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一張床
一張床
一直都不相信緣分,直到我和強分開五年后突然遇見。
強是我第一個朋友,我把身體和心全部交付給他,覺得他就是我的一生。
那天見面,天已經黑透。北方的冬天很冷,冷的瑟瑟縮縮。強在公交站牌接到我,我當時手腳冰涼,進門后立馬靠在火爐邊。那爐火燒得正旺,屋里燈光昏暗。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昏暗的燈光下強臉部輪廓分明,沒有多俊美,但有一份淺淺的溫暖。我大概被那份溫暖吸引,靠在沙發(fā)上覺得小屋別致而歡暢。
爐火上燒著的開水冒著熱氣,大鋁壺的出氣孔打著響亮的哨音,強和我先后用熱水洗漱。睡覺時,我發(fā)現屋里僅有一張單人床,強看出我的尷尬,拍拍床讓我躺在他身邊。我躺下去,強順勢把被子蓋在我身上,一把摟住我。我身體不由一縮,強只說睡吧。
一晚上覺得屋里很熱,爐火的紅光一閃一閃,像我的心思,時而透亮時而迷茫。
強是一個理發(fā)師,生活在小鎮(zhèn)上,經營自己的理發(fā)店,剪吹燙染都是一個人。我當時讀書,在市里住。完成課業(yè)后,做兼職。
接下來的一整個冬天,我們都在一起。
周末我去小鎮(zhèn)住,會帶些從城里買的食物,強每次都很高興。有一次強說他病了,我買了感冒藥和消炎藥給他,他躺在床上,忽然哭得像個孩子,我有點不知所措,說他是傻子。
強說他的父母很早就分開,母親遠走,嫁人生子。父親在村里生活,軟弱無能,家里有老年癡呆的爺爺?赡赣H偶爾還會回家住,強就在小鎮(zhèn)開店,等母親回來。強說在我之前沒人這么關心過他,感冒了睡兩天就好。
我不知道怎么說,只覺得強過得很苦。我能給得起的只有我自己,于是抱著強,希望他心里少一些童年的不堪和成年后的孤單。
遇見就是一次相偎取暖的旅行。
我兼職下班晚,強有時會在門口等我,載我回小鎮(zhèn)。那些一路狂飆的晚上,有很多細碎的歡樂。有時星星眨著眼,有時雪落下來,有時冷風呼嘯,無論哪一種變幻,都會被那一張小床暖成一片溫柔。
很快要過年了,放假后我得回家,我們計算著將要分開的日子,估計半個月,只覺得很長。
我們聊著新年,強說在他的記憶里從來沒有一個完完整整的新年,別人家歡天喜地,團團圓圓,他家里總是冷冷清清三個男人。他很向往正月,因為正月他母親會回來看他。我覺得心疼,那一晚緊緊摟著強。
第二天我和家里通了電話,講了強的情況,想帶強回家過年,父母一口答應。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強時,他嚎啕大哭……
那個新年我們一起過,正月朋友來家里玩,我把強介紹給他們。有朋友開玩笑,人家?guī)笥鸦丶,你帶一個男朋友回來。我一時語塞,只能蒙混過去。
第一次意識到性別是橫在我們面前無法解決的問題,也是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正月過完,一起回小鎮(zhèn)。
強的母親果然回家了,而且和他父親生活在一起。讓我意外的是強的母親會看風水算命,堅持要給我算一下運勢。我開始有些抗拒,強想讓我算一下,態(tài)度堅決,我最后同意。
我被帶到另一個單獨的房間,強的母親說我的生日不好,說我“男兒身,女兒心”。于是作法替我更改生日,希望我以后順遂,我也按照她的吩咐押了錢給她嘴里的神仙。我在半信半疑間變成一個傀儡,私自更改自己的生日。
我后悔那么做,覺得對不起父母,生日是父母給的,我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改呢。難道只是因為強的一句話:寶貝,算一下。∥依蠇尶催@個挺準,她知道我們在一起。
我第一次背叛了父母,也第一次意識到一直以來欺瞞著父母。
那以后我接連做噩夢,躺在那張小床上,強依舊在身邊,可我再也不能睡得踏實。
很快春暖,小鎮(zhèn)的集市很熱鬧,一條長街,被各樣雜貨攤擠得滿滿當當。我喜歡和強一起逛,喜歡看強和攤主討價還價的樣子。那么認真,煞有介事。
我生來喜歡大個的東西,西瓜要大的,蘋果也要大的,就連葡萄干也喜歡大顆粒。強故意調笑說:就知道你喜歡大的!然后滿臉壞笑,上下打量著我。我瞬間知道他暗藏的壞心思,追著開打。
只覺得那條街裝滿了歡樂,吵吵嚷嚷的煙火味里包裹著無憂與純凈。
走在田間,小路縱橫,強指給我滿地的野菜,于是我們蹲下來挖野菜,回家洗凈,拌飯吃。
強會做飯,燉炒煎都可以,利利索索。我知道從小失去母親的疼愛,強早已學會照顧自己。
春天隨著地里的野草慢慢生長,大地很快被綠色淹沒,日頭毒辣一點,夏天就占據了整個小鎮(zhèn)。
我開始忙畢業(yè)的事,論文要送審,還要找工作。
有時候半個月見不著面,雖然每天都通電話,但強變得憂慮不安。老是說:你是研究生,可以找到好的工作。我啥也不是,一無所有。完了又說:你先找工作固定下來,我再做打算,可以去你在的城市開個小店。
我們開始聊未來,計劃著以后該怎么辦。我們需要放棄的東西和將要面臨的困境,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
相守就是一場涇渭分明的博弈,輸贏未定。
忙完論文的事,我身體不適去醫(yī)院就診,初診結果不樂觀。我沉浸在深深的恐懼中,不敢馬上告訴父母,怕他們擔心。
自己一個人跑到省城做完所有的術前檢查,然后住院做病理,手術當天強來看我。記憶最深的一句話:寶貝,別怕!
回病房后身體很虛弱,強窩在病床上陪著我,我的性格一下子變得很暴躁。一件小事都會發(fā)脾氣,強都會笑笑。
床位緊張,兩天后出院,到高鐵站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后已經又回到病房,姐姐告訴我,強抱著我一路小跑……
出院回家等病理分析結果,強接我去小鎮(zhèn),單人床已經換成了大床,強著意改動過。
病理分析結果是腫瘤。
一個多月后我在北京做了第二次手術,這次手術強沒有來,家人陪著我。
后來強來看我,買了很多小玩意,都是我喜歡的。可我感覺強離我越來越遠,強說他要去天橋底下設攤理發(fā),我只當玩笑。
強離開時和我說了一句話:我媽算了一下,你命不過四十。
我問:你信嗎?
強說:我媽算這個很準!
他離開后,我流淚了,閉著眼。
我刪掉強所有的聯系方式,當從未相識。這場博弈,我終究是輸了。
整整五年,互相不通音訊。
這五年里經常想起他,覺得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門口,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因為他說過會來找我。
等待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輸給了什么,性別還是愛情?
揮手告別時,明明告訴自己此生就此別過。
再次相遇時,沉淀的過往卻又發(fā)了芽!
我錯了,還是我輸了?我只是想有一張床,安頓好我的身體和漂泊的心。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