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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花咲
歲月無聲。
誰的生命如煙花,誰的似水年華;誰的傾城紅顏悄然暗老,誰的歲月帶走了誰的韶華。
花開,只三季,已至荼靡。
一、洛生
有些猶豫的勒住馬韁,宇文洛生俊朗的臉孔浮上一絲憂色。
有點累了。
他是一個相當懶散的人,從戎也是聽了父親的吩咐與兄長的勸解。
原來他并不想要什么軍功,只想保住旗下將士的命。
他只想要這天下平平穩(wěn)穩(wěn),祥祥和和,沒有廝殺沒有戰(zhàn)亂。然后,他可以找一個圓圓臉蛋的單純姑娘,陪他一起退隱山林,男耕女織。就如陶潛所說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可惜,在這個亂世,唯有這樣的愿望,太奢侈。
他生性淡泊,并不想投身于這個亂世,只想要一個平凡的生活。
然而,投身進去,卻發(fā)現(xiàn)找不到回去的路。
這一年他二十歲,民眾將士皆呼之為:洛生王。
天色暗了。
洛生牽著馬,在轉(zhuǎn)身的時候瞥見一只狐貍。
一只小小的狐貍,拖著受傷的腳,眼中滿是驚惶。
淡淡的笑笑,他伸出手,將那只狐貍抱在懷里,跳上馬,回營。
那時他一直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救那只狐貍。他想他是被那雙眼睛迷惑了。
那只狐貍有一種令人同情卻又帶著疏離的眼神。
后來那狐貍就一直跟著他,認了他作主人。
弟弟宇文泰偶爾會來看望他。
泰小他三歲,有著他為之驕傲的才華,文韜武略皆是人中之杰。唯一遺憾的,就是那虛弱多病的身子。十七歲,仍舊如少年般纖弱。
看著饒有興味的逗弄著小狐貍的弟弟,洛生遞上一杯藥草茶,笑道:
“泰……最近身子如何?相州那邊還有人為難你么?”
“沒有!碧┬Φ脽o邪,隨后皺著眉喝下苦澀的草藥茶,清秀的臉蛋稚氣未脫。
洛生寵溺的揉亂泰的頭發(fā),笑容格外溫柔:
“那也要多加注意。身子本來就不好,還偏愛逞強!
“因為我想和洛生哥一樣厲害嘛。我最喜歡洛生哥了。”
泰干脆賴在洛生懷里,頑皮的吐了下舌頭。
洛生嘆口氣,拍拍泰的頭:
“時候不早,你該走了!
“討厭……”
不滿的哼了一聲,泰將懷里的狐貍交還給洛生。臨出門時,又道:
“哥……聽說狐貍會變成精怪的哦!你的這只狐貍,會不會也是一只狐妖?”
“傻孩子,又在說笑!”
“知道啦。”
泰靈巧的閃身出門,回過頭來欲言又止,卻是與年齡不符的憂傷:
“哥…………”
“什么?”
“過幾天,可能就要與爾朱榮的軍隊交鋒了…………你要多多小心!
“唔,不必擔心。”
溫和的微笑著,目送泰遠去,洛生才斂起笑容,撫著膝上那小小的狐貍,嘆息。
“若你當真是狐妖……就盡快離開吧。這里,就快變成戰(zhàn)場了……”
狐貍在他的膝上磨蹭幾下,就將頭靠在洛生的手臂上打起了盹。看著那只睡著的狐貍,洛生只得無奈的嘆息:
“哎………你這小東西………真是讓人費心哪!
爾朱榮的軍力,五倍于葛榮義軍。
數(shù)月征戰(zhàn)后,山東破。
滿城烽火。
洛生扯下染血的外袍,回過頭,無奈的嘆息:
“小東西……你想死嗎?還不快走!
狐貍黑亮的眼睛閃閃的,盯著洛生,一動不動。
城外的喊殺聲,愈發(fā)的刺耳了。
最后,洛生輕輕撥開狐貍的爪子,飛身上馬。
“小東西,別再受傷了啊……”
震天的廝殺。
黃土的戰(zhàn)場,瞬間被鮮血染紅。
公元五二八年,夏。
漁陽王宇文洛生,歿。
那時候正是花開的時節(jié)。
洛陽最華美的牡丹,開得血紅。
二、泰
從泰有記憶的時候起,洛生哥就一直在他身邊。
十幾歲就有了不輸給任何人的軍事天賦,他生性淡漠,唯一愛的,只有三哥洛生,那個比誰都溫柔、比誰都善良的洛生哥。
他只肯讓洛生一個人碰他,拒絕別人給他梳頭發(fā),每次都蓬亂著一頭長長的頭發(fā)去找洛生哥;
他的戰(zhàn)績不在洛生之下,卻甘愿做個寂寂無名的小卒,他說有洛生哥就足夠了;
他最愛洛生哥,在別人面前城府深沉心機極重的少年到了洛生面前就變成了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他的生命里,從來都只有洛生哥一個人。
可是,在他去相州的時候,卻聽到了洛生哥的死訊。
那個溫柔的微笑著,不肯讓任何人受到傷害的洛生哥啊————
而他,卻連為哥哥報仇都做不到。
葛榮兵敗,殘部皆收歸爾朱榮旗下,包括宇文泰。
面對那個害死洛生的男人時,他咬著下唇,默然無語。
胸膛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很痛。
他知道,那是他的心。
現(xiàn)在的宇文泰,沒有心。
他立下誓言,即使是踩著千萬人的尸首也好,他要奪得天下,讓洛生哥看到他想要的平平穩(wěn)穩(wěn),祥祥和和,沒有廝殺沒有戰(zhàn)亂的……天下。
這一年,泰十九歲,就這樣開始了他的征程。
直到三十年后,那個寂靜的夜里,他的腳步方才停在了云陽宮。
曾經(jīng)那樣美麗的開著的花,在那樣寂寞的夜里,美麗蒸發(fā),花瓣散落一地。
夜寂寥。
三、護
普泰初,宇文護自晉陽來到平?jīng)觥?br> 這一年護十七歲,泰二十四。
宇文泰入關(guān)中,至今已有四年。
到平?jīng)鰰r,護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宇文府。
這天府里正擺宴席款待賀拔岳大人,順道為他這個侄少爺接風。
私底下練習(xí)了很久的體己話兒,在見到那說得好聽是樸素、說得難聽點就是寒酸的宅子時,立刻煙消云散。
在他昏昏欲睡的猶豫著要不要打道回府時,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護……怎么不去前廳赴宴,反而在這里打瞌睡?”
一驚,睡意立刻去了一半。
護回過頭,一張笑得極好看的美麗臉孔倏地闖進了他的視線,于是另一半睡意也作鳥獸散,“我”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這人實在太俊美,護不知不覺的就跟著走到了前廳。
他實在不肯承認,自己是被美色所惑的,因為很丟人。
前廳一片混亂。幾個刺客扮作奴婢,企圖刺殺前來赴宴的賀拔岳大行臺。
那男子只是輕盈優(yōu)雅的抽出劍,微笑。
護甚至沒有看清他是幾時出劍,刺客便已紛紛倒下。
然后,護才知道,這個俊美的男子,就是他的小叔叔,宇文泰。
因為泰對那個被稱作賀拔大行臺的男人微微躬身,旋即回身指向宇文護,笑得極魅人:
“這是家侄,宇文護。還請大行臺您多加擔待!
護知道,自己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
在泰揮起劍的那一瞬間,護已經(jīng)決定,要追隨這男子一生。
護一直以為自己不會跟從任何人。然而宇文泰就好像一塊發(fā)光的磁石,將他牢牢的吸引,無法離開。
唯一的變數(shù)是,他們之間的血緣。而那個小叔叔的稱謂,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他是泰身邊唯一的,距泰最近的人。
他看到泰溫柔笑容的另一面,那個冷酷絕情的一代梟雄。
他不止一次的看著泰咳得滿手是血,也不止一次的為病重的他拭去額際的細汗。
十幾年的征途中,他宇文護,最接近泰。
他希望自己成為泰最重要的人。
他嫉妒著泰的幾個年紀尚幼的孩子,覺,或是邕。
他愛泰,比誰都愛。
然而,他卻連一個愛字都無法說出口。
公元五五六年,十月已亥,云陽宮。
護單膝跪在泰的褟前,努力的忍住眼中的淚。
二十幾年的歲月磨去了他少年時的英俊容顏年輕時的血氣方剛,泰的容顏卻一如往昔的俊朗。
而現(xiàn)在,那美麗臉孔卻蒼白得令人心痛。
護不知道泰為什么要將他叫來,只是靜靜的跪在那里,等待著那個人睜開眼睛。
泰對他說:這些年來,任性的留你在身邊,辛苦你了,護。
泰對他說:無法回應(yīng)你的心情,對不起,護。
泰對他說:天下就交給你了,護。
…………………………
護想大吼他不想要什麼天下,他想對泰說他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要一直留在他身邊,他想說他寧愿用自己的命來換他回來,他想告訴泰他有多么愛他………然而他什麼都沒有說,什么都說不出口。
只能緊緊握著泰慢慢變冷的手,痛哭失聲。
又是很多年過去。
宇文護,周的第一權(quán)臣。
他想在泰的孩子身上尋找泰的影子,卻不停的失望。
他殺了覺、殺了毓,最后立邕為帝。
他知道邕有多恨自己,但這并不重要。他并不在意那些孩子是尊敬他還是憎恨他,他只想知道,當自己站在于當年的泰相同的位置時,他會看到什麼。
他想知道泰看見了什么,他想知道泰會不會恨他。
邕依舊平庸的做著皇帝,連個殺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于是也就那樣下去了。
真的很遺憾啊,邕長得那么像他。
公元五七二年,三月十八。含仁殿。
邕找他喝酒,當他飲下杯中的酒時,他發(fā)現(xiàn)邕的臉上浮出了一絲不動聲色的笑。
他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多久之前呢?那時候的自己,是那么眷戀他唇畔那優(yōu)雅而不動聲色的笑顏?
酒中的毒發(fā)作了。
忍著腹中的劇痛,護大口的喘息著,看著邕手中的短刀,就那樣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那一瞬間,邕的身影似乎和那個他追逐了無數(shù)次的人重合了。在邕拔出刀的剎那,護笑了。
滿足的笑顏。
終于可以見到你了,泰。
遠遠的,洛生停住了腳步。
回過頭時,泰已經(jīng)一頭撲在了他的懷里,不肯松手,不愿離開。
在更加遙遠的地方,護執(zhí)拗的不肯喚比他大七歲的泰為小叔叔,只是一直一直的叫他的名字,泰。
那時花開,花開三季,開到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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