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思帝鄉(xiāng)
第一章憶
獨孤伽羅習(xí)慣在睡夢里回憶,她回憶得最多的,還是十八歲時,重逢晉六茹堅的那個傍晚。至今,她仍喜歡叫他晉六茹堅,因為這個稱呼專屬于她一人。
洛陽南郊,沃野千里,黃金般的龍牙草柔軟地卷向地平線,托著一輪似沉未沉的金紅夕陽。夕陽的金紅色,給原野染上了一抹血色的悲壯和遼曠。
晉六茹堅和獨孤伽羅,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獨孤伽羅是西魏大司馬獨孤信的第七女,而晉六茹堅則是西魏大將軍楊忠之子。
二人門當(dāng)戶對,傾心相戀。從小,伽羅和堅便在一處耳鬢廝磨,他們一起在樂游原上縱馬馳騁,一起在北邙山下對月長歌。他們從不曾分離過三日以上,而如今,他們卻已分離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堅隨父出征,自叛賊手中收復(fù)三荊。不得已的離別,少年壯志滿懷,少女黯然魂傷。
戰(zhàn)火紛飛,鴻雁難至,音信淡薄。
春去秋來,一年已過。
這短短的一年,對伽羅來說,不啻于一個漫長的世紀(jì)。
終于,終于,捷鼓動地,旌旗蔽日,心上人凱旋歸來。
洛陽南郊,凱旋的軍隊漸行漸近。
伽羅焦急地在一群騎著駿馬的少將中間,努力地尋找那一個熟悉的身影。
突然,她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抱住,身體驀地騰空,隨后穩(wěn)穩(wěn)地坐在一匹馬上。
“伽羅!”親昵的呼喚響起,耳后是熟悉而溫暖的呼吸,一雙手緊緊地圈住了她。
伽羅回頭,熟悉的俊朗容顏,熟悉的溫柔的笑意。果真是她的堅,世界上最耀眼的堅,她一個人的堅!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伽羅癡癡地望著堅,堅微笑著替她拭淚。
堅溺愛地刮她的鼻子,“這么大了,還哭鼻子!”
堅載著伽羅縱馬疾馳,不知是否是錯覺,伽羅覺得面前的堅,似乎已經(jīng)不再是一年前離別的堅。這種變化,不僅因為堅的身體變得更加高大健壯,也不僅因為堅的容顏變得更加成熟堅毅。這是一種微不可察的變化,不在表膚,而在心理。
從堅的眼眸里,伽羅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他的眼眸不再清澈無邪,而多了一種很復(fù)雜的東西——赤裸裸地對權(quán)勢的渴望。
夕風(fēng),古坡,滿地龍牙草悲壯如歌。
一騎二人,相偎相依,發(fā)誓愛到永遠(yuǎn)。
西魏大統(tǒng)九年,楊堅與獨孤伽羅完婚。二人恩愛和諧,立誓“無異生之子”,相約共守白頭,永不變心。
第二章怨
伽羅在深宮中醒來,常常會覺得寒冷寂寞。
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母儀天下,但她卻并不開心。為了完成堅的鴻圖霸業(yè),她犧牲了多少,付出了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
從柱國將軍到隨國公,從隨國公到隨王,然后迫靜帝禪位,堅的成帝大業(yè)每向前邁一步,都是她殫精竭慮地在后籌劃。為了丈夫能夠登上帝位,她甚至犧牲了無辜的女兒。
獨孤家的女子,天生就是為政治而生,這是宿命。伽羅的大姐做了北周明帝的皇后,三姐為前西魏王宇文毓的王妃,而伽羅,也注定逃不了做皇后的命運。
其實,一切權(quán)位并非她想要,她想要的,不過是與堅和美恩愛,一生靜好。但是,堅卻固執(zhí)地想要權(quán)勢,想要天下。她為了不失去他,只能滿足他。
從小,堅就不是一個能夠完成雄圖霸業(yè)的人,他聰明,但卻缺乏智慧,他有權(quán)謀,但卻缺乏手腕。如果沒有獨孤伽羅,堅的宏圖,便永遠(yuǎn)只能是宏圖。
漸漸地,堅對伽羅的依賴愈深。
每日早朝,伽羅乘輦和堅共臨大殿,目送堅于前殿朝會百官,自己則停在殿外,并派宦官來回傳遞朝會情況。如堅有過,則督改之。
這般日復(fù)一日,時間一久,堅幾乎每事必問伽羅意向。朝臣和宮人看得明白,索性直接將皇帝與皇后并稱為“二圣”。
伽羅聽見“二圣”的稱謂,只是辛酸地一笑。他有治國安邦的抱負(fù),卻沒有治國安邦的能力,她有治國安邦的能力,卻沒有治國安邦的抱負(fù)。二圣合一,方能河清海晏,天下乂安。
其實,伽羅并不在乎天下是否乂安,她只在乎在兵荒馬亂的前朝,孩童時的二人玩過家家游戲時,堅許給她的承諾。
他說,要給她一處陽光充足的草舍,前院種修竹,后院種桃花,背山面水,風(fēng)景如畫。他們將會在如畫的美景中,一生廝守,相親相愛。
而現(xiàn)在,堅給她的,卻不是一處溫馨的草舍,而是一座冰冷的皇宮。他們做得到一生相守,但卻做不到相親相愛。
堅越來越依賴伽羅,卻也越來越畏懼她。天下人對堅這么多年來“唯皇后當(dāng)室,傍無私寵”,“虛嬪妾之位,不設(shè)三妃”津津樂道,稱羨帝后感情篤深。但只有伽羅自己知道,堅肯如此的原因,并不是愛她,而是怕她。怕她拿走她給予他的一切,怕她毀掉她給予他的一切。
他對她的愛已蕩然無存,而她依舊愛他至深,這便是一切悲劇的源處。
堅看著伽羅的眼神越來越充滿敬畏,充滿疏遠(yuǎn),這種比恨還要讓人痛苦的眼神,如同一柄鋒利的刀刃,深深地刺傷了伽羅的心。
幾乎崩潰的伽羅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她和堅之間,已經(jīng)豎起了一堵無形的墻。她的心和他的心之間,已然隔了一片不可逾越的深淵。
伽羅心碎地想道,既然留不住他的愛,那她至少要留住他的人,哪怕是用強(qiáng)硬的手段。
帝后同行同止,寸步不離的佳話,又在宮中傳頌開來。
伽羅聽了,只是冷笑。
第三章守
高潁特意進(jìn)宮,他是來為獨孤皇后晉獻(xiàn)齊國進(jìn)貢的七寶車和龍紋鏡臺。
潁步入伽羅所住的深宮,宮女們無人敢阻他。潁比堅還要更早認(rèn)識伽羅,潁的父親是獨孤家的家臣。
從小,潁就被告知,他一生的使命,就是守護(hù)伽羅小姐,他是伽羅小姐的專屬家臣。潁也永遠(yuǎn)記得,他初次進(jìn)獨孤府的情形。
那年,他七歲,伽羅才四歲。
別院深深夏席清,石榴開遍透簾明。那是一個樹陰滿地的夏日午后,潁的父親帶他來到他將要效忠余生的獨孤府,見他命中注定的主人。
粉衣白裙的小女孩,站在淡紫的繡球花叢中,甜甜地笑著,向他伸出白蘭花般的小手。
盛夏的陽光格外耀眼,剎那間,潁有些神思恍惚,竟然無法正視女孩純美的笑靨。她向他伸出友好的手,并未將他當(dāng)作家臣,而是當(dāng)做朋友。
從此,潁開始在伽羅身邊保護(hù)她。
小時候的伽羅,是一個調(diào)皮貪玩的孩子,每當(dāng)她玩累了時,就會倒地睡熟,也不管是在府里的花園,還是街邊的皮影戲攤前。每一次,都只得由潁將她抱回獨孤府,放在柔軟的床上。
抱著熟睡的伽羅,是潁一生中最幸福事情,聞著懷中嬌小身軀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奶香味,他會露出幸福的笑容,仿佛抱在臂彎里的是整個世界。
后來,伽羅漸漸大,他不能再抱她。再后來,伽羅和堅相戀,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潁愛伽羅,以一種絕望的姿態(tài)愛她,因為他知道,他對她的愛注定沒有結(jié)果。
開元元年,楊堅稱帝,伽羅登后位。伽羅特赦潁獨孤家家臣的身份,拜其為隋朝的左丞相。潁雖然平步青云,由家臣晉升國臣,可是他心中卻悵然若失,仿佛失落了一件最珍貴的東西。
二十余年的權(quán)勢斗爭,潁默默地守護(hù)在伽羅身后,像是一堵沉默而忠誠的墻,他幾次力挽狂瀾,助伽羅與堅平定亂局。
伽羅視潁如兄長,對其十分信任倚重,特許他在禁宮中游走自如。
潁到來的時候,伽羅正在午睡。
潁阻止宮女叫醒伽羅,他知道她忙于國事,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睡覺了。
隔著紅紗帳,潁發(fā)現(xiàn)伽羅在睡夢中,也緊緊皺著眉頭。他不由得心中一動,憶起兒時躺在他懷里的那張純凈而安詳?shù)乃槨?br>
雖然是同一個人,可此時這張愁眉緊鎖的臉,已經(jīng)褪去了當(dāng)年的純美,被歲月歷練得飽經(jīng)滄桑。她心系天下,心系堅,卻惟獨沒有心系他。潁多想化為她額頭眼角的一絲愁紋,至少,那證明她心有他。
潁心疼地望著伽羅,她雖然已經(jīng)蒼顏華發(fā),青春不再,可是比起豆蔻年華的美麗嬌艷,他卻更愛此刻萬花焚燼的她。
“潁,你來了!本驮跐}沉浸于回憶中時,伽羅醒了,坐起身來,隔簾相問。
潁低頭,報,“齊國進(jìn)貢的七寶車和龍紋鏡臺,現(xiàn)在正放置在殿外,特請七小姐前去過目。”
即使伽羅已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潁還是和從前一樣稱她為“七小姐”。也許在他心中,“七小姐”是比“皇后”還要尊貴和重要的稱謂;屎髮儆趫,屬于整個大隋,而七小姐卻只屬于他一個人。
似乎也想留住一些曾經(jīng)的回憶,伽羅一直默許潁這樣稱呼自己。
聞言,伽羅開心地笑了,小時候,她就聽說齊國有一件精美無雙的異寶——七寶車。那時,她就很向往,堅向她許諾說,將來一定會和她同乘七寶車,游遍整個繁華的洛陽城。
潁望著伽羅的笑臉,不由得恍惚。如此純凈天真的笑容,仿佛能把時間倒流回過去。
伽羅急忙起身,梳洗,更衣,拉潁去殿外看七寶車。
第四章痛
伽羅滿面春風(fēng)地來到殿外,驀然,笑容僵在了她的臉上。
潁順著伽羅冰冷的目光望去,卻見堅正笑挽著一名宮裝美人登上七寶車,另一名紅衣美人,正坐在寶車上掩嘴嬌笑。
堅雖然守誓,與伽羅“無異生之子”,“不設(shè)三妃”,但是偌大皇宮中,卻不可能只有皇后一個女人。
伽羅雖然不樂意,卻也無可奈何。容華夫人蔡氏和宣華夫人陳氏,是僅有的兩個得到她許可的妃子。
姿貌無雙的宣華夫人和儀容婉麗的容華夫人,雖然在伽羅的威懾下不敢擅寵,但畢竟也是名正言順侍奉帝王的妃嬪。
以往,伽羅對于容華夫人,宣華夫人,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如今累年操勞國事,她自省紅顏已逝,便對年輕貌美的二妃生出了一股厭恨。
二妃雖不明言,但心底也妄圖趁皇后色衰之際奪寵,于是便使盡一切手段迷惑皇上。
伽羅看在眼里,雖怒,但顧忌國母的身份和后宮的顏面,便容忍了二人?墒嵌鷧s以為皇后示弱,于是氣焰愈加囂張。
堅只顧和二妃在七寶車上嬉玩,并未注意到,伽羅已經(jīng)緩緩向三人走來。
紅衣的宣華夫人早就瞥見伽羅,可她卻故意想向伽羅示寵,伸手拉住堅的衣袖,和堅更顯親密。容華夫人亦在旁媚笑連連,特意無視伽羅的存在。
潁咳嗽一聲,堅聞聲回頭,一下子看見了伽羅。
望著面罩寒霜的伽羅,堅一時尷尬,不由得訕訕道:“齊國七寶車,果真是美奐絕倫,依朕看,恰好可以襯皇后那件九天翔鳳的朝衣啊!”
伽羅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如今戎狄勢力強(qiáng)大,屢屢寇亂中原。在邊境之地苦戍的將士疲勞不堪,臣妾怎敢享用如此奢華之物?自古以來,君王從未有因奢侈而長久的,陛下的江山方定,更需要儉約治國。臣妾建議,不如將這七寶車拆零,換作銀晌,賞賜給邊疆護(hù)國有功的將領(lǐng)!
堅下車,走到伽羅身邊,贊道:“此言正合朕心,皇后真乃賢后也!”
伽羅冷笑,便喚宮中禁衛(wèi)軍拆車。
是時,宣容二夫人尚在車上!獩]帝后的命令,她們不敢擅動。拆車的禁衛(wèi)軍知曉皇后心意,對她二人視若無睹,噼里啪啦地砸起車來。
二妃嬌弱不堪,哪里受得如此驚嚇?雙雙從車上摔下,哭著跪倒在地上,連連向伽羅叩首,“皇后饒命,皇后饒命……”
堅憚于伽羅,亦不敢做聲。
潁冷觀眼看這一切,他看得出,堅雖然對伽羅言聽計從,但卻已經(jīng)沒有了愛意。堅看伽羅的眼神里,有的只是畏懼。
也許,亂世中,每一個與堅身份相似,實力相當(dāng)?shù)哪凶,都做過逐鹿天下的夢。如果,堅的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那他的夢將和大多男子的夢一樣,永遠(yuǎn)只是一個夢?上,堅的妻是獨孤伽羅,她有著將任何虛妄幻夢化作現(xiàn)實的能力。
很久以前,潁就看出,堅只是一個平庸的男子,而伽羅則是人中龍鳳。和伽羅相愛,既是堅最大的幸運,也是堅最大的不幸。
堅太平庸,伽羅的出色,只會使他變得更加平庸。踏著伽羅鋪好的道路走,他漸漸地忘記了該如何走路,于是,畏懼和依賴逐漸取代了兩心相悅時的愛意。
如果伽羅對堅的愛,也被時間淡化,被其它事物取代的話,那他們或許就不會互相傷害,如今日一般。但是悲劇就在于,伽羅還深愛著堅,她還在試圖挽回,不惜一切代價地挽回。試圖挽回已經(jīng)死去的愛情,本來就是一場竹籃打水般的絕望徒勞。
人去殿空,日薄崦嵫。
看著滿地的寶車碎件,伽羅撲在潁懷里失聲痛哭。碎了一地的寶車,亦像她碎了一地的愛情。
第五章 恨
開元十八年春,仁壽宮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皇上巡游仁壽宮,遇見一位年輕的宮女尉遲氏。一向唯后命是聽的皇上,竟不征求皇后的意見,就悅幸了尉遲氏,并納其為妃。
伽羅聞知此事,心中既傷又怒,在得知堅將尉遲氏藏在含光殿,并且寸步不離時,她更是傷心欲絕。
青燈雨夜闌,深宮衾生寒。帝后不同息同止,已有旬日。這些天來,破天荒地,伽羅竟連堅的面也鮮見。
每日,堅仍舊會派近宦送來他拿不定主意的奏章,讓伽羅裁度,可是卻不來見她。一下朝,他就呆在含光殿內(nèi),寸步不出。
宮人紛紛傳言,美貌無雙的尉遲氏迷住了皇上,皇后終于寵衰。還有傳言說,皇上甚至有意于廢后。
伽羅忍無可忍,終于去了一次含光殿,但是堅竟然托故不見,并且也不讓她見尉遲氏,似乎是怕她為難新寵。
堅對尉遲氏的寵愛和袒護(hù),讓伽羅絕望而傷心,他為保護(hù)尉遲氏,而對她的步步設(shè)防,讓她怒火中燒。
伽羅愁對青燈,黯然神傷,潁坐在伽羅對面,亦不語。
良久,伽羅緩緩開口:“潁,這次,我怕是留不住他了,我該怎么辦?”
潁憐愛地看著伽羅,道:“那就不要再愛他,這樣,他無論做了什么,都傷害不了你!
“不!”伽羅堅定地?fù)u頭,語氣中略帶一絲瘋狂:“我不能不愛他,他是堅,和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堅,我深愛多年的堅。”
“七小姐,你醒一醒吧!”潁悲傷地道:“你愛的,只是以前的晉六茹堅,而不是現(xiàn)在的皇上!
伽羅身體一震,幾乎倒下。
潁的話,一語中地。
其實,她又何嘗不明白,她愛的只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少年,那個只活在記憶里的少年。他有著明朗的笑容,溫柔的笑意,還會刮她的鼻子。
現(xiàn)在郁郁寡歡的堅,已是她所陌生。可是,她依然斬不斷對他的情愫,因為他身上有他的影子。
一個人的過去,和一個人的現(xiàn)在,終究還是不可分裂開來。她既然愛了二十年前的堅,那就勢必得愛如今的堅,因為她曾在神明前發(fā)誓,愛他一生。
伽羅驀然流淚,搖頭:“不,潁,我不能停止愛他!
頓了頓,伽羅深深地望進(jìn)潁的眼底,那眼神讓潁感到恐慌:“我不能停止愛堅,就像你不能停止愛我一樣,潁,你一直是愛著我的吧?”
潁愕然,原來,她什么都知道?
確實,他的七小姐冰雪聰明,慧眼如炬,這世界上,又有什么事能瞞她得?
她一直裝作不知道,是明智的,她既然回應(yīng)不了,那這段見不得光的愛情,就最好隱藏在世人看不見的地方,任它在時光中幻滅為劫灰。但是,既然她已對之視而不見多年,現(xiàn)在卻又為何要點破呢?
伽羅湊近潁,暈染血紅丹蔻的長指甲,劃過了潁的臉,吐氣如蘭:“潁,你見過尉遲氏嗎?”
潁一愣,點頭。
伽羅捕捉著潁躲閃的眼神,“潁,我要你明天趁堅上朝時,去殺了她!”
潁怔住,繼而搖頭:“不行,這樣做,你會后悔的!”
“哈哈!”伽羅瘋狂大笑:“她死了,我開心還來不及,怎么會后悔?潁,你放心,殺了尉遲氏后,我保證堅不會對你怎么樣。畢竟,一個死了的妃子,和一個活的妃子有著很大的區(qū)別!
潁喃喃:“七小姐,你會后悔的!
伽羅見潁猶疑,不由得怒:“潁,難道你連我的命令也不聽了嗎?別忘了,雖然我讓你做了丞相,可你仍舊是我的家臣。這個事實,到死都不會改變。明天早朝后,我要聽見尉遲氏的死訊!
擱下了這句話,伽羅起身,摔簾步入深闈。
潁仿佛失去魂魄,反復(fù)呢喃著:“七小姐,這么做,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第六章 寂
翌日,堅早朝回宮,發(fā)現(xiàn)愛妃尉遲氏橫尸含光殿。
堅怒責(zé)宮仆,眾人皆噤聲不敢應(yīng)。堅立即明白是何人所為,他恨恨地望了一眼伽羅住的紫寰殿,心中凄然,獨自一人騎馬奔向御苑。
堅信馬由僵,自宮苑走出,進(jìn)入山谷,也無回意。
伽羅聽說堅不言而別,正對鏡描秀眉的手,剎那間僵住,急忙叫人傳高潁。
潁一到,伽羅就撲在潁懷里泣不成聲,潁什么也沒說,只是把伽羅帶到了含光殿。尉遲氏的尸體尚在,沒有帝后的命令,宮眾皆不敢殮葬,任由死尸橫陳宮中。
一張容華絕世的臉,半浸在血泊中,猶自露出茫然而恐懼的神色。
伽羅的心底沒來由地一寒,這張臉竟是如此地熟悉,仿佛剛剛自何處見過。驀然,她想起自己剛剛對鏡梳妝,就在鏡中,她見到與這張臉極其相似的面容。
尉遲氏竟和二十年前的自己,長得如此相似?!一剎那間,伽羅竟以為躺在血泊中的女人是自己。
原來,堅如此寵愛尉遲氏,竟是因為她長得像年輕時的自己?!那么,他還是愛她的,不是么?可是,他對她僅存的一點愛,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扼殺了。順帶著,她也殺死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伽羅幾乎暈眩,她的耳邊回響起潁喃喃地告誡,“七小姐,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
是的,潁沒說錯,她后悔了,徹徹底底地后悔了。如果能夠挽回堅殘存的愛,她甚至想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尉遲氏的生命。
可是,一切,晚了。
徹底,晚了。
伽羅瘋狂地?fù)u晃著潁,聲音嘶啞,“你早知道這一切,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潁平靜地答道:“七小姐,我早就告誡過你,可是你卻不聽!
伽羅一掃平日運籌帷幄的淡定從容,無助地道:“那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堅會不會不回來了?潁,你去追他,我命令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帶回來!”
潁沒有動。
伽羅拉住潁的衣袖,淚眼婆娑:“我求你了,潁,除了你,我不知道該相信誰。只有你一直守護(hù)我,愛我,我只有你了,你去把堅帶回來,好不好?”
潁嘆息:“我只能帶回他的人,帶不回他的心!
帝暴走,高潁,楊素驅(qū)騎追帝,高潁斷臂謝罪。深夜,帝方歸。獨孤后迎帝宮門,自陳歉意,帝淡視之,獨孤后自此意頗折。
《隋史》如是記載。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自尉遲氏事件之后,宮中再未添妃嬪,二圣同行同止的美談,仍在無聲地繼續(xù)。隋朝的開皇盛世,也一步一步走向顛峰。大隋境內(nèi),人物殷阜,河清海晏。
只是,堅變得更加沉默,更加陰郁,伽羅在他的眼中,竟找不到一絲明媚。
伽羅怪不得別人,是她親手殺死了堅對她的最后一絲眷戀。
玉樓金闕慵?xì)w去,且插梅花醉洛陽。深宮梅花開時,伽羅又憶起了亂世中的洛陽!鞘撬蛨蚤L大的地方,也是他們相愛的地方。
樂游原上的縱馬疾馳,北邙山中的對酒當(dāng)歌,仿佛還在歷歷在目,卻又遙遠(yuǎn)得如同隔世。
洛陽是伽羅的故鄉(xiāng),那里有她愛的人,還有愛她的人,那里有她最美好的記憶,以及記憶中甜蜜而幸福的愛情。
遲早有一天,伽羅會再回故鄉(xiāng),不是以獨孤皇后的身份,而是以伽羅的身份,回去尋找記憶中愛她的,和她愛的堅。
一旦回去,便不再離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