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本是梵華樓花魁，打仗太急，梵華樓被轟了，她就偷了自己的契子跑了。
　　本來雇了馬車要回自己家鄉(xiāng)，可又被人販子拐了，送到了上海百樂門，被調教成了歌姬。
　　孟小姐其實原來不姓孟，可這半生變故，她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做了歌姬之后，倒是自由了許多，也有了時間出門逛逛。她第一次見海的時候，便是覺得這海讓人驚怕，又歡喜。
　　她本就是梵華樓不賣身的藝伎，如今到了笑樂城，憑著一身才藝，硬是成了半個一姐，總是許多金主捧著。可孟小姐知道，這身子可能還有機會自己選擇相與誰。
　　這日里清休，孟小姐本來約了姐妹一起逛街，可姐妹臨時被金主叫走了，只好自己上街去逛。這地方繁華，人們開放，衣著打扮都跟在梵華樓時候不一樣。燈紅酒綠，卻也滿目瘡痍。
　　又到了海灘，這里有個餛飩攤，孟小姐最愛這一口餛飩湯。今兒大概是什么節(jié)日，餛飩攤人不少，竟是沒了空桌子，孟小姐有些可惜，卻是被一位穿著長衫的人叫住，請她一起拼桌。孟小姐看這人清雅，便是同意了。
　　二人等餛飩的時候，這位先生倒也愛說，跟孟小姐聊了起來。這位先生姓周，剛從書院畢業(yè)，不想這世道變化，便來了海城謀生，如今在報刊社做編輯。孟小姐跟周先生相談甚歡，這位周先生學識淵博，談吐幽默，也不帶架子，真是位有趣的人呢，孟小姐有些許好感。
　　但是孟小姐并沒有說自己如何，大多是聽周先生說，兩人吃完餛飩之后，一起走了走，便分開了，并未再約。孟小姐隱隱有些失望，卻又覺得應該如此。
　　周先生是做大事的人，孟小姐如是想著。于是如同夢中邂逅一般，兩人都短暫地相交又分開。
　　周先生的報社越來越忙碌，內容也越來越混雜。周先生偶爾的剛硬不知何時得罪了上頭的人，被調去負責娛樂版面。于是周先生才知道，原來孟小姐竟然說笑樂城頭牌，心中有些震驚，又覺得本該如此。她眼睛里有滄桑過往，長相美麗動人，嗓子猶如天籟，氣質雖雅，卻也紅塵相隨。
　　周先生第一次進了笑樂城，想看一看孟小姐的主場。紙醉金迷的地方，周先生站在角落，看著大廳人來人往，那些報紙上刊登的一些大人物坐在二樓隔間，一樓也是各種公子小開，像他這樣穿著長衫的人，卻是極少。
　　先是一群鶯鶯燕燕的歌舞，然后是各種合唱，單獨唱，周先生覺得有些無趣，直至看到孟小姐穿著一身大紅旗袍，戴著珍珠項鏈，卻是略施粉黛，羽扇輕揮，就是一陣暗香浮動。周先生驀然覺得醉了。
　　孟小姐唱完，便是各種邀請和小費，她一一拒絕了。她感覺到了周先生清冽又沉淪的目光，驚訝之余，卻是小歡喜。她找人給周先生傳了口信，讓他在小巷子等她一起出去轉轉。這次二人再見，孟小姐心中有了漣漪，周先生更是情難自制，大開眼界。相攜同步，言語甚歡，這次分開時，周先生邀請孟小姐參加他的同學會。孟小姐答應了。
　　說是同學會，倒不如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文人的聚會。孟小姐坐著聽大家言語爭鋒，看著周先生不急不緩懟得對方啞口無言，覺得他大有叱咤風云之才。那一瞬間，孟小姐心動了。可身份的差異，孟小姐不敢輕舉妄動。
　　后來兩人時常約著，可能是吃新開店的小吃，可能是看些戲劇，亦或者是周先生在茶館給孟小姐說書聽。就這樣大概三個月有余，孟小姐想著多賺點錢給自己贖身了。周先生也在努力賺錢，想給孟小姐贖身，娶她過門。
　　可時局變化太快，孟小姐錢還沒攢夠，就被人送到了大軍閥床上，受盡苦楚，堪堪三日才被送回來�？芍芟壬⒉恢�，還在工作。直到一周都沒有見到孟小姐，他有些慌了。去笑樂城找，可孟小姐摸著自己殘敗的身子，不見。周先生沒法，只好時常過來，送些信件告白。直到聽到別人討論，才知道孟小姐的遭遇，頗有些悔恨，忙寫了信給孟小姐，然后就在后門等著，希望能見到孟小姐。孟小姐看著周先生寫的并不嫌棄她還心疼自己的話，心中悲涼，更是決定不見。哪怕周先生在外面等著她，也不見。周先生如此優(yōu)秀，怎能有她這樣的夫人給他敗壞名聲。
　　周先生等了一天一夜，終是未等到孟小姐，可自己的工作繁忙，也不得不去做。又是一個月過去，孟小姐又被送與那大軍閥。這次孟小姐卻是直到這軍閥不是什么好東西就存了別樣心思。那軍閥聽說周先生與孟小姐的事情，時常去報社找茬，周先生過得也是艱難。這次去請孟小姐時候，故意從周先生窗口過，試圖激怒周先生。周先生不知道自己如何讓自己沒立刻追出去的。不過，卻是同意了幾次三番請他加入的組織。這次孟小姐又是被折磨了三天，試圖殺死軍閥沒成功，人被打成了殘疾出來。周先生借了錢，說什么也把孟小姐贖了回去
　　可孟小姐行刺沒成功，還身子殘破，已經(jīng)心如死灰，沒臉面對周先生。周先生把孟小姐帶回家，悉心照料，可孟小姐卻沒了神采。周先生心疼，卻也只能更加細致地照料孟小姐。
　　孟小姐是知道周先生做了什么的�？墒撬胱屗佬模鸵恢备鞣N任性和搗亂，可周先生從來不對她發(fā)脾氣，更加溫柔。孟小姐快想繳械投降了�？芍芟壬瘸鍪铝恕�
　　他們的組織被發(fā)現(xiàn)了，抓了不少人，周先生就被抓走了。孟小姐知道的時候，周先生已經(jīng)被抓走兩天了�？擅闲〗隳茏鍪裁茨兀克蝗换诤拮约菏裁炊紱]做。
　　好在晚上周先生回來了�？芍芟壬皇堑狼竷商鞗]回來，并沒有說自己遭遇了什么，只是舉手投足間有些僵硬。孟小姐猜想周先生可能跟她一樣挨了打，可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回應。因為她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
　　周先生把孟小姐送到了一位故交家請他們代為照顧孟小姐，因為周先生要出趟遠門。孟小姐沒忍住，還是在周先生抱她的時候，輕輕抱了抱周先生。從此，孟小姐開始長遠的等待，也開始期待周先生回來的生活。她努力地跟照顧她的人交流學習，想要自己變的好一點。可是這次，周先生很少來信，且一去三年。孟小姐已經(jīng)從那個故交家離開，自己做起了小生意，她做的首飾和扇子總是有人喜歡的。
　　周先生從一個文人，變成了炮火里面的勇士。三年間，已經(jīng)是個小的首領了。可他一直惦記著孟小姐，于是路過海城的時候，偷偷回來看孟小姐。孟小姐不像曾經(jīng)舞臺上那般光鮮亮麗了，也不是他在時那樣任性了，一襲布衣，卻也傾城。周先生朝著孟小姐走去，恰好碰上孟小姐回頭，二人目光對接，皆是一笑。
　　不過也就短短相處不到兩日，周先生就得走了。周先生臨走前，對孟小姐說，待他再次回來，能否與之結發(fā)，共赴白頭。孟小姐欣然接受。
　　戰(zhàn)局越來越近緊張，周先生幾次歷經(jīng)生死�？赡擒婇y不知何時知道周先生在外的大名，想起了孟小姐，便是尋了孟小姐，又是一通折磨�？焖肋^一次的孟小姐格外珍惜自己的命，奄奄一息了都想繼續(xù)活下去，等著她的周先生平安回來，哪怕不能結發(fā)同床，只要再見一面也好�？赡擒婇y的手下吃了敗仗，軍閥氣的要死，看著孟小姐這樣強的求生欲，硬生生把人給折磨死了。孟小姐臨死前，似乎是看到周先生乘勝歸來，一襲筆挺軍裝威武霸氣的樣子。孟小姐受盡折辱，可最終卻是笑著走的。
　　周先生打完那一仗才知道孟小姐失蹤了，等他好不容易趕回來時候，孟小姐已經(jīng)被隨意地扔在軍閥后院的荒地準備集體焚燒了。周先生身在組織不能妄動，心中怒火沖天，卻只得壓制。偷偷把孟小姐尸體帶了出來，葬到了曾經(jīng)一起住過的院子里，便又急匆匆回到了戰(zhàn)場。周先生立志要手刃那軍閥。
　　終于，戰(zhàn)局白熱化，周先生帶人沖進了海城。燈紅酒綠的都市掩蓋著黃土白骨，這一戰(zhàn)極為難打。拉鋸了五個月之后，周先生和軍閥對面，兩個人激烈對戰(zhàn)，周先生顧不得自身疼痛，硬是把那軍閥給分尸了。但周先生從此也瞎了一只眼睛，斷了兩根手指頭。周先生沒把軍閥帶去孟小姐的院子，只是把自己斷的兩根手指埋在了孟小姐的旁邊。戰(zhàn)火紛飛，不知道自己何時將亡。
　　不如先把自己葬在此處，不論未來死于何處，家在這里，便是永遠于孟小姐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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