭野獸。Leo把頭轉(zhuǎn)開,咬肌牽緊。
“你還記得我們在荷蘭——”
后面有巨龍、城堡和雪山。摘到星星的勝者有一串金穗的獎勵。三十歐從皮克嘴里套到了通關(guān)攻略,但偏偏他們的地圖總在勝利最近處撕毀重來。
Leo赤腳走到他身邊,把自己折疊成小小一團。一只終被踏死的螞蟻,一個熄滅的像素點。Kun把手柄交到他手上,觸手時操縱桿被汗水浸濕。
“我說過游戲結(jié)束了!
“我相信你不會!
Leo抓住手柄的右手因用力過度而顫抖,下唇的血腥氣刺痛口腔。他把那個荒誕而過時的黑色硬物擲向屏幕,電流爆鳴刺耳,幼稚的畫面閃爍后與夜色融為一體。黑暗中Kun的手柄還在劇烈地閃爍紅光,Leo看見他依舊維持著緊握的姿勢,淚痕滾燙。
他幾乎像一個逃兵,膝蓋發(fā)軟,被子蒙過頭頂。
那個破裂外殼里彈出的紅的藍的線,曾經(jīng)引以為豪的、散落一地的簧鈕。我們曾氣呼呼地報怨手柄的不力,能踢什么踢什么,能丟什么丟什么——當(dāng)年,曾經(jīng),什么都好——十七八歲那個永不完結(jié)的夏天。
他急促地汲取空氣,試圖壓低泣音,直到眼淚淹沒喉嚨。
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當(dāng)Leo睜開眼已看見血紅的朝霞在遼遠處鋪陳開來。Kun說,像在自言自語:
“剛才我看見你枕頭下有一件阿根廷球衣!
*
他想象他們騎著安達盧西亞馬凱旋,揚起的鬃毛掃過長風(fēng)萬里,韁繩和緊貼手心的汗一同突突直跳,遠方是雪山和草原和雪山。馬兒在這片時代棲存、融入骨血、蠻橫的尖刻的親愛的土地躺倒的時候,他們便滾在一起嬉鬧,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直到熾熱的汗水在彼此懷中穿孔,直到太陽在眼角留下紅色黃色和橘色。
然后我們捧起金穗,他近乎瘋狂地想。然后我們摘那顆星星,刺痛那些該死的諸神的雙眼。然后我們給她一切。
*
2010年7月12日凌晨,Gerard吵吵嚷嚷地給Leo打了個跨洋電話,看樣子喝了不少。他說,那個破游戲,我終于搞通關(guān)了。
“攻略呢?”“交錢啊,給你打個折,三十歐!
*
“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海!盞un把聲音悶在喉嚨。
海。拉起白帆跳上甲板,被風(fēng)曳行至世界邊沿,然后在烏斯懷亞滑落深淵——一次偉大而無能為力的逃離。
他們挨著彼此的肩膀,樹皮在不絕的悶響中剝落。
“沙灘——我們在那兒躺著。沒有血,沒有巨龍,沒有日夜不停的白晝。如果幸運,我能替你挖出一顆死去的星星。”
被拋棄在海灘的星星骨化以后抖落光芒,就變得像雪一樣白。
“但也沒有玫瑰。”
Leo撞撞他的肘。他們一邊咳嗽一邊笑起來,被烤彎的半邊胡須滑稽地卷起。
二十出頭時他們一起去巴塔哥尼亞的扁平河灘,散開的鹿群低下頭顱,獸跡接近神跡。上古時的獵手蘸著猩紅石末把手印按向巖壁深處,他們在這些故事末端奔跑,時間將那些不值一提的銀色拂作沙塵。
橫穿伊瓜蘇時Leo輕巧地把劍尖鍥入巖隙,Kun朝著天空放黃金箭,激流吼叫著躍下斷崖,對面便是敵軍領(lǐng)地的盡頭。那個雙腿懸空坐在彩虹中央的清晨,魔鬼咽喉吞吐水流擊打年輕的肩背,他們比任何時候都貼近故土的脈搏。
暫時離開的永遠失去故土一塊,被迫困囿的得以與陽光永遠捆在一起。但一樣。
一樣大聲喊叫,張牙舞爪、信誓旦旦,迎著永不落的太陽化灰。始終在那里,永遠在那里,總有一天會在那里。
有鷹擊浪而來,顫動的旭日在抽出的新羽上滑翔。
“為了玫瑰,”他說。
他們把劍和弓插進熱浪站起來,翻開的土塊落在腳背。
“干杯!
*
“為了他的、我的、我們共同的夢想,我們在國家隊歷經(jīng)無數(shù)陽光和風(fēng)雨。我相信,在未來我們還會經(jīng)歷更多,當(dāng)然,我希望快樂比悲傷多!
*
很多年后他們再次走到懸崖下邊,高處巖壁間傳來幼鷹的鳴叫。其實早就過了掏鳥蛋的年紀(jì),再攀上頂端已有些吃力。
Leo和Kun在挺出的斷塊邊緣懸著雙腿坐著,腳下是同命運搏斗十?dāng)?shù)年的草原、森林與雪山。
曾經(jīng)銜來寶石的鷹落在他們肩頭,喙邊的金斑依舊璀璨。它沖著頭頂?shù)某惭ǜ呗曁澍Q,然后向遠方俯沖而去,翅尖刺破天際。
如果幸運,等小鷹學(xué)會飛翔,他們還能最后去摘一次星星。
其實摘不到,也沒有關(guān)系。
成熟的獵手仍會出游遠獵,Leo用斗篷把幼鷹裹在肩背,翻身躍上馬背,Kun反手拉動韁繩。
陳舊的傷痕依舊時時隱痛,袖章已鑄為赤色。但那些星星,那些金穗,那些恒長的日月,早已不再橫亙于前——
正如太陽永不落,夏天永不完結(jié)。
*
2019年美洲杯集訓(xùn)期間,Leo和Kun見到老男孩隊中的Oscar。
失散的總有一天會歸來。
FIN.
“我們當(dāng)時經(jīng)常玩,他贏一次,我贏一次,他贏兩次,我也贏兩次,總是這樣。萊奧玩得很好,但現(xiàn)在的FIFA和我們以前玩的完全不一樣了。我現(xiàn)在可以輕松贏他,因為他已經(jīng)不玩了,我告訴他我在玩這個,他說他連手柄都不清楚在哪了。”
“萊奧發(fā)信息給我,他說看到我把手柄扔了,他問我:‘你干嘛呢,生氣?’他讓我笑了出來,他還說我現(xiàn)在又回到了2005年世青賽時的狀態(tài),我倆那時候都玩PES,被關(guān)在一起幾個月,在球場上踢得很開心,很有信心,打游戲輸了心情又變得一團糟,還會踢家具和椅子什么的…”
插入書簽
*Kun的黃金箭需要笑容才能維持銳利。
希望你們永遠平等,永遠驕傲。親愛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