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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她站在金鸞碧瓦上,冷眼看著宮庭廝殺,成百上千的人流血倒下,
眼中卻只有他一人。
她看見他中箭被困,飄然而下,桃色的衣裙隨風揚起,翩翩然的落在他的身前,手臂輕揚的瞬間,退卻百千精兵。她轉過身,是燦若桃花的微笑,扶起他,飛身離去。
救他于她,從來便是這樣輕而易舉。
他們在溪畔停下,他急急的問她兄弟的情況,
她微嗔,
謝也不謝,只關心那個男人,
我會吃醋。
他不解風情,將長生訣解釋為她的目的。
她承認,卻眼波盈盈,
更重要的是,
我發(fā)現(xiàn),
我真的喜歡上了你,
怎么辦?
一臉的無辜,如天真的孩童犯了錯誤,不知如何補救,望的他不知所措。
她的笑意終由唇角蕩開。
世間的男子見了我連命都要不得了,
只有你,
最不解溫柔最沒良心,不過——
我喜歡。
桃花似的面容看的他臉紅心跳,
眼波流轉間忽然曖昧的欺近,
我想得到的……
只是你……
他慌張無措,面對她一寸寸的逼近無計可施。
唇齒相接的瞬間,背后一陣撕裂的劇痛,他慘呼一聲,歪倒一旁。
她把玩著手中仍帶著鮮血的箭支,笑道,
好不好玩?
不知不覺間把箭拔出來,是不是沒那么痛。
他點點頭,艱難的道出一句謝謝。
她便是如此的捉摸不定,
哪句真哪句假,
他半點也分不清楚。
她替他清理背后的箭傷,他說其實你的心腸很好。
她笑,
世間的甜言蜜語聽得多了,
說我心腸好,
你還是頭一個。
忽然在他身后驚呼,他急忙回頭,
瞬間,
擦上她的唇……
她微微的驚詫,這樣的意外不在她的預料之中。
他回過神來,連忙轉頭,面紅耳赤的道歉。
笑容如蓮花在她臉上盛放。
找回他的兄弟,他不再對她戒備,于是同行,卻無意中得知他與仙子的糾纏。
她徑自去找了玉簫,俏立湖邊,悠悠的揚起空靈的樂音。
天籟梵音并非只有圣女才能吹出。
他果然急急的奔出,滿臉的喜悅在看清她的身影時煙消云散。
原來,
他們說的,
是真的……
她的聲音淡若輕煙。
他不明所以,
她卻轉而微笑,
只是有些苦澀……
讓你失望,
真不好意思……
淡紅的身影在蘆葦叢中漸漸隱去,留下略略的悵然。
若是慧質蘭心的李秀寧,若是靈巧可人的宋玉致,若是不食煙火的師妃暄,這一去必不回頭。但——
她是婠婠,只是婠婠,她是魔門的妖女,她沒有家族天下的使命,
她要的東西,從來不會放棄。
傍晚,她回來,心中已多了一層算計,提起手中的魚,笑臉盈盈望向他,
她說子陵,我們今晚有魚吃。
她下廚,為他煮魚,為他蒸飯,一樣樣的端在他的面前,
他夸她,他說我覺得你不是妖女,看人應該看他的心。
她有些動容,
你真能看到我的心?
他篤定的點頭。
她的唇角揚起,由心底笑開。
忽然傳來清靈的簫聲,她的臉瞬間寒起,奪門而出。
他跟至樹林,對峙得局面已然形成——她與仙子和他所有的朋友。
窛仲說,陵少,我們太相信她了。
他望向她,滿臉的驚異。
她看著他的眼睛,淡定的說,
如果你真能看到我的心,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你與我回去,倘若師父也啟動不了,我會將長生訣還你。
他動搖,不知如何是好。
仙子淡淡的飄出一句,倘若你與她回去,是羊入虎口。
這樣的一句話,竟將她激怒,她曾是那樣鎮(zhèn)定自若的女子,冷眼笑看血流成河。
但這一刻,她竟這樣輕易的動怒,
第一次,她失了把握。
淡紅的身影與仙子的白衣纏斗在一起,她得殺了她,她開始害怕自己真的斗不過她。
他沖出擋在仙子的身前,
他說婠婠姑娘,別這樣好不好。
她冷冷的問,你跟不跟我走?
正邪的差別,她向來蔑視,她曾經(jīng)笑著說你們慈航靜齋是正派的領袖,我婠婠偏偏就不怕,可是她聽見窛仲說他的心中只有神仙姐姐,她聽見玉致說魔門妖女怎能與慈航靜齋的圣女相比。她想他能看見她的心,他說她心腸很好,他會信她。
可是,
他說:
婠婠姑娘,請交出長生訣。
她聽見冰封聲音,卻仍不甘心的掙扎,
你當真那樣聽她的話?
他肯定。
她說好,眼中閃現(xiàn)的卻是殺氣,
右手輕揚,長生訣飛向空中,仙子的身影騰空而出,她揮出一掌,仙子瞬間隕落。
他大驚失色,扶起仙子,難以置信的望向她,
她冷笑,
心疼了,你越心疼,我越開心。
他的驚詫瞬間轉為憤怒。
她眼光一寒,
讓開,不要妨礙我對付這個賤人。
他擋在仙子身前,固執(zhí)而堅定。
你若不讓開,我連你也殺
她的話不容置疑。
他凜然道,即使死,也絕不讓你傷害她。
語氣竟然決絕!
好,
她的聲音終于沉下,
你也去死——
一掌擊出。
她看見他的身子飛出去,重重的摔落,她看見他噴出滿口的鮮血,不省人事。她聽見胸腔里有什么東西在轟隆隆的崩塌。
她知道這一掌拍出,收不會來,她知道這一掌拍出,他兇多吉少,她已警告過他,怪不得自己,他死了,很好,從此心如止水,一了百了,做回從前的婠婠,很好很好。
可是——
轉身離去的瞬間,唇不由自主的緊緊抿住,淚光還是在眼角盈盈閃動……
她不須回頭,她是婠婠,從來是那樣的灑脫,
幽靈也罷,精靈也罷,她不是凡人。
可是她遇見了徐子陵,這個天下唯一不肯解她溫柔唯一視她若草芥的男子,所以,她終于也墮入凡塵,月涼如水的深夜,她還是來到他的床邊,眉頭自打傷他時便不再舒展,她注視他,半晌,是錐心刺骨的一句——
我恨你。
她怎能不恨他?她是那樣心甘情愿的匍匐在他的掌心,他的眼卻片刻不肯離開天邊的那闕白衣。
她恨他,明知不可能,卻仍不放棄。
更恨自己竟與他犯同樣的錯誤,卻無能為力。
終究哭了,晶瑩剔透的淚珠自眼眶中滑出,纖纖的玉手撫上他冰涼的面頰,淚眼婆娑,聲聲是無助的哀求,
別死,
你欠我許多,要還的,
你別死……
別死……
他不是福薄的人,不僅起死回生,武功更進一層,更令仙子為他解下面紗。
他不怪她,他說他知道那晚她來看他,
他反而謝她,她淡淡一笑,那是你們的福分。
他還是那句話,你心腸很好。
她接道,我只對你一人好。
她問,你何時與她共游天下?
他沉默。
她說不如我陪你。
他說好,我們以朋友的身份共游天下。
她黯然,仙子拿來搪塞他的話竟轉到她的身上。
她忽然抬頭問他:
子陵,
倘若沒有她,
我們會不會在一起?
聰明如她竟也被逼出這樣愚蠢的問題,否定肯定,不過是多一層心碎與遺憾的差別,
而這兩樣,她已嘗盡。
到底是聰明的,轉而一笑,默默的拒絕了他的回答。
她說明天是新的一天,每人都有不能實現(xiàn)的夢想,你不會放棄,
我亦然。
一切似乎回復平!
她仍是跟隨在他的左右,或暗,或明。
她出現(xiàn)時還是會臉不紅心不跳的環(huán)上他的頸項,曖昧的問他
有沒有想我?
他皺眉,
他說婠婠姑娘,別這樣
他說女孩子應該莊重些,
他說不要拉拉扯扯的!
她卻笑嘻嘻的望著他,雙手依舊環(huán)著他的臂膀,看他嘆氣,看他搖頭。
他斗不過她,她知道。
她是何等的冰雪聰明,輕而易舉的支走他身旁的小人,毫不費力的點破線索所在。終于他找到邪王墓,放出石之軒,隨之揭開的是仙子的身世之謎。
仙子為魔性所累,他整日陪伴左右,苦口婆心助她度過難關。
她乘仙子打坐時出現(xiàn),故意打傷他,將帶血的劍扔在仙子面前,
仙子驚醒,她滿臉不可思議:
你太狠心,竟想殺子陵!
第二日,仙子留書出走。
他拿著仙子的畫像,四處詢問,卻不得半點頭緒。垂頭喪氣的回來,她已等候多時,
他氣乎乎的責難,怪她氣走仙子,
她輕輕的挑眉,
那樣笨的人,活著也多余!
看他七竅生煙,才不緊不慢的暗示仙子的下落,
他不信,說她是詭計多端的魔女,
她揚起手中的發(fā)簪,他驚喜。
她冷言道,
你想清楚,我可是詭計多端的魔女!
他們來到雪山,雪大,風疾。
她故意繞行,他發(fā)覺,大怒,她更生氣,
我就是不希望你那樣快找到她,
你找到她便不再理我!
索性坐在路旁,不再前行。
他拂袖而去。
良久,又返回,
附近哪里可以落腳?
聲音恢復往日的溫柔。
她起身,望向他,滿面歡喜。
山腰的茅屋里,她捧著碗,看著熱水由壺嘴流出,在眼前騰起一陣白霧,溫暖由雙手直滲進心里。
水氣散去,是他的朗眉星目,關切的問著,
冷不冷?
她嘆氣,
難得像剛認識時,不是一張口便罵我。
抬眼凝住他,半晌,一字一頓道,
其實,你是一個好人。
他低下頭道歉,
其實你不是心腸歹毒的人,很多是奉師父之命,我知道。
她的笑剛剛蕩開,他一句但是又轉回仙子的身上。
人在我這兒,心在她那兒。
垂下眼,不耐煩的起身,悠悠嘆著
好冷……
他不明白,傻傻的問
不是已輸了長生訣的真氣給你?
她皺眉,
眼眸忽然明亮,拉他至一旁坐下,自顧自的向他肩上枕去。
他急急閃開,不明所以。
我累了,
他趕忙推開她,紅著臉說,別這樣。
她索性挑高眉,
肩膀,胸口,你選一樣。
他終于無計可施,看她在肩上甜甜的睡去……
夜深,他走出茅屋,轉身,竟是仙子,
他大喜,奔向她,
卻被仙子止住,
你若前進一步,我殺了你。
眼中已閃動著野獸般的兇殘。
他不信,徑直向她走去。
揮掌的瞬間,桃紅的身影由窗內飛出,硬生生的替他擋下,摔在他的懷里。
仙子飛身離去,
他連忙起身,
卻被她博命拽住,難以置信的問著,
你還追,她已瘋了!
他焦急看著仙子消失的方向,竟不愿做片刻的停留,
即使她的鮮血已沿嘴角緩緩流出。
難道真要我被她打死你才甘心。
她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她的確不甘心,她怎么會甘心!
他轉過臉,望著她,卻是一句對不起,
我不能不救她。
手中凝住的氣力忽而散去,只剩冷冷的,木木的僵硬。
她看他急急的奔去,沒有片刻的遲疑,剎那恍惚,
原來要走的無論花多大的氣力也留不住,
原來一個人心里裝了另一個人,
便真的,
再裝不下其他。
她知道他不愛她,卻不知道連她的生命都如她的感情一般于他無足輕重……
胸中有郁氣慢慢糾結,塞滿胸腔,撞擊著尋找出路。
突然聲嘶力竭大叫,
徐——子——陵——
他的姓名在山中孤獨的蕩著,找不到主人半絲的回應……
受傷的是她,卻得替他撿起掉落的斗篷,拍去一身的積雪。
他的眉目已如他的身體冰冷僵硬。
他常說她是妖女,可仙子現(xiàn)在更沒人性,
她問他值得嗎?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溫度,
令他最難過的原來是無能為力。
她無語,扶他回木屋,捧他的手端住溫熱的陶碗,
卻又眼睜睜的看著溫度在他的掌心消失無蹤。
她不服氣,她不會讓他死。
她在他耳邊大叫,用盡全力搖他,她想讓他明白這樣作已然沒有意義,仙子已入魔道。
可他木木的看著碗中騰起的水氣,一步一步,離她遠去。
她終于喪氣,
我?guī)闳フ宜?br>
山頂?shù)难┒阎校勺拥拿婺繋缀蹼y辨。
他奔上前,大叫,推搖。
她在一旁有些想笑,他的舉止竟與剛才的自己,如出一轍。
她說算了,人已死了。
他大叫
你走開,她沒死!
她怒極,
我為你擋劍,為你死都可以,難道比不上一個死人?
他悲哀的閉上雙眼,
她沮喪的苦笑,
你實在太令我失望。
卻又不甘心的責問,
我有哪點比不上她?
他的最后一絲生氣隨他的話語消逝在空中。
妃暄已經(jīng)死了,我活著也沒有意義。
她的胸腔忽然空空蕩蕩,風在耳畔呼呼作響,明明不過點大的雪,打在臉上卻生生的疼。
他要死,與他心愛的女子一起,
天下、武功、成就、兄弟,還有她,都無關緊要。
這就是她愛的男子,連她自己的心都笑到滴血。
我成全你。
她靜靜的說著,將凝在掌心的氣拍出去,卻是仙子的方向。
果然,
仙子復蘇,反掌將她擊倒,落地的瞬間,她聽見他驚喜的聲音,
妃暄,你沒死!
慢慢的爬起,看著相擁的二人,她淡然的笑,
好了,醒來了,不用愁眉苦臉的對著我,
你的樣子,
很難看。
轉身背對他的瞬間,笑容坍塌,嘴角滲入一絲冰冷的苦澀。
可惜,
她的眼淚,
他永遠看不見。
自己都怪自己傻,卻還是在山腳徘徊,不肯離去。
終于狠下心跺腳離去,
卻被身后的呼喚硬生生的扯住,
奔至眼前的身影竟有絲夢幻般的不真切。
子陵,真的是你?
她也不知問的,究竟是他,還是自己。
但是他的聲音確確實實的響起。
她剛剛漾出微笑卻轉而收起,
我不用你可憐。
他拽住她,
她急叫,做什么?
下一刻,已被他馱在背上。
他的聲音果斷而堅定。
我要找個地方替你療傷。
她真的病了,眼前的一切竟然如此不真實。
她看見他專心的將雪水燒開浸濕手巾,小心的打開她的衣襟幫她擦拭傷口,
一陣刺痛傳來,她不禁皺眉
他連忙道歉。
她聽見自己聲音傳出,前所未有的虛弱。
一聲聲問的,是她思索千遍卻不得結果的問題,
她說人人皆知我是陰癸派的妖女,沒有人肯為我付出一點點的真情,
是不是連你,也這樣想?
她說一個是圣女,一個是妖女,我可能真的不如她。
可是是不是無論付出多少,都換不回你萬分之一的愛?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她不明白,她要的已經(jīng)不多,
她問他,為何你對我這樣吝嗇,
她說,我要的只是一個機會。
一個接受我的機會。
他終于動容,收緊扶住她的手臂……
她的努力,
終于,
換來了一夜的報償。
她將貼身的鈴環(huán)交給他,她說她已滿足,因他肯給她一個開始。
但最終,
她所的得也只有這個開始。
她這一生幸福所在的夜晚,于他,終究不過是一場情欲的歷煉。
三天的打坐后,他肯定的對仙子說,
我確定心中只有你。
雖然之后,也曾為他被逐出師門,也曾一力替他擋下師父的追殺,
她與他,終究止于那如夢似幻的一晚。
十年長安約,她坐著馬車迢迢的趕來,
卻只是讓明空交給他一個果籃。
他迷惑的取出其中的字條,是十年前的那個清晨,她說與他的話:
我得不到你的心,
但是曾經(jīng)得到你的人,
這足夠我記一生一世。
他抬頭尋找,卻只聽見她腳踝、頸項清脆的環(huán)佩鳴響。
他有些悵然的嘆著
是婠婠……
十年之后,她沒有成為他心中的一根刺,亦不是他心中的某滴淚,
她是他心底那個最為燦爛晴朗的微笑,
這,
足夠他,
記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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